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简直是活见鬼了。
亚瑟看着一旁被女孩子包围的东方人，有些酸溜溜地想。王耀不知所措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一抹初三的月亮，可嘴角的弧度却僵硬得像冷笑的老头。他还没碰到过这么大阵仗的异性群聚，像个纯情少男一样脸颊微红——不，他就是一个处男。
可是女孩却对他的羞涩感到十分受用。她们的娇笑快要把亚瑟的耳膜刺破了。
他望了一眼在人群中交谈的王耀。
***怎么这么游刃有余。
“王，你太厉害了！这种方法我发誓我一辈子都不会见过！你在中/国时数学一定是班上顶尖吧！”
“啊，一般一般，倒数第三。”
“果然东方人都是很谦虚的吗！”
“不不不……”王耀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二
亚瑟·柯克兰自闭了。
因为他发现，王耀，真的，没有骗他。
倒三是真的。因为他们班水平人均奥赛。
一个班三十个人。两个拿国一，五个拿国二，十个能拿国三。王耀只能拿省一，确实是拖后腿了。
拖后腿***啊。亚瑟觉得这几天他爆粗口的几率直线上升，自己的绅士风度风度全抛到大西洋喂浮游生物了。
中/国的全国数学联赛。呵呵。BMO算个屁。【其实BMO的难度也很高啦】
三
“亚瑟，你怎么不吃啦？蒜泥土豆要我分你一点吗？”
“不，打死我也不会吃的。”亚瑟拿起番茄酱就往牛角面包上浇，直接无视了里面的巧克力夹心。他恶狠狠的样子活像要把这盘黑暗料理送给仇人。
王耀看着英/国/人端放在自己面前的面包，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是那不是番茄酱，是辣椒酱哦。”
东方人对着他笑笑，露出一口白牙。

四
“我说，你为什么天天跟着我？”亚瑟把餐盘放到回收处，冷不丁地向一旁的王耀开口问道。
“嗯？你是我的同桌呀！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亚瑟偏过头看见王耀傻乎乎地笑着，就像只站在高原上仰天长啸的土拨鼠。他伸出右手弹了一下东方人光洁的额头，不出意料地听见一声带点委屈的惊呼。
“你怎么会天真成这个鬼样子？这么信任见面不到一个学期的陌生人？我都为你将来的前途感到担忧，王先生。”
亚瑟好笑地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王耀，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感情不只是期待，还有一种更深层隐秘的东西。
只是亚瑟看不懂。
五
亚瑟·柯克兰不会是敌人。王耀摸摸自己的鼻尖用自己的母语小声嘀咕了一句。
亚瑟没听清，只当王耀在骂自己。
六
东方很少有所谓的homosexual 吧。
亚瑟盯着王耀凑近的脸庞有些意外地想着。
“不喝吗？我可是特地排了好久队买的。”王耀撇了撇嘴，他把手里的综合果汁强硬地塞到亚瑟手中，比一旁大有虎狼之势的女生快得多了。
他拍了拍亚瑟剧烈运动过后酡红的脸颊。后者的肩膀正高频率的起伏着，他显然没空管东方人这种没大没小的举止。
“果汁……你是要腻死我吗……”亚瑟皱着眉，这个动作在王耀眼里显得可笑非常。他虽然脸上一副嫌恶的表情，却依旧拧开了塑料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吐了。
“见你的鬼去吧！”亚瑟一脸凶残朝王耀吼道，“今天是四月一号吗？你……”
“欸？”王耀惊讶地开口，他琥珀色的眼睛睁大，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
亚瑟被这味道恶心得快吐了。他怀疑这是王耀的整蛊游戏。他浏览着瓶身上的配料，又看着王耀一脸无知的表情，决定还是体谅一下东方人的粗心。
“没事。”亚瑟一言难尽地吞下一整瓶的100%果汁，摸了摸王耀的脑袋。他把空瓶扔进了垃圾桶后，扯着对方到草地上打高尔夫去了。
配料？西蓝花，柠檬，山楂，芹菜。令亚瑟本人都难以忍受的奇妙口味。
可惜王耀到现在都以为那瓶绿油油的果汁是奇异果味的。
七
亚瑟和王耀认识一个学期了。柯克兰夫人很高兴自己的儿子有了一个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尽管亚瑟本人并不承认这件事。得知王耀的父母甚至无法在新年陪在孩子身边，她富有同情心地向这个留学生委婉地提出了邀请。
“圣诞节？真的可以吗？”王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柯克兰夫人微微惊讶的脸庞，在对方有些意外的目光下答应了邀请。
柯克兰夫人以为含蓄的东方人会拒绝，本来想遗憾地对他笑笑，谁知

下一秒王耀就答应了。她看向自己儿子扭过去的侧脸，发现他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正紧张地摩挲着。
看来自己的儿子很开心呢。柯克兰夫人想。
八
12月25号当晚，王耀在柯克兰家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一点多的时候，他和亚瑟厮混着滚到了卧室里去。
王耀有些羡慕地环视着英/国/人整洁的卧室，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郊外静谧的夜景。他当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度时，在这个国家的高速公路上飞驰着。他看着窗外路过的树木和金黄的草地，莫名地想到了埃塞俄比亚，尽管他从没去过。
他在这个发达的海岛看见了白天在草地上闲逛的羊群，并像个圣徒一样悲哀着他们成为菜肴的命运。他在中二时期幻想过牧羊人的生活，甚至也想像布非耶一样在阿尔卑斯山种上成片的橡树。他在中/国从没见过的景象，在这里都一一见到了。他觉得自己爱上了高纬度的天空，因为它就算在10点也不会暗下来。
它永远都是亮着的啊。
亚瑟看见王耀的瞳孔泛着光，他伸出手抚过他的眼睑，碰到了冰凉的泪花。
九
王耀笑着说没事。但是英/国/人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东/方/人把头埋在亚瑟的怀里，他僵硬的怀抱让王耀感觉有点不舒服。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果然让亚瑟吓得直接把他扔了出来。
有轻微洁癖的绅士嫌弃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王耀。
他明明像从前一样像只土拨鼠一样笑着，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难过。
他明明看着他，却宛如在透过他在看着另一个人。
一个他从不曾知晓的人。
十
二月份，亚瑟的BMO2成绩出来了。这个在第一轮大放异彩的少年拿了15分。
噢，15分。看来剑桥的集训队是于他无望了。
周围同学的窃窃私语，老师略微失望的眼波，无数个夜晚在桌上堆砌的试题，都在嘲笑亚瑟·柯克兰这个明明**一个却无端自大的家伙。
“不是说他第二轮稳了吗？”
“说不定第一轮是上帝给他开的后门，第二轮他就把门窗紧闭啦。”
见你的鬼去吧。
“果然数学最好的还是王耀。”
“你说他会不会参加今年的BMO？话说他是英/国公民吗？”
闭嘴吧。
亚瑟低下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的眼前是那个人见人爱的东方少年的笑影。他对自己异常的温柔和体贴，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和滑落的长发仿佛都指向了一个曾经令亚瑟无比害怕的结果。他以为自己会推开东方人无意识凑近的脸庞，转头避开他的低喃和温热的吐息，结果到头来陷进去居然是他自己。
求你了。

十一
“别说了，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略微带着东方平舌的英语从交谈的同学近处传来。
“搞得你们好像有资格参加第一轮似的。800个人都挤不进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指责前100的佼佼者。”王耀插着腰，略微抬高了声音。他清脆的声音在拱形的大厅里不轻不重地回荡着，让那两个学生尴尬地呆立着。
周围墙上历代校长的画像仿佛有生命一般盯着这群异常调皮的后辈看，更让这气氛多了一丝紧迫感。
两个家伙大眼瞪小眼，正想开口，就被起身的亚瑟打断了。
亚瑟捏着王耀的手腕，用不容置疑地口气在耳边低声对他说了句走。
王耀有些不甘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捏得发疼。
十二
“你不用这样的。”
不要这样看着我。
王耀听不见他的心声，他用自己的大眼睛看着亚瑟用手捂住的脸庞。
他脆弱得像个小孩。
“不要怜悯我，王耀。”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说一句话。
王耀一愣，感受到对面人情绪的变化，他只是拍了拍亚瑟的脊背。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明明是朋友啊。”
朋友？亚瑟冷笑一声。
这可真是一个高尚的词。
“竞赛能有什么关系啊？又不是高考。”
你怎么知道没有关系？
“你已经很不错啦，15分已经超过100人成绩的中位数啦。”
***以为我就满足于一个中位数？
“再接再厉喽，下次一定可以的。”
***别在那里说漂亮话了。
“亚瑟——”
“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吧？”
“——很棒啦。欸？”
亚瑟冷笑，他的眉峰隆起眼睑上升，露出一个典型的轻蔑表情。
王耀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他看向那双绿色眸子的眼神中透露着悲哀。
“你可以的对吧？中/国的数学天才？BMO的试题对你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吧？”
“别这么说……”
“我可忘了，中/国学生不就是为竞赛而生的嘛。”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王耀？”
…………
“这次竞赛有多重要？要我用生命去证明给你看吗？”
“亚瑟·柯克兰，适可而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嗓子好像压抑着什么，断断续续的。
他抬头猛地看向亚瑟，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是亚瑟从来没见过的歇斯底里。亚瑟有些愣怔地摩挲着王耀剧烈颤抖的下颚，东方人在哭。
那你告诉我。
亚瑟苦笑。
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呢。

十三
“你到现在都以为我在说漂亮话吗？你以为老子就乐意听你倒苦水吗？***能不能不要这么作践自己！”
“一次竞赛值得吗！你***心理承受能力怎么这么差！”
亚瑟被王耀吼得实在有些蒙，东方人一向的谦和和知书达礼仿佛都被他抛弃了。他只是像只衰老年迈的狮子一样，在草原，声泪俱下地发出自己最后的怒吼，然后最好死去的准备。
亚瑟发誓，“拿自己的生命去实践”只是他的气话，他可没傻到为了一个其实可能不算特别差的成绩去做自由落体运动。
“不……我不是……”亚瑟举起自己的双手。
“***有病吧！”
你确定不是你有病？你这么激动干嘛？我还没死！
“你，现在，给我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去做傻事！”
十四
亚瑟本来想嘲笑对方的小题大做，但是看着王耀一脸的严肃，他感觉事情可能真的不太对。
第二天，王耀没来上课。
十五
亚瑟中午去了王耀的寝室楼，轻而易举地输对了密码，蹿进了王耀的房间。
所幸王耀住的是单人间，也免得亚瑟和他的室友打交道。
“王耀？”
床上的小山包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亚瑟只当他还在生气。他坐到王耀床边，坏心眼地想掀开王耀蒙住脸的被子。
小山包蠕动了几下，一张脸终于有些不满地露了出来。
东方人的眼睛像是哭过，眼尾泛着显眼的红色，像是戏曲里给戏子描的妆容。
亚瑟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他的眼睑，王耀缓缓地闭上眼睛。
“实话跟你说吧，亚瑟。”
“我有躁郁症。”
亚瑟有些吃惊地微张了嘴，但并没有说什么。
“我的好兄弟就是因为竞赛干了傻事。他高二那年竞赛没有拿到国家奖，从十楼跳下去了。”
“抢救无效死亡。”
王耀拉开亚瑟的手，有些冷漠地说道。他看向亚瑟的眼睛里，没有笑容。
十六
王耀在进入那所全国出名的高中前，还不能明白高中生对竞赛的狂热来于何处。他只是高兴自己能跻身这所名校，在意着父母骄傲的眼波。
直到他在初三一年内按照学校要求提前学完了高中数学的所有内容，没有假期没有休息的日子把他折磨成学习机器，高一那年学校拼命地上大学和竞赛数学，他明白了，自己所在的重点班的目标从来不是高考，而是自招。
王耀本来以为自己的数学足够好了，结果在这一看，完全就是小巫见大巫。高一竞赛，他拿着省一的证书苦巴巴地和另一位省二垫了底。
而那个省二就是自己的兄弟。那个会拿着一本数学书到处找大佬，结果四处碰壁，到头来只能和王耀抱团取暖的小可怜。

他无疑也是优秀的。只是在一群仙鹤中，这只丹顶鹤的腿还不够长。
他像班上所以大佬一样，把自己的前途压在了竞赛上。
王耀也劝过他不要一意孤行，和自己一起走高考或者三位一体。
竞赛这条路毕竟太难了。王耀知道自己的天赋不及他人，就顺其自然地选择了规规矩矩地读语数外，成为一众只读数学或物化生的学神中的一股清流。
但是兄弟还是选择了自招。在竞赛的最后一年，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只拿了省一。换做以前，王耀一定会夸他进步了，但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句话，他就做了傻事。
早上兄弟没来，王耀只当他起晚了。知道班主任哭着断断续续地说完了他的死亡通告，王耀蒙了。
他眼神呆滞，只听见了一句“抢救无效，死亡”。
十七
王耀还没经历过生离死别。同桌明明上一秒还在和自己谈笑风生，为何下一秒就阴阳两隔？
他再也没有了下课能一起谈论八卦的话友，没有了能一起咬笔头写试卷的兄弟，没有了能一起互相揭短的损友，没有了体育课能一起打羽毛球的队友。
他的尸体在太平间。他的父母在一旁哭泣。他还有三天就要火化。
他的课本还在桌子里。他的半包零食还放在宿舍床头。
他考了90分的试卷还攥在自己手里。
他还有一道题要等回来和自己一起讨论。
他在笑。
在那条路的尽头。
那条路光芒万丈。

十八
王耀说他终于得到了解脱。
他那天也站在自己公寓的楼顶，看着下面的人像蚂蚁一样移动。
他们也在呐喊。
可他们在喊什么呢？
十楼这么高，很疼吧。你又怎么舍得跳下去呢。
明明有那么多爱你的人。
十九
王耀没想过要跳下去，他怕疼。他想，自己就算要自杀也得是安乐死。
可是他把站在楼下的母亲吓晕了。
虽然他经过了心理疏导，但是医生遗憾地告诉他自己得了躁郁症。
躁郁症就躁郁症呗。高中生谁没几个躁郁症。
“……这样下去，他有得抑郁症的倾向。他有这种举动，症状可能已经不轻了……”
他的父母在一旁哭泣。
后来他被送走了。
后来他遇见了亚瑟·柯克兰。
二十
“我当时就觉得你和他好像，连数学水平都是一样的。他做那种题也从来不会用导数，只会参变分离。”
“你像他一样喜欢数学，可以为了一道题废寝忘食。”
“亚瑟……”
王耀看着他笑了，他摸摸英/国/人的颈动脉，仿佛因为他活着很开心似的。
可是亚瑟握住了东方人的手。在王耀惊讶的目光下，他强硬地使他们十指相扣。
“我和他不一样。”
“起码我不会让爱我的人受伤。”
“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做傻事，王耀。”
他虔诚地在王耀的嘴角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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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见证他们的爱情。”
我回到这里的时候离我从这里远去之时已经过了很久。儿时，从这座宅邸的大门漫步到主楼在我眼中简直是世纪般的旅途。我喜欢坐在兄长的敞篷车里惬意地欣赏沿途的风物，那时的西风吹在我的脸庞上还伴有一种甜蜜的芬芳，而不是像这个时代一样带着硝烟的余烬和悲惨痛苦的味道。
如今我已经不再惧怕这段略显漫长的路途。我戴着流行的圆底礼帽穿着简约的黑色西装，像任何一位成年人那样沉默不语地前行着道路。
我已然有些认不出这里原来的景致。从前这里被修剪得当的灌木已经被疯长的欧洲蕨夺去了一席之地；野生的风铃草代替了浓艳的玫瑰，我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曾憎恶地诅咒着它呛人的烟草味；那一片迎春明显长过了头，它在这个季节还没有讨人喜欢的花骨朵，只有一堆荆棘般的枯枝阻碍着小路。
我与其说是走，毋宁说是像一个幽魂一样飘了过去。这座如今芜蔓着荒野气息的宅邸曾是我十四岁前赖以玩耍的乐园。可是自从三年前我的兄长遣散所有仆人外，这里就再也没被精细地打理过，就如同一处被抛弃的世外妙境。
我的兄长在过去和未来本都将携手他美丽的东方伴侣度过平淡却幸福的一生。自从这个东方人在1901年来到这处迷人的海湾后，我那贪心的兄长决计将此等尤物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就像罗马的暴君一样。而东方人倒的确甘愿待在这个地方，甚至当着他的面把从剑桥寄来的通知书丢到了火里。
他拥有远东人具有的一切优点，聪颖、温顺、隐忍。我一度以为他会像他的中文名一样，宛如耀眼的星辰，待学成归去后参加国内轰轰烈烈的运动。我从不认为他会甘愿当一只金丝雀或仅仅只是依附于大树的菟丝子，但他的抉择似乎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从不相信爱情，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之后就带着她已经秘密交往四年的情夫远走他乡。我的父亲从那以后一蹶不振，终日沉溺于酒池肉林。我的兄长，亚瑟·柯克兰，他最终选择一个了异国男人，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起初也并不相信此等违背教义的恋爱会获得什么童话般的结局，即使是看见他们对视时的浓情蜜意也使我不以为然。我见过王耀为他整理衣襟时温柔的眼波，见过王耀站在门口对他招手时脸上流连的依恋不舍，也无意窥见过两人在海边亲吻时互相摩挲着的脸颊。但我从没相信过他们的罗曼蒂克会像太阳一样永恒持续下去。
但我现在也已经看见了他们的结局。
我走到那座漂亮的别墅前，它曾经明亮的花格小窗依然干净如初。周围的爬山虎都被

我走到那座漂亮的别墅前，它曾经明亮的花格小窗依然干净如初。周围的爬山虎都被细心地清理过，显出有人居住的烟火气味。甚至是旁边那丛翡翠紫罗兰也被照料得很好。它们在草地上就如同蓝色的眼睛一样瞧着这个既古老又崭新的房屋。
“我还以为是亚蒂回来了呢。原来是你呀，彼得。”
王耀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他为我开了门，我也得以看见他那被光阴分外爱惜的脸庞。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以至于我甚至怀疑自己无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尚且明媚而富有几何美的柯克兰庄园。他的长发绑成低矮的马尾垂在肩膀上，衬托着他更显得温柔可爱。或许我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他十年的持家经历全然把他打磨成一位主夫的模样。他的脸上甚至眼尾都少有时间之神镌刻的痕迹，宛如像被橡皮故意擦去了一般，我想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任何一位名媛贵妇嫉妒至极了。
我有些吃惊地看向他依然笑意盎然的脸庞。他把我带向茶室，桌上放着两杯红茶，一杯已经喝完了，而另一杯一杯只喝了一半，底部甚至已经有细腻的茶滓沉淀。那杯未喝完的茶杯旁还摊开着一份《泰晤士报》，阳光从落地窗外射入，洒落在桌上一束开得正艳的映山红上。

这让我想起他和亚瑟互相依偎着观赏窗外葡萄藤含笑的模样，那画面像划过黎明的日光一样稍纵即逝，以至于它如影子一般飞快地跑了过去，让我怀疑这是否只是梦境。
“亚瑟刚刚去后海了，或许很快就能回来了。彼得，你要不在这里等一下吧？我去给你倒茶。你还是喜欢加三勺奶，是吗？”
我有些犹豫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不等我开口就已经自顾自地去了。他的背影正充盈这一种我说不清的悦动，令我有些不解。莫非是爱情的滋润赋予了他比旁人更多的青春年华？可我也不曾在他的眼中看见如同孩童一般洋溢的动人神采。
我从门房框里能够望见他在银色的推桌旁忙碌的身影。他的背影不比十年前的丰腴，仿佛愈加显得瘦削了。可从他挺直的脊梁柱中我却感受不到令人伤感的颓靡，他一如那个远东国家的文人志士一样，永远不显出可以让人诟病的愁态。
他的脚步没有以前轻盈了，可或许我也可以把这点归结为成熟男人的稳重。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杯调制好的红茶，但他并没有给自己再倒一杯。
我捻起瓷杯，望向对面王耀琥珀色的眼眸。他的眼睛里仿佛并没有什么光彩动人的喜悦，可也没有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这让我想起了兄长如同翡翠一般的眼珠，那双没有多余情感，却会在面对王耀时泛起涟漪的瞳孔。我小时候遇见过兄长为他的爱人采撷玫瑰的场景。他用园艺剪剪下经他用心挑选过的玫瑰，再小心翼翼地刮去花枝上的尖刺，最后才郑重地递给一旁抿嘴微笑的恋人。这就像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我的兄长此刻眼神中会流露出对主的眷恋和倾慕之情。

你是在剑桥完成学业的吗？还是牛津？听说你中途转了一次学，亚蒂为此还跟我挖苦了你一番。”他笑盈盈地看着我，用他纤细的手腕支撑着自己的下巴。
“可我最后还是回到了剑桥，你曾经也想去那座学府不是吗？”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他的瞳孔，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扩散，扩散，扩散。可他最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从来没后悔过当时的决定。或许我当时后悔了，但是我现在正不时地庆幸那时的决定。”
他叹息了一声：
“你应该知道的，彼得。”
我像触电一般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对着王耀点了点头。我睁大了眼睛看向他聚焦的瞳孔，仿佛终于确认了他是一个活人。王耀的指节摩挲着有些泛白的桌布，他的目光落在了落地窗外发霉的葡萄架上。
“你一路上来大概受了不少苦吧？”他用手抚过自己的发梢，“现在宅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时的园丁已经回到法兰西去了，他……”
他却又忽然不说了。他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有些悲哀的表情，他瞥开了他的眼睛。我却记得那个法兰西来的园丁，那个有着一把胡子的中年人曾经用他的绿手指残酷地削去了欧石楠和石蒜的娇嫩花枝。

“我也不说些有的没的了，你们年轻人对这些应该不感兴趣吧？”
他强硬地扭转了话题，脸上却依然保持着一副得体的笑容。但我看得出他一点都不想谈这个话题。
他沉默着，大概正寻思着一种无伤大雅的话题。
“哥哥他怎么样啦？他还好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可能是出于不忍，但这样的话语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血淋淋的一刀？
他仿佛是怔了一下，令我开始有些后悔自己问出的愚蠢问题了。可他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他的眼睛里浮现出回忆往昔的甜蜜和苍凉，毕竟它们早已里他远去。
“他很好。现在每天都会去后海开他的快艇。可是你知道，我一向都不喜欢这种刺激的活动。我以前拿它来揶揄亚蒂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绅士，结果他一上午除了问安居然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像个孩子一样。”
王耀笑了，他整个人因为这个笑而显得生动了起来。一种迷人而年轻的光彩从他的眼角和唇边迸发出来，仿佛他依然洋溢着过剩的青春。
“它在下午茶会吃两块松饼，可是现在只喝加了半勺奶的红茶了。他好像有些不爱吃甜的了。不像年轻时，他会把我做出的一盘泡芙吃得干干净净，连边角料都不放过。他现在连巧克力都不吃啦，说怕自己中年发胖，免得我嫌弃他。”

“当然啦，他自己清楚我根本不会嫌弃他，他清楚得很不是吗？”
他就坐在那，几乎要笑出眼泪来了。他用手指揩了揩自己的眼角，像个初恋的青年一样用包含爱意的口吻诉说着恋人的回忆和曾经。他的眼角弯弯的，像雾月藏在下半夜中的月亮，里面盛满了甜蜜的光亮。
他活泼的模样令我想到每一次午夜梦回时他们伫立在山坡看星星的场景。
“他最近喜欢上了读《神曲》，像个老古董一样，不是吗？我记得你当时读的时候还摆出一脸憎恶的表情，说自己最讨厌的诗人就是但丁。真可爱呀。我倒也想看看那个严肃的家伙摆出和你一样的表情。可他读诗的时候就像一尊雕塑，在墙角站得笔挺，像一棵白桦树。他不会发出声音，只会嗫嚅着嘴唇，让我感觉犹如在欣赏一部默片一样。”
“你不会觉得我们的生活很无趣吧？告诉你，还真的挺无聊的。他早晨七点就会坐在餐厅里读报纸，等我做完早餐，他已经读完整整三版了。他有事会和我说声早安，但如果读得入神，就干脆头也不抬，只是等我走到他旁边时就点点头，像个木头人一样。所幸他没有娶一位小姐，否则她一定会控诉丈夫婚后待人冷淡，说不定他还会因此成为上流社会沙龙的谈资。”
“他中午会和我去花园散步，尽管那里已经破坏得不成样子啦。但那倒还挺符合他住在荒原里的美梦的。有时运气好，我们还可以在草丛中找到一两枝还没被荼毒的珍稀园艺，但是亚蒂一定会把它毫不留情地拔出来，好为一旁的常春藤腾出空位。”
“他会把花插在我的鬓发旁——啊，你别笑，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是起码也容许我们再年轻一次吧。在我们只有二十岁时，他也喜欢像这样往我的头上戴花，说我像阿芙罗狄忒一样美丽，可是我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喜欢他夸我长得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