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璃再次醒来,恰值第九日凌晨。为了让婵幽安心,她叫琅嬛相助,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人形,亲自写下一封短信,命琅嬛即刻寄出,仍旧化回真身,在伏沧和归邪的陪护下,随天禄去拜谢神农的救命之德,并归还定魂珠。神眠禁地乃天庭倾力建造的养魂之所,柳梦璃在其中盘桓了十余日,离开时已恢复如常。伏沧敏锐地发觉她的气息与从前不大一样,猜测是得到神农传授,随口称贺。柳梦璃捋了捋鬓发,微笑道:“大多是本族上古时的修炼法门,很难学,也不知将来能练到什么地步。”
“神农大人明知我族纳浊成妖,不复神体,为何……”琅嬛满腹疑惑。
柳梦璃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琅嬛见她神情,知道不便探究,于是取出两枚紫晶石,双手敬奉道:“婵幽大人的来信,属下未敢擅启。”
两封信均只寥寥数语,一封以她身为少主、深孚众望为由,叮嘱万事小心,勿再轻易涉险;另一封说幻瞑所藏的、有关魂魄铸剑的记载业已汇齐,何日归来,随时可查。柳梦璃想:这些记载有无用处,还需紫英判断,先前有约,亦当践行。她折好了传讯的符鸟,正要发出,归邪忽道:“少主,属下冒犯——您不该再与那几个人来往。”
“何意?”
“云、韩皆非遵礼守法之辈,少主与他们太过亲近,恐怕……复有封神陵中之危。”
柳梦璃温和地一笑:“我要见的是紫英。”
“少主三思!”琅嬛急忙劝阻,“人对妖常怀偏见,修仙问道者往往格外如此。虽说那个琼华弟子对您不坏,但是……但是……”她连说两个“但是”,苦于并无实据,一时语塞。
“人一向诡诈,谁知他是不是另有所图,心怀不轨!”归邪直冲冲地道。
伏沧暗暗摇头,心道小璃儿定然不悦。果然,柳梦璃不轻不重地道:“归邪将军,这话何尝不是偏见?神农大人说,为求定魂珠,他几乎交出自己的命……右手若真的废了,对于习武之人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清楚。”
归邪不禁动容——梦貘生具灵力,他却是族中的另类,只能依靠精神力的代换,勉强学会一些基础法术,假如不是瞑夜指点他武艺,或许他一生都要活在同情或鄙弃的目光里。
琅嬛还待再说什么,柳梦璃转身走出几步,抬手放飞符鸟,背对着他们道:“养伤误了许多时日……琅嬛,我记得你说,与玄霄一战后,就丢失了他的行踪?”
“是。属下怀疑追踪印记已被抹除。”
柳梦璃极目眺望,云山渺茫。她沉吟许久,道:“……幻瞑应当考虑与琼华合作。”
二将大吃一惊。伏沧双手抱臂,指尖轻敲数下,问道:“小璃儿,你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柳梦璃回身看着他们,神情严肃,“魇灵与寄主都十分强大,单凭本族的力量硬碰,绝非上策。琼华派已经集齐三件寒器,用于对付寄主,此乃难得的良机。然而一旦幻瞑趁机出手,就势必要与琼华照面,琼华派……比其他修仙门派更仇视妖族。”
伏沧放下手,话音透出一股冷肃:“魇灵?”
“嗯,魇灵,很可能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一个。”柳梦璃说完,立刻感受到伏沧周身透出的威压与杀意,连忙找补:“我们也还没确定……伏沧,你别插手这件事,好吗?”
“理由?”
“这是我的试炼——接任族长的试炼。”
伏沧先一怔,继而是无奈。他不满地瞪了二将一眼,收敛龙威,摇了摇头道:“干嘛选这么难的?你……把自己逼得也太狠了。”
柳梦璃淡道:“没有。”
二将脸上各各闪过一丝苦笑,齐齐张口,正要谏言,柳梦璃抢先道:“我知道此事甚难,但成与不成,终需一试。我娘那边,我自会当面解释,请求允准。”
这便是决定,不容再议。琅嬛迟疑着问:“少主打算何时回幻瞑?”
“等见过了紫英,即行返程……此等大事,你和归邪应该事先报知,免得我娘怪罪。”
“少主,”琅嬛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我们——”
柳梦璃轻轻摆手,道:“只是叫你们给我娘透口风,没有其他意思。”
二将略作踌躇,先后应诺。伏沧问:“慕容少侠的回复总要几天才能到吧?白等着无聊,不如叫他俩去办差,我带你四处逛逛?”
“闲逛的话,恐怕不行。我要调配一种奇香,急用,缺摄魂花、迷蝶鳞粉和蜃脂。蜃妖住在大海深处……”
“小事,我帮你取。”伏沧道,“需要多少?”
“像这么大的一团就够了,”柳梦璃比了比,约莫有婴儿的拳头大小,“但必须来自三百岁以上的蜃妖,越老的越好……如果可以,请不要伤它性命。”
“那也不难。拿到之后,仍来这里找你?”
柳梦璃点点头。伏沧纵身腾跃,化为一条七丈多长的碧眼白龙,呼啸一声乘风而去。琅嬛设下法阵,将消息记入紫晶石,传送完毕,又施术将法阵掩盖,方道:“摄魂花与迷蝶伴生在神州西南的密林沼泽中,我熟悉那里,愿同少主前往。”
“好。”柳梦璃想了想,吩咐:“归邪将军留在这里看守法阵,以便我二人返回。如果收到紫英的信,就暂为保管。”
“是。”
琅嬛压下蓦然冒出的、让归邪毁掉那信的念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快步随少主离开。
却说韩菱纱记挂云天河,自己的禁闭还没关满,便试图趁夜溜进思返谷探望,不料惊动了把守内谷的强大符灵。她惊险万分地脱了身,才回到剑舞坪,就被静宜逮个正着,罚上加罚。等她重获自由,慕容紫英仍在清风涧中。韩菱纱去时,恰逢他在潭边舞剑,身姿舒展,一招一式和缓从容,对影成双。起初,韩菱纱瞧着还有几分悦目,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慢吞吞的剑法也太磨人性子,于是叫道:“紫英,我来看你了!”
慕容紫英收势抱元,调匀呼吸,方才望向她这边,平平稳稳地道:“来了?”
韩菱纱纳闷地点着脸,道:“怎么一点也不吃惊……你不觉得我一直没来很奇怪吗?”
“夜闯思返内谷被罚,哪里奇怪?”
韩菱纱吃了一噎,小声抱怨一句“冰块脸”,转而问道:“你的伤……好了?”
“颇有起色,但还不能动武。”慕容紫英将剑放在木桌上,自己先坐,然后展手示意韩菱纱也坐。
“……”不知为何,韩菱纱虽然坐下,却觉得无形中隔了一层距离。慕容紫英倒了两杯水,自拿一杯慢慢喝着,并不急于交谈。韩菱纱勉强从剑上提起话头:“呐……紫英,你这把剑和玄霄那把很像。”
慕容紫英看着桌上的剑,手指轻轻拂上剑身,道:“此剑名为‘火炼精’,可在暗夜之中吸引天地之间的火灵,故剑身时常散发出火石之光,确与羲和剑有七、八分形似……我体内的阳炎驱逐未尽,因而师公特地命人把它取来,叫我时刻带在身畔。”
“羲和剑造成的伤,这样难治吗?”
“嗯。”
“天河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死了……”
慕容紫英收回抚剑的手:“他已经很后悔了。被关在思返内谷这么多天,不吵不闹,只是次次都向送饭的弟子问我可有好转。”
“他……他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总要等我完全恢复了,才有可能……”慕容紫英沉思了一下,“闯下这样大的祸,于情于理,难以宽贷。天河素日不守规矩,门中弟子多有毁谤,就算我为他求情,最终也不见得会从轻发落。”
“你愿意原谅他?!”韩菱纱惊讶地站起来。
慕容紫英轻轻放下水杯,道:“原本也没多少怨怪。他与玄霄相识,习学凝冰诀,早就曾露出端倪……只是我和梦璃都忽视了。”
“……梦璃……她现在怎么样?给你传信了吗?”
慕容紫英怅然地摇摇头。
韩菱纱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安心养伤,别胡思乱想,神农大神肯定会庇护梦璃的……兴许她是被大神留住,耽搁一阵子呢?”
“嗯。”慕容紫英随口应声,仍然没有多谈的意愿,神色透着些许淡漠。韩菱纱只道是接二连三的意外和失望令他心冷,立了一会儿,无话可说,正想告辞,慕容紫英道:“你也安分些日子,否则越是折腾,天河的处境越是不妙。”
话丑理端,韩菱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先听你的。”她回到剑舞坪,果然规矩了一阵子,待静宜有所松懈,寻机又去思返谷,并且成功见到了云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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