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神墓
四人子时回到客店，韩菱纱、云天河困得哈欠连天，慕容紫英也面露疲倦，大家各自回房安歇。柳梦璃于睡前收到琅嬛的讯息，得知玄霄也在即墨，顿难成眠，索性留天魂守窍，放地魂离体食梦，防止魇通过梦境祸害百姓。待这一夜风平浪静地度过，她寻到早早起床练剑的慕容紫英，告知他昨天被玄霄跟踪之事，慕容紫英大感惊诧，道：“迟迟不动手，就不是为了向天河寻仇……难道，竟是为了寒器？！”
“我想来想去，只能是为这个理由，其他的，都说不通。”
“……”慕容紫英抱臂思量，与她商议片刻，并无万全的应对之法。柳梦璃考虑过请琅嬛帮忙，借助空间法术离开即墨，但因紫英定会察觉妖气，只能不提。琼华无人可敌玄霄，即便请来援助，也不过多增伤亡，且符鸟并未飞离多远，就被人暗中毁去。慕容紫英下定决心道：“一起走，带着寒器——万不得已时，扔掉寒器保命。”
柳梦璃捋了捋鬓发，道：“我想不通，玄霄为什么会在即墨？是巧合，还是……？”
“巧合吧？若说琼华有内奸……”慕容紫英再次摇头，“我实在不敢相信。”
柳梦璃点点头，不再多言。半个时辰后，云天河、韩菱纱陆续下楼。得知这个消息，云天河反应平淡地挠了挠头，韩菱纱奇怪道：“这么巧？！玄霄要寒器做什么……对了，说起来我也只是帮忙找，都没有问过，琼华派为什么搜集寒器？”
“琼华搜集寒器是为了压制羲和阳炎，玄霄应该也是为此。”慕容紫英道。
那不是想到一起了？！云天河刚要高兴，马上就听慕容紫英道：“离开即墨以后，只要玄霄出现，你们三个就立刻逃走。”
“那你呢？”柳梦璃问。
“我会帮你们争取时间，若你们跑得够快，我就不必拼命。”慕容紫英正色道，“假如他还是能追上，天河就把两件寒器全扔了，到时他抢救寒器，自然不会再追你们。”
柳梦璃不赞成地摇头。云天河还没太明白：“都是为了压制玄霄的阳炎……为什么说得好像他会杀我们一样？”
“呆子！玄霄杀了琼华派一位长老，这件事你一点都没听说吗？”韩菱纱问，“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找寒器是为了帮他吧？”
“啊？！”云天河大吃一惊，“我……”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无措地挠头。
“紫英——”柳梦璃想劝他一起，慕容紫英截住话头，不让她说：“记住，该跑、该舍的时候，谁也不要犹豫。梦璃最稳重，我不在时，你负责把他们两个带回去。”
“……不行！我不能——”
“听我的，我是师叔。”
“…………”柳梦璃只不答应。韩菱纱见气氛僵持，觉得不是办法，胡乱说道：“好吧，我们听话……不过紫英，你也要平平安安的。”
“……我尽力。”
四人御剑离开即墨不久，果然遭到玄霄拦截。慕容紫英亮剑迎敌，三人却并未趁机脱逃。柳梦璃挽住韩菱纱，让她拉住云天河，等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韩菱纱照着做了，好奇而充满期盼地问：“梦璃，你有法子让我们四个都全身而退，对不对？”
“我也没有把握，裂界珊瑚从来都不是这么用的。”柳梦璃取出一段金色的珊瑚枝，衔在口中，空出左手，准备寻机接应慕容紫英。
“好嘛，万一失败……我本来就命短，比你们赚了，”韩菱纱强行乐观，“哎……不对，还可以让天河扔寒器啊！总之要么都不走，要么一起开溜，反正小紫英对我们不错，不能不讲义气！”
柳梦璃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要吵。她能感知到附近有一个强大的结界，眼下急需解决的问题是让紫英抽身。慕容紫英与玄霄交锋，不过二十余招，即感经脉如有火燎，余光发现他们三个未走，不禁心生急躁。玄霄不愿加害玄霐的弟子，一直收着分寸，见他露出破绽，才骤然发力，将他震退，说道：“我不欺凌小辈。交出寒器，我放你们走。”
“玄霄，你杀了琼华派的长老？”云天河问。
“……杀了。你是谁，莫非想学她，竟敢啰唣我的事？”玄霄故意装作不认识，神态语气尽显狂傲，但云天河理应和他并无交集，特地询问便是蹊跷。慕容紫英心下微沉，瞧见柳梦璃打手势让他过去，虽不知有甚主张，还是向她靠拢。
“你……”云天河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也没等他再说，一个空间漩涡突然出现，瞬时吞没了四人，又飞快地缩小。玄霄疾冲过来，被剑气阻了一阻，没能进入。四人穿过结界后，被扭曲的空间之力抛散，好在相距不远，彼此都能望见。
柳梦璃吐掉碎裂的珊瑚，拭去唇边的血，打坐调息。慕容紫英助她导引内气，约莫过了两炷香才收功，问道：“你用的什么法术？力量如此霸烈，幸好未伤及脏腑。”
“不是法术，是一种蕴含空间之力的灵宝，”柳梦璃道，“这里的结界太强，完全可以媲美空间壁障……这点反震已然很轻，我能自愈，你不要担心。”
“……”慕容紫英摇了摇头，“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嗯。”柳梦璃浅笑着答应，目光一转，看到云天河，敛了笑意道：“云公子，你先前就认识玄霄？”
“我……我在山里遇到他……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杀了长老……”
“凝冰诀是他教你的，”慕容紫英道，“三寒器的事，是你透露给他的？”
“……他告诉我很多关于我爹和我娘的事……后来他身上的气息一阵冷、一阵热，看起来很痛苦……我想，他是爹和娘的师兄，爹要是还在，肯定会管……所以我才决定帮他……”
“你——！”韩菱纱气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你、你猪头啊？！帮、帮谁不好？！”
“他对我很好，不像是坏人……”
“对你好的就一定是好人吗？！”韩菱纱气结，“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人心险恶！……真、真是……还要我怎么说啊？！……”
云天河苦着脸：“菱纱，你别生气，我错了……”
“认错有什么用？我们都差点被你害死！”韩菱纱气呼呼地走开，她实在需要冷静一下。
柳梦璃看了看空茫茫的四周，对慕容紫英道：“……我也不知道我们现下在哪，这里有种很古老的威压……”
慕容紫英点了点头，道：“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筑成结界的灵力与陈州先天八卦阵的灵力如出一辙，再加上这座用昆仑玉炼成的山……此处定是‘三皇’之首、天帝伏羲留下的太古遗迹……”
二人有意无意地略过不快，专心面对眼前的困局。云天河觉得他们好像也生气了，不太敢直问，试探道：“这地方……很特别……有一种气，像是杀气，但又不是，我觉得怪怪的。”
柳梦璃摇摇头，对慕容紫英道：“那边似乎有个山洞……我去叫菱纱。”
“连梦璃也生气了……”
“……你犯的不是寻常小错，回琼华必有重责，也许会被关上三年五载，也许会被废去本门修为并逐出门派……你心里有些准备。”慕容紫英尽量心平气和。
“啊？！罚这么重？我……我不是故意的……”
柳梦璃闻言，回头问：“紫英，不会牵累到你么？”
“身为授业师叔，管教无方，自是难辞其咎。”慕容紫英叹了口气，前行几步与她并肩，“不说这个，先找出路……既是太古遗迹，想必曾有神明在此居住，须言行谨慎，不可不敬。”
云天河落后七八步，怏怏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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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的第一段被吞了，写了苗疆gu 虫说我低俗？？？正在申请恢复，如果不能恢复，过两天发图片补上。

补第24章第一段被吞剧情：

柳梦璃看到的“山洞”是个盗洞，挖得甚大，慕容紫英个子最高，直身进去也毫不为难。韩菱纱在洞口发现韩氏一族的独门手铲，很快就想起了族中关于她曾祖父到过封神陵、见过后羿射日弓的传言。炼化过的昆仑玉浑然一体，坚逾精钢，也不知她的曾祖父当年是如何把山体挖穿的。这座玉山相当于封墓石，穿洞后俨然成为门户，洞道正连着神道，神道为“一”与“口”字形交替连续，青玉铺就，浑金裹边，悬浮空中，直通到凿山而建的恢弘殿宇前。殿宇整体方正雄浑，所在之山为璞玉山，外墙耸立，浮雕草木雷泽，顶部楼台拟城邑，几与山平。殿周悬浮着石台、石亭、石阁，共十二座，方位按四正、四偏、四墓库，高低错落。
“……！”慕容紫英肃整衣冠，手抱太极，遥遥一揖。柳梦璃亦敛衽为礼。韩菱纱看他二人恭敬，不禁好笑：“嘻～这里虽然比较特别，说穿了还是一座大墓，不管葬的是哪路神仙，终究也是死的，你们两个未免太小心了……”
“我们避难到此，又要借道，礼敬主人原是应该。”柳梦璃淡淡地道，“……此间十有八九真是上古大神的葬身之所，我能感觉到他的灵……”
“灵？你的意思是，那位大神的魂魄还在此地？”慕容紫英问。
“魂魄，或只是残留的意念，”柳梦璃道，“我不确定……它太浩瀚，我不敢放开灵识，肆意探查。”
韩菱纱撇撇嘴，没把他二人的话放在心上。云天河反而有点紧张，问道：“菱纱，你那个什么曾祖父来过……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这么一问，柳梦璃、慕容紫英齐齐看她。韩菱纱气还没消，本不想搭理野人，见如此，不太高兴地道：“听说曾祖父他回到故乡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呆呆的，好像整个魂都已经不在身上了。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只是偶尔会神智不清……族人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得知了这个地方、还有那把神弓，但因为无法靠近，没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不是觊觎神弓，遭到神罚？慕容紫英想。
“唔……菱纱，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柳梦璃道。
“什么事？你说～”
“无论在这里见到什么宝物，都不要想着据为己有……可以吗？”
“……可以啊！”韩菱纱一愣，随后笑道，“好梦璃，你不用担心这个～经历过韩家村的事以后，我就已经洗手不干了。不过……假如遇到后羿射日弓，我还是想好好瞧一瞧有什么特别的……”
“不要吧？你的曾祖父说不定就是被那把弓害的……”云天河道。
“你懂什么？”韩菱纱叉着腰，“我没想把它拿走，只是好奇它有多了不得，能让曾祖父性情大变还念念不忘。你啊，好好反省错误，将功补过！别想着乱打岔让大家理你！”
云天河讪讪地闭上嘴巴。
“若真只是看看，倒不算过分——”慕容紫英话未说完，突然召剑出匣，刺向身畔虚空，长剑似是碰到金石之属，发出清脆的一响。接着，一头一人多高、通体雪白，颈垂厚毛，长着冰蓝色大角的神鹿显出身形。它呦鸣两声，退开几步站定，神态孤傲。
慕容紫英垂下握剑的手，柳梦璃推开云天河的弓，道：“它没有恶意。”她走过去，白鹿低下头，与她贴了贴脸，低鸣数声，转身引路。柳梦璃率先举步，其他三人依次跟上，韩菱纱好奇道：“这是仙兽，还是神兽？”
“它是天禄一族的幼崽，在此陪伴神农大人。”
云天河嘀咕道：“这么大的幼崽……”
“神农大神？！这里竟是……”慕容紫英蓦地想起神农洞和梭罗树仙，“……梦璃，你曾说过，你的祖先受神农大神的恩惠，遗泽至今尤在……”他看看那头白鹿，忽然又意识到一个险被忽略的事实：“……你不止拥有灵觉……还听得懂兽语……”
柳梦璃停下脚步，转身相望，欲说还休。白鹿见她停下，呦鸣催促。她想了又想，终是一言未发，紧走几步与天禄同行。天禄很乐意她这么做，不时地蹭蹭舔舔，极为亲热。
“…………”慕容紫英乱了心绪。他觉得自己弄错了什么，偏生想不明白错在哪。
四人一鹿躲着神道上飘移滚动的金光图腾，踏进封神陵南宫，沿内部的环形回廊，经重重门禁，登旋梯，过游墙机关，方到位于南宫顶端、璞玉山背后的浮台。浮台对面是一座坐于方坛的圆形巨殿，殿体径三十六丈，高二十四丈，松石涂壁，三重檐层层收进，覆璧琉璃，镶十二经线，悬天书匾额，最上为鎏金攒尖宝顶。此殿中透出的威压比南宫更甚，柳梦璃问天禄：“神农大人就在这里沉眠吗？”
天禄长鸣数声，与她轻碰一下额头，踏上另一座浮台往东去了。云天河挠头道：“怎么跑掉了？难道怕我们吃它？”
“……它去拿神眠禁地的通行令牌，让我们先到封神宫一层的北端等它。”
韩菱纱大松了口气道：“神兽哎！我一路上都不敢说话，生怕哪里不对惹到它，就什么福禄都没了～”她点了点脸，又道：“要是能摸一下就好了……传说摸天禄能消灾解难，永安百禄呢！梦璃，它对你很亲近，你能不能……帮我跟它商量商量？嘿嘿～”
人族有这种传说吗？柳梦璃诧异地看向慕容紫英。慕容紫英摇头道：“我没听说过。”
被拆台的韩菱纱不满地撇了撇嘴，不过一点儿也不见尴尬，仍是笑嘻嘻地盯着她。柳梦璃无奈道：“我们进去等……等到再说吧。”

封神宫外圆内方，与南宫恰恰相反，但内里的戒备一样森严。没有天禄在畔，守卫不再对靠近的外来者视而不见，而是果断发动攻击。这些“仙兵”赤发赤须，白衣银甲，手持斧钺，看上去威武不凡，交罢手却露了底细，都是些本体为红色宝珠的物灵。韩菱纱老早就注意到这间殿里的兽首铜台，捡了三颗宝珠安放上去，殿内果然发生些许变化。她四下一探，还有两座同样的机关，只是都对红宝珠没反应。云天河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故意说给她听道：“先前遇到的兵都没有打过，不晓得打完会变成什么珠子？”
韩菱纱一拍巴掌，就要拉上他回南宫打宝珠。慕容紫英和柳梦璃不愿在神陵放肆，脸现踌躇之色，正欲劝阻，韩菱纱抢着道：“打架这种力气活嘛，让野人上就行了！梦璃受的伤怕还没好，紫英你留下陪她～”说罢，拽着云天河径自跑了。
“……”慕容紫英总觉不安，想起在南宫中所见的种种破坏，这感觉就愈发强烈，“不知为何，我心里很不踏实，好像马上就会有大事发生一样……”
“这些守卫和机关的布置，与其说为了保护神陵，不如说是某种考验……想来不至于触怒神农大人，”柳梦璃道，“你觉得不安，会不会是因为今天的变故太多了？”
“也许吧……方才动用真气、灵力之时，可有不适？”
“没有，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你相助。”偌大的神宫中只剩二人，正是交心的良机，柳梦璃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紫英……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慕容紫英沉默许久，方道：“你的祖先追随过神农大神？”
“先祖化生自昆仑清气，得神农大人教诲开蒙，‘铸剑之变’前，的确曾经追随左右。”
“铸剑之变？”
“嗯。传说天地间的第一把剑是为弑神而造，前后用去两万多人的魂魄。剑初成，威力不足以抗衡法术，铸剑师为求统御剑中上万魂魄的力量，跳炉殉剑，成为剑灵……后来羲皇被此剑所伤，对人族十分失望，于是放弃昆仑虚，登天辟界，自此神仙远离大地，天下地上，始称‘人间’……”柳梦璃稍稍停顿，“你也是铸剑师，这段故事，理应比我熟悉。”
“关于魂魄铸剑，琼华藏卷我已尽览，却无一字提及此事。”慕容紫英道，“为铸一剑，亡去两万余人的生生世世……此术何等凶戾、残忍？！后世传之而不惮其恶……”他实难形容心中的愤怒和不齿，抱臂沉声问：“神仙登天，人间易主，是以后人为始铸剑者掩藏？”
“我不知道。不过，你的推测不失情理。”柳梦璃道。
慕容紫英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平抑心情，再问：“人……为何要弑神？”
柳梦璃捋了捋鬓发，沉吟道：“……相争之心。”
“相争之心？”
“人族繁衍生息的能力远远胜过神、仙、妖，可是论实力，大部分人都只能任由其他三族宰割。有些人不甘羸弱，有些人不甘附庸，还有些人……生就掠夺成性。琅嬛给我讲过，以人魂铸剑的那个部族，原本就是靠着杀戮和奴役同类才壮大的。所谓弑神之兵，除了伤及羲皇神体的一次，沾染的都是人血。”
“…………你继续说。”
柳梦璃摇头笑道：“没什么好说的了……贪嗔痴妄，众生皆难避免。人神相争，神族并非全然无过，可人族毕竟是倚赖于神族的庇护，才免于灭亡在上古，更得益于神族传授，才懂得法术、渔猎、稼穑，拥有医药、历法、书契、音乐，进而自立求存，衍化文明……求强无错，错在不择手段，更错在无穷贪欲。自居蝼蚁，把其他族类都看作阻碍，力量虽然微渺，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其他生灵都踩在脚下……这样的心念，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
慕容紫英深思片刻，点了点头，正想问她是哪一支上古遗族的后裔，云天河与韩菱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各拿着黄、蓝宝珠往机关铜兽的口里按。机关既解，大殿北墙隆隆升起，墙后露出一座四角镶铜提、置木神珠的石台，台上斜悬着一把暗红色的大弓，弓身散发出金红色的光焰，远远地就能感觉到灵气袭人。
“……！”慕容紫英见过许多神兵利器，却没有一件锻造得这样出神入化。石台后面的壁画是九只金乌坠落沧海，毫无疑问，它就是后羿射日弓。他仔细端详神弓，希望能从中领悟一些铸炼之道。柳梦璃惊讶过后，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不禁眼里含笑。
“这是……？！”云天河也知道此弓非凡，一时看得呆了。
韩菱纱欢喜道：“这就是曾祖父提过的神弓！好漂亮～就算静静地在那里，都能感觉到一股好强的灵力！”她瞄了瞄云天河带在身边的两把弓——一把是夏书生昨天新赠的，还没怎么用过；另一把是柳梦璃在结识他们不久后给的，已经用了一段时日——忽然发觉自己还没认真送过云天河东西，于是笑道：“天河，这把弓你拿着一定很帅～”
“啊？！……我都有两把好弓了，就不要再拿了吧……”云天河挠挠头，“再说，你不是答应过，不把这里的宝物据为己有——”
“给你用，不是我留着～”韩菱纱一面强调，一面伸手。后羿射日弓离开原处，石台四角的木神珠就化为了气。“就算你不要，至少也让我看看你拿这把弓的样子——”
“罪人！快将后羿射日弓放下！”四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谁？！”云天河问。
“吾乃神将句芒，镇守封神陵！凡间的罪人，你满是罪孽的双手不配执拿神器，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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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六）散魂
显现在四人头顶的神灵生的青翼苍尾，鸟身人首。他头戴雀弁，额系丝绦玉扣，带甲披膊，悬踏一颗碧绿色的大珠，声威凛不可犯。慕容紫英和柳梦璃皆知他乃上古四方神之一，司春季，主草木生发，辖东极，掌管日出之地，断不是己方能招惹得起的，但韩菱纱被“罪人”这个称呼砸晕了，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罪……人……是说我……？”
“你身上的罪孽，连同你们一族的世代因果，本神将不会错认！”
“……！！你怎么会知道……”
“念你窃取神器并非利己，本神将饶你不死，也不夺你二魂六魄！速将后弈射日弓归位，即刻离开封神陵！”
“夺取二魂六魄？！难道菱纱的曾祖父……”柳梦璃吃了一惊，不过眼下显然不该追问，上古神族的强硬她有所耳闻，句芒三次警告，菱纱犹未遵行，只怕要糟……她行了一礼，正欲周全一二，云天河生气道：“这把弓要是不能拿，你好好说就是了！干嘛凶女孩子？！”
“本神将不容罪人玷污神器！此乃天经地义！”
慕容紫英连忙喝止：“天河！”他恭敬一揖，正待叫韩菱纱归还神器，句芒已探爪来取，韩菱纱抱着射日弓躲闪。句芒大怒道：“告诫再三而执迷！本神将不会姑息！”
“杀气！！”云天河拔剑抢攻。慕容紫英迟疑了一瞬，才召剑出手。柳梦璃暗叹气，心知此事已难善了，抱着箜篌给全体施下“仙风云体”。“菱纱！小心！”云天河赶不及句芒迅捷，抢攻落空，不由得大急，顾不得留甚后招，只管旋身扫剑，希望能解菱纱之危。这一剑竭尽他所能，竟挟风雷破空之声，句芒反爪接剑刃，去势稍缓，韩菱纱因而逃脱追击。慕容紫英凝剑不发，叫道：“神将！我等原本无意冒犯，还请手下留情！”句芒不理不睬，抓着剑刃，扬臂甩飞云天河，口吐一缕青烟，青烟转眼袭至韩菱纱身畔，缭绕为瘴气，在殿内弥散开来。慕容紫英无法，道声“得罪！”催动气剑向句芒攻去。
柳梦璃燃起祛疫之香，辅以灵力，协助同伴与烟瘴相抗。句芒冷道：“小梦貘，休要同不知好歹的凡人搅和！”捏风为刃，转身挥出，将慕容紫英的气剑破尽。慕容紫英这一轮气剑却只是掩护，他给长剑附上雷灵，借机欺到句芒近前，疾削向句芒的羽翼。句芒侧身避开，一爪斜撩，慕容紫英收式格挡，虽然接下这一击，却也被震得双臂发麻，接连倒退了五六步，才卸尽力道。云天河爬起来，挽起开元逐月弓，满弓射出一剑，然而剑刚离弦，就被句芒一记虚拍击落。韩菱纱仗着柳梦璃的帮助摆脱烟瘴，见状，一面掷出五毒砂，一面扬手把后羿射日弓抛向云天河，叫道：“天河！用神弓！”
“找死！”句芒大怒，振翼扬风，五毒砂倒卷而回，韩菱纱急忙闪躲，却不能完全避过。柳梦璃调和诸香，牵扰风灵，勉强化解句芒的反击。云天河纵身高跳，欲接射日神弓，只见眼前青影闪过，他想也不想地挥剑便砍，只听“当”地一声，不知劈中什么东西，接着剑上一股巨力传来，狠狠地把他打落台下。“后退卸力！”慕容紫英出言指点，同时解脱剑匣，再度抢近句芒身畔，依着昨日在梦境中与厉江流相搏的法子，舍繁就简，以快打快。
“哦？”句芒中断对云天河的施法，持着射日弓，单爪与慕容紫英拆解。柳梦璃一边以琴音辅助紫英或扰乱句芒，一边暗暗惊心。云天河重回台上，与韩菱纱加入战团，招式打到句芒的甲裙，如同打在虚空，手上毫无触感，只是兵刃所及之处，物象轻微变形。二人愕然，再试一次，仍是如此。柳梦璃恍然大悟，叫道：“虚身寄灵！”她双手急拨琴弦，箜篌曲声大震，慕容紫英振剑急攻，一瞬间，众人竟似有要扳平局面的架势。
“什么意思？！”云天河一剑斜劈，句芒向右一晃，令他差点砍到慕容紫英。韩菱纱一套剑法刚使出两三招，句芒倏忽不见，随即出现在她背后。“快躲！”云天河猛地拉开她，举剑待刺，柳梦璃道：“打他脚下灵珠！”
云天河不暇多想，沉腕垂臂，临时改变攻击目标。慕容紫英后发先至，气剑直奔那颗始终悬浮在句芒下方，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供台左右的碧色大珠。句芒振翼飞高些许，但台上空间终是有限，并无多少闪躲的余地。他只顾对付正面三人，冷不防被韩菱纱偷袭得手，反击之势不由得一顿，柳梦璃抓住机会，手一扬，一丝明亮的紫火朝着大珠迅速游去，正是梦貘一族独有的“焚虚焰”。句芒避无可避，唯有任凭它侵解木神珠幻成的虚身，沉声道：“小梦貘，眼力不错！但，若非天帝结界阻隔，本神将又不肯伤害无辜……”他把后羿射日弓放回供台，身形自然消解，四颗木神珠重新出现在供台四角的铜提上。柳梦璃咬了咬唇，收回缠绕在木神珠上的法力，对韩菱纱道：“菱纱，你答应过我，不贪图这里的东西。”
韩菱纱无言以对。
柳梦璃未再多说，转脸望向慕容紫英。慕容紫英有些迟疑，问道：“刚才……句芒大神说你是‘梦貘’？”
“嗯……”柳梦璃点点头，心里忽然慌乱起来。她低了头，实不知该如何开口。紫英或许能接受她并非人族，可未见得能接受她是妖，何况，她也不想在旁人面前与他诉说这件事。
“那是啥？妖怪吗？”云天河抱着胳膊问。
“休得胡言！…………”慕容紫英拂袖，先前压在心底的不安骤然清晰。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梦璃，期望她否认，但柳梦璃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保持沉默。

气氛登时凝肃起来。韩菱纱感觉不妙，连忙打了个哈哈，道：“天河，你又胡说！梦璃怎么会是妖呢？天禄神兽跟她那么亲近……还有神将，对她比对我们客气多了……”
慕容紫英正要点头，背后突然传来一股若有实质的压迫感。他霎时觉得如负千钧，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只听句芒喝道：“胆大妄为的凡人！休想带走后羿射日弓！”
——神将本尊！慕容紫英骇然，收摄心神，运气周转，勉力抵抗神族威压。
句芒言罢，一爪攫向韩菱纱。韩菱纱修为不够，心志亦不甚坚牢，早就不能动了。云天河有心援护，奈何神威之下，手足如坠大石，拼尽全力也只抬得半寸脚跟。说时迟那时快，柳梦璃身形一幻，跃迁至韩菱纱身边，奋力把她推开。句芒收势不及，那一爪径打在柳梦璃身上，立时将她击飞数丈之远。
三人大惊，却发不出一声喊。柳梦璃闷声落地，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慕容紫英竭力顶住句芒的威压，艰难地挪向石台边缘，翻身跳下。
句芒怔了怔，顾不上再取韩菱纱性命，双翅一拍，流星掣电般地飞去，“小梦貘！”他收敛威压，施展法术，将饱含生气的灵力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柳梦璃微微睁眼，见手指末端已然变成锋锐的爪尖，回手划断颈上系着的丝绳，扯掉帝女翡翠，尽力拂开。
“……妖…………”慕容紫英脚步一顿。柳梦璃意识涣散，任由妖力游走，显露真身。
“……！！”云天河瞪大眼睛，挠着头。
“梦、梦璃……？”韩菱纱惊得喃喃，“这——这是……梦璃？！”
清丽绝伦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浑身散发着妖气的异兽。它的长相似狼非狼、似狐非狐，通体漆黑如墨，垂覆在两肩的薄翼轻如霞影。它的双耳是一对曙红的小翅膀，斜向后扬，橘黄的浓眉弧延至颈。云天河看着它从颈后突生至脊的一排黑底银螺纹弯角，以及寒钩般闪闪发亮的趾爪，呆了又呆。韩菱纱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好容易才压下惊骇，忽然看见慕容紫英提着长剑，步履不稳地朝梦璃走去。
韩菱纱又吓一跳，赶紧拦在他面前，问道：“紫英，你、你要做什么？！”
“……”慕容紫英白着脸，神情恍惚，不言不语。
于是韩菱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唰”地一声亮出双剑，道：“……我告诉你啊！虽然我和天河加起来也打不过你，但是！我、我们决不许你伤害梦璃！”
慕容紫英恍若未闻，绕开她继续往前走。韩菱纱慌忙后退拦路，叫道：“天河！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
“那个……”云天河原本也是差点冲过去的，“紫英没有杀气。”
“杀——什么杀气？杀你个头啊！你没看到他手上拿着剑？！”
“哦。”云天河只得走过来。
“……”慕容紫英随手把剑一抛，长剑化作一道流光，钻回先前被他丢在台上的剑匣里。他凝望着样貌全然陌生的梦璃，目光难掩惊痛，低声道：“让开。”
云天河便要让路，韩菱纱却一脸狐疑，喝道：“别让！有没有剑，对他来说都——”
慕容紫英耐心尽失，拂袖震开二人，飞快地跑去。韩菱纱猝不及防，旋身站稳，刚要追，就愣住了，只见柳梦璃身周飘游着数团灵光，慕容紫英赶到她身边，一遍又一遍地施展“烟水还魂”。云天河道：“我说过了啊，紫英没有杀气……”
韩菱纱担心得要命，又后悔得想哭：“天河……梦璃她……不会有事吧？我……我不该一时贪心的……”
“不知道……应该会没事吧？……爹说的，妖比人结实多了……”云天河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呆呆地看。生平第一次，他觉得爹说的话或许也不那么可信。
慕容紫英施展了十几次“烟水还魂”，游离的魂魄仍然没有归位。他急得额头冒汗，努力镇定心神，捻诀继续。句芒道：“别白费力气了，梦貘的魂魄不是寻常办法能召引、凝聚的，需要拿到定魂珠……”
“定魂珠在哪里？”
“神眠禁地——‘人皇’神农的养魂之所。”
这地名有些耳熟，慕容紫英稍稍一想，奔上石台取了剑匣，就往封神宫外跑。句芒奇道：“凡人！神眠禁地就在这座封神宫中，你——”他没有说完，因为慕容紫英停了下来，而天禄叼着通行令牌，出现在封神宫的门口。它快步走近，低头碰了碰梦貘，放下令牌，冲着句芒愤怒地呦鸣。句芒不无尴尬地道：“是误伤……你先带这个凡人去求取定魂珠，待救回小梦貘，我自去向农皇赔罪。”
天禄瞪了他一眼，叼起令牌，走到慕容紫英面前，屈膝横卧，点头示意。慕容紫英作揖道：“多谢。”骑到它背上，抱住鹿颈。天禄站起身，刨了刨蹄子，撒腿蹿入大殿西边的一道门。云天河、韩菱纱本想跟去相助，刚一迈腿，句芒冷冷地道：“你二人惹出的祸事还不够大？”说得韩菱纱垂头无言。云天河看看梦貘，搔了搔后脑勺。

天禄驮着慕容紫英，忽转忽折地避开许多机关、跑过若干间石室，终于来到封神宫顶部，对准东北的虚空一跃而下。风过耳畔的呼呼声、风扬衣摆的猎猎声令人熟悉而又惊心，穿过白茫茫的云雾，景象陡然一变，近处是黍稷离离、药草葳蕤，远处是林木苍幽、山峦巍巍。此间群鸟嬉鸣，百兽和睦，慕容紫英见了，暗暗称奇。天禄昂首阔步地走近一头卧在树下大石旁乘凉的五彩仙牛，不客气地摇了摇蹄子。那牛懒洋洋地化了形，留着牛头不变，接过令牌，瞥了瞥慕容紫英，问道：“怎么接了个凡人过来，梦貘呢？”
天禄没好气地叫了几声。牛头仙听得瞪圆眼睛，转着短粗的脖子道：“难、难、难！主人的魂魄还要仗着定魂珠维持，哪好冒险出借？”他犹豫了一下，把令牌还给天禄，吭哧吭哧地对慕容紫英道：“你回去罢！我不能放你进去。”
“……！”慕容紫英连忙躬身行礼，“梦貘一族也曾追随在神农大神左右，祈请您慈悲，给予梦璃一线生机！”
“就是因为主人很喜欢梦貘，我才不能放你进去！”牛头仙摸着鼻环，虽觉违心，还是拒绝道，“他一向十分心软，又常把自己跟别的生灵一视同仁，连一草一木都很爱护……假如放你进去，他准会把定魂珠借给你救梦貘的，不行不行！”
“可是……”慕容紫英再次作揖，“……我们刚一踏上南宫前的神道，大神就派了天禄过来接引，想必在封神陵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为他所知悉。倘若他不愿相救，何必默许天禄带我来到这里？既已来了……有何考验，在下愚鲁不明，请上仙开示。”
天禄叼着令牌，发出呜呜的声音附和。牛头仙怒道：“你帮哪边？！”天禄歪了歪脑袋，轻轻跺了跺蹄子。
慕容紫英恭谨地候着。他倒不怕对方真的划下什么道儿来，只不知梦璃如何，经不经得起这番延挨？一念及此，他不觉添了几分焦急，但强自敛抑，于面上不显。
提到神农默许，牛头仙就泄了气。他思来想去，不敢当真留难，违逆主人之意，只得悻悻地要回令牌，瓮声道：“算你伶牙俐齿！小梦貘也是命不该绝。”他持牌作法，法阵在慕容紫英脚下缓缓显形，眼看就要将人送进墓厅，大石后面忽然蹿出两只狼妖，一左一右，闪电般地扑了上去。
“回来！”牛头仙急忙喝道。慕容紫英召剑捏诀，闻言，知这妖兽也是神农豢养，不好出手杀伤，唯有沉腰扎马，抬臂斜剑，遮护住咽喉和胸腹要害。两只狼妖一先一后，都未能把他撞离阵圈，先撞上来的那条狼落在阵外，无视牛头仙的呼喝，回身再上；后一条狼扑近身时，预先伸爪按向剑脊，见仍未把人撞出，立即一口咬住慕容紫英的右腕，发狠拖扯。慕容紫英死死地握牢长剑，左手去扼狼妖的喉咙，好迫它松口。便在此时，法阵发动，将一人两狼都传送到了昏沉的墓厅之中。狼妖大急，绿莹莹的眼里杀机腾起，却听神农吩咐道：“退下。”
“主人！您——”前爪已经搭上慕容紫英的肩膀，只待转头就一口封喉的狼妖叫道。
“还不退下？”
“主人，您神魂不稳，不能——”咬人的狼妖张开嘴，请求道。
“退。”神农不悦，浩瀚威压随着低沉的命令涌来。狼妖离开慕容紫英，卧地叩首三次，垂头夹尾，慢慢地倒退出去。慕容紫英放下长剑，跪礼道：“昆仑琼华派学仙弟子，拜见神农大神。”尾音因疼痛而微微发颤。
“起来，看看你的伤。”神农说罢，一团阴火出现在慕容紫英身畔，为他照明。慕容紫英推起衣袖，解开绵绸护手，但见右腕肌肤肿胀，上下各两排深深的血洞，血流不止。他正欲施展疗愈的仙术，神农道：“不可。伤口极深，妖狼齿带土毒，需以灵杉木叶捣汁清洗，吾令药兽制备。你且扎紧小臂，沿长廊行来见吾。”
“是。”慕容紫英依言而为。
长廊尽头是一间充满银色幽光的大殿，幽光来源于数颗像月轮一样皎洁的珠子。大殿正中是一张石榻，榻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面貌。慕容紫英进入殿中，稽首再拜。神农道：“不必多礼。”顿了一顿，缓缓道：“你待小梦貘很尽心。”
“……她是我的同伴。”
“同伴？”神农似乎觉得有趣，“你是人——还是修仙之人。与妖做同伴？”
“梦璃不是害人的妖，她……”慕容紫英下意识地辩解，只说得一句，忽地记起这位大神其实并不在意族类。神农笑道：“你介意她是妖，却肯为她不顾性命。”
“…………”
“正如你所言，封神陵中发生的一切，吾都知悉。但神眠禁地以外，吾无力干预。”一道灵光倏尔从床上那人的额头飞出，落地时化为一个高大的壮汉的形象。他赤着脚，小腿上包着两片兽皮护胫，腰间围一幅葛布，挂陶埙，上身袒露，颈佩骨哨，头戴牛角冠。慕容紫英知道这是大神的天魂化相，见到他面型方阔，浓眉大眼，不敢与尊者对视，忙低了低头。神农向前迈出几步，道：“无需拘谨。你重情义，吾很欣赏。”
“大神……”慕容紫英稍稍放松，“仙牛说您的魂魄也仰仗定魂珠维持，是何缘故？”
“炎、黄二部合符不久，与蚩尤氏再战于涿鹿之阿。蚩尤氏分流自炎部，是魁隗氏后裔，与共工氏、神农氏、厉山氏同源。炎部族裔代代敬奉于吾，千年不易，吾不愿他们自相残杀。恰逢天帝伏羲恼怒蚩尤氏族长黎贪灭风氏九黎，派九天玄女、应龙、赤水女子献下界，襄助轩辕黄帝。吾欲保蚩尤氏，率众兽离开烈山洞府，与伏羲相争……”神农微微仰首，“岂料蚩尤氏的首任族长业已成魔，他在始祖魔的扶助下，趁此大乱，脱出伏羲封印，荼毒三界，连鬼魂也不得幸免……”
“……蚩尤氏的首任族长是魔帝蚩尤吗？”
“正是，”神农回了回神，“……前尘甚为繁复，一时无法备述……眼见群魔肆虐，吾终于摒弃对伏羲的成见，却于数日后遭到始祖魔围攻，形神俱受重创，险些陨落。伏羲倾尽全力保吾神魂不散，采帝流浆炼制定魂珠，”他指了指那些皓月般的珠子，“又命仙匠造了这座养魂之所……他始终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吾有朝一日能够恢复。”
“那、要您出借定魂珠，岂不是、岂不如同……”
神农笑了笑：“只借一颗，九日之内归还，勉强可得两全。不然，句芒怎好厚着脸皮让你过来？”他取下一颗定魂珠交给慕容紫英，想了想，道：“年轻人，吾观你夙世因缘，有一句劝诫，你可愿听？”
“洗耳恭听，请大神赐教。”慕容紫英敬揖道。
“诸形皆妄，众生无别，切莫执囿成见。”
慕容紫英微微一怔，心中似有一丝明悟，细想又不甚明。梦璃等着定魂珠救命，终不能在此久耽，“……我记下了，多谢大神。”他郑重地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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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修改了一些细节，重发这一章的完整版。
伏沧就是前面第三章里提过的“角龙擎沧”，再三考虑决定改这个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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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七）剧变
就在梦璃受伤的同时，远在幻瞑的婵幽蓦然心生感应。因着十多年前留下的旧伤，她素来睡不踏实，强烈的不安令她从半睡半醒之间霍然惊起：“璃儿！”候在她卧房外间的梦貘侍女听到，匆匆过来，打起水晶帘，唤道：“大人？……少主不在家，您有何吩咐？”
“……”婵幽闭着眼睛，按着眉心，深深地吸气，试图平复巨大的惶恐，“让奚仲和南柯过来一趟……不，让他们设法联络琅嬛和归邪，我要知道璃儿是否平安！”
侍女应了一声，出去传令。婵幽静坐片刻，虽然明白山海迢遥，最快也需四、五天才能有回音，但始终神思不宁，索性更衣，到前殿枯守。这一守便是整整六个日夜，连倦极之时也不肯离开大殿，只倚着王座的靠背小憩。直到第七天上，那种心惊肉跳之感明显淡去，她才放松了些，听从奚仲、南柯、无幻三位将军的劝谏，好生安眠一觉。而受梦貘之托，前往神州打探的角龙伏沧走后第九日，梦璃才传回家书，说的确遭逢过危难，但得到朋友和神农大神帮助，现已安然无恙，近期有归家的打算，请娘务必好好保重，切勿悬心，云云。
琅嬛、归邪的回讯大同小异，专意提及伏沧也留下保护少主。婵幽总算放了心。然而连日的担忧煎熬，于她旧患缠绵的身体无疑是雪上加霜。
早该沉眠休养的。或许，真要换璃儿来挑这副重担了……婵幽放下书信，出神地想。
慕容紫英把定魂珠交予句芒施救，看着柳梦璃离散的魂魄逐一归位，心下稍安。句芒把定魂珠悬在梦璃颈下，交待说小梦貘还需沉眠数日，若情况有变，取下射日弓便是召唤他，随后就消失了。过不多久，一只穿青衣戴青帽的侏儒小兽带药来，先给慕容紫英医治了咬伤，再用白石粉在梦貘身上点出十几个穴位，传给韩菱纱一套手法，叫她配合时辰推拿；又撂下一小捆晒干的草，说能平定心神，让众人熏烧压惊。
药兽走后，慕容紫英嘱托云、韩二人照看梦璃，自己远远地避开，独个儿坐在封神宫门口。他背对殿内，脑海中浮沉来去，一时是平生与妖类仇怨深重、流血相争的过往，一时是与梦璃相识的种种，一时是诸妖的凶恶残暴，一时是神农的告诫“诸形皆妄，众生无别”……他心乱如麻，始终难以释怀。云天河有意解劝，奈何慕容紫英不愿多说。韩菱纱悄悄地道：“这事只能他自己慢慢想，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笨！”
天禄每天都来探望梦貘，梦貘终日昏睡，偶尔会无意识地动动尾巴或四肢。无所事事地捱到第五天，一龙二妖破界而来。弄清了少主受伤的原委，归邪怒火冲天，几乎要当场杀了韩菱纱和云天河，幸而慕容紫英伤势已愈，拔剑交锋，硬保下他们二人。归邪还要再打，伏沧按住他的肩膀，摇头阻止。琅嬛面沉如水，唯看在他们尚是少主之友，且有弥补过失之举的份上，未曾多言。身在封神陵结界中，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二将与伏沧议定，待梦璃恢复，离开此地以后，再传讯回幻瞑。
因这两个妖将并不友善，慕容紫英不再离群独处，而与云、韩二人待在一起。思及封神陵外遭截，他深悔疏失，趁此长闲，重提双剑宿主的话头，把玄霄为何叛门出逃，夙华遇害前琼华又是如何对他怀柔等事择要一讲，并再次提醒云天河，说他此番所为，后果异常严重。云天河却觉得留不留在琼华派都无所谓，反正早就想走，只怕牵累到菱纱，担心望舒宿主的问题无法解决。他本来还想说，他不认为玄霄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但想起离开即墨后遭遇的危险，总因自己暗中给玄霄传递消息而起，再看梦璃险些魂飞魄散……这话便止住。事违所愿，他越想越是烦恼，索性丢到一旁，不去想。

柳梦璃苏醒时，刚一睁眼，就被明亮的光线晃得赶忙闭上。她适应了片刻，再看，才看清楚身边围着的一群：琅嬛、归邪……伏沧？菱纱、云公子……她想问“我昏睡了多久？”谁知喉头远不及平常灵便，没说出人语，只发出几声低哑的呜咽。她不由得楞住了。
“璃儿，莫心急。”琅嬛压着欣喜道。
“少主……”归邪如释重负。
“梦璃，你醒啦！”韩菱纱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我、我真害怕你会……”她眼角泛起泪光，忙扭过头对云天河道：“天河，梦璃醒了！太好了！”
云天河满脸笑容，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梦貘的爪子上。
“…………”柳梦璃低头看看前爪：漆黑的爪背，厚韧的肉掌，又大又锋利的银色爪钩，对人来说，确实模样可怖。她自嘲地笑笑，酝酿少顷，终于口吐人言，没精打采地问：“我昏睡了多久？伏沧怎么也来了？紫英，他……”
“我在。”慕容紫英道。
柳梦璃循声望去，归邪不大情愿地闪身让开。她站起来，本能地抖了抖毛，仅踏出一步，便觉得十分别扭，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果然见到紫英的表情有些微妙。她试着化为人形，没有成功。伏沧劝道：“小璃儿，你神魂初定，伤势还没有痊愈，最好维持真身。”
“琅嬛，帮我。”柳梦璃道。见琅嬛摇头，她补了一句：“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别胡闹！”慕容紫英几欲拂袖，“你不该于此时化形。”
“……”归邪欲言又止，转头看琅嬛，琅嬛细眉一挑，不置可否。云天河丝毫不觉有异，跟着劝：“妖变人要费好多灵力吧？你刚醒过来，还是别变了。”
“是啊，梦璃，养伤要紧！我们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呢！”韩菱纱说完，偷偷地扯了云天河一把，云天河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
梦璃静静地站了会儿，收腿蹲坐，尾巴盘在脚边，“紫英，如你所见……我是妖。”
“我知道，”慕容紫英道，“你昏睡了六天——”他半跪半蹲，和她平视，柳梦璃逃似地移开视线，问琅嬛等人：“你们、如何找到这里？”
“是伏沧大人找到我们，说婵幽大人感应到您遭遇危难，”归邪单膝跪地，低着头，行抚心礼，“未尽保护之责，是属下失职，请少主责罚。”
琅嬛也躬身行礼道：“我们与魇灵寄主交手，得知您已脱身，就见机而退。其后因为失去寄主的踪迹，四处搜寻未果，曾到播仙镇上尝试与您联络，但始终得不到回应。我和归邪觉得不妙，恰巧伏沧大人来，载我们一路搜索……最后发现了这儿。”
她说得简略，但柳梦璃心思敏锐，如何想不到其中的辗转与艰难？她微微欠身道：“二位将军免礼。事发突然，远出意料，不能全说是你们的过失。”
二将各自称谢站好。琅嬛看了看慕容紫英，暗暗忖度：此人对少主关心殊甚，少主待他也绝非无情，怎地如此反常失礼，甚至可说是……
“伏沧来了多久？”柳梦璃问。
“前天才到。”伏沧扫了一眼三个人，“你受伤的缘由，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两个闯祸的将功补过，把你照顾得还算不错……不过，要说功劳最大的，却是慕容少侠。”
“……？”柳梦璃疑惑地看着他，伏沧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举、举手之劳啦！呵呵……我没做什么的……”云天河听到夸奖，摇手傻笑。
……人家都说了，咱俩是将功补过，接什么话，卖什么乖？韩菱纱斜他一眼，忍住抽他一撇子的冲动，顺水推舟道：“梦璃，我和天河确实没做什么，顶多就是坐在你身边发呆。定魂珠是紫英独自向神农大神求来的，他可差点被狼妖咬断手呢！”
梦璃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菱纱，不要夸大其词。”慕容紫英道。
“才没有！”韩菱纱摇摇头，索性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梦璃你不知道！神农大神派药兽来给你们治伤，药兽臭骂了紫英一顿，说他知道狼妖的牙有毒还乱跑，以为把手臂扎紧就没事了？毒倒是没扩散，但如果再多勒两刻钟，那只手就该废了……”
柳梦璃如闻惊雷，急急地望过去，慕容紫英不自在地避开，板着脸道：“好了——菱纱你说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帮你一把，省得某野人没出什么力还讨好卖乖……韩菱纱这么想着，嘴上却道：“哎！我可是一片好心，不想两个好朋友因为一点误会就疏远～又不是要散伙。”
“没啥误会吧？明明是紫英想不开……”云天河道。
他俩说话的功夫，柳梦璃已走到慕容紫英跟前，盯着他的右手——那儿该戴着一只绣有琼华派徽记的护手，现下却不翼而飞。慕容紫英无奈道：“已经好了。”终拗不过，还是拉起一小截衣袖，给她亲眼确认了无恙才罢。
“紫英，对不起……我、我原打算，有合适的机会……我不想一直瞒着你……”柳梦璃懊恼地说，耳朵低低地折向两侧。
“我知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慕容紫英看着她，轻声道，“千佛塔下，第二次见面时，你告诉我的是本名，对吗？”
“嗯。妖通常不会用到姓氏，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族群。‘柳’是我觉得人的姓氏很有趣，就给自己取了一个。”
慕容紫英点点头，听她说话仍旧是恹恹的，不由得温言：“魂魄离散非同小可，如今的你不宜劳神。”他无意中发现幻瞑二将神色不善，怔了怔，瞧一眼同伴，只见云天河抱着胳膊，不知在想甚，韩菱纱则是笑嘻嘻的，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他不禁拘窘，道：“……还是等痊愈了，给我传信，到时候慢慢说。”
“……也好。”梦貘抬了抬爪子，竖瞳里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你要回琼华派吗？”
“是。寒器之事，玄霄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符鸟飞不出此地的结界，不知师门是何情形，我实在难以安心。”慕容紫英说罢起身，柳梦璃仰头看他，露出了悬在颈下的定魂珠。“差点忘记……定魂珠必须在九日内归还给神农大神，否则对大神不利。今天已是第七天。”
“好。我们都记得。”柳梦璃回头看看琅嬛、归邪，二将均点头表示听到。
“还有这个。”慕容紫英从怀里取出一枚直径寸许的小小玉环，玉环上浮雕着一只衔石投浪的长尾小鸟，线条极简，正是柳梦璃变回真身前特地摘掉的帝女翡翠。“这块玉石是罕见的宝物，能完全掩盖你身上的妖气，不过——”
“给我。”伏沧伸手来拿，“帝女翡翠有压制妖力之弊。这几天，小璃儿可不能戴。”
慕容紫英依言给他，一人一貘再次对望了一眼，各自走向各自要去的地方。云天河、韩菱纱略一踌躇，急忙与梦璃道别，慕容紫英取下射日弓，请句芒指点了离开封神陵的路径，就将神弓归位，带二人离开。句芒虚身消失之时，微微朝柳梦璃躬身表示歉意，柳梦璃垂首还礼。
“我受伤的事，有没有禀报过我娘？”
“还没有。”琅嬛道。
“先不要告诉她，等我恢复人形，再写信回去……天禄若来，请它留步，好带我们去神农大人那儿拜见。”柳梦璃吩咐完二将，再敌不住倦意，调整个舒服的姿势，合上眼眸，又沉沉地睡了。

三人出了封神陵，不知玄霄是否已去过琼华派，匆匆往回赶。就在他们抵达山门，准备降落之际，一道烈芒突然从寂玄道山口处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装着寒器的包袱从云天河背上夺了去。云天河的御剑术不甚高明，骤遇突袭，险些摔下地，还好稳住。慕容紫英见他无事，喝声：“快去请掌门！”疾转方向追截。他抄捷径赶到玄霄身后数丈，起手“敬天法地”，乃琼华弟子与同门过招的礼节，跟着便转“天川倾瀑”，剑气滔滔，如长河奔涌，经天而至，阻拦玄霄去路。玄霄不屑地冷哼，左手掐诀，右手一挥，羲和剑虚影斜扬，剑意凌厉，正是琼华剑术中专以破解此招的“断中流”。慕容紫英迅即应变，使剑气溃而不散，顺势化形，激射而回。玄霄半闪半架，稍稍收起轻慢之心，赞道：“好！好个‘飞星投野’！”
“师叔请留步！”慕容紫英加速飞掠，眨眼间已越过他，当胸竖起剑指，默诵咒诀。几十柄气剑应咒浮现，一经催发，便如流星般曳衔飞来，玄霄见了，不慌不忙，依样葫芦。两拨气剑当空对撞，迸出连串金戈之响，清光与红光交击，皆消弭于无形。播仙镇上的人望见，都道是仙人斗法，胆大的只管仰着脸瞧，胆小的不禁喃喃祈祷，祈求莫要城门失火，池鱼遭殃。
赶来相助的山门弟子插不上手，远远地躲开，咋舌观战。玄霄瞥见，暗想再拖下去，来的就是掌门和诸位长老。他猛地催动羲和之力，反守为攻，炽烈的阳炎登时裹挟“太清涵明剑”的剑招，肆意地横空席卷。“糟了！”观战弟子大惊失色，忙使水系仙法助战。慕容紫英竟尔不退，左臂划出一个大圈，成太极影像，右手举剑，人剑共同释放出真气和灵力抵挡。玄霄未存杀念，用了六七成功力，以为足够，岂料被慕容紫英尽数接下，以“移星换斗”之法扭转。琼华派人剑同修，兵刃对主人的修为影响很大，紫英没有羲和剑那等利器，与玄霄又差着十余年的内外淬炼，借力反打自是伤不到原主。然而玄霄自负高强，急切间拿不下一个小辈，惊讶之余，傲气便有所收敛：“玄霐弟子，你资质实属难得！让开，我不想伤你。”
“恕难从命。”慕容紫英明知不敌，但寒器被劫，事关重大且责无旁贷，唯有勉力一战。玄霄提足了十成功力，正要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师侄一个教训，云天河突然闯到二人中间，大声质问：“玄霄，你要杀紫英？！”
“……天河，你别管。”玄霄说。
“不行！”云天河果断拒绝，“你有杀气，我不能让你伤害我的朋友！”
“天河，掌门不在派中？”慕容紫英御剑上前，一边留神戒备，一边低声询问。
“掌门在清风涧，菱纱去请了，很快就到！我担心你，所以先过来。”云天河答道。
玄霄闻言，厉声喝道：“都走，立刻！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
慕容紫英命弟子退下，潜运内气，掐起“玉清回元剑”剑诀。云天河不退，问道：“玄霄，你曾说有办法拿到寒器，办法就是从我身上抢？”
“……此一时彼一时。”玄霄沉着脸，眼眸微眯，“你怪我利用你？”
云天河摇了摇头，道：“不，当初是我坚持要帮忙，被欺骗或被利用，我都不想计较……我只是觉得，你杀夙华长老是做错了，不愿意让你再错下去。”
“错？……”玄霄微微一怔，放声大笑，“云天河！你以为，所有的错都能够挽回？”
“我……人死了，是不能再复活，但是——”
一语未了，慕容紫英闪身遮在他前头，左手剑指点出，与玄霄硬拼一记，右手翻到背后，使个“落剑诀”，将云天河送至地面。这一分心，他不免失却主动，立时落入下风。玄霄急于夺路，哪肯饶人，招招直指要害。二人于顷刻间对了百十余剑，慕容紫英力有不逮，胸口被羲和剑气擦过，随即从空中坠了下来。
“紫英！”
“紫英师叔！”
云天河原本挽弓搭剑，意图相助，可二人纵横往来，行若疾电，他始终拿不准机会出手。两个琼华弟子御剑飞身抢上去救，云天河起飞不及，恐怕玄霄再补紫英一击，大略一瞄，射出一剑作为掩护，拔足向三人落地处狂奔。玄霄拂袖，以若有形若无形的剑气磕飞他的剑，冷冷地睨了一眼，狂言道：“剩下的寒器，改日我再到琼华来取！”正欲走时，突闻一声霹雳般的暴喝：“孽障！待往哪里走！”
喝声犹在，重光人剑已至。玄霄转身接招，见青阳、宗炼、玄霆、夙瑶俱来，心念陡转，故意问道：“慕容紫英是死是活？”
这话一出口，果然宗炼、青阳、玄霆略有分神，重光虽也关切，但剑势不衰，为防他趁机逃脱，催足了功力。玄霄诈作不敌，借力自夙瑶处冲出包围，一边远遁，一边大笑道：“夙瑶，你还是这么没用！”夙瑶又惭又恨，与重光、玄霆追过玉轮峰，失了玄霄踪迹。她提议搜寻，重光沉声道：“不必找了，回去看看紫英！”
“为何——”
玄霆叹了口气，道：“玉轮峰别号‘千窟山’，躲进此间，哪里还找得到他？紫英是执剑一脉的唯一嫡传，论资质修为，玄字辈中也鲜有人及，倘若不幸，本门的损失远比丢两件寒器大得多。”
夙瑶只得作罢，转向回去。慕容紫英勉强维持着清醒，他伤在左胸，伤口流血不多，但皮肉炙焦，深可见骨。重光替下宗炼，与青阳合力，一个保护他的心脉，一个助他驱除侵袭入体的阳炎。两名接住他的弟子亦各负伤，云天河削了几根树枝，帮他们正骨。
============TBC================

（廿八）休复
玄霄遁入玉轮峰中，原本只想暂避片刻，谁知随便躲进一处洞窟，竟越走越深。歧路连着歧路，无有穷尽，待他心生警觉，意识到琼华派不可能追来时，已然迷途。“又是你作怪？”他脱口问出，魇却没有回答。玄霄愣了愣，找个干净地方坐下，熄灭身边照明的灵火，正思量着或可在此闭关，融合两件寒器，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懒洋洋的、熟悉的声音：“你自己疑心生暗鬼，却怪罪到旁人头上。”
——云天青？！玄霄一惊，接着就听到魇略带嘲讽的腔调：“连记忆和幻觉都分不清了，还想成仙？还想驱我离体？”
“……！”
一团黯灰色的光自玄霄心口飘出，居高临下化作一只巨眼，眼瞳里映出他变幻的、扭曲的面孔。这立刻令他记起在女萝岩险被夺舍成功时见到的“妖魔首领”。
“你这尊容……”玄霄维持着镇定，“令人作呕。”
魇哈哈大笑，笑声如金属刮擦瓷器般刺耳。玄霄强忍不快，冷道：“有话快说。”
“居然没拔剑砍我，承情承情！”魇偏要啰嗦，“告诉你两件事，一件好，一件坏，先听哪件？”
“无聊！”玄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驭火照路，转身就走。魇干笑一声，倏忽收了那用一点点灵力制造的幻影，继续喋喋不休：“我寄生于你的神识之中，十多年来根深蒂固，如影随形。这坏事嘛，就是你没可能凭自力将我赶走，除非得到梦貘一族帮助。”
玄霄心念微动，瞬间想到那两个白发妖将。他并不是没有察觉，每逢他们在附近，魇就格外安静。他压下窃喜，淡淡地问：“好事呢？”
“呵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差点打死小梦貘的好友，休想她愿意帮你。”
小梦貘？……是那个精通幻术，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带三人逃掉的女孩子？两个妖将似乎叫她“少主”，如此说来，重伤慕容紫英，竟是断送了仅有的机会……
魇并未给他深思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至于好事～对我不是好事，对你勉强算作好事。你身上曾有梦貘的追踪印记，他们早发现我了。”
“……”玄霄一念大喜，一念转怒，一念复归心如止水。
“啧啧，有趣！”魇存在于他的神识，对他的心绪起落当然知晓，“你这个人～要不是窥探过你的记忆，领教过你的欲望有多强，嘿嘿！还真要被你骗过。被我折磨了这么久还能保守神智不失，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心志坚定，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玄霄站在岔路口，想了想，选择左边。“废话少说。”他已极度不耐烦。
“好，好！长话短说，”魇十分反常，出奇地配合，“我于小梦貘有杀父之仇，她娘是梦貘族长，梦貘全族都不会放过我的。我要借你的力量自保，只能暂时放弃夺舍。”
“哼！”魇一贯狡诈多端，玄霄根本不信，“这套戏耍小儿的言辞，我会当真？难道上策不是加紧抢夺功体，然后任意妄为？”
“你有资格说我任意妄为？”魇反唇相讥，“兄弟阋墙，所爱背离，弑杀师长，残害同门，一切的根源，不是你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顺者昌逆者亡？”
“你——！”玄霄惊怒交迸，却无言可对，只听魇嚣张跋扈地道：“以往人为鱼肉，你做刀俎，别忘了在我面前，你……算不上鱼肉也算不上刀！实话告诉你，灵体夺舍，抢到躯壳后还有天雷要捱，去掉大半条命再面对死敌，蠢得没救了才那样做！”
玄霄憋着一口恶气，竭力隐忍，问：“追踪印记已经消失……你肯定梦貘还会找上来？”
魇冷笑不答。
玄霄暗暗发狠，继续向洞窟深处探查，寻觅合适的闭关之地。
青阳等人费了些力气，才将伤员稳妥地带回门派。云天河长于山野，处理外伤的经验很是老道，“龙芽道丹”的管事虚合对他接的骨挑不出半点毛病，给了几颗跌打丸，就命人把那两名弟子扶回房间歇息。慕容紫英的伤却甚难办，因怕大量失血，青阳等人不敢过分运功，逼除阳炎；阳炎不净，仙术发挥不了多大效力，只能施以金刀药石，严控起居，缓缓疗养。虚合割除炙焦的皮肉时，慕容紫英痛得几欲晕厥，虽然咬着软木强不吭声，但硬生生地把竹床给掰碎了一块。云天河垂头丧气，后悔得无以复加。他浑浑噩噩地看着众人把紫英抬去清风涧，昏头昏脑地遵照命令到琼华宫，及至掌门和长老厉声问话，才如梦初醒，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是因为自己传递消息，才会遭遇玄霄伏击。
此言既出，除了一同跟进来的韩菱纱，在场之人俱不敢信。一时间，琼华宫中落针可闻，一片死寂。青阳佝偻在掌门椅上，扶额闭眼，叹息摇头；重光狠狠地一甩手，袍袖扫到玄霆而不察，背过身子，极力克制暴怒；玄霆并指成剑，指向云天河的脑门，指尖微微颤抖；夙瑶则表情古怪，似怒似喜，又掺着两分漠然，三分凛肃。等他交待完结识玄霄的始末，琼华宫中又是一片难堪的寂静，韩菱纱沉不住气道：“掌门，天河无知，不是恶意的，您能不能——”
“韩菱纱！”夙瑶忍无可忍，“云天河触犯门规，如何惩处尚待裁度。赏罚从公，岂容你巧言掩饰，任意置喙！”
“……他是我的朋友，我关心他，怎么不能为他说话了？”韩菱纱硬着头皮争辩，“你们打算怎么罚他？我、我跟他有难同当！大不了，一起被赶下山就是了！”说完这番话，她暗暗嘀咕：早晚也要受不了规矩下山，虽然被赶走不太光彩……
“放肆！”玄霆和重光齐声怒斥。
夙瑶脸色铁青：“习剑需先明礼，慕容紫英平日就这么教你们的？！”
“长、长老！你别生菱纱的气，她就是……就是着急了胡说……犯错的是我，要罚也只罚我一个，怎么罚我都认！”云天河急忙表态，心说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已经带累得紫英惨了，说什么也不能再把菱纱拖下水，何况还有望舒宿主的事没解决！他忽然记起在封神陵，紫英曾说“身为授业师叔，管教无方，难辞其咎”，再想想夙瑶刚刚的言语，似有问责紫英的意思，赶忙又道：“跟紫英也没关系！都怪我常常不听他的话……”
他不提紫英还好，一提，青阳只觉得额上青筋直跳。“出去！”他寒着脸怒喝。云、韩二人一呆，面面相觑。玄霆唤执法弟子进殿，吩咐：“即日起，云天河禁足于思返内谷，没有掌门手令，不得离开半步，不许任何人探视！送饭弟子不可与之交谈，不得为其传递消息！”
“……”韩菱纱目瞪口呆，心想这翻脸也太快了吧？刚想问要关多久，云天河冲她摇头，顺从地交出所有兵器，随执法弟子走。等他出了殿门，青阳问：“柳梦璃缘何未归？”
“呃……她受了伤，正在安全的地方休养。”
“伤得很重？！人在何处？”
“在封神陵……”韩菱纱小心斟酌言辞，以免暴露梦璃的妖族身份，“神陵里消息隔绝，紫英担心门派出事，看她苏醒，就带我们回来了……那边有她的族人照顾着。”
——当无性命之危。青阳稍稍松了口气。琼华派不缺普通弟子，缺的是能长久支撑宗门不衰的英才。柳梦璃根基上佳，识见不凡，是他重点关注的后辈之一，若损折了，着实可惜。
“封神陵……是一处上古遗迹？”玄霆问。
韩菱纱点点头，道：“我们离开即墨不久，就遇到玄霄，慌不择路闯了进去——”
“然后你和云天河行止不端，触怒了神明？”夙瑶问。
韩菱纱尴尬地答了声“是”。夙瑶轻蔑地冷哼一声，道：“掌门，我以为，韩菱纱也需惩戒一番，使其明礼知事。”
“……”韩菱纱张口结舌，转念一想，这事说多易错，挨罚走掉倒免了被他们盘问。于是她低头不语，用力揪着衣角，假作不服气又不敢抗辩的样子。
青阳点头允可。玄霆略略思忖，作出裁夺：“闭门思过，抄写《习剑礼范》三天，每天至少抄完四十遍。之后的早晚课，暂由静宜代替紫英管教她，如何？”
静宜是慎行长老座下的头号执事弟子，整饬仪行甚严，夙华在世时深得其力。众人都认为妥当。韩菱纱认命地摸摸鼻子，告退回房去抄那劳什子“礼范”。青阳又与三位长老商议有关此事的后续处置，不提。

柳梦璃再次醒来，恰值第九日凌晨。为了让婵幽安心，她叫琅嬛相助，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人形，亲自写下一封短信，命琅嬛即刻寄出，仍旧化回真身，在伏沧和归邪的陪护下，随天禄去拜谢神农的救命之德，并归还定魂珠。神眠禁地乃天庭倾力建造的养魂之所，柳梦璃在其中盘桓了十余日，离开时已恢复如常。伏沧敏锐地发觉她的气息与从前不大一样，猜测是得到神农传授，随口称贺。柳梦璃捋了捋鬓发，微笑道：“大多是本族上古时的修炼法门，很难学，也不知将来能练到什么地步。”
“神农大人明知我族纳浊成妖，不复神体，为何……”琅嬛满腹疑惑。
柳梦璃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琅嬛见她神情，知道不便探究，于是取出两枚紫晶石，双手敬奉道：“婵幽大人的来信，属下未敢擅启。”
两封信均只寥寥数语，一封以她身为少主、深孚众望为由，叮嘱万事小心，勿再轻易涉险；另一封说幻瞑所藏的、有关魂魄铸剑的记载业已汇齐，何日归来，随时可查。柳梦璃想：这些记载有无用处，还需紫英判断，先前有约，亦当践行。她折好了传讯的符鸟，正要发出，归邪忽道：“少主，属下冒犯——您不该再与那几个人来往。”
“何意？”
“云、韩皆非遵礼守法之辈，少主与他们太过亲近，恐怕……复有封神陵中之危。”
柳梦璃温和地一笑：“我要见的是紫英。”
“少主三思！”琅嬛急忙劝阻，“人对妖常怀偏见，修仙问道者往往格外如此。虽说那个琼华弟子对您不坏，但是……但是……”她连说两个“但是”，苦于并无实据，一时语塞。
“人一向诡诈，谁知他是不是另有所图，心怀不轨！”归邪直冲冲地道。
伏沧暗暗摇头，心道小璃儿定然不悦。果然，柳梦璃不轻不重地道：“归邪将军，这话何尝不是偏见？神农大人说，为求定魂珠，他几乎交出自己的命……右手若真的废了，对于习武之人意味着什么，相信你比我清楚。”
归邪不禁动容——梦貘生具灵力，他却是族中的另类，只能依靠精神力的代换，勉强学会一些基础法术，假如不是瞑夜指点他武艺，或许他一生都要活在同情或鄙弃的目光里。
琅嬛还待再说什么，柳梦璃转身走出几步，抬手放飞符鸟，背对着他们道：“养伤误了许多时日……琅嬛，我记得你说，与玄霄一战后，就丢失了他的行踪？”
“是。属下怀疑追踪印记已被抹除。”
柳梦璃极目眺望，云山渺茫。她沉吟许久，道：“……幻瞑应当考虑与琼华合作。”
二将大吃一惊。伏沧双手抱臂，指尖轻敲数下，问道：“小璃儿，你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柳梦璃回身看着他们，神情严肃，“魇灵与寄主都十分强大，单凭本族的力量硬碰，绝非上策。琼华派已经集齐三件寒器，用于对付寄主，此乃难得的良机。然而一旦幻瞑趁机出手，就势必要与琼华照面，琼华派……比其他修仙门派更仇视妖族。”
伏沧放下手，话音透出一股冷肃：“魇灵？”
“嗯，魇灵，很可能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一个。”柳梦璃说完，立刻感受到伏沧周身透出的威压与杀意，连忙找补：“我们也还没确定……伏沧，你别插手这件事，好吗？”
“理由？”
“这是我的试炼——接任族长的试炼。”
伏沧先一怔，继而是无奈。他不满地瞪了二将一眼，收敛龙威，摇了摇头道：“干嘛选这么难的？你……把自己逼得也太狠了。”
柳梦璃淡道：“没有。”
二将脸上各各闪过一丝苦笑，齐齐张口，正要谏言，柳梦璃抢先道：“我知道此事甚难，但成与不成，终需一试。我娘那边，我自会当面解释，请求允准。”
这便是决定，不容再议。琅嬛迟疑着问：“少主打算何时回幻瞑？”
“等见过了紫英，即行返程……此等大事，你和归邪应该事先报知，免得我娘怪罪。”
“少主，”琅嬛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我们——”
柳梦璃轻轻摆手，道：“只是叫你们给我娘透口风，没有其他意思。”
二将略作踌躇，先后应诺。伏沧问：“慕容少侠的回复总要几天才能到吧？白等着无聊，不如叫他俩去办差，我带你四处逛逛？”
“闲逛的话，恐怕不行。我要调配一种奇香，急用，缺摄魂花、迷蝶鳞粉和蜃脂。蜃妖住在大海深处……”
“小事，我帮你取。”伏沧道，“需要多少？”
“像这么大的一团就够了，”柳梦璃比了比，约莫有婴儿的拳头大小，“但必须来自三百岁以上的蜃妖，越老的越好……如果可以，请不要伤它性命。”
“那也不难。拿到之后，仍来这里找你？”
柳梦璃点点头。伏沧纵身腾跃，化为一条七丈多长的碧眼白龙，呼啸一声乘风而去。琅嬛设下法阵，将消息记入紫晶石，传送完毕，又施术将法阵掩盖，方道：“摄魂花与迷蝶伴生在神州西南的密林沼泽中，我熟悉那里，愿同少主前往。”
“好。”柳梦璃想了想，吩咐：“归邪将军留在这里看守法阵，以便我二人返回。如果收到紫英的信，就暂为保管。”
“是。”
琅嬛压下蓦然冒出的、让归邪毁掉那信的念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快步随少主离开。
却说韩菱纱记挂云天河，自己的禁闭还没关满，便试图趁夜溜进思返谷探望，不料惊动了把守内谷的强大符灵。她惊险万分地脱了身，才回到剑舞坪，就被静宜逮个正着，罚上加罚。等她重获自由，慕容紫英仍在清风涧中。韩菱纱去时，恰逢他在潭边舞剑，身姿舒展，一招一式和缓从容，对影成双。起初，韩菱纱瞧着还有几分悦目，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慢吞吞的剑法也太磨人性子，于是叫道：“紫英，我来看你了！”
慕容紫英收势抱元，调匀呼吸，方才望向她这边，平平稳稳地道：“来了？”
韩菱纱纳闷地点着脸，道：“怎么一点也不吃惊……你不觉得我一直没来很奇怪吗？”
“夜闯思返内谷被罚，哪里奇怪？”
韩菱纱吃了一噎，小声抱怨一句“冰块脸”，转而问道：“你的伤……好了？”
“颇有起色，但还不能动武。”慕容紫英将剑放在木桌上，自己先坐，然后展手示意韩菱纱也坐。
“……”不知为何，韩菱纱虽然坐下，却觉得无形中隔了一层距离。慕容紫英倒了两杯水，自拿一杯慢慢喝着，并不急于交谈。韩菱纱勉强从剑上提起话头：“呐……紫英，你这把剑和玄霄那把很像。”
慕容紫英看着桌上的剑，手指轻轻拂上剑身，道：“此剑名为‘火炼精’，可在暗夜之中吸引天地之间的火灵，故剑身时常散发出火石之光，确与羲和剑有七、八分形似……我体内的阳炎驱逐未尽，因而师公特地命人把它取来，叫我时刻带在身畔。”
“羲和剑造成的伤，这样难治吗？”
“嗯。”
“天河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死了……”
慕容紫英收回抚剑的手：“他已经很后悔了。被关在思返内谷这么多天，不吵不闹，只是次次都向送饭的弟子问我可有好转。”
“他……他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总要等我完全恢复了，才有可能……”慕容紫英沉思了一下，“闯下这样大的祸，于情于理，难以宽贷。天河素日不守规矩，门中弟子多有毁谤，就算我为他求情，最终也不见得会从轻发落。”
“你愿意原谅他？！”韩菱纱惊讶地站起来。
慕容紫英轻轻放下水杯，道：“原本也没多少怨怪。他与玄霄相识，习学凝冰诀，早就曾露出端倪……只是我和梦璃都忽视了。”
“……梦璃……她现在怎么样？给你传信了吗？”
慕容紫英怅然地摇摇头。
韩菱纱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安心养伤，别胡思乱想，神农大神肯定会庇护梦璃的……兴许她是被大神留住，耽搁一阵子呢？”
“嗯。”慕容紫英随口应声，仍然没有多谈的意愿，神色透着些许淡漠。韩菱纱只道是接二连三的意外和失望令他心冷，立了一会儿，无话可说，正想告辞，慕容紫英道：“你也安分些日子，否则越是折腾，天河的处境越是不妙。”
话丑理端，韩菱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先听你的。”她回到剑舞坪，果然规矩了一阵子，待静宜有所松懈，寻机又去思返谷，并且成功见到了云天河。
===============TBC==============

（廿九）相会
思返内谷里没有房舍，只有一个山洞可供容身。地上冷硬，云天河晒了许多青草，厚厚地铺垫起来，薄被一裹，竟也睡得沉酣。韩菱纱心疼不已，忙把他叫醒，问他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过的？云天河坐起来，笑道：“从前在青鸾峰上打猎时经常这样。有山洞住已经很好了，没什么的～”
韩菱纱忍不住道：“打猎是打猎，跟这哪一样——”
“你去看过紫英了吧？他的伤好些没？”
“好多了，但还不能动武……他似乎不高兴见到我。”
“怎么说？”
“我不主动讲话，他就不吭声……有点客客气气的……大概是我想太多？”
云天河认真地想了想，道：“紫英本来就话少，再说，咱俩差点害他和梦璃没命，不高兴见到我们，也很正常吧？”
“……”韩菱纱理智上认同，心情却愈发低落，只听云天河道：“明明是我闯的祸，偏偏要朋友来承担后果，说真的，如果紫英在这里，我都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
“还有梦璃……假如我没给玄霄传递消息——”
韩菱纱急忙打断：“梦璃差点魂飞魄散是我的错，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许是近日实在憋闷坏了，她竟不再掩藏自己那些心思，难得坦白道：“我就是想，天下没有比后羿射日弓更好的弓，你得到了它，就不必带别人送的。谁知、谁知道……总之，我比你更没脸见人！”
云天河看着她，抓了抓头，诧异道：“你不喜欢我拿开元逐月弓？！可是你也没反对我收下啊，怎么突然……？不对不对！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韩菱纱吞吞吐吐，“天河，我……是你的好朋友吧？”
“是啊！”云天河爽快地回答。
“那、梦璃和紫英呢？”
“他们也是。”云天河挠挠头，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补了一句：“不过不一样！你对我最好，比他们两个更重要！”
“……傻瓜。”韩菱纱既感动又愧疚，“天河……我曾经很羡慕梦璃，她美貌聪明，出身尊贵，知书达理……她送你的玉腰弓，你那么喜欢，即使有新的也没丢掉……我就想试一试，要是我也送你东西，你会不会好好地用，就算有一天不需要了，仍旧把它留在身边呢？”
“会啊！你送的，我一定好好保管，绝不会弄丢！除非我死！”
“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但你这么说，我就很开心了……”韩菱纱幽幽地道，“韩氏一族自作自受，世代短命，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多少岁……不管以后你和谁在一起，不管那时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只要你记得我，偶尔念着我对你的好，我就……”
她越说声音越小，云天河倾身侧耳，也没听清楚后面的内容。他困惑地皱眉：“什么叫我‘跟谁在一起’，那个‘谁’又是谁啊？好好的，为啥要说自己死了怎样？你已经不盗墓了，有我陪着，一定会活很久很久的——”他蓦地省起什么，不由得一惊，“是不是望舒剑的寒气发作了，琼华派因为我害到紫英，不肯管你？！”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你听不懂算了！”韩菱纱连连摆手，心说野人还是木头脑袋，别指望开窍；幸亏木头脑袋，不然本姑娘今晚丢人丢大了……云天河哪晓得“吃醋”，疑惑地观察半晌，见她确实不像生病虚弱的样子，放下心来，歉疚地道：“菱纱……对不起。我本打算把寒器带回来就下山，无论多难，也要给你找到摆脱望舒剑的办法。可现在……只好让你等一等了……”
韩菱纱怔了怔，柔声劝导：“傻瓜，希望渺茫，何必在意呢？你没听句芒大神说我‘一身罪孽，连同韩氏一族的世代因果’吗？事到如今，就算不信命，也得相信因果……若我当初没去盗你爹娘的墓，哪儿会遇见你这山顶野人，哪儿会成为望舒宿主？”
“话不能这么讲——”云天河忽然发现不对，“你闯进爹娘的墓室，是为了找宝贝？”
“是、是啊。”韩菱纱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只好尴尬而不失本色地承认。
“……天呐！我真是个大傻瓜！居然信了你说景仰剑仙、不辞劳苦爬山拜见的鬼话，还跟着你跑到琼华派来……”云天河一阵疯狂揉头，“我要跟你一别两宽！……还来得及吗？”
“什、什么一别两宽！别乱用词！”韩菱纱面红过耳，“现在才说散伙，晚～了～”
“哦。”
一阵寂静，四下只闻夏鸣虫远远近近的唧唧啾啾之声。韩菱纱左顾右盼，掩饰心慌，孰料某下转头，正对上云天河的目光。她沉不住气道：“除了‘哦’，你就没有其它想说的？”
“说什么？”
“我骗了你，你不骂我两句……什么的……？”韩菱纱小心翼翼地试探。
“这个啊？爹说过，不能打骂女孩子！”云天河抱着胳膊，理直气壮，“散伙的话，刚才我提过了，你不同意！所以想来想去，只能我大度一点，就这么算了！谁教我是男孩子～”
韩菱纱目瞪口张，良久，慢慢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