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关于宝钗《忆菊》、《画菊》二诗在十二首菊花诗当中为何排名靠后的问题,李菁《红楼冷香梦》的解读也是牛头不对马嘴。李菁认为黛玉、探春、湘云的菊花诗因为做到了“人花合一”,共同体现了作诗人与菊花的高洁孤傲,所以排名靠前,而宝钗《忆菊》、《画菊》二诗没有做到“人花合一”,因此排名靠后。这与书中事实也是完全相反的。事实上,真要考量各位作诗人与其笔下菊花的关系,黛玉、探春、湘云的菊花诗恰恰不是“人花合一”,而是“人花分离”的,其人与其文并不一致。反倒是宝钗《忆菊》、《画菊》二诗属于“人花合一”, 其人与其文是统一的。比如,探春《簪菊》有云:“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但探春最受贾母、王夫人青睐,她何时“不入时人眼”了?书中探春更没有“拍手凭他笑路旁”的狂放表现。真正“高情不入时人眼”的是陶渊明,而恰恰不是探春。同理,湘云《对菊》有云:“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史湘云也并没有“傲世”的想法。真正“数去更无君傲世”的是陶渊明,而恰恰不是湘云。林黛玉的《问菊》的“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也是一样。林黛玉分明是热衷于“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主人指示风雷动,鳌背三山独立名”之类世俗荣耀之人,她又何曾有傲世隐居的想法?真正“孤标傲世偕谁隐”的也是陶渊明,而恰恰不是湘云。反倒是宝钗《忆菊》、《画菊》二诗,体现的是宝钗“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的政治理想。这种正义追求确确实实是宝钗的,而不是陶渊明的。所以,这实际上反倒是解释了宝钗《忆菊》、《画菊》二诗在十二首菊花诗当中为何排名靠后的问题。因为十二首菊花诗都是命题作文,作诗人理当写的是菊花,而不是自己。而在中国传统诗文当中,菊花的意象是跟陶渊明之类的隐士高度绑定的。所以,黛玉、探春、湘云的菊花诗写的恰恰都不是自己,而是陶渊明的傲世隐居。这就符合了命题要求。唯独宝钗《忆菊》、《画菊》二诗完全丢开以菊花象征陶渊明的传统,写的是自己对社会正义、政治清明的无比追念和向往。但社会正义、政治清明,并不是跟菊花意象高度绑定的。所谓“宝钗诗全是自写身份,讽刺时事”,宝钗也完全可以用菊花之外的别的意象来象征。对于菊花诗的命题作文来说,这就没有紧扣主题了。这才是宝钗《忆菊》、《画菊》二诗在十二首菊花诗当中为何排名靠后的原因。更深一层,宝钗为何会写偏题?这实际上也是宝钗故意的。因为菊花诗本来就是宝钗和湘云拟的题目,所谓“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是也。宝钗不愿意胜之不武,有意写偏题,对包括黛玉、探春、湘云在内的群芳放了水。否则,宝钗在第37回《白海棠咏》、第38回《螃蟹咏》、第70回《柳絮词》中一连三次皆碾压林黛玉,胜率达到3:0,场面岂不太不平衡?林黛玉还哪里有机会挽回颜面?所以宝钗也需要让自己故意输一次。但李菁《红楼冷香梦》基于其捧林诬钗的拥林派立场,就对宝钗的故意放水选择性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