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时间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再刻骨的记忆，也能随其流逝，随之掩埋，如同这夏日似火般的骄阳，炽热灼人但总会过去。不过是一月的时间，长安君成嬌的事情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不过这京城之中向来不乏风云，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息。
嬴政越发勤勉，处理政务之余就是拉着盖聂请教剑术，要么就关在书房研读名家著作，但盖聂知道，那些被深埋在时光下的事，非但不曾淡去，还绵延出浓重灼心的恨意。因此他极为担心嬴政的安全，日日尽心教他剑术，晚间便在他寝宫四周巡视。深夜归时，安静的小院只余他一人，唯有思念漫延，盖聂突然发现由于最近太多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卫庄通过书信了。
多事之秋，每个国家都要经历自己的风雨，韩都新郑近日便在戒严，先是太子，公主被掳走，好容易解救回来，太子又当街掉入河中，惊惧而亡。这储君之位空缺，势必将掀起更大的风浪，身在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不过对于流沙而言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韩非笑言：“就如同混沌的池水中，我们本不知里面有多少鱼，现在有人帮我们投了铒，便可一目了然。”
流沙的事议罢，卫庄便离开了紫兰轩，一方小舟破开水面，泛起涟漪。少女身姿轻盈，纤腰一动，轻纱飘扬，落在花树下，还未站定便有一树枝袭来，她急忙抽出腰间佩剑来挡，内力激起片片落花。
她收剑得意的笑道:“哈哈，怎样，不过两天我一可以接住你的……树枝了。”
望着前方黑衣少年挺拔的背影，她忽而嗔道:“你既然答应了要教本公主练武，就该认真一点，老拿个破树枝算怎么回事？”
卫庄并未转身，他将树枝随手一掷，啪的一声，将一朵刚刚飘落的花钉在树干上。“因为现在的你，不配让我出剑，红莲公主”，他转过身来，将树枝拔下，竟毫无破损。
“不过你今日表现不错，我可以再教你几招，你且看好”，他扔了树枝，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白色的短剑，红莲奇道：“你为何不用鲨齿?”卫庄瞥了她一眼，冷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他拔剑出鞘，不似那日将自己从百越人手中救出那般凌厉。红莲只觉，此时他一招一式间都带了几分温柔，有花落下，少年眉眼精致，眼神也不再冰冷，红莲看的痴了。卫庄掩饰完毕，收剑就准备离开，红莲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哎，你等一等，就才一遍我哪记得住啊！”“哼，机会只有一次，断不会等你，反正都是一些极其简单的剑招，若是没记住便自己推演。”红莲本想再争辩几句，突然闻得几声钟响，是韩非，卫庄微微蹙眉，转身离去。
刚回到紫兰轩，紫女便把他引去韩非的房间，张良已经在那了，“天泽杀了秦国派来礼聘的使者，新的秦史已经入京，还有大批秦军在边境集结。”
韩非站在窗前，语气也无往日那般风轻云淡，“看来，天泽是想挑起秦韩两国之间的战争。”卫庄沉声道，他看了看秦韩边境的地图。
张良开口道:“韩兄今日与秦史堂上争辩，已暂时稳住局面，可既然天泽是凶手，我们又有联合与之共抗夜幕之心，那又如何能他们交给秦国?”韩非笑道：“子房莫急，我自有应对之法”，卫庄见他又开始“故弄玄虚”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正巧唐七过来有事禀报，便与他一同出去了。
“卫老大，有人说昨夜在此遇到了一伙形迹可疑的外邦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卫庄看着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听完生还者断断续续的描述，“你把他拖到这里”，他沉声道：“剑意是连续的，他们死亡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唐七很是吃惊，“既然杀手有能力一剑杀死四个人，有为什么单单留下他?”
卫庄冷笑，他瞥了一眼那个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上前，庆幸吧，你还活着说明那伙人很可能是急于离开。”
他转身离去，唐七却是更加迷惑，他们这位老大，平日总是喜怒不行于色，但相处久了，唐七自认了解他几分，卫庄方才非但不曾生气，反而竟是有些……欣喜。
卫庄将自己关在房间待了一天，晚间紫女端着壶酒推开他的房门，卫庄却并不在里面，桌子上只放了一张新郑的地图。紫女走近细看，东北边城望楼处被人用朱砂标注，卫庄此时已能望见那楼上挂的灯盏。四周漆黑寂静，卫庄却能感到黑暗中潜藏着的人，是他极为熟悉的招式套路。寒光闪过，他们同时出剑，只是一瞬，卫庄还剑入鞘，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正好四个，他心情很是愉快。
推开木门，卫庄抽出剑来，月色透过墙上孔隙，泠泠照进来，卫庄感到鲨齿在轻轻抖动，铮然轻吟。月隐剑出，凌厉的剑意袭来，剑气却是清淡的蓝，卫庄堪堪挡住，身子砰的撞上墙壁。他用剑一撑借势跃起，挥剑砍去，那人与他在壁间纵跃缠斗，双双在铁链上站定。
月色渐隐，黑暗中卫庄和目，那人亦静静立着，他们都在积聚剑势。良久，那人一剑攻来，卫庄用鲨齿架住，激起的火花照亮他们的脸。起初本还借力在铁链上比试，后来干脆运起轻功，在空中斗了起来，那望楼本已年久失修，不久房顶便被内力冲破。

他们顺势跃出楼去，在半空中对过一招，落至露出的房梁。卫庄用剑鞘隔开那人的剑，另一边鲨齿直直刺了过来，却是刺进那人的剑鞘。他们靠得极近，熟悉的气息萦绕，卫庄心中微动，动作却是不停，一腿扫过，那人跃起躲过，剑轻盈的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斩下。
随后便将剑插在瓦砾中，接力就是一脚，卫庄在空中与他脚掌相对，轻蔑一笑，随后二人拉开距离，金红与幽蓝色的剑气划过夜空，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他们落至楼的两侧，那人似是微微一笑，将剑横在身前，卫庄亦是勾起嘴角，眼中满是兴奋。懂些武学的人那晚可为大饱眼福，百步飞剑与横贯八方对招，可当真是奇观。不过这望楼却是再也承受不住，上面两层轰然倒塌，卫庄落在翘起的屋檐上，那人在另一侧站的比他略高一些。
“你知道我在这里?”
“整座新郑只有一处所在，可进可退，可纵可横，谓之天枢，看来师父的教诲你没有怠慢。”
他们同时收剑，漫天的火硫石映着那人的脸庞，半年不见，除下颌还有些少年人的青涩圆润，其余已是出落的愈加挺拔。这半年来，多少次绝处逢生，多少次遭人算计，可此刻他站在这里，盈盈月光下静静的这么看着彼此，仿若诸事平顺，仿若这世间只余他们二人。
卫庄勾起唇角，依旧语气轻佻的喊了声：“师哥”。
盖聂微微一笑，他欠了欠身也应了一句：“小庄”。
他们回到楼里，盖聂方抬眼仔细瞧着卫庄，少年依旧一袭黑衣，但比起秦国王宫那些大臣不知干净了几倍，他五官已是棱角分明，俊美逼人，只是……他的头发又白了几分，眉眼之间亦不似从前那般恣意。
半年刻骨的思念，盖聂走过来，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他，大雪和松树清新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卫庄亦抬起手来抱他。“我以前从未听过秦地民风热烈，怎么许久不见，师哥竟如此主动了？”
卫庄在他耳畔低语轻笑，声音满是温柔，“我……我很想你，小庄，我本以为，此生能有机缘入鬼谷已是极为幸运，如今想来，能与你心意相通，才是至幸。”
盖聂与他额头相抵，卫庄梦中出现过数次的那双琥珀色凤目近在咫尺，他笑起来，掩饰心中正在喷薄的情感，“不光主动，师哥这说情话的本事也提高不少，莫不是秦王宫中有什么佳人?”
未待盖聂答话，卫庄的手已攀上他的脖颈，头微微一侧，便吻上他的唇。二人许久未曾亲热，盖聂却很快就让卫庄撬开牙关，在他口里挑弄。
这一吻绵长而又激烈，盖聂被他吻得浑身发软，靠在墙上，呼吸散乱间，卫庄笑道：“那……我可得好好……验验。”
盖聂瞬间清醒，他一把握住卫庄的手，“不可以……小庄，今日……不可”，他努力平复呼吸，“我陪同公子而来，今夜已经太晚，我得保证他的安全。”
卫庄却并不睬他，抬手去扯他的腰带，“小庄，今日真的不可，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见他脸色微红，卫庄哂笑，这人可真是不经逗，他将他搂在怀中，在额前轻吻，“好了，我开玩笑的，师哥，你说你明明小我一岁，我却事事要听你的安排，可是不公?”
盖聂理好衣服，瞥了他一眼，“你何时肯事事听我安排了?”
“我确是不易听话，可谁让我家小师哥长得这般俊俏，我自然得言听计从了。”
卫庄笑了，这世间也就只有盖聂一人才能如此，见他毫无保留的笑，听他毫无顾忌的说这些浑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见面了，撒花

啊，终于见面了，也太甜了吧

新年快乐鸭！

（三十九）
韩非来到紫兰轩中，等了良久却也未见人端酒上来，他便起身，准备出门一探究竟。刚一开门，卫庄那张如千年寒冰似的脸就出现他眼前，韩非克制住将门关上重开一遍的冲动。卫庄仿若未觉，只是瞟了他一眼，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我要引荐一位朋友给你，一位很久未见的朋友。”韩非本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听闻此话，面上逐渐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笑意，“莫非，鬼谷纵横的另一位，此刻，已经在城里了?”卫庄脚步微微一滞，韩非愈发得意，好一通分析，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话说，最后到底谁赢了啊？”卫庄起先并不睬他，后实在忍无可忍，一记眼刀甩过，韩非顿觉后背发凉，讪讪笑了笑，乖乖向前走去。
他们来到秦使居住的院落，正待上前，门却已开，一张清冷俊秀的脸出现在眼前，韩非着实又有些吃惊。他看了眼卫庄，后者冲他点了点头，韩非此前也猜度过，卫庄与他这位小师哥的关系，似乎并非传说中的那般水火不容。但此前他与盖聂素未谋面，不过是凭着些从紫女那套来以及提到盖聂时卫庄那不可名状的表情中获得些蛛丝马迹，此番真的这般面对着面，韩非不由在心里赞叹，真乃日月同辉。了了谈过数语，韩非更加笃定，一黑一白，一纵一横，这世间偏生再找不出谁来能与之相媲。
还待思量，盖聂拱手微微欠了身道：“请”。他退开几步，阳光倾洒，翠叶随风，竹影斑驳，韩非看到一位白衣公子那堪比翠竹的身影。
日渐西沉，可屋内二人谈兴正浓，盖聂倚在窗边，秋风吹过，他一抬眼，正看到那阵风穿过卫庄的鬓发，露出日渐英朗的侧颜。盖聂心中微动，他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嬴政，悄声退出屋外。卫庄本在屋顶站着，听见响动转眼看去，见是盖聂，他微微一笑，纵身一跃，顷刻间已掠过数个人家的屋顶，仿若御风而行。盖聂跟在他身后，两街之隔，他们便回到紫兰轩中。
卫庄直接从窗间跃入，盖聂迟疑片刻，觉得不太妥当，他还是按着规矩从正门进。此前他虽在紫兰轩养伤，可也只是待在后院，隐约听得正厅喧笑却从未去过。雪肤紫纱的姑娘在前引着，入眼一派昳丽，鼻间满是兰麝椒香，轩中的姑娘们并不认识他，层层围上来，盖聂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也寻不出卫庄房舍在哪层哪间。他抬眸四处望去，却发现卫庄就坐在顶层栏杆上，手间一青铜酒爵，好不潇洒。遥遥对望，盖聂拨开人群，沿梯而上，卫庄看着他走来，白衣清朗，面容俊秀。长久的凝望，忽而笑了，他去握盖聂的手，盖聂也任他握了，“走，师哥。”卫庄从栏杆上跳下，拉着盖聂向前走去。
在顶层最东，他们进了卫庄的房间，卫庄将房门关上的一瞬，盖聂马上挣开他的手，但是卫庄反应迅速，一把捏了他的手腕，就势往怀中一带，盖聂另一只手随即也让他抓住。
“怎么，跟着我来紫兰轩，难道不是为兑现你昨日承诺?”卫庄在他耳边轻语。
“昨日匆匆，小庄，此次情形凶险，我还未同你细说。”
“哼，师哥总是有理由，今晚我偏要你认了，不然鬼知道，日后，倒是几时?”
他低头去吻盖聂的脖子，语气凶狠，吻落下来却是温柔。盖聂自小淡泊清心，待人客气疏离，向来不喜同人亲近，但自从遇见卫庄，有过极其亲密的接触，他才发现自己原也能够接受。卫庄的吻不似他冷冽的话语，轻柔缱绻，少年小心翼翼，仿若吻的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与他分别这半年多，盖聂很想念那种感觉，此时卫庄松开他的手，自身后环住他的腰。
“师哥……师哥……师哥”
他一声声的唤着，盖聂双眸漫上水汽，罢了，他任卫庄去解他的腰带，情到此处，为何要抑。
秋夜渐凉，韩非起身关上窗子，院内未见盖聂和卫庄，他暗自笑了。嬴政却是瞧见了，“先生缘何发笑?”
“秋日易起风，风大扬尘，尘多制病，我方才夜观星象，明日有雨，大王说，可值得一乐?”
“雨可洗尘，百姓可解忧，为君者之乐，莫不过如此，先生深意，我受教了。”嬴政亦笑道。
紫兰轩内，卫庄拉过衾被盖在二人身上，盖聂靠在他胸前，“本想与你好好说些话，现在……我们这么久不在，也不知王上与九公子会否生疑。”他微微仰起脸，一场情事过后还微微泛红，略带嗔怪。
“师哥，你还真是，事事都如此，方才你也见了，韩非与你家王上相谈甚欢，一统天下的功法在前，嬴政定无暇顾及其他。”卫庄笑容里带了一丝狡黠，“至于韩非，你更是不必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已然知晓。”
盖聂听了只是微微一怔，却也无旁的反应，“九公子聪慧又视你为友，倒也无妨，只是若他们事了，我们还未归，终是不好。”
“好了师哥，莫要担心，我们走时夜色已深，嬴政断无此时送客的道理，且明日有雨，韩非回不来的。”卫庄轻吻盖聂额间，“你若累了，便睡吧，时间还早。”
盖聂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卫庄的脸，“你身上多了几处伤痕，往日来信，你却并未告知，不过这次的敌人，幸你我可一同面对。”
“异心一体，八面玲珑，亡魂而已，有何可惧？”
“小庄，不可轻敌，我在秦国时日也不短了，也只是听闻过他们的战绩，却从未谋面。他们招式如何，我们都不曾知晓，破解绝非易事。”

卫庄轻声嗤笑，“师哥，难不成你怕了？这些日子，我们都不曾闲着，我现在倒是很想见识一下，秦国顶尖的刺客，究竟本事如何。”
盖聂有些无奈，“你一向如此，谨慎些总是好的，不过你我联手合击，这天下应无几人可胜。”
“所以，师哥，我们只需破局便好，现在很明显，嬴政应是他们的目标，只是，韩国这边，夜幕是否也有参与，尚未可知。”
盖聂眉头皱了皱，“但不得不防，此局到底为多少人所布，我们现也不清楚，但若真如你所说，只怕九公子也将面临一场恶战。”
他双眸微阖，带了困意，卫庄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盖聂睡意朦胧，他心中想着诸多杂事，可无奈阵阵困意袭来。
“你屋内焚的香似是与此前不同，更清冷些。”
“师哥可真识货，这松雾香可是安神助眠的良品。”卫庄看着盖聂，长睫微颤，灯火照应下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已入眠。
师哥，你可知，在名贵的清冽安神的香，都不能及你万分。
嬴政与韩非夜谈一宿，清晨果真下起雨来，韩非盯着自己破掉的纸伞，心里默念千遍“重色轻友”。嬴政在一旁看着檐下滴落的雨水，笑道：“先生能算出今日有雨，出门前，怎却忘了检查伞具。”
韩非连忙解释：“大王千万不要误会，其实这伞我买来半年多，这上面图饰我很是喜欢，它虽坏了，可我却不舍扔掉，想来走的急了，顺手拿错。”
嬴政语气微冷，“不如我送先生把新的，旧物虽好，可是无用了，还是尽早扔掉，免得日后误事。”
韩非笑道：“大王富有山川大泽，世间美物更是见过不少，自然不会在意旧伞，可越是残缺的美物往往越叫人怀恋，因为这其中自有它的故事。”
他透过雨帘远远望去，“大王心意已领，只是这送伞的人马上也要到了，便不劳烦您了。”
嬴政看着他，眼神玩味，远处两人拨开雨雾，向这边走来。少年身形姿态，眉眼神色，极俊极雅，正是鬼谷的两位弟子。
韩非笑道：“尚公子，在下这两位送伞人，如何?”
嬴政也笑了，他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看来昨晚，先生之笑，还有另重意味。”

哈哈，政哥也猜到了，小庄，让你重色轻友

（四十）
次日午间午间，雨停，韩非驱车来到一处看似偏僻的院落，盖聂正在院门处等候。韩非从马车上下来，看到盖聂笑着拱手，“盖先生，有劳迎候，怎生换了这么个地方?”
“秦国驿馆，九公子可不便常来常往。”
“我与秦史乃旧日同门，久别再见，又是眼下这等局面，我与师弟自然是要多交流些。并无不妥，只是选在此处，倒让人生疑。”
盖聂笑了笑，“引蛇出洞，看看给我们布局的，究竟是哪些人，九公子虽已猜知，验证一二，岂不更好。”
韩非大笑，想伸手去揽盖聂的肩膀，忽而后背一冷，“哈……那个，不愧是鬼谷弟子，此处虽然偏僻，但是离紫兰轩倒是不远。”
“是在下失礼，只是实在想不到更安全的地方，只好连累公子了。”
“盖先生也太客气了，别的不说，此局，夜幕必然参与，那紫兰轩定也在局中，我们同在一条船上，谈何连累?”
韩非挥了挥手，余光瞥见屋顶，卫庄抱剑而立，他于是向盖聂拱手，“和盖先生交谈真是舒心，今日韩非是来见尚公子，也不能多言，他日若得机缘，定要请先生多多指教。”
盖聂微笑应允，韩非走进门来，嬴政正站在院中池边，秋风又起，黄叶纷纷落下。“这秋日到真是爱起风，清晨雨方才停，这便又起了。”
韩非走上前去，“风过无痕，而这风在大王心中却似乎起了涟漪。”
嬴政侧过脸来看他，目光沉沉，“先生此言，何意？”
街道上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走过，盖聂与卫庄并肩立在屋顶，“一国之君，孤身来此，只为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你家王上倒也有几分胆色。”
卫庄话语里带了几分嘲讽，“你留在秦国为他做事，是否当日嬴政也是这般千里迢迢地跑来找你?”
“昔日赵武灵王，也曾孤身入胡，观察民风民俗，后遂于赵国推行胡服骑射，令国势立升，兵力强盛。不过数年，内灭中山，外略胡地，其势竟可与秦争锋。大约贤能的君主都是如此，不把自己推入险境，如何能窥得天机?”
“哼，你对他的评价到真是高，不过眼下此等处境，犹如龙困浅滩，能否飞龙在天，还尚未可知。”
盖聂微微蹙了眉，“八玲珑是件绝佳的凶器，一旦出动，必要染血。”
“听闻上次他们猎杀的就是嬴政的亲弟，长安君，成嬌。”卫庄看了眼盖聂，后者眼神略异，“师哥，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流沙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
“小庄，我并非此意，我只是担心，八玲珑背后那个遍布七国，盘根错节的组织。”
“哼，流沙与他们在韩国的根须可是老对手了，此次八玲珑的刺杀，正好可以再跟老朋友过过招，有趣，有趣。”
这时远处街上走来两对士兵，卫庄忽然神色一凛，“姬无夜的禁卫军，夜幕已经在行动了。”
院中韩非与嬴政尚在交谈，盖聂将青岁剑弹出三寸，沉声道：“王上的行踪一定不能暴露。”
两架马车同时从院外驶出，与此同时，姬无夜带着人马冲进院落，却空无一人。查探一番并无密道暗格，又询问了监视的下属，姬无夜信心满满的让人分别去把两辆马车截住。不过结果仍令他大失所望，这两辆马车上都没有他想要找的人，还白白让秦使奚落一番。就在他万分懊恼之时，卫庄与嬴政身着巡夜兵士的铠甲，悄然从他身侧经过。
晚间，众人都已回到紫兰轩，韩非心情很好，进门时还哼着小曲，如愿看到秦国君臣二人好端端的立在床边。他有些得意，紫女见是他来，笑了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韩非有些不解，正待详问，忽然一根银针破空而来，堪堪掠过脸颊，他顿时僵住。“在蜜蜂回去之前，我们还不算暴露。”紫女悠悠开口，同时陆续甩出银针，将屋中蜜蜂尽数钉在墙上。
韩非有些尴尬，紫女瞟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转身离去。韩非走到墙边看了看钉着的黑蜂，紫兰轩，终究撑不了多久。只是，究竟在哪一环出了纰漏，他看了看嬴政，后者正把他的佩剑取下放在桌子上。
“尚公子这握剑的姿势似与常人不同。”
盖聂望了眼秦王握剑的手，“尚公子您平日惯用长剑，可此剑，并非长剑。”
“原来如此，除盖先生，还有谁知道您握剑的姿势？”
嬴政眸色渐沉，他想起一个人来，一个被他深埋在时光之潭永远也不愿提及的人，“是还有一人，但绝不可能是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次日上朝，先前韩非在此夸下海口，说五日内定能破秦使被杀一案，期限已到，李斯如约前来，要向赵王讨个说法。不过韩非早知姬无夜抓了焰灵姬，因此他心中已有了计较，自然一一从容解化解。此时正悠悠坐在桌前与嬴政对饮，李斯站在一旁，“尚公子问我如何摆脱困局，韩非给出的答案，尚公子可还满意?”
“不战而智退大秦百万雄师，不抢而巧夺夜幕口中之食，不媚而结交秦国来使，不退而拉拢天泽成为盟友。好一招一石四鸟，先生之才，我很欣赏。”
韩非笑道：“其中天机，大王一语道破，韩非也很欣赏。”
有人来通报，说在一处木屋内发现了八玲珑的踪迹，韩非便告辞离去，李斯迎送。走到轩外，韩非忽然站住脚，“两日前在尚公子处都未曾见过师弟，今日你已经可以站在他身后了，恭喜师弟，夙愿已了。”
李斯笑道：“还得多谢师兄，为我指路，今日之恩，李斯记下了。”

韩非笑了笑，不再答话，李斯看着他的车马离去是在路面带起的烟尘，笑容逐渐消失。
日方微垂于西，韩非与张良一同回到紫兰轩，众人都在，草草打过招呼，二人便说起探查查结果。长安君成嬌，恐与八玲珑关系密切，嬴政听闻沉默，倚在窗边的卫庄忽然神色一凛，“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于此同时有诏传来，王上令九公子进宫，行动如此迅速，看来夜幕势在必得，众人皆有些忧心。韩非却依旧镇定，他轻轻在张良耳畔嘱咐几句，随即潇洒离开。卫庄也去找七绝堂的弟子，打探城内布防，嬴政看了眼盖聂，见他神色似有忧虑，“你在担心他?”
盖聂微微摇头，“合则强，孤则弱，他们意在将我二人分开，在下是担心行动生变。”
“你何须掩饰，我看他那样的性格，若是遇上强敌，只怕会强行硬撑，说来这也是强者的责任，不是吗？”
嬴政转头看向窗外，语气哀凉，“想不到，你已经死了，他们竟还拿来对付我，此次我深入险境，是你在怨我，让你死也不得安宁吗？”
夜色降临，紫兰轩灯火通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站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紫色的牌匾，月光下他的一张脸显得苍白又了无生气，正是死去数月的成嬌。蜜蜂探知，此次猎杀的目标正在此处，而那两位碍手碍脚的纵横弟子，一位正与百鸟杀手缠斗，另一位也被困在四公子韩宇的府邸。紫兰轩，已然孤立，其外围街道尚有重兵把守，姬无夜坐在不远处的望楼上，心情大好，这次，终于能将这些碍眼的人，通通除掉。
卫庄本是来寻七绝堂的，却发现所有弟子皆已被害，墨鸦现身，百鸟杀手在旁掠阵。其他人到不足为惧，墨鸦白凤两人却着实不好对付，紫兰轩内想必不妙，卫庄内心焦急，却一时脱不开身。无数飞羽袭来，卫庄二指抚过鲨齿剑刃，横贯八方，虽耗内力，但终于寻得脱身之机。他飞速赶往紫兰轩，却还是未能及时阻止，张良以铜镜召唤出的八玲珑本体，正是本已死在纵横合璧下的罗网天字一等杀手，黑白玄翦。
卫庄挡在弄玉和张良面前，玄翦那熟悉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很强，我很中意。”
“你也曾是剑之豪者，只可惜沦为恩怨角逐的奴隶。”
玄翦哂笑，他掷出那把黑剑，空中一分为二，黑白玄翦，正刃索命，逆刃镇魂，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卫庄拔剑相迎，由于要顾及张良弄玉，不禁处处受制，已然见血。空中飘下团火来，女子绝世容颜出现在房梁，轻腰微动，翩然落在卫庄身侧。
“不含任何恩怨情仇的纯粹对决，我很喜欢。”焰灵姬轻笑，声音柔媚。她看了眼卫庄，轻轻扬了扬头。
“带他们走”
卫庄走到她身前，“独自面对恐惧，帅哦。”焰灵姬转身，莲步轻移，空中这时飘落雪花，卫庄手中鲨齿铮然剑鸣。
“他们哪也去不了，只要是属于我的东西，我都会把他拿回来。”冰似藤蔓蔓延，红衣如血，血衣侯手中握着两把长剑，自后方走来。
此时盖聂一行已从韩宇府中脱身，离开新郑，但紫兰轩爆炸时所产生的冲天火光依然灼目。嬴政掀开车帘望去，见盖聂双眉紧蹙，“我已经答应韩非，你这便去吧，不必着急赶回。”
盖聂心中感激，微微颔首，顷刻人已不见，紫兰轩中，屋顶塌了大半，房内染着大火，卫庄与玄翦已过了数招。先前与墨鸦白凤缠斗已损耗不少内力，卫庄倍感吃力，在空中对过一脚，他撞在书架上，胸口阵阵作痛。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帮焰灵姬解了围并有意护着她，又是一剑，强劲内力袭来，卫庄撞破了屋顶残缺的木板。
此时百越众人现身，卫庄终于可以不再分心，他对无双鬼吩咐道：“带他们走，省得在这里碍事。”
无双带着张良和弄玉突出重围，引开部分围兵，路上遇到了韩非跟紫女。张良十分担忧卫庄处境，但韩非却让他宽心，先去府上暂避风险，他与紫女前去接应。
卫庄身上多处受伤，但他已无后顾之忧，反倒自若不少，出言讥讽，“你依然那么软弱。”
“够了”，玄翦似有不耐，他将剑一挥，黑色剑气四溢，清白圆月竟变成血色，屋顶瓦砾纷纷破碎，卫庄被剑气逼退半步。
“年轻人，你且看好，杀招，现在才开始。”
黑剑率先攻来，卫庄堪堪架住，白剑自另一侧砍下，砰的一声，鲨齿脱手。腰腹留下极深的伤口，不等他喘息，双剑齐下，砍在他肩侧，卫庄自能用手抗住。可这一剑，相当于八个人的力量，如何是肉体所能承受的?他自屋顶落下，砸在地板上，鲨齿落在身侧。
血月当空，腰腹左肩以及身侧不知有多少伤口，呼吸之间带来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但卫庄意识清明，他看见八玲珑的亡魂依次走过，围在身前，月光如血，他看见玄翦举起双剑。
我今日，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终究是等不到帮手了，也罢让人瞧见这副模样，当真颜面尽失。
心中万千不甘念头，此刻竟都化作一个，不能与那人相伴了。
他微微闭目，玄翦即将一剑砍下，忽然停住，躺在地上的人笑了起来，他半张脸沾满血迹，伤口受到牵动涌出大量鲜血，可他依然笑着。
“没想到，结果还是你。”

卫庄睁开眼，失血导致视线模糊，可站在屋顶的身影却清晰无比。这么多年来，他受尽磨难，早已心志坚定，修炼成如今这般极致冷静的样子，无论多苦，从不肯向别人吐露半分。他待人虽冷淡清傲但实则热忱，总是护佑，帮助。但像如今，走到山穷水尽，万般无奈的境地，只有那人见过，也只能是他。
此时忽然明白，原来行在这世间，终会遇到一人，无论悲伤欢喜，无论高高在上，还是跌落凡尘，得意或狼狈，都不必瞒他，也定瞒不过的。

好喜欢，我们总会遇到这样一个人的

（四十一）
血月挂在空中，周遭黑暗肃杀，可盖聂那身白衣蓝披，依然清雅，他站在那里，只一蹙眉，顷刻间圆月也变成令人心安的蓝色。
虽一路快马加鞭，但来到此处仍然看到他最不愿看到的景象，骄傲如卫庄，此时就这样躺在破碎的瓦砾之中。他素来爱洁，哪怕黑衣也隔天就要换洗，此刻却是沾满尘土，盖聂心中剧痛。
他从屋顶跃下，同时出剑，逼退玄翦，挡在卫庄身前。一段发带缓缓飘落，玄翦略微吃惊，他提剑攻来，盖聂稳稳架住，两相对视间。村庄，大火，阴险狡诈的老者，全身铠甲的秦国军官，还有哭泣着的美丽女子，纤纤……是纤纤。
没有人能摆脱罗网，没有人，哪怕死人也不行。
玄翦瞳孔骤缩，“想起来了，让我记起，是你们犯得错误。”
盖聂架开他的剑，沉声道：“复仇是一杯毒酒，你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迅速环顾四周，屋顶地板在激烈的打斗中早已摇摇欲坠，全靠一根极粗的柱子支撑。卫庄伤重急需医治，只他一人面对双剑在手的玄翦，无半分胜的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尽早脱身。
主意已定，他以气驭剑，青岁堪堪擦过玄翦脸侧，钉在那根柱子上，盖聂迅速跃起，一剑将那根柱子斩断。顷刻间，整栋紫兰轩开始坍陷，巨大的木板落下，正好将玄翦困在屋角。
趁此机会，盖聂来到卫庄身边，“小庄”，他伸出一只手，卫庄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手来握了上去，盖聂将他背起，迅速跳出火海，消失在夜色中。
韩非等人此时已来到轩外，眼见火浪滔天，内心十分焦急，却也只能在外干等。盖聂方才背着卫庄消失在绵延的屋顶，虽是极快，韩非还是瞧见了，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屋内玄翦劈开木板，跃出屋外，追赶而去，轰的一声，紫兰轩彻底被夷为平地。
脚步匆匆，百越众人从一旁小路离去，费劲周折，本以为落入网中的猎物，却就这么逃了，姬无夜岂能罢休。
他咬牙切齿道：“快，全力追捕逆犯”。
韩非握住他的手腕，“大将军定要一意孤行，如此大的火势，若还置之不理，整条街的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你敢妨碍军务？”姬无夜神色冰冷，但韩非亦不退让，握在腕间的手暗暗蓄力。
人群忽然散开，四公子韩宇缓缓走来，“各位纷争我依然明了，只是大火当前二位再有分歧，还请暂且搁置，否则父王面前，宇恐难言说。”
姬无夜顿时警觉，这位四公子韩宇虽不及九公子韩非那般聪慧耀眼，但城府极深，处事圆滑周全。此时他不过三言两语，便将自己与韩非张良三人的是非功过道的清楚，自己若再坚持追捕，倒成了弃黎民百姓于不顾的罪人，失了民心。此次已经失败，若再因此惹上麻烦，得不偿失。
思及此处，姬无夜神色稍缓，“就依四公子所言，把外派的禁军都调回来，全力灭火。”
此时玄翦一路追至新郑东北角那处刚刚修葺一新的望楼，鬼谷纵横二人已不见踪影，他闭目感知，却也无法准确捕捉到。
“八门遁，鬼谷奇门术，有趣，我们之间的纠葛，又多了一笔。”
甩开玄翦，盖聂带着卫庄来到一处院中，这是与韩非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屋内一应医疗用品齐备，盖聂将卫庄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卫庄此前硬撑，一沾上盖聂的肩背，熟悉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安，他放任自己陷入黑暗。可伤口实在太疼，虽然盖聂十分的小心，但还是牵动了伤口，卫庄顿时清醒。
盖聂在一旁灶台处烧起水来，听闻床上响动，急忙转过身来，见卫庄已醒，柔声道：“小庄，还撑得住吗？”
卫庄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喉间疼痛，他轻轻摇了摇头。
盖聂将绢布浸湿，在床边坐下，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那便不撑了，我在这里，这便替你疗伤。”
他解开卫庄的腰带，衣服被血浸泡着，虽是黑衣，竟也透出些暗红来。腰腹左肩的伤口极深，虽已止血，但破碎的衣襟粘在上面，盖聂只能用小刀一点点的挑开。
擦去身上的血污，伤口敷上疮药，卫庄猛的抽了口气，将卡在喉间的淤血呕出。接过盖聂递来的帕子揩净唇角，他想起身，盖聂于是将他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指尖微凉，手法娴熟，卫庄看了眼自己身上绑带处打着的结，无声笑了笑。
盖聂替他包扎完毕，扶他躺下，卫庄闭目静思，盖聂亦只是在一旁坐着。两相沉默，盖聂此时虽与往日无异，但卫庄却能感知，他在生气。
喉间淤血已除，卫庄开口道：“师哥这医术可真是了得，莫不是当初入错了门派，真是医家一大损失。”
语气一如往昔那般轻佻，盖聂很是无奈，“你今日，实在冲动，黑白玄翦你怎可与他硬来?”
“那般情形，就张良弄玉那点武功，我若不上，又能如何？”
“可你也不该一个人，至少等等我，你可知若我再迟一步……”
卫庄猛然挣开眼，神色冰冷，“如何？若我真成了八玲珑的一员，那也要怪你，谁让你平素不愿骑快马。”
念他有伤在身，盖聂也不愿多与他争辩，“此处是与九公子约定的，他们应该不久便到。”
“我正要问你，嬴政虽离开新郑，但罗网杀阵恐怕还未逃离，他如何肯放你来？难不成，你又与他做了什么交易？”
盖聂微微摇头，卫庄眼神愈发的冷起来，“那便是韩非，他答应了嬴政什么条件?”

盖聂倒了杯热水 扶他饮了两口，“小庄，你莫要多想，就算没有约定，我也必定回来，再者，九公子与王上相互赏识，他日若真去了秦国，王上必然不会薄待，你且放心。”
卫庄神色稍缓，韩非备的药当真神奇，伤口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他便撑着盖聂的肩盘腿坐好，运功调息。盖聂便准备到外间警戒，正待起身，卫庄忽然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怕他的伤口挣开，盖聂便顺着力道，二人相距极近，卫庄低声道：“算上今日，我又欠你一回，师哥，我都记着，将来必定还你。”
盖聂伸手摸过他发间，此时秋风瑟瑟，触手却是温暖，他轻吻卫庄侧脸那道被飞羽划出的伤痕。
“莫要再如此涉险，让人担心。”见卫庄神色又渐冷厉，心知他不愿再提，忽然听见院外似有响动，盖聂拿起剑向外走去。
掀开门帘的一瞬，卫庄忽又开口，“不管你今日到底为何会来，我只当你是为我，师哥，我……很高兴。”
此话一出，卫庄有些懊悔，为何每每遇到此人，就会失了方寸，思绪只是一瞬的紊乱，便行岔了真气。一口血就要吐出来，卫庄生生忍住，索性脚步声近，盖聂只是放下门帘，并未进来查看。
韩非同紫女应付完城内之事便匆匆赶来此处，刚一推门，强烈的杀气袭来，紫女忙挡在他身前。见是他们，盖聂还剑入鞘，拱手致歉，进入里间，韩非如愿看到卫庄完完整整的坐在那里。
心下顿松了口气，甚至有心情揶揄他几句，盖聂在一旁看着，有这些朋友在，他心中暗暗替卫庄高兴。与韩非略谈几句，盖聂必须得走了，与众人道别，他只是瞥了卫庄一眼便快步离开。
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卫庄才将忍了多时的血吐出，韩非急忙问道：“卫庄兄，你怎么样?”
“我……我无事，有事要做的，是你。”
这人，明明伤重，却不肯示弱半分，韩非心中有些伤感。紫女见此，笑道：“盖先生人长得俊雅，手下也是精巧，这蝶状的绳结，我向来打不好。”
韩非也凑上前来，“此番虽累卫庄兄受伤，但能与心仪之人共处良久，你可得谢我。”
卫庄眉心跳了跳，侧头就是一记眼刀，韩非最怕他如此，连忙胡乱道了句“好好休息”，拉着紫女火速离开。
走到院外，他忽然叹了口气，紫女便问他缘由，“先前未见过盖先生，想不到他与卫庄兄之间情义如此之深。”
“世间能寻到如此契合的人，万事不必一一自己扛着，你该替他感到高兴，缘何叹气?”
“我是为红莲，她心思单纯，从小爱憎分明，爱上这样一个人，怕是此生无望，痴心错付罢了。”
第二夜，下起雨来，一场秋雨一场寒，然而本该好好待着养伤的卫庄却是不见了踪影，众人四下寻找。城北密林，少女撑着伞行走，烟雨蒙蒙，她看到少年坐在一处坟茔前，她只能看到背影。
“他们说到处都寻不到你，但我想你应该在这里。”红莲知道埋葬在此处的是谁，也正是她吩咐将唐七单独埋在此处。
“小时候，父王送了我一只小狗，它陪了我多年，它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我没在宫里，九哥就会去埋它的地方找我。”少女试图在她极其简单的经历中，找出感同身受的事来安慰。
伞遮在头顶，卫庄并未答话，他往墓碑上泼了酒，将它点燃。“他说，一个老兵不用让人记住名字，只需要记住他死去的战场。”
拿过红莲手中的伞，他也并不撑着，任秋雨打在身上，转身离去。
“你的伤！真是，拿了人家的伞，也不说声谢谢，喂，雨很冷啊！”红莲无奈，只得小跑跟上。
回到王宫门前，卫庄将伞递给红莲，淡淡说了句“谢谢”。转身欲走，少女忽然叫住他，“你已经将伞拿走，为何还来?”
“你雨天送伞，心意我领了，现在自当物归原主。”
这人，连这种事情都要算的如此之清吗？红莲心中失落，“听九哥说，这次是你的师兄救你脱险的，你从不离身的短剑，也是他送的，是吗？”
“没错”
“那为何他的好意，你可坦然接受，却要与我如此计较。”
卫庄沉默不语，只是背对着她静静站着。
“你喜欢他。”红莲眼眶微湿，她实在不愿说出这几个字。
卫庄转过身来，“因为，我也送了东西给他。”
“何物?”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胸口，红莲心中剧痛，“可你们不是宿敌吗？你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感情的。”
卫庄冷哼一声，“情之一字，向无对错，只问内心。”他退开两步，拱手道：“多谢公主今日前来送伞，还淋了这么久的雨，此间情义，卫庄定当铭记。夜深露重，还请尽快回宫。”
红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自初见，她就知道，这少年的背影，恐怕要用一生来仰望了。好一个情出自愿，没法子，就是那样爱他，就算他的心已经属于别人。不过，庄，你今日肯让我同你淋雨，那至少我在你心中，还是个可分担痛苦的朋友，这便够了。

唉，心疼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