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涌远去白云间。
　　中流击楫，吴王一番酸楚涌上心头：人到中年功成名就，谁知风云突变；而今无路可走，唯有逃离故国。慕容垂清点人数，尚有二段妃、长子慕容全、三子慕容农、四子慕容宝、幼子慕容隆、舅舅兰建、表弟兰审、侄儿慕容楷、亲信高弼和金熙等人在身边。
　　吴王痛惜儿子马奴，又替长子欣慰。今番奔波，慕容全展示了与众不同的领袖气概，足以独当一面。凝视之下，另外几个儿子也各有特点：慕容农聪颖、慕容宝乖巧、慕容隆朴实。
　　记得慕容农刚满九岁那年，他问太史令黄泓：“俗话说，倘若参宿与商宿相见就会有惨烈的祸事发生，故而参商永隔。这是为什么呢？”在我国天文学中，参宿、商宿分别为西方猎户座和东边天蝎座中最亮的那颗。参商犹如日月，几乎没有同时出现的时候。
　　黄泓解释道：“昔日高辛氏的两个儿子不和，常年大动干戈。高辛氏很担忧，遂叫他们各自掌管参宿和商宿，永远不要碰头。此乃参商相隔的缘由。”慕容农显然不满意：“用人的感情比拟天道运行，恐怕不对吧。难道高辛氏之前，参商可以见面么？”黄泓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类似七岁小童难倒孔子，慕容农初露头角便问住了太史令。绵绵往事不及追，滚滚河水不复回。慕容垂思绪万千，轻舟已抵达黄河南岸。
　　大家绕过洛阳一路向西，穿越崤山南面的山谷。千年之前晋国和秦国在此发生了崤山之战，这里也是河洛趋向关中的古道。为了避开陕城等关卡，慕容垂等人走小路赶赴秦国。
　　然而，他们还是引起了边将的注意。乙泉堡（又名一泉坞，位于今洛阳市宜阳县）首领吴归见慕容垂一伙形迹可疑，遂带着乡勇一直追到文乡（今三门峡市灵宝市阳平镇阌乡）。慕容全见吴归紧追不舍，再次用疑兵战术吓跑追兵。
　　文乡又名湖县，已在秦国境内。担惊受怕多日，众人总算舒了一口长气。慕容氏纵马穿越弘农郡，直奔长安。

　　吴王慕容垂倒戈了！这对秦国来说不啻于（啻读音：赤）轩然大波。
　　那个打败桓温的敌国统帅归降了！关中的乡绅百姓扶老携幼，企盼一睹风采。慕容氏眉目疏朗、长身玉立，京畿的士民羡慕不已。
　　秦王苻坚闻报吴王前来投靠，万分高兴。强敌来附表示政修民和、人心所向。秦王亲自到郊外迎接，拉着慕容垂的手说：“天下的豪杰注定要聚集在一起成就大业。倘若能平定四海，朕不仅要封禅泰山，还要让你世代居住在幽州。这样你就能忠孝两全，岂不美哉？”
　　慕容垂连忙谢恩：“亡命之徒只求免罪，不敢奢望世居故乡。”继而，吴王介绍自己的随行人员。苻坚特别赞赏慕容全和慕容楷的才识与风度，给予优厚的赏赐。
　　翌日朝会，苻坚正式接见慕容垂一行人。大约七十年前，西晋的吴王被贬为宾徒王；秦庭效仿前朝旧事，封慕容垂为宾徒县侯、冠军将军。同时，秦王还委任慕容恪之子慕容楷为积弩将军。
　　宾徒县（今辽宁省锦州市凌海市）位于徒河（女儿河）及白狼水（大凌河）之间，毗邻慕容氏的郡望徒河县。慕容垂得封宾徒侯，也算世袭故土了。苻坚没有称帝，自号天王；苻氏皇亲为公爵，王猛功勋卓著尚不得封侯。慕容垂刚到长安就荣膺侯爵，可谓苻坚的垂青。

　　吴王慕容垂出走了！这对燕国来讲仿若平地惊雷，朝野众说纷纭。
　　慕容评原打算在龙城拘捕吴王；见其叛逃，心想走了也好，不见不烦。燕国罢免了吴王府和车骑署的全部官吏，就连跟慕容垂关系很好的魏尹慕容德也被迫请辞。
　　尚书右丞（尚书省某部侍郎的副官）申绍乃申胤的儿子(依据<资治通鉴>)，他向太傅慕容评进言：“吴王出奔造成人心惶惶，假如破格提拔其僚属，或许可以消除大家的疑惑。”
　　慕容评听从了，遂任命原车骑署的高泰为尚书郎（见习侍郎）。高泰是老臣高庆的儿子，高庆职终司空（据《高行晖墓志》）。慕容评擢升高泰无非作秀，纯粹为了安抚慕容垂的旧部。
　　公元369年仲冬，即慕容垂投秦的当月。
　　尽管秦燕两国仍旧保持着表面的和睦，一些人却非常不安。燕国使臣梁琛匆匆赶回邺城，向太傅慕容评报告：“秦王向陕城运粮，应当防备秦国乘衅来攻。”
　　太尉皇甫真赞同，忧虑吴王叛逃，会有伍子胥灭楚那样的灾祸。皇甫真上疏建议增加洛阳、太原、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壶关县）的兵力，防患于未然。
　　慕容评一边安抚朝廷不必自相惊扰，一边着手从各州郡征调兵丁。山雨欲来，燕国的战争机器缓慢地运转起来。不过，太傅的心思完全不在军事上，慕容评正在积极弥补悦绾带来的亏蚀。
　　悦绾可把太傅害惨了，于是慕容评变本加厉地捞钱。过去你想在燕国谋个官职，要么靠乡族宗正的推荐、要么靠府衙官署的徵辟（徵读音：征）。可到了如今，你必须通过掮客（掮读音：钱）给太傅呈上足够的金银珠宝，才能获得一官半职。
　　慕容评卖官鬻爵大肆敛财，一些无耻之徒趁机构陷同僚。
　　灵台令许敦在慕容评面前诋毁太史令黄泓，黄泓据理力争。是非曲直难以混淆，慕容评委任黄泓总管太史、灵台两署。对头变成了上司，许敦惶恐不安；黄泓大度地不予计较。
　　进言被采纳，申绍荣升尚书左丞（某部侍郎的常务副官）。再接再厉，左丞继续针砭时弊。
　　申绍指责选拔官吏的方式不对、皇室过于奢靡。他建议擢升能臣、裁减冗职、抑制浮华、节省用度。申绍还提议把防范代国的军队调到并州，裁并鲁阳（今河南省平顶山市鲁山县）和上郡(今陕西省榆林市)的编制，专心戒备西方的敌人。
　　申绍的奏疏直刺慕容暐和慕容评，如石沉大海。不久，申绍被朝廷外放为常山郡太守。燕主君臣懒得理他，撵出邺城了事。
　　十一月底，秦国派黄门侍郎石越回访燕国。
　　石越处处留心，不断刺探燕国的虚实。太傅慕容评故意用豪华奢侈的仪式接待秦使，炫耀燕国的富裕。太傅府的参军刘靖、新任尚书郎高泰建议让秦使观摩燕军，彰显兵强马壮。
　　慕容评不予采纳。刘靖无所谓，高泰称病退休。
　　大堂之上，石越向燕国索要虎牢关以西的土地。慕容暐反悔了：“当初桓温攻打我们，使者为了让贵国出兵而言辞失当，所以产生了误会。扶危助困乃国家间理所当然的事，岂有裂土以酬的道理？”石越冷笑而去。
　　秦王苻坚闻报便召王猛密谋：慕容暐背信弃义，可否借机兴师问罪？
　　王猛认为燕国人口虽多，但开战的时机到了：首先，燕国数位老臣相继亡故，嗣位者颟顸无能，两国强弱易势；其次，慕容氏同室操戈自断肱骨，秦军有取胜之道；再则，东晋桓温刚刚战败，伐燕没有后顾之忧。
　　几度思忖，苻坚决定出兵。
　　十二月，秦王敕谕辅国将军王猛出征。
　　王猛率领洛州刺史邓羌、建威将军梁成，统步骑三万人马进攻洛阳。秦国耀武扬威，拉开了进攻燕国的序幕。

　　第十一章 苻坚莅邺----亡国之痛
　　（88）金刀阴谋
　　出发之前，王猛拜别苻坚。他特意提到慕容垂父子都是桀骜不驯的人物，如若出事无法控制，不如趁早除掉。
　　苻坚摇摇头：“朕为了廓清四海招揽各路英雄，为什么要杀掉他们？再说，寡人已经接纳了他们，不可言而无信。庶民尚不会食言，何况万乘之君呢！”
　　对于王猛的建议，历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种认为他目光如炬、高瞻远瞩；另一种以为他气量狭小、争风嫉妒。设身处地想一想，老狼以为两种观点皆有可取之处。
　　作为帝国的二把手，王猛希望把一切不利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他把慕容垂看作老鹰----饱则飏去、饥则噬主（飏读音：扬，噬读音：是），最好先行除去。
　　另一方面，王猛被苻坚以国士待之，恩宠过人、生杀自专；现在却跑来一个仪表堂堂、出身高贵的慕容垂。苻坚侈恩席宠，他难免有尹邢避面的念头。
　　临别之际，王猛提出让慕容全随军做向导。苻坚同意了。
　　这年年底，秦军横扫沿途壁垒，直扑洛阳。燕国守将慕容筑不敢应战，慌忙向燕廷求援。秦军攻势如潮，迅速占领洛阳大部；慕容筑退到西北的金镛城，固守待援。王猛一边围困金镛，一边向东攻占了虎牢关（今河南省荥阳市汜水镇）。
　　公元370年正月，王猛给慕容筑送了一封劝降书：“秦国占领了虎牢关，切断了黄河渡口盟津（今洛阳市孟津县会盟镇）。秦王率领百万劲旅从轵关（今济源市）直取邺都。金镛城旦夕可破，没有救援了。围城的秦军，将军你也看到了。虎狼之师，岂是你三千疲弊之卒能应付的。”
　　
　　虚虚实实的话让人万分绝望，慕容筑不得不投降。秦军列队受降，慕容筑献出金镛城。
　　其实燕国有援兵----卫大将军慕容臧前来援救洛阳了。途中，慕容臧听闻虎牢关失守，遂昼夜急行。不日，卫大将军抵达虎牢关以东的石门。看见秦军风头正盛，慕容臧潜师逆袭；一阵厮杀，燕军击败秦军并抓获了先锋官杨猛。
　　初战失利，王猛并不慌张；他命邓羌和梁成率一万精锐再攻石门。邓梁二人军分主次，前后出击。不多时，邓羌抢先赶到石门。
　　得胜后慕容臧疏于戒备，根本没料到敌军还会主动攻击。急遽间，燕军被邓羌歼灭一万多人。不多时，梁成赶到又斩杀燕军三千多人。二将大开杀戒，甚至捉走了燕将杨璩。慕容臧惊耳骇目，逃回营垒不敢交战。邓梁二将无法攻破燕军大寨，双方遂在石门僵持着。
　　作为秦军向导，慕容全也驻扎在石门前线。
　　二月初，帐外忽然闪进来一个人。慕容全定睛一瞧，居然是父王的亲随金熙。金熙面色凝重，拿出一把金刀。慕容全认得，这正是父亲的守护刀。当年慕容儁即位，铸造了二十八柄金刀赏赐给成年宗室；金刀以隶书镌刻每人的名讳，独一无二。

　　（89）潞川对峙
　　公元370年二月底，寿阳的袁真过世了。儿子袁瑾继承了领地和军队，积极投靠燕帝国。袁瑾向慕容暐称臣，被任命为扬州刺史。
　　四月，东晋大司马桓温发兵攻打袁瑾。为了地盘和人口，桓温容不下异己。大司马先击败了武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沈丘县）的袁军，随即命侄儿桓石虔直捣寿阳。
　　桓石虔自小鲁莽，简单粗暴。曾经，有人教唆他去拔活猎物身上的箭羽。尽管猎物是头猛兽，年幼的桓石虔毫无惧色。他快速拔出一支箭，奄奄一息的猛兽疼得跳起来。桓石虔也吓了一跳，蹦起三尺高；但当猎物趴下后，他勇敢地又拔了一支箭。
　　长大后，桓石虔跟随叔父桓冲攻打秦国。桓冲不慎被秦军包围，眼看力所不支。桓石虔势若狂虎，突入战场救回了桓冲。凶神恶煞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关中老百姓常常对患疟疾的人大吼：“桓石虔来了！”以期吓病人出一身汗。“桓石虔来”竟成了治病的典故，跟“张辽止啼”有异曲同工之处----二者皆被收进《太平御览》的勇者录。
　　桓石虔猛攻寿阳，袁瑾慌忙向燕国求救。桓石虔一举攻占了寿阳南城，袁瑾固守北城待援。
　　趁双方还僵持着，我们来看看另一位胆大的人：老狼说说慕容全的结局。
　　抵达邺都后，慕容全得不到燕廷的信任。因为慕容垂安然无恙，慕容评认定其为奸细。于是，燕主慕容暐把慕容全和慕容麟流放到龙城东北六百多里的沙城（今内蒙古通辽市开鲁县）。
　　慕容全并不气馁，积极拉拢放逐到沙城的将士。龙翔潜底，慕容全密谋起兵造反。
　　五月，天干物燥。看到大伙渐渐齐心，慕容全领导武装暴动。叛军杀死了管教流犯的牙门将孟妫（妫读音：归），包围了沙城。城主涉圭见局势突变，赶紧请求归降。慕容全答应了，还以涉圭为心腹。拿下沙城的翌日，慕容全又带大伙袭击了东边的威德城（今通辽市）。
　　威德城原为宇文部的南罗城，被慕容皝改名。威德城位于北方边陲，武昌王慕容彪曾经在此击败过赵军。现任守将慕容仓没料到有人叛乱，惊慌失措之下被慕容全杀掉了。
　　数日之内，慕容全占领两座城郭，拥有了数千人马。慕容全派人招抚附近的营垒，大家纷纷响应。敢想敢做，慕容全率队奔袭龙城。慕容小王子竟想攻占龙城，控制平州！
　　可弟弟慕容麟又当了叛徒，抢先向龙城告密了。
　　平州牧慕容亮大惊，急忙加强防守。龙城有高大的城墙，没有攻城器械无法硬拼。慕容全的战术是攻其不备，但已无法实施了。守军戒备森严，慕容小王子不得不带队撤退。
　　慕容全的部下多为亡命之徒，攻城受挫使他们产生了动摇。涉圭心怀不轨，趁值班之际袭击慕容全。猝不及防，受伤的慕容全单骑逃走。涉圭紧追不舍，在薛黎泽湖畔杀死了慕容全。

　　涉圭洋洋得意，提着人头向慕容亮邀赏。出乎意料，慕容亮斩杀涉圭；平州牧还派人把堂弟的身首合一，隆重地安葬了。当年，慕容全想靠几个骑兵袭击慕容评；知子莫若父，慕容垂阻止了那个莽撞的计划。如今，慕容全一如既往地胆大妄为；遗憾的是，没人能拯救他了。
　　如果慕容全是个平庸的人，那么他将平平安安地跟慕容垂重逢。然而慕容全是将帅之才，无论在哪儿都要脱颖而出。只可惜慕容全太年轻了，对人性还没有足够的了解。老谋深算的王猛使慕容全走向了不归路，心怀鬼胎的弟弟叫他功亏一篑，见异思迁的涉圭更让慕容全付出了生命。
　　公元370年六月，骄阳烁金。经过深思熟虑，秦王苻坚下令总攻燕国。王猛率杨安、邓羌、张蚝、郭庆、徐成、苟苌、吕光、毛当等十员战将，以及六万步骑出征。
　　六月十二日，秦王亲自到灞上送别。苻坚勉励王猛迅速平定函谷关以东地区，不要顾虑辎重粮草。王猛把胸脯拍得山响：“仰仗陛下的神威，我军势必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攻克燕国。烦请陛下，预先安排好鲜卑人的收容之所。”
　　王猛敢于夸下海口，信心源自人强马壮的秦军。秦军从蒲阪攻入燕国，所过郡县全部投降。来到太岳山下，王猛分兵两路：杨安北上袭击并州首府晋阳；自己向东攻打太行险隘壶关。如果占据两地，秦军不仅搠取河东各郡，还可从滏口陉直扑邺城。
　　当初吴王投秦，燕廷便着手征召军队。如今十万火急，燕主遣将调兵。
　　燕主慕容暐下旨：太傅慕容评、下邳王慕容厉统领大军迎战王猛，宜都王慕容桓带万余人进驻沙亭，卫大将军慕容臧守卫邺都，其余各军即刻撤回。
　　本来，燕国左卫将军孟高正在营救袁瑾的路上。孟高当时尚未抵达淮河，得令后便撤退了。于是，晋军趁势把寿阳北城围个水泄不通。袁瑾誓死不降，继续跟桓温僵持着。
　　燕国人口堪比秦晋之合，大半年间竟然募兵四十万。事态紧急，慕容评亲率三十万人马援救壶关。不过，庞大的燕军行动迟缓，战况转瞬即变。
　　七月，流火。王猛攻占壶关（今山西省长治市壶关县），活捉了上党太守慕容越----南安王慕容越乃皇帝的堂哥。关隘失守、宗室被擒，慕容暐深以为忧。燕主召来出使过秦国的李凤、乐嵩、梁琛等人，重点了解燕国可否不战而胜。
　　散骑侍郎李凤不正面回答：“秦军弱小，比不上大燕雄师。王猛不过寻常之辈，更不是太傅的对手。陛下敬请宽心，无须担忧。”中书侍郎乐嵩、黄门侍郎梁琛实话实说；尤其梁琛，话说得很重：“将贵谋不贵勇，兵贵精不贵多。秦军劳师远征，志在必得。我们怎能把希望，寄托在靠人多吓跑他们呢？”慕容暐大失所望，对梁琛颇为不满。
　　八月，秋燥。太傅慕容评见壶关失守，遂驻军潞川东岸（今长治市黎城县）。
　　潞川（浊漳河）西北流向东南，横跨上党郡。慕容评认定：只要把王猛堵在潞川以西，秦军就会粮秣不继、师老兵疲；自己以不变应万变，看王猛如何耍花样。
　　燕军占据潞川扼守滏口陉，王猛勒兵壶关等待战机。两军对峙月余，一时之间风云诡谲。
　　九月初一，北边秦军快报：晋阳（今太原市）城坚粮足，杨安连月未下。
　　沉思良久，兵行险着；王猛命令屯骑校尉苟苌镇守壶关，自己亲率大军增援杨安----苟苌是秦王的表弟。不日，王猛、杨安二人合兵一处。晋阳城高池阔，秦军强攻难取。
　　王猛下令从城外挖掘地道通往城内，又命勇将张蚝带数百壮士偷偷潜入地道。
　　九月初九深夜，张蚝等人骤然钻出地面。他们杀散守军，砍开城门，高声呐喊。秦兵蜂拥而入，生擒了燕国并州刺史、东海王慕容庄。九月十日晨，王猛进城。刚刚旬日，晋阳易手。
　　秦军在晋阳休整了一个月。十月十日，王猛留下毛当戍守，自己带着大部队返回潞川前线。
　　燕国太傅慕容评，令人不解。四旬时光，太傅没有趁机收复失地。要知道，留守壶关的秦军不满三万，充其量为燕军的十分之一。慕容评不仅对壶关之敌置若罔闻，对晋阳之战也熟视无睹。燕军既不攻壶关也不救晋阳，白白地让机遇像潞川河一样流逝了。
　　究其原因，慕容评害怕中了王猛的埋伏----太傅宁肯丧土失地也不愿冒险进攻。慕容垂八千骑兵敢突袭五万晋军，慕容评三十万人马躲在河堤后按兵不动。
　　同样是军队主帅，二人的勇武大相径庭。
　　慕容评自以为是，想要拖垮王猛。太傅固执己见：秦军千里奔袭，燕国兵多粮广；咱们打场持久战，看看谁最后拖不起。《孙子兵法》说：“兵贵胜，不贵久。”时间长了挫伤士气，也就没了战斗力。因此，王猛急忙赶去强攻晋阳。
　　此刻，正是燕军扭转战局的最佳时机。假设燕军渡河包围壶关，既可围点打援，也可驰救慕容庄。只有掌握战场主动权，才有可能创造胜利。
　　然而慕容评画地为牢，眼睁睁地看着秦军在并州来回驰骋。王猛左右互搏犹如探囊取物，甚至毫不介意地让官兵休养一个月才重返战场----这简直是对燕国太傅最大的蔑视。
　　俱为朝廷一把手，两人的谋略天悬地隔。

　　（90）涅源之战
　　如果说“龟缩不战”象征着胆怯和无能，那么“太傅卖水”则展示出慕容评的贪婪。以至于北宋官修的兵书《武经总要》，也把慕容评当作“将贪必败”的反面教材。因此接下来的篇幅，老狼先讲一讲太傅卖水的奇闻。
　　滞留潞川快三个月了，要说太傅大人无所事事，那也不对。慕容评可没闲着，他正忙着做生意呢。抵达潞川不久，太傅派人封锁了军营附近的山林。这是要做什么？原来，慕容评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任何军民砍柴取水都要交钱。薪水、薪水，薪也要钱、水也要钱。
　　老狼没有查到柴木交易的价格，但从《水经注》里找到了饮用水的收费标准：一匹绢可买水二石。太傅卖水是否公道？老狼为大家算一算。
　　要解答这道题，就必须知道二石水有多少升、一匹绢值多少钱。
　　石（石读音：担）是古代的一种容量单位。晋朝的一石大约等于现在的23升，两石就有46升。水量我们知道了，比较难办的是绢的价值。
　　在我国历史上，铜钱和白银不是唯二流通的货币。大多数官方及民间的交易中，谷物与绢帛也存在媒介作用----它们被称作实物货币。
　　不同的年代，实物货币的差异很大。用唐朝举例：物阜民康的唐初一斗米约三四文钱，安史之乱后一斗米要八百钱；如果城池被乱军包围了，一斗米卖四五万文还有价无货呢。
　　同理，绢的价值也在变化。
　　居延汉简《甲乙编》记载“侯吏靳望正月奉帛二匹直九百”，即一匹绢为四百五十文。《新唐书食货志》讲天宝二年一匹绢为四百七十文（正常时期），天宝五年为两百文（富庶年代），永泰二年为三千五百文（灾荒岁月）。北宋的“和买政策”规定一匹绢的市价为八百文，明朝《宛署杂记》说一匹绢值六百五十文。
　　考虑到燕国的纺织业不如宋明成熟，优于西汉。因此，老狼假定一匹绢值六百文钱。前面推算燕宫花销时得出燕国一两金的价值为人民币5520元。虽然金银铜的兑换率并不固定，但基本可以假设一两金等于一万铜钱。所以，一匹绢大概值331元。对不对，这个答案需要验算。
　　《三国志吴书》附注“千头木奴”的逸闻，其中提到东汉末年武陵郡（今湖南省常德市）一株橘树的产量为一匹绢。按照今日湖南的柑橘价格，一株多年生橘树年收入三百多元是恰当的。故，绢价可认定为331元。
　　因此，老狼得出太傅卖水的价格：46升水售价331元，每升水大约7.2元。
　　这个价格是否童叟无欺？对比市面上一种号称“大自然搬运工”的直饮水：其天然水每升约2.2元、矿泉水每升约6.5元。慕容评把地表的溪流当作矿泉水卖，显然价格欺诈！
　　太傅坑蒙拐骗了多少钱？正常情况下每人每天至少需要两升用水，燕军三十万官兵每天用水需要上缴432万元。抛开老百姓及柴薪费不计，三个月来仅卖水一项慕容评就获利3.8亿元；如果算上柴火钱，慕容评获利超过4亿元----相当于做成了四个小项目。

　　一仗未打，太傅巧取豪夺的财物已“积钱帛如丘陵”；一仗未打，燕军上下怨声盈路；一仗未打，燕国官兵士气低落。消息传到对岸，王猛哈哈大笑：“慕容评真是个守财奴。这样的统帅，纵然有亿万大军也不堪一击。我们肯定马到功成了！”
　　慕容评固守潞川东岸，所持无非人多粮广。粮多是吧？王猛决定逼燕军出战。
　　公元370年十月中旬，王猛派人偷袭燕军的辎重地。游击将军郭庆带五千人马，悄悄从小路过河绕到燕营的背后。郭庆杀散守军，焚烧了堆积如山的粮草。熊熊大火映红了黑夜，宛如白昼；烈焰冲天，就连两百多里外的邺城都能瞧见。
　　慕容暐望而生畏，令侍中兰伊到前线责备慕容评：“大王您是高祖的儿子，应当为社稷分忧。为何您不抚恤将士，却专心鬻柴卖水？如果国家败亡，您拿这些钱财做何用？好吧，您不必担心贫穷；国库里的金银财宝，朕跟您同享！您赶紧把钱帛还给三军，以打败贼寇为当务之急！”
　　这番话让慕容评惶恐不安。太傅不再死守，向王猛下战书。王猛轻蔑地回复：“俟君来久矣，即日冬狩！”随即，王猛指挥秦军主动后撤百里，在涅水的源头安营扎寨（今山西省长治市武乡县和沁县交界的涅水村）。

　　《资治通鉴》写王猛列阵于渭源。渭源在甘肃省，地理位置明显不对。柏杨先生推测，应为涅源。依据《水经注》和《魏书地形志》，涅水发源于武乡县西边的覆甑山，东南流经武乡县的南面，注入浊漳水。涅源地处丘陵之间，乃三面环山的小盆地。大部队在这里不易展开，利于秦军以少击多。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王猛选择涅源，抢占了地形优势。
　　燕军陆续渡过潞川，来到战场排兵布阵。一触即发，双方即将在涅源决战。
　　十月二十一日，王猛派将军徐成侦察燕军阵型，限令在中午返营。然而直到黄昏，徐成才回营复命。大战在即，王猛决心杀掉徐成整肃军纪。
　　翌日，王猛在中军辕门摆开法场，命令把徐成明正典刑。
　　洛州刺史邓羌赶来求情。邓羌跟王猛共事很久了：二人志同道合，曾携手铲除权贵；二人出生入死，多次同赴疆场。邓羌抱拳：“敌众我寡，明天就要开战。徐成是员大将，姑且请宽恕他。”
　　王猛毫不留情：“如果不杀徐成，军法不能确立。”邓羌急忙恳求：“徐成做过我的郡将。虽说延误期限应当斩首，但我愿意跟他一起用战功赎罪。”王猛仍旧不答应，坚持执行军法。
　　邓羌怒不可遏，回营敲响战鼓，准备攻打中军大帐。王猛假装糊涂，连忙派人询问何故如此。邓羌大声说：“天王让我们讨伐远敌，而眼前就有自相残杀的贼寇。我要先除掉内贼！”王猛称赞邓羌义薄云天、骁勇盖世，叫人转告：“将军不必动怒，我赦免徐成就是。”
　　邓羌到中军帐谢罪，王猛握住其双手：“我不过试探将军罢了。将军连徐成都不辜负，更不会辜负天王和社稷。有将军在，燕寇不值得我忧虑了。”有道是：吃饭为了活着，活着不是为了吃饭。军令如山为了打仗，打仗不是为了军令如山。王猛随机应变，化解了一场风波。
　　公元370年11月27日，前秦建元六年，暨大燕建熙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
　　清晨，秦燕两国决战。显然，这是一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大战。
　　迎着朝阳，王猛誓师：“我受国家的委托，现与诸君深入敌境。置之死地有进无退，大伙报效君王的时候到了。将士们，胜利后接受封赏，回到家乡痛饮欢庆，岂不是人生美事么？”
　　秦军欢欣鼓舞，砸烂锅碗抛弃粮食，高声叫喊着投入战场。
　　慕容评不屑于顾：秦军自投死地，尚不足六万；燕军五个打一个，闭着眼都能赢。太傅传令，迎敌接仗。只见旌旗招展，但听战鼓齐鸣。须臾，燕军列队出阵，黑压压看不到头。
　　王猛瞧了，轻抚邓羌的肩背：“今天的战事，唯有将军才能击破敌人。成败的关键在此一举，望将军好好把握机会。”邓羌耿耿于怀，故意刁难：“假如让我做司隶校尉的话，您不必为此担心。”王猛摇头：“这不是我能做到的。我可以安排你为安定太守、封万户侯。”
　　邓羌不搭腔，转身走了。
　　秦燕两军短兵相接，激烈交战。王猛召唤邓羌到中军大账，邓羌躺在床上装睡。王猛驰马跑到邓羌营寨，满口答应其要求。于是，邓羌用大杯畅饮；然后，他招呼张蚝、徐成跨上战马、挥舞长矛，一齐领兵杀向燕军。
　　邓羌同张蚝号称“万人敌”，徐成期盼将功折罪。三支部队勇猛地冲入燕军阵中，来去四次如无人之境。人喧马嘶、搴旗斩将（搴读音：牵），邓羌亲手杀伤数百燕兵。战至中午，秦军气势恢宏，出击犹如翻江倒海。
　　燕军人仰马翻，已然损失五万多。惊恐之下，大伙渐渐丧失斗志。将士们丢盔弃甲，纷纷逃窜。漫山遍野的败兵向东狂奔，宛若洪流。主帅慕容评、副帅慕容厉仗着马快，抢先逃回邺城。
　　秦军乘胜追击，又斩杀和俘获十多万人。王猛以少胜多，一举击败燕国的武装力量。
　　涅源之战（史书称作潞川之战），燕国惨败。能征惯战的几十员将校命陨沙场，傲视天下的铁血燕军灰飞烟灭。自典兵以来，慕容氏从未尝过如此败绩。
　　许多史学家把战败归结为燕国政治腐朽，内斗激烈，以及阶级剥削。有人甚至说，即使慕容垂出兵潞川也注定铩羽而归。
　　一般来讲，慕容垂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们可以假设：如果硬生生用吴王取代慕容评，结局不言而喻。
　　燕军本来就强过秦军，但因主帅的胆怯和贪婪招致溃败。正所谓将帅无能，累死三军。倘若慕容垂掌兵，其战略思路清晰、作战意志坚定、战术机动灵活，以多打少获胜的几率非常高。二十多年后，慕容垂也确实在此地打过一仗。那场经典战役的胜负，可供借鉴。
　　故而，腐化内斗、阶级剥削、民族压迫等客观因素确实存在，但不是失败的主要缘故。好比大个子跟小个子打架，却被对方饱以老拳。我们不说大个子技不如人或者轻敌疏忽，反倒强调他家庭不和谐、加班费被克扣了、作风有严重问题。这样的总结流于形式，如同隔靴搔痒。
　　老狼以为，战败的因由还是应该在战场上寻找；场外因素有一定的影响，但不是胜负的关键。燕国涅源大败，慕容评难辞其咎。

　　（91）燕都邺城
　　秦燕两国会战，从古至今都在总结经验教训。
　　北魏史学家崔鸿认为邓羌求情是徇私、勒兵攻帅是无上、临战要官是邀赏，皆为当杀之罪；但王猛忍受邓羌的短处，而利用其长处，终成大功。老狼也觉得王猛情商不低。
　　临阵杀将，为了军法如山还是为了胜利？刚开始，王猛沉浸在主帅威严里，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当邓羌逞一时之强的时候，王猛清醒了。
　　王猛当然能够挫败邓羌的兵变，但他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王猛委曲求全向邓羌低头，这是一个为了成功可以不顾颜面的男人。因此在王猛跟邺城之间，已经没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了。
　　公元370年11月30日，前秦建元六年十月二十六日。
　　涅源大战三天后，秦兵包围了邺城。消息传到秦宫，苻坚除了狂喜，还有心急如焚。秦王火速赦令大军休整，必须等自己抵达后再行攻城。
　　十月二十八日凌晨，弯月如钩。秦王苻坚传令太子苻宏留守长安、弟弟苻融镇守洛阳，自己亲率一万人马赶赴邺城。
　　邺城，已经陷入动荡之中。燕军战败后，溃兵散卒沿途劫掠。州府郡县土崩瓦解，地方长官不能制止；即便燕国京畿附近，也频繁发生抢劫。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到秦军包围邺城。
　　围城期间，王猛严令部队不得扰民，同时还派人恢复四周的秩序。老百姓箪食壶浆，称颂其堪比太原王慕容恪。王猛非常感慨：“慕容玄恭真乃奇士也，有爱民如子的古风。”随即，王猛用太牢的礼仪祭祀慕容恪，展示自己同样具备太原王的高风亮节。
　　宜都王慕容桓的人马乃首都地区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战前，宜都王带一万多人驻扎在沙亭（今河北省邯郸市峰峰矿区）----沙亭扼守滏口陉。听闻前线战败，慕容桓慌忙引兵退到邺城东面的内黄（今河南省安阳市内黄县）。
　　当王猛长驱抵达邺城，慕容桓心生恐惧又大步北撤信都（今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
　　慕容桓警惕地观察时局。假如王猛攻城不克，那么慕容桓将是勤王的第一功臣；假如王猛攻占王都，他还可以盘踞冀州跟秦军周旋。然而，令人迷惑不解：秦军几乎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
　　秦军在等待他们的最高元首。
　　如果灭燕是一出精彩大戏，苻坚非要粉墨登场；假使灭燕乃一场行围狩猎，苻坚决意亲手捕获猎物；倘若灭燕为一次饕餮盛宴，苻坚固执地要品味最后那道大菜。
　　从长安出发，秦王仅用了七天就赶到了安阳（今河南省安阳市）。安阳与秦都长安的直线距离为530公里，如果走洛阳过黄河则横跨600公里；依据古代道路，每天骑马跑了86公里。窥豹一斑，苻坚矜大好功的个性初显端倪；秦王易骄易躁的脾气，终将成为帝国根基上的一条裂纹。
　　史书上讲秦王苻坚领十万之众，可王猛灭燕才六万人马。若是真有十万大军，苻坚不可能七天内赶到安阳。当初灞上临别，秦王承诺率一万人做援军。苻坚又致书王猛“亲帅六军星言电赴”。六军泛指禁军。从历次战争看，秦国没有十万禁军的编制。老狼以为，苻坚仅带了一万骑兵。
　　二十年前，苻氏家族曾在安阳驻留过一段时间。当晚苻坚宴请安阳的故交旧识，大伙共同追忆昔日美好的时光。晚宴尚未结束，王猛悄悄从邺城前线赶来拜见。
　　苻坚笑问：“周亚夫不在细柳营迎接汉文帝。将军何故在临敌之际抛弃军队呢？”此话可轻可重，因此王猛谨慎地回复了三个意思：首先，周亚夫装腔作势，我不仿效；其次，邺城已如瓮中捉鳖，不足为虑；再有，太子年幼，陛下远行过于冒险。
　　苻坚笑笑：“无妨，平定此间事孤就回去。”翌日，苻坚命建武将军邓羌攻打信都。
　　十一月初六。慕容桓抛弃步卒，仅带五千鲜卑骑兵逃奔龙城。邓羌轻松占领冀州州府。

　　再来看看燕都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
　　围城十日有余，城内人人惊悸。恐慌的情绪与日俱增，局势犹如千钧一发。惴惴不安的封孚询问申胤，情况会如何发展。
　　有学问的申胤长叹一声：“邺城保不住了，我们都将被俘虏。不过，福星笼罩燕国，我们复国不会超过十二年。”汲郡（今河南省新乡市卫辉市）赵秋说：“天道在燕，用不了十五年，秦地必定又为燕国所有。”太史令黄泓入仕慕容部快六十载了，年过杖朝五岁。黄泓说得更玄：“燕国一定会中兴，大概由吴王来主政。遗憾我年岁已高，看不到了。”
　　这是史书里典型的未卜先知，用以证明说话人的远见或主角的宿命。柏杨先生批判为“江湖郎中无聊的欺诈”，老狼也不赞成用谎言维护道德价值观。毕竟这样更容易堕入说谎者悖论，从而否定你想庇护的观点。
　　风雨飘摇，燕廷君臣惶惶不可终日。帝国摇摇欲坠，各种不安稳的势力仿若暗流涌动。
　　扶余人余蔚乃镇军将军余玄的儿子。余蔚嗣爵扶余公，官至散骑侍郎。因为嫡母乃慕容皝之女，所以余蔚跟皇帝慕容暐名义上是表兄弟。扶余人被慕容氏灭国已经二十四年了。
　　乌桓贵族库傉官伟是广义将军库傉官埿的长子。库傉官伟继承了岷山公的爵位，统领着来自上党地区的乌桓人。库傉官氏归顺慕容氏接近二十年了。
　　高欣为高句丽王高钊的小儿子。当年高钊向燕国臣服，送高欣到邺城当人质。质通“贽”，意为敬献尊长的礼物。人质，就是用人作礼物。高钊把高欣质押在邺城整整十五年了。
　　虽说余蔚、库傉官伟两人位高爵尊，但作为外族人始终得不到燕廷的信任----跟高欣相比，无非二人的笼子是黄金的。
　　十一月初七深夜，余蔚、库傉官伟、高欣见燕国覆灭在即，于是密谋通敌。他们带领扶余、乌桓、高句丽等五百人趁黑起事。不费吹灰之力，众人驱散守军。因居住在邺城东北部，余蔚等人打开广德门（东面的北门）接纳秦军。
　　守军急报，燕主慕容暐惊醒。听闻有人夜开城门，吓得燕主肝胆俱裂。慌乱中，慕容暐顾不得母亲、嫔妃和儿子，仓促跟慕容评、慕容臧、慕容渊等皇亲国戚汇合。定襄王慕容渊乃慕容暐的幼弟，故能跟太傅、卫大将军等人一齐留宿在宫内。
　　慕容暐匆忙召集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护驾。邺城尚有数万军队，但慕容暐决计弃城了。来不及通知家眷，一行人抢出皇宫。他们沿着大道杀出建春门（东门），惊弓之鸟一样朝龙城方向狂奔不止。
　　十一月初八清晨，秦军陆续涌入邺城。官兵们见街市纵横、宫殿巍峨，顿时得意忘形。他们趁乱四处抢劫，明火执仗地杀人越货：有些脑花的直奔府库，那里金银较多；人面兽心的直奔后宫，那里美女较多；还有几队人马来到了官署、武库和大牢----这些是王猛的亲兵。他们奉命前来查封图籍、查收武器、查验囚犯。
　　在天牢里，他们意外地发现了燕国黄门侍郎梁琛。因直言不讳，梁琛被皇帝嫌弃。慕容评战败后，慕容暐更厌恶乌鸦嘴。刚好，梁琛的下属诬陷其叛国。干脆，慕容暐把梁琛扔到牢里等死。
　　公元370年12月14日，前秦建元六年十一月十日。秦兵收队，将帅入城。
　　骑着高头大马，王猛来到燕宫东掖门前。皇帝和太傅跑了，官秩以大司马慕容冲为首；但慕容冲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所以太尉皇甫真、司空李洪带领大小官员揖拜请降。不一会儿，大秦天王驾临邺宫正阳殿。苻坚神采飞扬地坐上慕容暐的龙椅，秦军将士山呼万岁。
　　秦王苻坚心情很好，慷慨地把燕宫的财宝、宫嫔赏赐给官兵（其实已经被抢光了）。不一会，梁琛来到大殿谢恩。苻坚奚落他：“你曾说上庸王慕容评、吴王慕容垂都是将相之才，为何燕国还是灭亡了？”梁琛恭敬地回答：“天命的兴废，不是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苻坚继续调侃：“你不能预见亡国的危机，甚至不能保全自己，这叫明智么？”梁琛委婉地说：“那些预知吉凶的人可以选择去留，忠臣孝子却不会抛弃君主和父母。我非常愚昧，无法洞察征兆；即便看出一些端倪，也不忍心利用。”
　　梁琛自诩忠臣，可当初并未跟着吕护一条道走到黑。梁琛在长安的态度刺激了秦王，故苻坚拿他开玩笑。既然提到君主，秦王想起了尚在逃亡的燕国皇帝。苻坚下令，郭庆带兵追捕逃亡者----潞川对峙时郭庆先拔头筹，烧掉了慕容评的军粮。
　　那么，倒霉的慕容暐又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