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小陆在七绝堂待了两个月了,每日跟那些弟子们一道习文练武,所有课题都是卫庄同韩非亲自所拟,他二人每晚会来测试。小陆年纪最小,不过每次都能拔得头筹,韩非会摸摸他的头,卫庄虽不会言语举动如此亲昵,但哪怕只是勾一勾嘴角,小陆也会异常开心。
其余弟子对他也很好,虽然他们有时会嘲笑他,说他说话不利索,婆婆妈妈,像个老娘们。不过小陆知道,那些男人都没有恶意,比如那个老顾,每天早上都会在他碗里多放一个鸡蛋,凶巴巴的来一句:“小孩,必须给我都吃了!”
老席颇擅口技,小陆为了练习说话,口里含着小石子,磨得满嘴血泡。老席足足骂了他一天,“小孩你主意挺正啊,以后跟哥学,一定把你教会。”
老张,每天总是带着一帮人来找他比箭,然后在全军覆没的时候,将他高高抛起来,“小孩,你可真厉害!”
他们本都是戴罪之身,但本质都是极为善良的人,不善言辞,却用行动表达着他们的暖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小陆觉得自己很幸福,不过他每天最期待的看到卫庄那浅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笑容。
韩非离开已有五日,这五日,卫庄基本上是住在七绝堂,晨练时间提到寅时,哪个弟子稍稍懈怠,他上去便是一脚。没有人叫苦,不只是出于对他的敬爱,更是因为卫庄比他们更苦。
他不仅每日监督他们训练,子时,人皆进入梦乡,他又独自一人在武场上一遍遍演练剑招,或者坐在屋顶凝眉沉思。他每晚休息绝不超过一个时辰,可每天小陆见到的卫庄,永远神采奕奕,那般恣意潇洒。
他……真的不会累吗?小陆这般想着,晚间,众人都已入睡,他便起身来到武场。远远便看见,卫庄在屋顶,迎风而立,白发黑衣,随风飞扬。小陆专注的看着,可不过一晃神,他发现卫庄就站在他面前。
“看来你白天训练,并不用功,晚上居然还有力气闲逛。”
话语虽冷,确是同他一道走到棚中,卫庄坐在对面,小陆感觉风小了些。
“九公子…有消…息吗?”
卫庄久未答他,并非不愿,而是他也不知道,那位紫衣公子现在如何。韩非走了之后,紫女在他房中发现了往日传信所用的香引,整整齐齐码在柜子里,没有此香,信鸟便无法得知他的位置。
“哼,廉价毫无用处的关心,你觉得他会需要?”
“九公子…说,他会…没事的,我关心的,是…你…在担忧什么?”
卫庄听罢冷笑道,“有趣,看来,你不是来闲逛的,小鬼,做我的听众,你还不够格。”
“九公子说…你总是…这样,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们…可是我不需要,我会射箭…我想要,我们都想…保护你。”
卫庄愣住,他看着面前这个不及他肩膀那般高的小孩,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样同他讲过,彼时他们俱是少年。所以,这般幼稚的话,一个敢讲,另一个,也就信了。
小陆鼓起勇气说了心里话,此时却有些局促,见卫庄眼神灼灼看过来,他一定是嘲讽自己了。
沉默良久,耳边只余风声呼啸,卫庄低沉的声音响起,“小鬼,你……害怕死亡吗?”
咸阳宫里,赵高闭目坐在桌前,细长的手指翻转,硕大的蜘蛛在指缝间穿梭。“大人,刚刚得到了消息,韩非明日便可抵达。”
听着下属的通禀,他脸上笑意浮现,“那边准备的如何?”
“郑国家附近已安排好人手,只要王上召见韩非,三天以后,郑国受九公子韩非指使,假借修筑灵渠为名,企图耗费秦国人力财力,延缓攻打韩国。罪行败露,郑国畏罪自杀,但其死前有感于王上大义,写下一份认罪书,而这份他签字画押的认罪文书会按时呈至王上面前。”
“办的不错,不过,呈给王上的同时,让人就把消息散出去。”
“大人英明,那九公子能言善辩,万一王上受了蒙蔽,难保不会心软。”
赵高笑了笑,睁开眼来,“合格的捕猎者,自然不会在他织的网中有任何能让猎物逃走的漏洞。”
“可是,即使我们把韩非罪名坐实,可他要是抵死不认,王上毕竟赏识他,或许罪不至死。”
赵高看了下属一眼,“作为地字级的杀手,你已很不错了,不过,你可知杀人最高境界,便是诛其心。”
他站起身来,走至屋檐下,那里已结满了蛛网,“围师必阙,猎物垂死挣扎,是因为内心还有希望,既然已经入网,何必再让他心中抱有任何可笑的期望呢?”
他随手丢给那属下一卷密帛,“跟姬无夜说,让他那边也时刻准备着,时机一到,韩国,便可以从我大秦的猎杀名单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