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张起灵一颗心犹如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了。
他脸色煞白,颤声问:“永远丧失?我……”
刘师爷继续道:“不明白么?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忆,这种失忆是周期性的,每一次重生,都要失忆一次,你活多久,它便伴随你多久,你虽然得以永生,身体里的灵魂却早已不是原先那个,你只不过,过着活死人的日子罢了……”
无情的话语一下下撞击张起灵的心房,仿佛魔咒般抽走了他全身所有力气。
他眼前一阵阵模糊,身子摇摇欲坠。鹧鸪哨一把扶住他,只感到身边这人在不停发着抖。
他眼神发直,突然抬起头,问陈瞎子:“你都知道?”
陈瞎子咬牙切齿瞪视刘师爷,却无法否认。“我,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
张起灵胸中血气翻涌,眼前一黑,伏在鹧鸪哨身上晕了过去。
几秒钟后,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黑暗潮水般退去,只觉得心肺灼烧起来一般难受,知是内伤发作。
他听到鹧鸪哨在唤自己名字,一抬眼,看到陈瞎子正用枪顶着刘师爷脑袋。
赶忙喊道:“别杀他!”挣扎着便要起身。鹧鸪哨按着他,“起灵别动!”
陈瞎子闻声转向张起灵,说道:“你还护着他?”
张起灵不理他,问刘师爷:“你什么都知道,还有许多话未说,是不是?你是来赌一把的。”
刘师爷笑道:“哑巴张果然聪明。我只要这条老命。”
张起灵说道:“想留得命在,你必须把所有事情如实告诉我。”
刘师爷道:“也许。只是你实在不了解这事的复杂……”他突然露出一个狰狞无比恶鬼般的表情,让三人心中都是一凛,“还有可怕之处。”
“我会让你知道的。”他边说边向后边一条狭窄的墓道退,“在我活下来之后。”
陈瞎子与鹧鸪哨用枪遥指着他,迫于张起灵的态度,不敢开枪。眼看着刘师爷消失在阴影当中。
张起灵低下头,刘海掩住眸子,身子僵硬犹如死人。
鹧鸪哨抱紧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温度。他抬头向陈瞎子道:“你也走吧。不要再见面。”
陈瞎子此番损兵折将,剩下的人已不多。他胸中的韬略抱负也统统被葬在瓶山之下了,此刻他盯着僵冷的张起灵,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像是十分不忍。
“多个人手多分力量,你们两个想出去,恐怕不容易。况且……”陈瞎子小心说道,“我的手下身边有药,还可以照顾起灵的伤……”
“你别再叫他!”鹧鸪哨眼中充满严厉。“你不走,我们走!”
说罢扶起张起灵,尾随刘师爷的方向而去。
陈瞎子立在原地,良久,发出一声浓重的叹息,久久回荡在大殿。
鹧鸪哨扶着张起灵,没走多远,张起灵身子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鹧鸪哨揽住他,感到这人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了。灵魂仿佛飘到外面,身子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他抱着他坐下,两个人静静地看着地面发呆。
几天以来鹧鸪哨一直没好好休息过,此时眼皮渐渐沉了下来。怀中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鹧鸪哨一个激灵睁开眼,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问:“你累了么?”
他连忙答道:“不累。”
张起灵的声音浅浅地听不出起伏,“累了就睡吧。”
鹧鸪哨心想我哪敢睡,说道:“你陪我说说话,好么?”
意料之外,张起灵竟没拒绝。他离开鹧鸪哨怀中,抱着膝盖坐到地上。
鹧鸪哨却有些不知所措,此刻心绪烦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故乡。
“我的故乡有座神山,唤作扎格拉玛。它是我族唯一的神灵。神山只赐福于良善英勇之人,若你心有诚意,必能为神灵所感。很小的时候,父母曾给我讲过一个老人攀上神山斩断妖魔头颅的传说,神山赐老人一个愿望,老人便恳求神山让自己回到青年时代,因为年轻时候他做过太多傻事,有些令他终生不能释怀,所以他想要挽回那些错误。”
张起灵静静听着,干巴巴地说道:“传说总是这般美好。”又问:“你做过后悔的事么?”
鹧鸪哨答道:“做过。我本该抓住一个人,但我却没有。此生我只后悔这一件事。”
张起灵扭过头,不再多问。
鹧鸪哨道:“如果神山赐你一个愿望,你希望是什么?”
张起灵低下头,长久默然不语。
我还企望什么?若真的有全知全能的神灵,我还能祈求什么?
他突然抬起头,刘海下冰一般的眸子射出一股难言的凛冽。
鹧鸪哨看向张起灵,只听见一个清冷决绝的声音缓缓答道:
“带我走。”
短短三字如同一记重拳,打在鹧鸪哨心底,他呆呆盯着张起灵,仿佛第一次见着他似的,眼前这清瘦的人,双眼中现出令人害怕的幽深漆黑。
人生太像一场噩梦了,即使张起灵这样冷冽顽强的灵魂,在百转千回之后,也终于不堪重负了么?
他突然悲从中来,伸臂紧紧抱住了张起灵。
张起灵没有反抗,只是慢慢靠过来,静静伏在他肩头,冰凉的额头抵着他脖颈。
他心中深不可测的悲凉与痛苦犹如巨大的浪潮,打翻了鹧鸪哨心中一切屏障,完完全全淹没了他。
一时间,他的泪水涟涟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