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凯今天是寿星，点菜随他来。他先去人家厨房后头把菜全给捋了一遍，又跟人砍了价，询问了大伙意见之后才安安份份坐了下来。
英鸣来得最迟，到达点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尚桀已经在整整在那坐了一个钟头，整得就他最闲。
这时候菜也慢慢上来了，不一会儿，整个桌面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
夏萤首先第一个不客气地下了筷，“不亏是你点的啊，量足份多钱不亏。”
李学凯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可不是，头儿出的钱，我不能给他整亏了啊！”
尚桀一筷子夹了一个大龙虾往他嘴里塞：“食物还不能堵着你的嘴啊？”
李学凯嘿嘿嘿地笑。
李学凯“噗哧”地打开了一罐啤酒，痛快地往嘴里咕噜咕噜地灌。
尚桀也开了一瓶，和李学凯重重地碰了杯，啤酒沫子被撞飞出几滴。
夏萤不动声色地往后头扯了扯尚桀的衣袖，小声提醒道：“你悠着点。”
宋咪八卦地握着筷子凑了过来，“不怕头儿！你喝醉了这不还有夏姐带你回去呢！我们不怕！”
夏萤直接伸手作势要去打她。
英鸣静静地看着，提筷夹起了一块肉，无滋无味地吃了下去。
夜色也慢慢暗了下来，介于半幽蓝之间的夜色将一切打上了昏暗。
到了晚上，好像风更大了点。
清凉清凉地，直接就往脸上扑。
李学凯不知道是不是喝的有点多了，面色酡红，摇摇晃晃地走到尚桀身旁，抱着他突然就感谢了起来。
“头儿....虽然你一直骂我，其实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李学凯有点语无伦次了，好像也很多想说的话，酒精**了大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是真的真的很感谢你，我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反感你骂我，真的我一点也不反感...”
尚桀一脸嫌弃地将他的头挪开，手上却没用力：“不会喝就别喝啊，整得醉了谁送你回去？”
李学凯拼命摇着头，“我没有醉，真的，我没有醉。”
尚桀无奈道：“你一喝醉就跟个复读机一样，没完没了地重复，还说没有？”
李学凯继续努力地摇晃着他的头：“没有，我真的没有！头儿我是真的没有！”
为了证明他“没有”喝醉，李学凯又坚挺地切了蛋糕，自己给自己整了一个纸盒子做的寿星帽带了上去。
然后在其他四个人的帮助下吹了蜡烛，最后双手交叠坐得跟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一样端正，乖巧地问：“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尚桀和夏萤的礼物是一起买的，两个人买了一套上好的青瓷茶杯，苏州那一带特有的描瓷，一朵梅花栩栩如生从杯口蔓延至腹部，既文雅又大方。
夏萤笑眯眯地看着李学凯，“多喝茶，渲染一点文人气息，就不要像你头儿那么急躁了。”
尚桀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宋咪送的则是最新型的PSP游戏机，“知道你想要好久了，特意送的，以后记得对我好点！”
最后大家视线凝聚在了英鸣身上。
李学凯万般期待地看着他：“英鸣小哥哥，你凯哥我的呢我的呢。”
英鸣抿了抿嘴，在众人期待的视线下，缓慢地摇了摇头。
英鸣这个人，大部分时间里算是比较安静的存在，给人的反应以书呆子居多，抱着他的犯罪心理学书就能泡上一整天。而且最让人惊叹的一点就是——记忆力特别好，所以他说忘了的时候，夏萤脑子里就闪过两个字——瞎扯！
气氛顿时就有些僵硬起来，宋咪无声地看了眼夏萤，也是二丈摸不着头脑。
李学凯整个人有点懵了，因为酒精作祟，整个人语气有点委屈巴巴地：“你怎么就忘了啊？我前几天还提醒过你的！”
英鸣安静地看着他，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尚桀一看气氛不对，急忙叫上几瓶啤酒，“来来来，我们继续喝啊，别断了。”
“英鸣，你下次给你凯哥补上啊！”
李学凯不知道是不是情绪不好，对拿过来的酒来者不拒，最后快散场时光荣地倒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尚桀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都快埋到了餐盘里。宋咪起来给他俩买退酒药去了，只剩下英鸣和夏萤。
英鸣始终安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缄口。
最后，他靠上了背后的椅子，将手放在了眼睛上。
久久没有动身。
夏萤叹了一口气，问：“为什么？那天我看到监控，知道那附近有家专门买仿真武器的店铺，你明明就给他买了礼物。”
“为什么不告诉他？”
英鸣依旧捂着眼睛，最后他将双手拿了下来，眼眶已是微红。
“知道吗，今天是沈靖比赛。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亚锦赛，他代表队里拿了冠军。”英鸣突然无厘头地吐出了这样一段话，夏萤讶异，还没反应过来，英鸣就已经拿过桌面上一瓶半开的啤酒，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大口下去。
英鸣被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大口啤酒，咳咳地咳嗽起来，夏萤连忙给他递纸巾。
英鸣伸手，示意不用。
他说，“还记不记得钟宇方言的那个案子？之前不懂，现在我好像有点理解钟宇了。”
“有的时候我常在想，就这样就好了，远远地看着。不是自己的，是得不到的。”
“钟宇那个案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他很讨厌这种事情，甚至...有点厌恶吧。”英鸣嘲讽地笑了笑，嘴里都是满满苦涩的酒味：“犯罪心理学教我怎么去揣测犯人的心理、剖析犯人的行为，它却没有告诉我，在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之后，应该怎么去做。”
“与其抱有那么一丁点不切实际的希望，还不如从来不开始。”
说完，又灌了满满当当的一口酒。
英鸣失落的神情笼罩在黑暗里，孤独而又落寞：“从一开始，就应该做好愿赌服输的准备。”
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夏萤和英鸣都被吓了一跳。
回头这才发现，本来喝醉倒头大睡的李学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站都差点站不直。
夏萤突然就傻了，两个人都处于极大的震惊中。
那一刻夏萤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子是真醉了还是假醉的？
英鸣瞪了双眼，目瞪结舌地看着李学凯拖着身体走到他跟前。
然后伸手，带着酒味有点慵懒地开口：“礼物，我的礼物。”
英鸣一愣，却还是掏了掏自己的背包，机械一样动作僵硬地放到了他的手里。
李学凯连礼物都没拆，眼神有些迷离，脸上的绯红都没蜕干净。
整个人痞子劲儿都上来了，李学凯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英鸣依旧沉默地看着他。
李学凯又晃了晃自己站不稳的脚跟，最后指着英鸣：“你是不是蠢啊？我以前知道你傻，但没想到你居然真的那么傻。”
而且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夏萤心里摸摸抚额，眼角又瞥了眼睡得咋呼的尚桀，万般唾弃——怎么还带骂上人了呢？
然后又替杨局长有点心累，办公室恋情一对接一对，怕是兜不住啊。
英鸣张了张口，想辩驳，却又不知道要从哪说起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李学凯一把撑住了英鸣座椅两旁的扶手上，将他整个人围在了自己的跟前，一字一句吐字清晰道：“你没有一厢情愿，所以愿赌服输，是我输了。”
最后好像他们还说了什么，可是已经没有听的必要了。
夏萤拖着睡得昏昏沉沉的尚桀，和恰巧买药回来的宋咪帮忙一起将他挪上了车。
宋咪将药递给了夏萤，同她告了别，自己搭车回去了。
上车前夏萤回头看了眼远处的两人，夜色中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了，只有大概的轮廓。
她想他们一定会有很多的话要说，从一开始到最终，从头到尾，那些被埋藏在心里已久的、说不出口的秘密，最后都会宣之于口。
那些被蒙尘的心灵，大概到最后，都会有洗涤干净的一天吧。
计程车快速地从街道两旁飞快驶过。
尚桀的头一耷拉，往她的肩膀上靠了靠。
一个不稳，他的上半身都栽在了夏萤的腿上。
她没有再把他歪斜的身体扶正。
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
夏萤的头倚着座位，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只是觉得好像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她闭上了眼，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个恰好的弧度。
她突然就想起了萨尔兹堡，还有那根萨尔兹堡的树枝。
“ 他，就是我的那根萨尔茨堡的树枝啊 。”
就像是萨尔茨堡的那根断枝结上美丽水晶的那一刻。
细细小小，而又璀璨耀人。
我就如同飞鸟，跋山涉水，掠过天空和大地。
最后栖息于树。
飞鸟远渡，穿越万水千山，飞鸟最后还是找到了，属于它的那根树枝。
第四章 完
————补档完毕——

————补档98楼————
即将出发前，隔壁队的张杰组长在他们每个人的背包上都安装了跟踪器。
张杰交代道：“这次任务全程后勤资料由我们跟进，一有什么不测，马上联系我们。”
“如果需要什么资料，也可以告诉我们。”
最后张杰庄重地朝他伸出了手：“尚队长，合作愉快。”
尚桀也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合作愉快。”
张杰的手一握，猛地一拉，整个人凑到了尚桀的身旁，他附耳在尚桀耳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尚队长，这次可得保护好自己的女朋友啊。”
尚桀整个人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还保持着诡异的握手姿势的时候，张杰已经举着双手，笑着倒退离开。
心中却愈发对张杰尊敬起来——这件事，他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思绪逐渐回归。
不一会儿，雨果然下来了。
雨珠啪嗒啪嗒地砸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随后到侧壁的挡风玻璃。
雨哗啦啦地就下了起来。
山路开始泥泞，雨水冲刷着泥土将路段染成黄色，车辆行驶的速度也变得缓慢了起来，将近村庄的时候，车子再也无法开得更近了。
尚桀一把解开了安全带，将车内的四人逐一叫醒。
“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没法再往上开了，距离目的地也不算远，我们走上去。”
大家都从睡梦中逐渐清醒，望见外头的淅沥大雨四人都怔了怔。
“雨已经下这么大了。”夏萤解开安全带，刚想下车，就被尚桀一把拦住。
“先把雨衣穿上。”尚桀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件透明雨衣，动作一点也算不上温柔地直接往她头上套。直到把雨衣将她盖得严严实实了，尚桀才道：“好了。”
夏萤不自然地别开了头，努力忽略后台那三道探究的眼神，下了车。
一下车，雨水果然铺天盖地地往她身上砸。
众人拿好了行李和必备的东西，倒饬了一番后，才推着行李提着东西开始往大山更深处走。
张杰的声音从那旁传来：“再往前走500米，就能看到村庄入口了，孙奶奶在那里等着你们。”
尚桀紧了紧耳机，答道：“好。”
“随时保持联系，一有什么不对立马通知我们。”
尚桀在前头开路，两个女生走在中间以免掉队，李学凯和英鸣则提着大部分东西走在后面。
十分钟后，五人终于看到了入口。
此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原本的大雨也转为朦胧细雨。
众人走进，依稀看见村口处果然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村口凝视着这方。
于是下一秒，李学凯立马抛开手中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地飞跑过去。
众人看着他深情地奔向孙奶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中气十足地边跑边喊：“奶奶！”
“......”.
尚桀评论道：“没想到这小子装孙子，真的装的挺像的。”
是的，这次暗访中，宋咪、李学凯和英鸣都是以孙奶奶孙子的身份回家探亲。
英鸣紧随其后，动作不太自然地害羞地敞开了双臂，也跟着喊了一声——“奶奶！”
尚桀看了眼宋咪，“你怎么不去啊？去，喊奶奶。”
于是宋咪文静地走了过去，乖巧地喊了一声：“奶奶，我和哥哥们回来看你了。”
孙奶奶欣慰地笑了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样和蔼。
“好啊，都回来了，回家吧。”
随后视线流转在尚桀和夏萤身上，神情不解：“这两位是？”
“孙奶奶你好。”尚桀急忙走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夏萤紧跟在他的身后。
“我是杜凯的上司，这次听说他要回来，考虑到他在我手下认真工作这么多年，听他一直叨叨他老家。正好我出差经过这里，就想跟他回来看看他一直挂念的家乡长什么样——”尚桀说得十足十的真，就跟顶真的一样：“多有叨扰，得罪了。”
然后拉过夏萤，“这是我婆娘，她好奇，说也要跟来看看。”
夏萤也朝孙奶奶善意地笑了笑。
听到动静，此时村口的人也逐渐凝聚。
有一部分人扛着锄头，像是刚从田里归来，带着些许敌意打量着他们。
有的则是静坐在自己门口旁的石头上，缄默地抽着竹筒烟，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
小孩子带着惊奇的眼光攀着自家门从后头露出小脑袋，黑色的眼珠转啊转，发出“咦”的声音，夏萤朝他们打了招呼，手还没放下，他们就已经缩回了自己的小脑袋。
尚桀的身躯靠近了她，声线压得很低：“村子都具有排外性，行事万分小心。”
“嗯。”夏萤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头儿——夏姐——回家啦——”
李学凯拖着他们的行李，拼命地招着手，欢快地呼唤着他们回家，就好像是真的要回他的家一样。
“待会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家晾的玉米和辣椒！”
谁想看你们家晾的玉米和辣椒。尚桀默默吐槽。
不过，角色进入的很好，孙子装的很像。以后可以少点怼他。
回到孙奶奶的住处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孙奶奶的住院是一座木头搭建的三层小屋，还带有小阁楼。
篱笆和栅栏将每家每户的住宅分开，孙奶奶家还养了一条看家的狗，叫发财。是农村常见的那种小土狗，一见到他们就汪汪汪地冲他们叫。
李学凯热情地和发财滚成了一团，继续将孙子这个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夏萤开始打量起这件小屋来。
小屋后背靠山，门前果然如李学凯所言，挂着满满当当的玉米和辣椒。
夏萤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孙奶奶家一定挂的是玉米和辣椒？”
李学凯动作顿了顿，撸着发财头上的毛的手略微停滞，神情有些许落寞。
“以前我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门口也是挂的玉米和辣椒。这种季节，正好是长这个的时候，储存起来好过冬。”
尚桀轻轻推了推她，摇了摇头。
他们进了屋，一楼是大堂的位置，孙奶奶就住在一楼大堂的偏门处的一间小屋子里。零散的东西堆放在两旁，包括吃饭用的桌椅和会客的地方，因此一楼并不算宽敞，甚至有些拥挤。
众人拿了行李，开始去自己的房间。
李学凯和英鸣住在二楼的两个房间，宋咪则住在小阁楼。碍于身份问题，尚桀和夏萤住在一屋，他们的房间则是在一楼的另外一侧。
尚桀在地上打了地铺，夏萤又帮忙铺好了被褥，打开行李开始整理东西。

关上了房门之后，尚桀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开口道：“今晚我们分成三组轮流值夜，你和宋咪一组，李学凯英鸣一组，我自己一组。你和宋咪值上半夜，我和他们分别值下半夜。”
“你怕不安全？”夏萤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尚桀。
“嗯。”尚桀的眉毛微皱，说不清的担忧凝聚在眉间。
“我们今天刚进村，多少会打草惊蛇。他们肯定会来试探，我们要多加小心。”
尚桀松了松耳机，对着那头道：“张杰队长，麻烦你给我们这边发一下村里的地形图。对，马上。”
之后他们又打扫了阁楼的一间杂物室，李学凯人精灵，刚来这几个钟头就和周边混了个七七八八，从外头不知道从哪提回来了一个小黑板和一盒粉笔。宋咪又擦了五张凳子和一张桌子，把桌子凳子往哪儿一摆，小黑板一挂，组成了一个临时的会议室。
英鸣好奇地看着宋咪，“咪宝，你电脑呢？怎么没看到你的电脑啊？”
宋咪自豪地扬起了头，“作为一名信息分析员，怎么能没有电脑呢？”
说完不知道从哪儿真的掏出了两部电脑，一部是平时用的手提电脑，另一部则是迷你型的电脑，极其小，大概只有巴掌一样大。
然后利用投影技术，不一会儿他们面前的墙壁上立马呈现出张杰发来的村落布局图。
甚至还显示出了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从房屋分布到溪流，细微入至。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觉得宋咪都快赶上黑客的行头了，夏萤给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尚桀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堆照片，都是历年村庄失踪的孩子。英鸣帮忙，一一贴了上去。
又宣布了一下注意事项，然后原地解散。
他们下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的事了。
山里的天黑得快，加上今天是阴天，窗外已是不怎么看得见外头的景色了。
暗下来的村庄，不知道哪儿滴落的水珠，啪地一声滴落在石头上，沉缓又空荡。
发财在外头不时汪汪地叫，尚桀心中的不安愈渐。
英鸣和宋咪帮着孙奶奶准备饭菜去了，李学凯则在门口捣弄着门口的锁，像是想要换过新的一把。
山里供电压不太稳，因此用的电灯也是小瓦散发着昏暗黄色的灯泡，村里也没有什么电视和冰箱类的大功率电器。因此入夜后，村内的基本活动就是睡觉。
晚饭还没有准备好，因此尚桀和夏萤两人准备出去走走，顺便摸清一下附近的状况，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出门前天已经半黑，远处的云依旧灰沉，路上湿漉漉的，都是粘稠的泥土。
孙奶奶追了出来，给了他们一盏夜灯，“晚上村里黑，提着灯走，就不怕回不到家了。”
孙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仿佛意有所指。
夏萤没有推脱，道了谢接了过来。
“头儿——夏姐——你们早点回来吃饭啊——”
李学凯在后头卖力喊着。
夏萤摆了摆手，倒没回头，算是知道了。
两人行走在泥泞的村路里。
孙奶奶的家在山坡路，往下一走，倒成了下坡路。
路上泥泞，夏萤滑了一跤，没站稳。尚桀连忙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手中的灯接了过来。
然后理所当然地、自然其然地，手往下滑，牵住了她的手。
尚桀的手掌宽大，夏萤的手被他一握，倒是整个都被包住了。
“只希望能手牵手在太阳下散步。”
“昨天，我看到了。”尚桀转过头，对她说道。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灼热，夏萤别扭地移开了脸。嘟囔了句：“假公济私。”
尚桀牵着她的手走了起来，慢悠悠地，倒真的像来度假的了。
“唯一遗憾的就是，现在没有太阳。”
夏萤歪了歪头，看着半黑的夜里他认真的侧脸，忽而笑了。
“足够了。”
你给我的这些，都已经足够了。
走到村末时，半途出现了一个小孩。
小孩身上衣衫破旧，还有脏。站在小路旁，呆呆地望着他们。
夏萤扯了扯尚桀的衣角，两人停了下来。
下一秒，小孩子突然横冲直撞地朝夏萤扑了上来，死死地搂住了夏萤的小腿，撕心裂肺地呐喊道：“姐姐——”
夏萤被他的动作搂得一懵，尚桀先反应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灯，去掰开小孩的手指。
小孩的力度之大，尚桀又怕伤着他，拉扯了一会儿才分开。
小孩子死死地盯着夏萤，眼泪已经淌满他稚嫩的双脸。
他说：“姐姐，你回来了。”
“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你。”
夏萤不知道从哪掏出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了小孩的怀里，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小脑袋。
“姐姐回来了，不哭了好不好？”
夏萤和尚桀对视了眼，觉得可以从小孩入手，或许这小孩子的姐姐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于是夏萤蹲下，对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喇叭。”小喇叭挂着鼻涕，塞了一颗糖在嘴里，终于破涕为笑。
“姐姐就住在上头孙奶奶家里，你要是有空，就来找姐姐玩好不好？”
“好——”小喇叭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女人就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抱着小喇叭退开一边，敌意地看着夏萤。
“你们是谁！你们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那是一个年轻却又衣着肮脏的女人。
夏萤和尚桀有些许意外，因为据消息所说，这个村落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和小孩，年轻一辈的劳动力都已经外出打工，村子里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还在。
女人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小喇叭，小喇叭眼里的泪水顿时凝聚，睁得老大地望着夏萤，迟迟不肯让眼泪落下。
女人边掐边骂，然后往回走。
“你个小兔崽子，我早说了你姐不知道死哪了。天天守着就跟守丧一样——”
“家里有个老不死的也就算了，你还给老娘添堵是吧！？”
夏萤和尚桀面面相觑，两人相望顿时无言。
许久，尚桀开了口，“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夏萤点头。
果然，回到孙奶奶家里时，热腾腾的饭菜早已摆上了桌，李学凯、英鸣和宋咪正在热情地给孙奶奶夹着菜。
看到他们二人回来。宋咪连忙起来给他们添了饭。
“头儿，夏姐。”英鸣捧着饭，道：“快吃饭吧，大家等了你们一会儿，看你们还没回来就先吃了。”
“好。”尚桀笑了笑，也坐了下来。
发财从外头闻到了饭菜香，也挤搡着从外头进来，这个人这里凑凑，那个人那里凑凑。李学凯给它扔了一个小鸡腿，发财趴在他们身边认真地和鸡腿作着战。
大家其乐融融，哄笑着度过了一餐晚饭。
晚饭结束后，宋咪和夏萤留了下来帮忙收拾碗筷。
英鸣则去洗了澡，尚桀帮着李学凯修了一下他下午没修完的锁，倒也真的给他换了个新的。
夜晚真真正正开始降临。
入了夜的村庄，只能听见凄厉的鸟叫声。
风一吹，都是树叶沙沙的声音。
灯光在这山中实在是微弱，尚桀熄灭了家里的大部分灯光，只留了一盏煤油灯在卧室里。
夏萤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宋咪坐在大堂里翻阅着书籍。按照尚桀的安排，她们守的是上半夜。
外头的门已经上了尚桀和李学凯新换的锁，农村人的家里除了锁，一般还有篱笆围着。发财就睡在门口，尚桀和英鸣都已经睡下，只有李学凯还在外头帮忙收着孙奶奶没有收完的食材。
夏萤将围巾搭在了脖子上，也拿出了自己没有看完的那本白夜行，准备继续看上一次浏览到的地方。
“入了夜，万事小心。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自己走出这道门。”
夏萤交代道。
宋咪懵懂地点了点头。
夏萤望向外头已经完全沉寂下来的天空，微风灌进，夹带着泥土的气息。
“后半夜怕是又要下雨。”
“七月的天，向来多变。正是雨季的时候呢。”宋咪搭话。
手旁的烛火随风微微颤动，就像是黑夜里微弱的光明，要将这漫漫长夜，撕开一道可见的光明。
————补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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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明天再放了 今晚我再修改一下

番外凯鸣，避雷慎入。
番外一 陪你到乡下养鸡/凯鸣篇
一
我们的犯罪心理小王子有了一座属于他的城。在那座小小的城里，恰好他笑了，他动心了。
然后他这辈子再也没能走出属于他的那座城。
二
十一月十一日，大雪。
拿铁咖啡的香味还揉碎在了空气里，一壶热水烫下，氤氲开一片雾气。
晴朗的午后，太阳暖暖地照在车厢的玻璃上，没能温暖车厢里头的人，阳光却细碎地洒在了桌面上。
英鸣就是在这个时间点被人推着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条围巾直接砸在了他怀里。
李学凯提着从上边拿下的行李，边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边跟他开口：“把围巾围上，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快到站了。”
“祁东可不比朔阳，一下车准能冷哭你。”
英鸣脑子有点不清醒地将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绕，他被人流拥挤着往前走，即将出包厢的时候才想起他妈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带走的土特产。
——糟糕！英鸣那本来生了锈的脑子在那一刻突然恢复了运转，想起了那几大袋孤零零被遗忘在座位上的礼物。
英鸣立马起身往回挤，李学凯推着两个人的行李奇怪地回头，奈何他的声音很快就被人群吞没。
“你去哪儿？英鸣？英鸣！”
“你先出去！出了站口我再找你！”
英鸣也不管李学凯是不是听见了，眼角的余光再看过去时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应该是下了车了。
英鸣提着还算完好无缺的朔阳当地特产，赶在火车鸣笛声响起前下了车。
一下车，一阵寒冷的大风没差点把他吹成**。
英鸣是朔阳本地人，土生土长，早就惯了当地四季不分明，只有冷与热的气候。他们在结束姜哲瀚案件后，在即墨回朔阳路上耗了两天时间，一回去结案报告还没写完，又来了另外一件案子，就这样直接把国庆假期给跳了过去。
好在尚桀这个顶头上司十分的有同情心，给两个人批了双十一的七天假期。虽然假是迟到了一个月，但总好过没有。
这是李学凯和英鸣在一起后的第三个月。李学凯想回阔别已久的老家看看，被英鸣知道了之后顺带着他的教授妈妈也知道了。他的教授妈妈十分开明，并且在“拜访亲家和准备当地土特产”这件事上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教授忙了前前后后三天，最后她甚至一度十分犹豫地开口道：“宝贝，真的不用妈妈陪你去吗？我陪你去会不会好点？”
英鸣无奈地推着教授往回走，“我都多大了，您还当我小孩子呢？”
于是教授只能作罢，临走前还叮嘱了他各项注意事项，并且代替她向李学凯家人问好，英鸣一一应承下来，教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学凯家在湖南祁东，离江浙一带的朔阳远了几千公里，冬天的寒冷程度也不只差了个几千公里。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吹得英鸣直哆嗦，他又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在茫茫人海，众多人头中找到属于李学凯的那一颗。
随后，英鸣锁定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他快步直走，手臂直接从后头绕过搭上了李学凯的肩膀，在他还没反应过来还在四处乱瞟的时候一把带着他全身就往出口走去。
李学凯手忙脚乱地提着行李，这才如梦方醒。
“你刚才去哪了？”
英鸣扬了扬手里的一大袋礼品，泄气道：“咱们家教授大人的大礼，你是接还是不接？”
“怎么，嫁妆啊？”李学凯捂着嘴偷笑。
英鸣用力地捅了一下李学凯的臂膀，疼得他嗷嗷直叫。
“我的嫁妆就只值四袋朔阳土特产？那还不得金戒指银镯子，最好再敲个锣鼓抬个轿子外加三十万礼金？”英鸣故意把事实往大了说，最后骄傲得像个小王子一样扬起了他的小脸。
“我就问你娶不娶？”
“冲着这么多的礼金，我肯定娶啊。”李学凯偷着微乐。
他们出了站口。
外头群山相连，和朔阳那一带的山丘地形不同。祁东能让你明明确确地感觉到，从眼里，到心底。你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山泽，就是祁东，独一无二的祁东。
李学凯喉结动了动，望着外头即使是在下午一点多山雾也散不去的光景，眼眶微湿。
“终于回来了啊，整整六年。”
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风停得时候，让人惬意地想要打瞌睡。
“你那么久没回来了吗？”英鸣开口。
“乡里无故人，家乡就成了回不去的地方了。”李学凯振作地重新抬起了行李，带他去大巴的方向。
“现在我们去搭2号线的大巴，坐上半个钟头就能到我们云泽那一带了。”
英鸣跟上了他。
乡村的大巴，有些脏兮兮的。
他们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窗帘没有拉上，午后一两点的时候太阳最充足，李学凯将头搁在英鸣的肩膀上。
今天也许不是假期的日子，乡村大巴运营业十分惨淡，前前后后过了好几个站车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空荡荡的，还带着一股厚重的尘土。
村里的路十分地不好走，他们的身体随着大巴的颤动不时上摇下晃着，幸亏警局的体能考核救了他一命，临时抱佛脚的训练下来他也只是脸色苍白了点，硬生生忍着没吐。
相比之下李学凯简直不要好太多，他面色自若地将自己的头调整了一下位置，往英鸣肩膀蹭了蹭，甚至还闭上了双眼休憩。
偌大的大巴车里顿时就有点安静，但英鸣习惯了安静，他本人就是安静如鸡的代表，这样下来倒也不算奇怪。
英鸣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本书，翻阅着手头的书籍。
许久，肩膀上的重量一下子轻了起来。
英鸣抬头。
只看见李学凯面无表情地起来了，如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地望着他，不说话。
英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你知不知道，我想带你回老家很久了。”
原来是要说这个？
英鸣点头，附和他道：“嗯。”
“…跟我去见爷爷吧。”
李学凯双手放在脑袋后边，依靠着后背的坐垫，“如果他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英鸣翻动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停顿。
几秒后，才重新翻到了下一页。
掌心微渗出的汗，心快跳到了嗓子眼，英鸣的呼吸有微微紊乱。
…差点就被看出来了。
他其实很紧张，尤其是要见家长这件事上。
英鸣望着窗外的风景，第一次开始后悔起拒绝教授的陪同。他第一次发现…他这么需要他妈。
二
春阳，夏凉，秋荫，冬暖。
潺潺溪水蜿蜒到无尽的小河，哗啦啦的是小溪流水的声音。
山间近水的地方，就算是夏天的时候也带着一种水汽的阴凉。可是到了冬天的时候，阳光照在水里，就好像连水流都慢了，带着暖意一直流淌到人的心里。
路上碎石子多，山路不陡，距离也不远。
走了十来分钟后，绿葱的山林终于露出了房子的一角。
“到了。”李学凯将行李放了下来，就地休息了会。他指着英鸣其实并看不清是那栋房屋的房屋方向，听他用隐隐兴奋的语气开口。
“那里就是我和爷爷住过的地方。”
英鸣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袖，…终于要见面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村里静悄悄的，只有坐在自家门槛前纳着鞋的老妇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低头，再次继续着自己手里的活。
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家乡，是不需要什么盛大的欢迎仪式的。
他生来就是这个村子的一部分，长大后他会离开，可是就算隔得再远，离得再久，他也终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和这里息息相关。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川，都还倒带回放着他的记忆，都存在着他的足迹。
这就是家乡。
有的人离开家乡后就开始永无停止的流浪，没有家乡的人，是人生的一块缺失。
而在四年后，这个曾经离开过它的人，还是回来了。
李学凯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擦得锃亮的小钥匙，打开了门口的那把因为风吹雨晒而生锈的大锁，没有耗费任何时间和精力，一下子就打开了。
屋子是用竹子搭建成的，云泽山里大部分还是这样的屋子，好像完全没有受外界泥土钢筋混合物的影响，还保留着它原先的样子。
小院里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的落叶，李学凯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一股厚厚的灰尘扑面而来。
英鸣被呛得捂住了口鼻，屋内果然都已经长满了蜘蛛网，可屋内的一桌一椅还静静地摆放着，就跟哆啦A梦的时光机一样，他们回到了很久很久的过去。
李学凯抱歉地回头看向英鸣：“可能今天要辛苦点，待会我去烧水，我们一起打扫一下。”
屋子只有一层，外带一个狭隘的小阁楼。
屋子里许久没有煤电，李学凯让英鸣自己先呆着，他则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把生锈的柴刀，扛着刀就往外头走去砍柴烧水了。
英鸣环顾了四周，最后拐进了那间小阁楼。
小阁楼里有扇小窗，是在头顶的位置。天窗离他的距离有点远，他伸手，透过五指，恰好挡住太阳的光线。
英鸣打开了那扇天窗，刚转身就被一个东西绊倒了。
他吃痛地爬起，这才发现是一个纸盒子。
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有以前男孩子最喜欢玩的钢弹珠，还有小人书，里面还有一把被保护得很好的劣质手枪和一些零散的糖纸。
一看就是十来岁的少年珍藏，满满的都是少男情怀。
英鸣翻了翻，最后摸到了一本笔记本。
本子的书页已经磨损了不少，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英鸣稍稍一吹，灰尘直接扑了他一脸。
英鸣定了睛，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字。
稚嫩而又青涩，却力透纸背。
五月十二日 晴
今天爷爷来看了我，我很开心。爷爷还带我去吃了脆皮酥，可是回家的时候那个男人对爷爷很不好…还骂了他…我下一次见爷爷是什么时候呢？
英鸣猜测，这应该是李学凯13、4岁时候写的，他听尚桀偶尔提起过，李学凯之前和爷爷一起生活，期间被父亲接走过几年，还遭受了家庭暴力，最后还是他爷爷执意将他从他父亲手里带回抚养，可是不到几年后爷爷便去世了。
不久后李学凯看上警官学院，后来进入警局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祁东。
整整四年，不归故里。
英鸣心头微微一动，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十三四岁的少年倔强地忍着眼泪，在这间属于他的小小房屋里记录下属于他自己的故事。
在贾茹的灭门惨案中，李学凯曾经说：“我差点也成为了那样的人。”
尚桀当时说：“可是你没有。”
书页飞快地从他的指尖划过。
九月十四日 小雨
今天他又打了我…我快受不了了！！我觉得这样下去我迟早会疯…爷爷…爷爷…你什么时候才来带走我呢？
十月十一日 雪
今天他让我去买菜，可我没有钱。他骂了我**…做饭的时候我看着那把刀很久，我在想…如果我拿起它，对着他砍下去的话…会怎么样？
然后我赶紧出了厨房，我怕我再看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日子一直断断续续地记录着，直到了一月十三日的那一天。
李学凯在日记的那一页上只写了这样一句话：今天爷爷走了，可我没有哭。
那也是日记的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