第一章
“师父，我最喜欢的人，始终是你。”
说这句话时，聂小凤万念俱灰，但求一个解脱。她仍记得幼时随他上山，一路上望着前方白袍翩然的景象，皑皑如苍山雪莽，劲挺若孤山翠柏。那是她的神，是她的向往，她苦恋了那一人一生，至死方休。
可是，为什么……
聂小凤低头望向手中的檀木佛珠，苦涩不已，为什么他执意要将自己救活？她的死，难道不是对他、对他们最好的解脱吗？为什么他连死都不允许自己去做？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伴随着柔和的低喃之声，薄薄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晦涩的低哑之声。
“小凤，该吃饭了。”来人蓄着长长的灰色胡须，头顶有尺寸长的灰白头发，身穿灰色的僧衣，慈眉善目的端着饭盘走向背身的聂小凤。
盘坐在柔软蒲团上的聂小凤，放下手中的佛珠，睁开眼，缓慢站起，朝香案后的观音像拜了一拜，才转身过去，双手合十说道：“多谢觉生大师。”
“小凤，”觉生似乎想说些什么，看着面色沉静之人，又开不了口，将托盘放在一边的小方桌上，道，“都是些青菜豆腐，你伤势刚好，这些其实不适合你……”
“我既然在‘悔心堂’，就该遵守佛门清规戒律。”聂小凤望着一清二白的两个菜，又说，“也符合我现在的处境。”
见往日如烈火一样的人，穿着与他同色的灰扑扑的僧衣，面无表情的举着筷箸，不紧不慢的吃着饭菜，觉生心口有些堵，找了话跟她讲：“罗兄今日又打退了一帮人，转眼快两年了，他们应该快要放弃与你寻仇。”
拿着碗筷的手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只是一下，聂小凤很快就稳定好心绪，对觉生说：“代我多谢罗大侠。”
“罗兄说过，他是你师父，只要你肯在悔心堂好好顿悟，他一定会护你周全。”
长长的羽睫颤动着，口中的那一小口饭怎么也吞不进去了，放下碗，聂小凤抬眼看向面对她有些局促的觉生，轻声道：“我也说过，从我自尽那一刻起，与他今生师徒缘尽。但既是他耗尽心血救我一命，我便承他这份情，顺他意终身困在这悔心堂里。他愿在山下护我，我感激，他若不愿相护，我亦无二话。”
“哎，我真的不懂你们师徒二人，自你无大碍，罗兄便也不愿踏入悔心堂半步，你也不愿接受他的治疗。可是你的伤还未好完全，万一哪日复发如何是好？”
“生不逢时 ，爱不逢人，死亦无尘，所到之处皆是命数。”
“我穷尽一生也未参透一个‘情’字……”
“大师，我该继续做功课了。”聂小凤打断了觉生的话，拿起佛珠去了观音像前，盘腿坐下。
“你还没有吃完……”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不吃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小凤……”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低低浅浅的诵经之声，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屏蔽了周遭一切。觉生叹息不已，望着身形消瘦的如柳枝一样的人，知自己劝不动，这世上也无人能劝动。
端起托盘，觉生还是忍不住说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活着，才有真正解脱的一天，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小……我晚点再给你送饭菜。”觉生打开门，退了出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聂小凤也停了下来。静静坐了半晌，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断崖，可以望见云海。她的床铺就挨着窗，若是这墙面不结实，哪一日夜间睡觉翻身，没有武功的她指不定会掉出去。不过这间屋，是罗玄和觉生一起修建，若他二人想她死，也不会救她，更不会为了她与武林为敌。
这间屋外有罗玄亲自设下的三个大阵，一是防止聂小凤逃跑，二是防止仇家上山，除了觉生和罗玄，没有人知道阵眼在何处。
他们想保护她，用囚禁的方式。
在床上躺了一年，聂小凤睁开眼时就身处在所谓的“悔心堂”。她闹过，情愿一死也不想余生被关在这一眼能望尽的小屋里；她咒骂过，除了觉生一直陪着她，罗玄再未进过屋与她说上一句话。
将屋里的东西砸遍，闹了半年，头顶的伤也因她的情绪激动反复恶化，最后折腾的精疲力竭。终于一日，聂小凤拿起了散发着清幽檀香味的佛珠，恭恭敬敬的跪坐在观音像前，拿着经书，一字一字的开始诵读，直到丢弃经书，她闭上眼，也能一字不落的全部背下。
觉生欣慰，将此事告知给了罗玄。
对来寻仇的三帮四派好言相劝不行，罗玄只能用武力使他们知难而退。守在唯一的上山入口，数百米的长阶之上，是他辜负一生的人，他没能当好一名师父，就用剩下的时间护她一程。
觉生说她不闹了，愿意拿起经书，他心底一宽；觉生说她已能背诵一本经书，刚打过一场的罗玄觉得自己所作的一切是值得的；觉生说她伤势好转，但胃口不好，罗玄将守护山道的任务交给他，自己转身去了山间找寻草药……
梅绛雪和陈玄霜不懂，可是罗玄坚持相护。干爹被亲娘所杀，陈玄霜无法过自己良心的一关，随着方兆南离开，不管也不再过问。梅绛雪无处可去，留了下来，照顾有腿疾的爹，两人相处，若无必要，鲜少交谈，正好避免了谈起聂小凤时的尴尬无措。
“是我负她，理应我来承受。”这是唯一一次说起聂小凤，罗玄对梅绛雪的回答。
梅绛雪望着秋日里掉落下的花，忽然想到，花掉下时是不是并没有死，而是被风捡起又扔下，花才死去。
爹三番四次给了聂小凤希望，然后又决绝的推开她，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他负了她，所以她终于将自己埋葬。
“师父，我最喜欢的人，始终是你。”
说这句话时，聂小凤万念俱灰，但求一个解脱。她仍记得幼时随他上山，一路上望着前方白袍翩然的景象，皑皑如苍山雪莽，劲挺若孤山翠柏。那是她的神，是她的向往，她苦恋了那一人一生，至死方休。
可是，为什么……
聂小凤低头望向手中的檀木佛珠，苦涩不已，为什么他执意要将自己救活？她的死，难道不是对他、对他们最好的解脱吗？为什么他连死都不允许自己去做？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伴随着柔和的低喃之声，薄薄的木门被推开，发出晦涩的低哑之声。
“小凤，该吃饭了。”来人蓄着长长的灰色胡须，头顶有尺寸长的灰白头发，身穿灰色的僧衣，慈眉善目的端着饭盘走向背身的聂小凤。
盘坐在柔软蒲团上的聂小凤，放下手中的佛珠，睁开眼，缓慢站起，朝香案后的观音像拜了一拜，才转身过去，双手合十说道：“多谢觉生大师。”
“小凤，”觉生似乎想说些什么，看着面色沉静之人，又开不了口，将托盘放在一边的小方桌上，道，“都是些青菜豆腐，你伤势刚好，这些其实不适合你……”
“我既然在‘悔心堂’，就该遵守佛门清规戒律。”聂小凤望着一清二白的两个菜，又说，“也符合我现在的处境。”
见往日如烈火一样的人，穿着与他同色的灰扑扑的僧衣，面无表情的举着筷箸，不紧不慢的吃着饭菜，觉生心口有些堵，找了话跟她讲：“罗兄今日又打退了一帮人，转眼快两年了，他们应该快要放弃与你寻仇。”
拿着碗筷的手不经意的抖动了一下，只是一下，聂小凤很快就稳定好心绪，对觉生说：“代我多谢罗大侠。”
“罗兄说过，他是你师父，只要你肯在悔心堂好好顿悟，他一定会护你周全。”
长长的羽睫颤动着，口中的那一小口饭怎么也吞不进去了，放下碗，聂小凤抬眼看向面对她有些局促的觉生，轻声道：“我也说过，从我自尽那一刻起，与他今生师徒缘尽。但既是他耗尽心血救我一命，我便承他这份情，顺他意终身困在这悔心堂里。他愿在山下护我，我感激，他若不愿相护，我亦无二话。”
“哎，我真的不懂你们师徒二人，自你无大碍，罗兄便也不愿踏入悔心堂半步，你也不愿接受他的治疗。可是你的伤还未好完全，万一哪日复发如何是好？”
“生不逢时 ，爱不逢人，死亦无尘，所到之处皆是命数。”
“我穷尽一生也未参透一个‘情’字……”
“大师，我该继续做功课了。”聂小凤打断了觉生的话，拿起佛珠去了观音像前，盘腿坐下。
“你还没有吃完……”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不吃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小凤……”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低低浅浅的诵经之声，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屏蔽了周遭一切。觉生叹息不已，望着身形消瘦的如柳枝一样的人，知自己劝不动，这世上也无人能劝动。
端起托盘，觉生还是忍不住说道：“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活着，才有真正解脱的一天，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小……我晚点再给你送饭菜。”觉生打开门，退了出去。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聂小凤也停了下来。静静坐了半晌，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断崖，可以望见云海。她的床铺就挨着窗，若是这墙面不结实，哪一日夜间睡觉翻身，没有武功的她指不定会掉出去。不过这间屋，是罗玄和觉生一起修建，若他二人想她死，也不会救她，更不会为了她与武林为敌。
这间屋外有罗玄亲自设下的三个大阵，一是防止聂小凤逃跑，二是防止仇家上山，除了觉生和罗玄，没有人知道阵眼在何处。
他们想保护她，用囚禁的方式。
在床上躺了一年，聂小凤睁开眼时就身处在所谓的“悔心堂”。她闹过，情愿一死也不想余生被关在这一眼能望尽的小屋里；她咒骂过，除了觉生一直陪着她，罗玄再未进过屋与她说上一句话。
将屋里的东西砸遍，闹了半年，头顶的伤也因她的情绪激动反复恶化，最后折腾的精疲力竭。终于一日，聂小凤拿起了散发着清幽檀香味的佛珠，恭恭敬敬的跪坐在观音像前，拿着经书，一字一字的开始诵读，直到丢弃经书，她闭上眼，也能一字不落的全部背下。
觉生欣慰，将此事告知给了罗玄。
对来寻仇的三帮四派好言相劝不行，罗玄只能用武力使他们知难而退。守在唯一的上山入口，数百米的长阶之上，是他辜负一生的人，他没能当好一名师父，就用剩下的时间护她一程。
觉生说她不闹了，愿意拿起经书，他心底一宽；觉生说她已能背诵一本经书，刚打过一场的罗玄觉得自己所作的一切是值得的；觉生说她伤势好转，但胃口不好，罗玄将守护山道的任务交给他，自己转身去了山间找寻草药……
梅绛雪和陈玄霜不懂，可是罗玄坚持相护。干爹被亲娘所杀，陈玄霜无法过自己良心的一关，随着方兆南离开，不管也不再过问。梅绛雪无处可去，留了下来，照顾有腿疾的爹，两人相处，若无必要，鲜少交谈，正好避免了谈起聂小凤时的尴尬无措。
“是我负她，理应我来承受。”这是唯一一次说起聂小凤，罗玄对梅绛雪的回答。
梅绛雪望着秋日里掉落下的花，忽然想到，花掉下时是不是并没有死，而是被风捡起又扔下，花才死去。
爹三番四次给了聂小凤希望，然后又决绝的推开她，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是他负了她，所以她终于将自己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