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练死之前,鬼谷子及时救了她一命。
鬼谷子因为师徒久未相见,意欲与卫庄彻夜长谈,卫庄表示长谈可以,但不能彻夜。
——于是鬼谷子谈到了半夜。
“你真的想将她留在鬼谷?”鬼谷子左手指尖拈着颗白子,问得认真。
棋局的另一边,卫庄也答得一丝不苟,“或许不是现在,但我知道,那一天快到了,韩国的时日已经不多。”
“那你呢?”
“我?”
鬼谷子右手又拈起一枚黑子,“你可还记得,为师曾经告诉过你和你师哥,你们中间,最终只有一个人会成功,这个人会代表鬼谷派,去改变天地的命运。”
卫庄薄唇微勾,轻轻一笑,“弟子不知天地的命运,是否真的可以凭一人之力来改变——放在以前,弟子或许深信不疑,可当日在函谷关的生死一线,弟子发现,人往往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掌控,遑论天地。”
良久后,鬼谷子也笑了,“你现在的样子,很好。”
卫庄忡怔,他发现师父的话不是对他的反讽,他是真的在称赞他?
“我以为,师父会训斥弟子。”
“哦,为何?”
“鬼谷弟子立天地之心,掌万民之命,上不畏九重天阙,下不惧黄泉幽冥,从没有哪个师出鬼谷的人会有软肋,会对命运心存敬畏。”
鬼谷子摇头笑道:“无知者当无畏。以前为师一直教导你们师兄弟二人,剑客要无坚不摧,方能成为普天之下的强者,可为师当时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什么才是所谓‘强者’。”
“愿听师父教诲。”卫庄垂首而立。
鬼谷子将两手棋下完,棋盘上黑白子胶着难解,他眼角的纹路深深地叠在一起,道:“没有教诲。”
“能教给你们的东西早便教了,武功,心法,剑术,既是基本功,却也只是皮毛。小庄,这么多年,你自己也该明白了,鬼谷剑术修的不仅是肌骨,还要修心,悟出你自己的剑道。”
“你手中的剑为何而战,是拼杀还是藏锋,是毁灭还是守护?聂儿比你心性澄透些,这或许是因为你们幼时的遭际不同,他当日对剑的领悟也远胜于你。而如今,你这暴戾恣睢的徒弟也终于找到自己的道了。”
“想来,还真是多谢了那小丫头。”鬼谷子无比慨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终于打发出去了一个愁嫁的闺女。
一旁的卫庄沉着脸,还在充分咀嚼“暴戾恣睢”这四个字的滋味儿。
“不过,为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你。”鬼谷子目光精锐地攫着卫庄。
“师父请说。”卫庄略一颔首。
鬼谷子扔下两手各执的黑白子,惆怅地看着棋盘,抱怨道:“小庄,你就不能和为师下一局棋吗?你以前什么都想赢,赢过你师父胜过你师哥,怎么如今给你机会你竟不要了?”
卫庄毅然摇头:“不要。弟子还有要事在身,师父你自己和自己玩罢。”
——鬼谷子是真的能自己和自己玩,下起棋来左右手各执黑白子互相残杀,练起剑来左手百步飞剑右手横贯八方登峰造极。
不过卫庄向来以忤逆不孝为人生乐趣,临了还不忘给自家师父补上一刀:“毕竟自师伯去后,世上便再无人能赢过师父了。”
鬼谷子气得胡子都抖了三抖,“混账东西,不许提你那师伯!我鬼谷派出了多少人杰?你们一个都记不住!怎么出了个有辱师门的却被你们天天挂在嘴边,还想学她不成!”
卫庄心想,也不知当初到底是谁打着”反面教材”的幌子,天天将那个有辱师门的人挂在嘴边。
“师父大可放心,弟子便是想学她,也无法嫁去他国给别人当王后——”一个棋盅凌空摔来,卫庄经验十足地闪身躲过,躲完还知书达理地躬下身来,给他那头冒青烟的师父作了一个揖。
“师父年事已高,当少动怒、多休息,弟子知错,弟子告退。”
他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鬼谷子气急败坏地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