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来到咸阳宫里，满打满算，也有六年，盖聂自认为了解嬴政。昨日他下了命令，虽是死命，可盖聂知道，三日的期限，嬴政是在给韩非一个机会。
果然，此刻，嬴政秘密召见，只他二人，在夜色掩映下，来到韩非的囚所。清除掉所有罗网眼线，方一进门，浓烈的桂花稠酒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沿着小路走向居室，两旁满是破碎的酒坛，待往里面一看。韩非披头散发，只穿着白色的寝衣，抱着酒坛子坐在地上。
自从那日同卫庄诀别，盖聂自然也再没见过韩非，只是在他的车驾停在府邸前时，远远望到一眼。两天前的韩非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可此时，在堂前这个男子，形似癫狂，满目颓然。盖聂心中一凉，这么短的时间，能摧毁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嬴政沉默的站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韩非似有所感，侧过头来，目光相接，盖聂看到他神色清明了一瞬。
“哎呦，尚公子……不对不对，大王……大王来了。您来的可真是是时候，我师弟刚刚送来这么多好酒，来来来，对还有盖先生，一块痛饮!”
韩非撩开头发，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差点被自己的寝衣绊倒。盖聂眼疾手快，一手扶着他，一手稳稳接住酒坛。
“这五年来，寡人给先生写过书信近百余，相邀也近百余，先生皆以各种理由搪塞。先生如今肯来，竟是馋酒了吗？”
嬴政看着韩非，语气冷到极致，“你来这里不过两日，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是在向我示威?”
韩非把着盖聂的手坐下，又喝了一口酒，听闻此言，低声笑了起来，“在下自儿时便听过这桂花稠酒的美名，一心想来咸阳尝尝。不过，比起美酒，在下今日听到的故事，却更有趣。不知尚公子和盖先生可否有兴趣，听在下讲讲。”
嬴政不语，韩非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便自顾自的开始讲述:“从前，有一群狼，他们和一群羊生活在一起，尚公子不要觉得荒诞，狼群很爱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羊群。不仅不会伤害，还会替它们赶走其他的猛兽，羊群虽然害怕，可它们却也心安理得在狼群的庇护下生活。有一天，一只虎来到领地附近，他凶猛异常，并且有很多猛兽追随。狼群损失惨重也敌不过他，可是他们也没有想要放弃羊群，依然拼尽全力保护它们。”
韩非忽然大笑，“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愿意委身于虎的麾下，来为羊群争得那一点点生机。可是，那些羊，不但不知感恩，听信那些毒虫的谗言，要把狼群赶尽杀绝，甚至还要拿保护它们这件事情，当做发动阴谋的旗号。哈哈哈……这群狼可真傻，诸位说对吗？”
他虽然笑着，可听来却如子规啼血，由在一个潇洒超然的人说来，是那般哀凉绝望。伴随韩非的讲述，嬴政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显然这个故事表达的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王上，九公子看来喝醉了，御前失仪……”
盖聂还没说完，嬴政本是一直盯着韩非，此时忽然开口道:“当初周武王灭商，伯夷叔齐发誓不食周粟，寡人自幼便觉得，此法愚蠢至极，也罢，先生既非要如此，那可就别怪寡人。”
说完，他转身便走，韩非大声笑着，也不起身相送，只是高声喊到:“在下求仁得仁，何怨之有？”
盖聂看了韩非一眼，急忙追出去，“王上，王上请听在下一言……”
嬴政并不回头，也不停止脚步，情急之下，盖聂叫道:“王上可还记得武安君吗？”
此言一出，嬴政背影微微一滞，他转过身来，只听扑通一声，白衣青年一撩衣袍，对着他跪下。
盖聂在秦国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官爵，可是因着他鬼谷弟子身份，还有嬴政特赦，这六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行过如此大礼，包括秦王自己。
“当初武安君兵临邯郸，苏代利用应侯的妒忌，点燃一把大火，就是要秦国内乱，自顾不暇，赵国隔岸观望，避免自己的灾祸。如今的情形，王上难道看不出，有人想要隔岸观火，王上就愿做助燃的火炬吗？”
盖聂将配件放在一侧，对着嬴政拜了三拜，“九公子今日乃是醉酒，恳请王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日上朝，百官面前，给九公子一次辩白的机会。”
嬴政看着他，虽是跪在那里，可是盖聂身上看不出半分卑微之姿，倒是正气凛然，真挚恳切。
“盖先生可知，大秦律法，擅自提起禁忌，该当何罪。”
“在下知道。”
“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先生就愿赌上自己的前程性命?”
“在韩国时，若不是九公子相助，在下便同丧命无二，因此，欠九公子一命，在下愿赌。”
“先生这么说来，寡人也不愿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好，就依你所言，不过……”
嬴政最后遥遥看了看翠竹掩映的屋舍，“这条命，算寡人还他的，从此，他是死是活，都与寡人再无干系。”
新郑王城，关押死刑犯的监狱，以往，这里整天都充斥着囚犯的哀嚎，狱卒的叫骂，这两天确是格外清净。只有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铁门锁了一重又一重，所有狱卒轮番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浸满鲜血的鞭子，骂骂咧咧，说什么碰见个不知道喊疼的疯子。
来到咸阳宫里，满打满算，也有六年，盖聂自认为了解嬴政。昨日他下了命令，虽是死命，可盖聂知道，三日的期限，嬴政是在给韩非一个机会。
果然，此刻，嬴政秘密召见，只他二人，在夜色掩映下，来到韩非的囚所。清除掉所有罗网眼线，方一进门，浓烈的桂花稠酒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沿着小路走向居室，两旁满是破碎的酒坛，待往里面一看。韩非披头散发，只穿着白色的寝衣，抱着酒坛子坐在地上。
自从那日同卫庄诀别，盖聂自然也再没见过韩非，只是在他的车驾停在府邸前时，远远望到一眼。两天前的韩非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玉树临风，意气风发，可此时，在堂前这个男子，形似癫狂，满目颓然。盖聂心中一凉，这么短的时间，能摧毁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嬴政沉默的站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韩非似有所感，侧过头来，目光相接，盖聂看到他神色清明了一瞬。
“哎呦，尚公子……不对不对，大王……大王来了。您来的可真是是时候，我师弟刚刚送来这么多好酒，来来来，对还有盖先生，一块痛饮!”
韩非撩开头发，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差点被自己的寝衣绊倒。盖聂眼疾手快，一手扶着他，一手稳稳接住酒坛。
“这五年来，寡人给先生写过书信近百余，相邀也近百余，先生皆以各种理由搪塞。先生如今肯来，竟是馋酒了吗？”
嬴政看着韩非，语气冷到极致，“你来这里不过两日，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是在向我示威?”
韩非把着盖聂的手坐下，又喝了一口酒，听闻此言，低声笑了起来，“在下自儿时便听过这桂花稠酒的美名，一心想来咸阳尝尝。不过，比起美酒，在下今日听到的故事，却更有趣。不知尚公子和盖先生可否有兴趣，听在下讲讲。”
嬴政不语，韩非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便自顾自的开始讲述:“从前，有一群狼，他们和一群羊生活在一起，尚公子不要觉得荒诞，狼群很爱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羊群。不仅不会伤害，还会替它们赶走其他的猛兽，羊群虽然害怕，可它们却也心安理得在狼群的庇护下生活。有一天，一只虎来到领地附近，他凶猛异常，并且有很多猛兽追随。狼群损失惨重也敌不过他，可是他们也没有想要放弃羊群，依然拼尽全力保护它们。”
韩非忽然大笑，“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愿意委身于虎的麾下，来为羊群争得那一点点生机。可是，那些羊，不但不知感恩，听信那些毒虫的谗言，要把狼群赶尽杀绝，甚至还要拿保护它们这件事情，当做发动阴谋的旗号。哈哈哈……这群狼可真傻，诸位说对吗？”
他虽然笑着，可听来却如子规啼血，由在一个潇洒超然的人说来，是那般哀凉绝望。伴随韩非的讲述，嬴政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显然这个故事表达的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王上，九公子看来喝醉了，御前失仪……”
盖聂还没说完，嬴政本是一直盯着韩非，此时忽然开口道:“当初周武王灭商，伯夷叔齐发誓不食周粟，寡人自幼便觉得，此法愚蠢至极，也罢，先生既非要如此，那可就别怪寡人。”
说完，他转身便走，韩非大声笑着，也不起身相送，只是高声喊到:“在下求仁得仁，何怨之有？”
盖聂看了韩非一眼，急忙追出去，“王上，王上请听在下一言……”
嬴政并不回头，也不停止脚步，情急之下，盖聂叫道:“王上可还记得武安君吗？”
此言一出，嬴政背影微微一滞，他转过身来，只听扑通一声，白衣青年一撩衣袍，对着他跪下。
盖聂在秦国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官爵，可是因着他鬼谷弟子身份，还有嬴政特赦，这六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行过如此大礼，包括秦王自己。
“当初武安君兵临邯郸，苏代利用应侯的妒忌，点燃一把大火，就是要秦国内乱，自顾不暇，赵国隔岸观望，避免自己的灾祸。如今的情形，王上难道看不出，有人想要隔岸观火，王上就愿做助燃的火炬吗？”
盖聂将配件放在一侧，对着嬴政拜了三拜，“九公子今日乃是醉酒，恳请王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日上朝，百官面前，给九公子一次辩白的机会。”
嬴政看着他，虽是跪在那里，可是盖聂身上看不出半分卑微之姿，倒是正气凛然，真挚恳切。
“盖先生可知，大秦律法，擅自提起禁忌，该当何罪。”
“在下知道。”
“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人，先生就愿赌上自己的前程性命?”
“在韩国时，若不是九公子相助，在下便同丧命无二，因此，欠九公子一命，在下愿赌。”
“先生这么说来，寡人也不愿做忘恩负义的小人，好，就依你所言，不过……”
嬴政最后遥遥看了看翠竹掩映的屋舍，“这条命，算寡人还他的，从此，他是死是活，都与寡人再无干系。”
新郑王城，关押死刑犯的监狱，以往，这里整天都充斥着囚犯的哀嚎，狱卒的叫骂，这两天确是格外清净。只有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铁门锁了一重又一重，所有狱卒轮番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浸满鲜血的鞭子，骂骂咧咧，说什么碰见个不知道喊疼的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