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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好借嫦娥着,清秋踏月轮
从夏元辰家中出来,离入夜的花灯会还有几个时辰。栈道另一端海边珍珠白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耀着细沙的光泽,还有清澈湛蓝的海水,都彷佛在召唤着他们。天河早就忍不住了,欢叫一声就从长长的栈道直奔下去。
结果是天河四仰八叉躺在沙滩上,菱纱脱了鞋袜踩着浪花戏水,梦璃与紫英坐在沙滩上笑看他们。紫英甚至也放松地卸下了剑匣放在一旁。
天河望着紫英半晌,忽然笑起来,一把扯住他衣袖,将紫英拉倒在沙滩上。
“天河你--”紫英才要训斥,菱纱已经欢笑着从海水里跑上来,压住了他左手。
“小紫英不许起来!梦璃--快来帮我!”
梦璃也笑着爬起身,过去一把按住紫英右手。
“这样不够,紫英师叔力气大--我来帮你们!”天河也笑着两手压住紫英双肩。
紫英躺在沙滩上挣扎不起,无奈地看着胡闹的三个师侄,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跟着天河躺在沙滩上晒足了一下午日光。
夕阳西下之时,紫英睁开眼,不料他在沙滩上晒得舒服,竟然睡着了。身旁菱纱与天河还睡得香甜。梦璃在他身边抱膝笑嘻嘻着看他。紫英不免微微尴尬,幸好澄红色的残阳映照下也看不出脸红。他起身回头,但见温和海风吹得栈桥上花灯摇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孩子们嘻笑追闹,手中提着还没点燃的花灯,焦急地等待夜晚的花灯庆典来临。
紫英与梦璃一起抱膝看着一轮明月渐渐从海上升起。今日正好是十五月圆之夜,夜市那儿亮起烛火,人声鼎沸了起来。菱纱与天河也都醒过来。四人相望而笑。
“月亮好大~像个饼。”天河叫道。
“就知道你又饿了。好吧,咱们去夜市逛逛。顺道吃些东西。”菱纱笑着站起来,四人结伴走向夜市。有卖小玩物的摊子,更多的是小吃摊。几人都各吃了一碗红绿八宝饭,菱纱又给紫英买了几块丹桂花糕与绿豆糕。看着紫英抱着一包包甜食不知所措,两个女孩都笑起来。天河再也忍不住,流着口水说也想要吃。菱纱理都不理他。梦璃掩口而笑:“菱纱…这样云公子半夜会去吵紫英蹭宵夜吃的…”
“什么!”菱纱一叉腰:“野人!知道你贪吃,没想到这么贪吃…”
天河万分无辜地看着菱纱,扭过头去低头默默继续走路。紫英看得不忍心,趁菱纱不注意,塞了一包点心给天河。那野人立刻欢呼一声,打开纸包抓起一块就塞入嘴中。菱纱回过头来,狠狠瞪着天河,举手作势要拍。天河忙举臂挡住:“是紫英给我的啊我没有跟他抢点心吃~~~”
“罢了罢了…”菱纱看着天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好好吃一顿。”
“太好啦~哈哈哈哈~~~”天河欢呼。跟着菱纱一下子跑得没影了。紫英无奈地看着贪玩的两人,但见梦璃回眸一笑间,烟花在她正上方的夜空中绽放,散放五彩的光芒。
长年修仙,已是好久没有置身在人间烟火当中,享受这样的节庆气氛了…
他继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走着,听身边的梦璃轻笑:“紫英这么喜欢人们的庆典,等过不久成了仙,便是一个思凡的仙人了。会不会也跟夏书生一样呢?”
紫英微微红了脸。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永远不必担心紫英跟我们人仙殊途。”梦璃微笑着。两人一面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夜市,经过栈桥,来到一处山丘上。从此望下去,可以看见整个即墨的夜景,更可远眺海上明月,海面波光粼粼。沙滩上放花灯的有老人,有孩子,也有少男少女,都在海边合掌许下他们各自的愿望。一朵朵或红或紫的莲花灯散着朦胧的光晕,缓缓飘移。经过栈桥下,慢慢往浅海而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梦璃望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低吟道:“想来诗人说的没错。天上千载,瑶宫寒苦,所以嫦娥后悔了,却再也回不来人间。成不成仙,只在于心。像夏书生这样,虽成仙身,却不飞升,眷恋人世之情,也是很好的啊…”
紫英望着月轮:“师叔说羲和、望舒双剑,以日月之神为名,若全力施展,其力量不逊于仙神之力,足以撼动天地,助人白日飞升。”
梦璃沉吟:“若望舒能够引借足够的月力,此番并非不可能。”
“世上真有引借月力之法?”
梦璃笑道:“我自幼便很喜欢赏月,知道以月为尊,纳月华为灵气。”
“梦璃此法是从何处习得?”
“不知为何,我从小就会。”梦璃看着栈桥上天河与菱纱追追打打,往他们这边跑来。
“紫英,梦璃,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菱纱笑着,弯腰瞧着紫英:“哎,梦璃喜欢赏月。没想到小紫英你也喜欢啊。”
“……”
“你们两个真是像极了。哎~真拿你们没办法。”菱纱摇摇头。回头看梦璃正掏出帕子,给天河擦去嘴边油腻酱渍,一边微笑:“菱纱,我正要给师叔说纳月华为灵气之法。你们要不要也听听?”
“好呀。”菱纱笑着坐下,与天河紫英一起听梦璃讲解,过不久却靠着天河打起盹来。紫英听得极专心,待梦璃讲解告一段落,看她挥手吸取月华,令身边一株即将枯萎的止血草复活过来,恢复了柔韧枝叶,上面还沾了几滴露水。
紫英看得越发惊奇,尝试着照做一遍,却无任何事发生。梦璃微笑:“别气馁。师叔灵力高于常人,一定能学会。引用月力也许需要一个媒介。紫英你平常惯用剑,不妨用剑试试看。”
“好。”紫英点头,取出刺钰,默念心诀,让灵识与剑意相通。过不久果见月华缠绕于剑上,点点流光彷佛流萤。紫英灵机一动:“梦璃,烦借玉簪一用。”
梦璃取下了头上绿玉簪,递给紫英,看他专心地以月华给簪子注灵,少时完成,那玉簪上便似流转着月光一样,在暗处也会发出柔和的光晕。梦璃毕竟是女孩子,天生爱美,接过簪子时难掩面上喜悦神色。紫英看着不禁微微一笑,让她把另外一根簪子也取来,照样注灵。梦璃欢喜地把两根簪子重新插回发上时,菱纱正好醒来,看了羡慕不已:“哎呀,好漂亮…!”
她原来靠在天河肩上睡觉,为了坐正便一撑地,不经意碰到了野人腰间的望舒剑柄。那剑登时发出莹蓝光芒,不安分地颤动着。
“啊?这剑又不听话了!”菱纱指着望舒,忽然一喜:“这剑发光的时候威力特别强。小紫英你刚刚学会引用月灵之力,现在不妨用望舒试试,力量一定更强!”
“嗯!”天河点头,解下望舒,递给紫英。紫英握住望舒,立刻感到这灵剑在手中彷佛活过来一样,不停颤动着发出低低的剑鸣,欢喜雀跃,又彷佛在与天上银盘一样的满月遥相呼应。
望舒…以月神为名之绝世灵剑…用以吸取月力,不知会发生何事?紫英执剑站了起来,默诵心诀,望向海面。海风吹拂过来,扬起青年剑仙的衣衫。剑意生发之际,那盈盈满月忽然大放光明,耀眼如日,照得整个即墨亮如白昼!星辰的光芒一瞬间全黯淡下去。
“这…这这这,天哪!”菱纱瞪大了眼睛,指着月亮惊呼。
“快看!”天河一指下方。只见海潮忽然涨起,推向沙滩。将人们放出的朵朵花灯带了回来。海边的幼童百姓们纷纷惊呼,往回奔跑。
“不好!紫英,快住手!”梦璃急道:“月力与潮汐相关…没想到望舒之力,能引动月力更改潮汐循环…”
紫英一惊之下忙放下望舒。月色立即恢复常态。海潮退去。将百盏花灯卷走,漂向海的另一端。
菱纱心有余悸,看着光芒渐渐黯淡的望舒:“紫英你居然能用望舒引动潮水…这是仙神才有的力量啊…”
紫英摇了摇头:“师叔说的果然没有错。若照这样看来,羲和亦有焚天灭地之威。双剑之力,太过极端,霸道非常。”
“嗯,如果玄霄能破冰而出,与紫英连手,跟妖界打的时候,就不用怕了…唔,怎么忽然觉得头好晕。”菱纱按着太阳穴,低低呻吟了一声。
“菱纱,不要紧吧?”梦璃忙扶住挚友:“天河,你先带她回客栈歇息。”
“哎,别担心…上山前也总是这样。最近可能练心法懒了点儿才会又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菱纱摆摆手。
野人点点头,扶着菱纱缓缓走下栈桥,回去客栈。


35楼2018-04-10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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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莫学啼成血,从教梦寄魂
    梦璃与紫英还在看月亮,看海。直到中夜,月渐西沉。紫英用梦璃的散玉琴弹奏着新学的曲子,让梦璃指正他不足之处。最后梦璃不禁微笑:“紫英学得这么认真,莫非是要抱着琴去禁地弹给玄霄太师叔听。”
    紫英被说中了心事,微微有些脸红,幸而夜里并不明显。他点了点头。将散玉琴还给梦璃。只见对方掩口而笑:“紫英弹奏箜篌的样子特别好看。姑且不论你弹得如何,太师叔肯定会喜欢。学无止境,师叔不必急在一时。梦璃近来修习古谱所记载的《魂梦魅曲》一直不得要领。此曲练至化境,可影响敌方心神而突发杀气致死。可是…也许作这样曲子的人,是经过大悲大痛才创出此曲。梦璃没有此经历,因此魂梦魅曲迟迟无法练成。”
    “竟有如此绝世之曲…”紫英奇道:“愿闻其详。”
    梦璃手挥琴弦,一时清商之音破空直上云霄。如鬼哭神号,哀歌国殇,又好似杜宇啼血,芙蓉泣露。紫英只觉此曲震人心魂,忙运气相抗,才不致受其影响。若是平常人,听闻此曲只怕会昏厥当场。幸而他们所处之地离百姓的房屋有一段距离,梦璃才能放手弹奏。
    梦璃一曲奏罢,摇了摇头:“此曲尚不尽善,总是练得差强人意,无法领略其中精要。”
    紫英宽慰她道:“师公与师父传我千方残光剑,我亦还无法参透领悟。这想来是急不得的。相信只要练习不断,有朝一日终会水到渠成。”
    “嗯,师叔已经很厉害了。我听怀朔说,你第一次施展道剑,就把承天剑台轰塌了一角,在你旁边铸剑的宗炼长老脸都黑了,高兴又不是,骂你也不是…”
    “……”没想到怀朔把他小时候的事情都抖出来了。紫英无奈地想。当时他才十二岁,没料到施展起道剑已颇具威力。他记得从那次以后宗炼便不许他在承天剑台上练剑了。
    “梦璃…你不用任何媒介便可吸取月灵,莫非是因为灵力远超于常人之故。”紫英忽然想起了什么。
    “…也许吧。我好像从小就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后来我在典籍上看到古老的入梦之法,世间没有几个人学成过,就是因为施展之人灵力必须高于常人。但我从小就会入梦之法。”
    紫英点头沉吟。他的灵力已经是远高于一般人。综观琼华派遍地的修仙良才,也没有几人能如他这样。可不料梦璃未曾修仙,灵力反高上他一层,实是匪夷所思…
    但听梦璃又继续说下去:“紫英,你再修炼一阵子,等你灵力够强的时候,我再教你入梦之法与镇魇之术。”
    “好。”
    ***
    紫英与梦璃两人在海边聊得晚了,回去客栈时想天河菱纱都已经入睡,两人不想吵醒他们,便各自再要了一间客房。不料那客栈老板为难道:“即墨花灯节远近闻名,恰巧今晚来的人多,客房只剩一间。”
    梦璃听了便微笑:“我无甚需要睡眠,紫英睡吧。”
    “怎可如此,你自住下。我自幼修仙,睡眠甚少,随意找一处歇一下也就是了。”
    两人推来让去,那老板看着纠结,奇道:“你二人不是夫妇?为何还如此忌讳?”
    紫英一愕。梦璃脸上一红,低声道:“老板不要听我那损友胡说。她就是喜欢开玩笑。”
    老板这才恍然笑起来,道:“这样吧,我家还有一艘渔船,舱内也有卧铺。两位若不嫌弃渔船简陋,海浪颠簸,那也还可作歇息之用。”
    紫英当即点头:“我睡船上。梦璃你住下。”
    梦璃也不好继续推辞,便去客房歇下了。客栈老板遣人带紫英去浅海上系着的一艘渔船上,但见舱内果有卧铺。紫英谢过店家,便在舱内躺下。可他方要入睡,却听外面隐隐有女子歌声传来。
    应当是住在靠海栈桥上一户人家的女子。想来以为海边无人,这才夜半对月吟唱。
    那唱的是什么呢?
    “春江潮水连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 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白云一片去悠悠, 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 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 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 愿逐月华流照君。
    昨夜闲潭梦落花, 可怜春半不还家…”
    紫英听得歌声哀戚,心有所感,也睡不着了。他起身来想去问问那女子,因何与丈夫失散,或许自己可帮她寻人。可又想他是男子,如此深夜去拜访人家,可是失礼之至。
    他正坐起身睡不着时,但听舱外有人笑着吟唱: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紫英大惊。这男子歌声近在咫尺,而以他修为,丝毫没察觉此人来到。他起身出舱,便见玄霄站在船头,笑望着他。不知是否即墨柔和月光的照射,玄霄本就俊秀至极的脸庞在夜晚卸去那凌厉神态,变得温柔几分。
    紫英一怔,忙半跪于地:“劳烦师叔前来,弟子有失远迎…”
    玄霄一皱眉:“谁让你跪着了?”
    紫英一愕,随即低声:“身为弟子,理当跪师长。师叔于紫英,有半师之份。”
    “好吧。”玄霄倒是笑了:“我以师长身份,命你起来。”
    他们二人正对话,忽听得那栈桥上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女子奔了出来,对着海面张望,焦急地喊:“韩郎,韩郎,是你吗?我认得你的歌声,你出来,不要躲我啊!”
    玄霄眉头一皱:“麻烦大了。”便牵着紫英钻入舱内。
    简陋的渔舟上船舱狭小,最多容得两人紧靠而坐。师叔侄俩紧挨在一起躲一个妇人,谁也不敢出去。玄霄脸色有些严重,而紫英一开始听那妇人叫得哀凄,心下不忍,最后抬头看着玄霄,眼底掩不住一丝笑意。没料到师叔的歌声与那妇人的丈夫相似。玄霄师叔也有如此尴尬的时候啊…
    玄霄察觉他在笑,便一皱眉:“你再敢笑一下,我就把你推出去。”
    “…弟子不敢!”
    玄霄哼了一声:“本是唱给你听的。不料这妇人…”
    紫英微微一叹:“师叔,让弟子出去吧。弟子想见见那妇人,或可帮她寻找她夫君。”
    玄霄笑望他:“我惹的祸,因何要你来背。”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我有什么事?”玄霄笑问:“风流情事,你也要服其劳?”
    紫英脸登时红了:“师叔莫要取笑。”说着便急忙掀开舱帘走了出去。
    玄霄靠在舱内歇息片刻,过不久便等到紫英回来。只见这小师侄神色黯然。玄霄问起,紫英叹道:“此女子的丈夫出海捕鱼时遭遇风浪,多半早已凶多吉少。她却始终抱着一线希望…”
    玄霄默然。紫英也难过了半晌,才听玄霄缓缓道:“你可知女子为何如此痴情?”
    “…弟子不知。”
    玄霄微微一笑:“你可听说过情蛊?”
    “苗疆巫蛊之术?弟子对此所知不多。”
    “女子之所以能下情蛊,那是因为她们体质本就适合豢养情蛊,甚至体内已然寄生了母蛊。这蛊虫都有子母蛊。有些女子体内天生就有情蛊的母蛊寄生,才痴情得无可救药…”
    紫英被他说得一阵面红耳赤,心下又隐隐不安,低声问:“谁告诉师叔这些的?”
    玄霄笑了:“以你聪慧,怎能猜不出来?有话便直说。”
    “弟子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紫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回避玄霄目光: “莫非是夙玉前辈?”
    “呵。夙玉岂好意思告诉我这些。这等胡话自是云天青说的。”
    “……”紫英默默地想,既是胡话,师叔你又为何学着云前辈胡言乱语。他一面想,一面脸红,低声问:“那…夙玉前辈她…莫非也…”
    “双剑阴阳相通之力何等强盛,怎还需要蛊虫?夙玉倾心于我,是因望舒之力。便是日后云天青吸她身上寒气,不小心把情蛊也吸走了,夙玉也终逃不过望舒索命。”玄霄微微一笑:“紫英,望舒危险异常。你当真愿意与它如此亲近?”
    紫英笑了:“身为剑客,岂能怕一把剑。师叔不曾怕过,夙玉前辈不曾怕过,弟子又怎会怕它。便是上古邪剑,紫英也不怕。”
    “好!”玄霄赞了一声。随即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修仙之人,道之所御,凶妄尽伏。但你怎可不怕渡劫之时所必经的五雷轰顶、水劫火劫,甚或是…情爱纠葛?”
    紫英想起白日夏元辰所说的话,腾地红了脸,可船舱内偏偏退无可退。他不知自己怎么就把重点放在情爱纠葛上,也不知玄霄为何偏强调了后者。就在他不知所措时,玄霄已朝他伸出手,抚上他额头。
    玄霄手掌温热干燥,柔软厚实,又隐隐带一丝锐利剑意。紫英一阵晕眩,还以为是阳炎烧灼之故。他怔怔地看着玄霄,眼神虔诚而茫然。
    然而玄霄的手没有再往下,只将食中二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这里,两点白色仙记隐隐若现。紫英啊,你修为已到,即将历劫。我倒是好奇,我的好师侄是会死于情爱纠葛,还是要太上忘情,上窥天道?”
    紫英心跳得厉害,望住玄霄不能言语。后者显然觉得这爱脸红的师侄相当好玩,便问:“我说得如此明白,你怎么还不害怕?你不怕死吗?”
    “师叔不会让弟子轻易便死。”紫英还没想明白,便冲口而出。等他看见玄霄笑意更深,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简直要将自己舌头咬下来,连忙辩解:“弟子是说…若弟子有难,师叔定不会坐视不管…”
    等等好像还是哪里不对!
    幸好玄霄很快接过话,意味深长笑着点点头:“对啊,玄明去了,宗炼也去了。我不管你,谁来管你?”
    玄霄说罢,转身出了舱外。紫英怔了怔,忙跟了出去。玄霄走在栈桥上。紫英觉得彷佛回到幼年之时。那个时候,玄明走在前面。小小的他奔跑着去牵师父的衣角。后来换成宗炼走在前面,他追上去拉着宗炼问东问西。现在,在他自己意识过来前,他已追了上去,欲牵住玄霄衣袖--
    玄霄及时回过身来。紫英也才恍忽了一下,站定原地,保持着手抬在半空的动作。
    他已经长大了。刚才他这是要做什么?
    玄霄温然一笑,了然于心,便拉住了紫英的手,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这师徒之间本来自然不过的举动,可在这深夜无人的栈桥上,他们二人携手而行,仍让紫英窘迫得双颊发烫。他不晓得是因为师叔身上阳炎炽盛,还是一些什么别的原因。
    直到玄霄回头望他,忽然笑了:“修仙之人,讲什么尘世规矩。还是你不认我这个师叔,不愿做我的弟子?”
    紫英别过了头去,低唤了一声:“师叔。”
    弟子怎会不认你。
    玄霄只觉这孩子呆傻得可爱。他望向海上一轮银盘。此时正当十五满月,月华极盛。他叹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你知道流月城么?”
    “弟子不知。”
    玄霄微微一笑。流月城灵力极盛,且较之幻暝界更接近人界。当年琼华派先辈并非没有想过以双剑网缚流月城,破开伏羲结界,夺取灵力以助飞升。可惜他们也知,流月城所居烈山部族天赋灵力强盛。琼华派与之相争,实无必胜把握。
    但流月城的一些轶闻传说,却颇有意思。于是玄霄便慢悠悠给紫英解释:“那是漂浮于北疆上空的神裔之城,居住着上古人类部族。他们灵力强盛,寿数长久。师徒之间,并不讲究许多虚礼,也不如人界这般迂腐。踰越伦常之事,时有耳闻,再寻常不过…”
    紫英听得一头雾水。
    “何以上古人类部族,会有踰越伦常之事?弟子焉能对师尊不敬?”
    看来思无邪的紫英很明显会错了意。玄霄有些好笑,干脆说得明白:“两相情愿,何来不敬?”
    猛然明白玄霄所说的踰越伦常并非是逆师悖命,紫英惊愕得退了一步: “师叔!”
    玄霄逼视着他:“怎么?可是觉得惊世骇俗?你是不愿去想,不想去想,抑或是,不敢去想?”
    紫英慌乱之下,跪倒在地深深叩首:“师叔…我…”
    玄霄倒是没有再次嫌弃他迂腐,只是微叹了一口气。中夜凉爽,可紫英愣是觉得浑身发烫。也不知过了多久都不闻动静,鼓起勇气抬头看时,哪里还有玄霄踪影。
    紫英觉得自己一定是在梦游。他慢慢走回舟上,入船舱躺下,默念了几遍两仪清心诀,便再度入睡。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他确实,不愿想,也不敢想这种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中邪了,才会连梦游都梦到玄霄,还做这种奇怪的逆乱之梦。
    ***


    36楼2018-04-10 1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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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1: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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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每到一个城市,一定会去特定的店铺转转。比如说,野人一定会去逛小吃铺。菱纱会去钱庄。梦璃会去卖香的铺子。紫英则会去铁铺。早晨在离开即墨之前,四人去这些地方逛了一下。紫英在铁匠铺翻看注灵图谱时,只见老板握着一条做工细致的发带发呆。叫了他几声都不见回答。紫英只好走过去,在他面前唤道:“师傅!”
      “啊,这位公子,当真怠慢了。可有看到喜欢的图谱?”
      紫英摇头,只注视着他手上发带:“这条发带蕴有灵气,做工精致,应当是用了银星晶魄注灵过。甚是难得…”
      “哎!公子,你是个内行人。这条发带莫名奇妙出现在我铺子里,非但如此,上面还绣了我的名字,却不知道是谁送的。你能帮我去问问看吗?”
      紫英点点头,拿过发带细看,质料柔软而坚韧,上面还有细密不可见的,蕴有灵光的咒文。一看便知是难得的东西。内衬里有端秀的两个字:方正。
      紫英靠着追踪灵气的方法在海边寻到了李秀华。那青衣少女看到发带便微微红了脸:“这发带是我留在方大哥铺子里的…我想送给方大哥,可是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意思…你,你帮我告诉方大哥,发带他留着自己用就好了,我改天再去看他…”
      紫英点了点头:“好。这发带的制造工艺甚好,我也很是钦佩。不知姑娘是否有图谱…”
      “图谱我早已给了方大哥啦。你同他要就是了。”
      “多谢姑娘。”
      紫英又拿着发带回去,说明原委,方正眉开眼笑:“原来是秀华?嘿,嘿嘿,她,她说改天还会再来…哈~哈哈哈~~来,这几件东西你拿好了,别客气。”说着便送给了紫英几张自己珍藏的图谱。有玄暝剑与狐仙显灵。紫英接了,又问:“请问师傅是否知道这发带的注灵图谱…”
      方正心情极好,便笑道:“没问题!那图谱我也私下收藏着,所以你刚才没翻到。我现在就去抄一份给你。”
      “如此,麻烦了…”紫英点点头。
      24。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
      回到琼华派时,由于紫英无法执拿光纪寒图,天河便拿着随紫英一起去。紫英想起了昨晚在即墨的梦境,心下羞愧,异常沉默不说话。倒是天河与玄霄相谈甚欢,最后竟然称兄道弟,天河认了玄霄作大哥。紫英还在走神,反应过来时才惊讶道:“师叔,这…您与天河辈分悬殊…”
      “我知道。”玄霄笑着:“我很喜欢天河。也不想讲究那些虚礼…你便是太过迂腐了。”
      “……”
      “怎么不见两个女孩子?”玄霄又问
      “菱纱身体不舒服,梦璃陪她先回房歇息了。大哥,你与紫英聊着,我去瞧瞧菱纱。”天河说罢就先行离去。
      师叔侄二人相对默然片刻,玄霄忽然笑了:“你是不是想问,我认天河为弟,是否是念着夙玉之故?”
      紫英吓得退了一步。玄霄师叔这是在说什么?昨晚那些,不是梦?
      紫英想起了青阳长老那句话: 玄霄不是因为常处冰中而寂寥。双剑失伴,劳燕分飞,才是他真正寂寥的原因。
      此时听玄霄主动提起,于是紫英便顺势问:“师叔是否依然心念夙玉前辈?”
      玄霄微笑片刻,吟唱起来: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他一开口唱歌,紫英就再无怀疑。这歌声与昨晚的一模一样。昨夜他所见到的是真的玄霄灵体,而不是梦。紫英低声道:“师叔,您的元神,可以凝为实体?”
      “昨晚那也是我的极限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何要躲那女子,又为何忽然从栈桥上消失。”
      紫英忽然心绪纷乱不已。只听玄霄说了下去:“这是当年夙玉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她修炼辛苦,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最爱往醉花荫跑,去看凤凰花。后来我们相约一同赏花,她便教了我这曲子。”
      玄霄缓缓道来,那面容清冷秀绝的女子,曾在凤凰花前唱着飘渺哀伤的歌,给他讲述王女与灵凤的故事。
      “她修炼虽勤,进境却总是不如我。我与她说过,这是因为她得望舒之体,未得望舒剑意之故,并非她先天资质不足。她感我宽慰于她,又因共同修炼双剑之故,日久生情…可惜最终我们仍因一件事起了争执。云天青带着她下了山去。”
      紫英默然片刻,低声道:“师叔,可曾怨恨她与云前辈?又为何不曾迁怒于天河?”
      “我向来恩怨分明。夙玉与天青做了自己的选择,并没有对不起我。何况于天河?若说对不住我的…”玄霄声音冷了下来:“那是琼华派。天青与夙玉,也都是因为琼华派而丧生。”
      紫英一阵心酸:“…修仙之人寡于亲缘,没有父母兄弟。琼华派是养育师叔与我的地方,这里有我们的师父与师兄弟。自来琼华弟子竭力修仙,一生心血尽付门派。门派无以为报,故而众长老必对弟子全力庇佑回护。紫英虽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对琼华心生怨恨。但师叔今日如此,必然是门派对不住师叔之故。我现在明白了,师公也对您心存愧疚。养育了紫英,也是望紫英能对此弥补一二,是也不是?”
      “你当真冰雪聪明。可是你看,琼华对我最后的庇佑与回护,便是在我为门派尽全力修炼羲和,经脉逆变以致狂乱时,将我冰封在此十九年之久。不只宗炼,乃至于我师父太清、以及青阳、重光两位也都觉对我不住。然后,他们教出你这等傻孩子,要你把什么赴汤蹈火的承诺都答应下来,好来补偿我。可我未曾要求过你弥补于我。”
      “师叔心气高傲,自然不愿后辈为您赴汤蹈火。”紫英凝望着他,并不知自己目光中带着怎样的倾慕与仰赖:“但如今,师叔也是弟子授业恩师,弟子理应为师叔尽心。”
      玄霄笑了:“好啊。你竟然一点也不怨琼华派将你当成一枚棋子,一个用来补偿我的物事。”
      紫英摇摇头:“师公早已过世,紫英如今怎么做,他都看不到了。他是那般嘱咐过弟子,但仙逝之前,也曾告诉过弟子,随心而活。紫英无法对师公与门派心存怨恨。”
      “好个随心而活。那么慕容紫英,你如今的心意是什么?”
      紫英怔了怔,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玄霄却没再为难他,笑道:“不要再对我说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我不爱听。身为师叔,也不必晚辈替我如此。只是你既说尽心,下回来时,便带着你的心意来给我看,如何?”
      紫英点了点头,心想师叔这是给自己出题吧。
      “是,师叔。”
      接下来玄霄问起了紫英即墨之行,继续指点他剑术仙法。两个天生的修仙良材在一起传道授业,竟让紫英从前自己钻研不透的道法尽皆融会贯通,自此修为一日千里。
      ***
      关于云天河几人的早课,紫英不再那样按进度督促着他们三人修行,而是兴之所至随意指导三人剑法上的疑问,再传他们一些琼华派修炼内功的心法。紫英发现这样比较随意的教导方式更适合这三人,而他们也有好大半的授课时间是在聊天,甚至一起看夕阳。
      但今天紫英在授课之时常有走神,想起玄霄夙玉的往事。甚至在另外三人聊天说话之时充耳不闻。菱纱奇怪道:“小紫英你今天怎么了?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
      然而紫英摇了摇头:“无事。”
      他怎么能够当着天河的面,说他在想这件事?
      梦璃专注地望着他,柔声道:“既然是不能跟我们说的事,那么也只能靠紫英自己去解决。有什么事,你快去办。不必顾虑我们。”
      紫英恍然一悟,点了点头:“如此,我先行一步。”
      他忽然明白自己该去哪里,便转身而去。既然玄霄提到醉花荫,那不妨去醉花荫看看师叔说过的,如霞似锦的凤凰花。
      紫英在夕阳下的醉花荫赏了一下午的花,仍是怔怔然毫无头绪。他望着远山层峦迭嶂,想着花落花开年复年,可夙玉再也不会归来。他不知该如何开解仍然怀念着夙玉的玄霄,也不知自己为何惆怅,彷佛他的哀愁,便是自己的哀愁一样。
      那些花仙精灵们见他久久徘徊不去,既不是紫英对手,也懒得攻击他了,都围在他身旁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肯定又是一个谈了恋爱的弟子呀。他年纪轻轻,长得这么好看,修为又高,为什么也要单相思呢?”
      紫英回过头来,微微脸红,皱眉道:“胡闹。”
      那花仙笑着:“胡闹什么呀。琼华派年轻弟子,最喜欢来这里谈恋爱。一猜一个中。你敢说你不是?”
      “我自然不是。”紫英想了想,又诚恳地望着她:“花仙姐姐既然看过许多深陷情中的男女弟子,可知如何开解为情所困之人?”
      “开解你么?”那花仙笑了起来:“凭你的容貌品行,只要去与对方说一声“我喜欢你”,有什么人不会为你倾倒?何必这般自苦?”
      紫英红着脸道:“不是我。是我的一位…朋友。”
      他总不好说自己想要开解师叔吧…
      那花仙想了一想,摘了一束凤凰花给他,正色道:“不管对方是何人,如何为情所困,收了你这一束花,必然愁云顿消。”
      紫英愣了一愣,伸手接过花束,周围围观的花仙树灵便全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不等紫英继续问,便都笑闹着一哄而散。
      ***


      37楼2018-04-10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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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英取了凤凰花,却怕到了晚上花谢了。便在凤凰花上施了冰咒,带去禁地。
        “这,便是你的心意?”玄霄看到凤凰花时,问。
        紫英点了点头:“弟子想,师叔曾提过,夙玉前辈喜欢凤凰花,所以…”
        而后他惊讶地发现花枝开始缓缓飘浮起来,到了与玄霄一样的高度。不料师叔隔着这么厚的冰层也可以托起凤凰花…好厉害!
        “…凤凰花开,依旧如霞似锦…可惜夙玉再也看不见了…”
        “闲暇之时她最爱赏花。只是…花会衰败,人会老去。花开罢一季又一季,但人却再也不会归来…”
        “…吾辈修仙,正是要超脱生死。夙玉一开始也是想要修仙的,但她后来…”
        紫英听着玄霄自言自语,越听越难过。几乎就要转头落泪。
        “你是怎么了?”玄霄却忽然笑起来:“你要哭吗?真是傻孩子…你以为我真会说这些?若我还思念夙玉,则睹物思人,徒增感伤。若我已忘却前情,则你带这花来,也无甚用处。我只是在教你,你做错了。”
        …所以他又错了。紫英自责地垂头,又隐隐替玄霄感到开心,抬头微笑:“原来师叔已经放下前尘。弟子误会了。那这花,便当成弟子送给师叔的心意。”
        玄霄笑问:“你在门派中,便没有女弟子送你花么?”
        “时常有。”紫英实话实说。璇玑就常常这么做,每隔几天就偷偷在他窗台上放些花束。
        “那你现下又是做甚?”
        “师叔若不喜凤凰花,弟子以后便采兰花,或者杜若可好?”
        玄霄很想扶一下额头。这孩子怎么完全不开窍?懵懂到了一个天理难容的地步。玄霄于是又问:“你可知她们采花赠你,是什么意思?”
        “弟子不知。”
        玄霄笑道:“你师父竟然没教你读诗三百。”
        “师父教过。”紫英恭敬答道。
        “你虽读过,可不解诗意。读成了书呆不成?《卫风.木瓜》可还记得?”
        “弟子记得。”紫英答道。便像小时候背书那样背起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
        他忽然背不下去了,脸上一红,退了一步,半跪于地,羞愧得不敢抬头。
        玄霄笑道:“看来你从无心仪的女子啊。竟到此刻才明白所谓郑卫之风。”
        “可是,”紫英低声:“弟子采花赠师叔,乃是出于师徒之情…”
        “我没说你不是。”玄霄笑道:“你若起大不敬之心,我一把火烧了你。”
        “…弟子不敢!”紫英脸上烧得更火烫。为什么玄霄语气中毫无怒意,反倒像在说笑?
        “弟子、弟子告退。”紫英觉得自己真不能再待下去了。这太尴尬了…他委实手足无措。
        “唔…回去吧。没事把诗三百拿出来重新看看。”
        “弟子绝不敢再看郑卫之风。”
        “那是圣人所编,有什么不能看?”玄霄笑问。
        “……”紫英转身飞快走了出去,逃也似地。玄霄在冰中几乎忍不住笑。
        25。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
        宗炼在紫英十五岁时便去世了,自此琼华派内再也没有人教导紫英。幸而宗炼留下了剑谱,附上自己的注解,交代紫英自己慢慢研读参悟。千方残光剑他虽已会使,但总达不到宗炼手记上所说练至化境时令气流随剑光而走,起震天撼地之威。倒是由他指点的天河悟出了落月式与狂煞。菱纱的无影连剑诀已颇成气候。梦璃也悟出了熏檀净衣。
        紫英在上次被玄霄调笑后,三天不敢去禁地,可最后想着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去了。他暗下决定,此后只可与玄霄讨教道法剑术,再不可起任何邪思妄想。
        于是这次他前往禁地,入了冰室见礼后便问玄霄:“师叔,昔日师公曾对我言道,至和之气,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剑气,归众变于人情…弟子总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玄霄答道:“你习过三才朝元,应该知道我琼华剑法以天地人至和之气为体。这样融和天地之力的剑气,无所不含,无所不包。其威势自然不同寻常挥舞凡铁之武夫。这便是”大同”的意思。”
        紫英若有所悟,点头道:“是!”
        “归众变于人情,意即我等修仙之人出剑非用蛮力,乃须收摄七情五感,又必得融和身心于剑意之中。由此生出千万种变化。千方残光,即是此意。”
        紫英讶然,没想到玄霄精通剑术至如此竟地,只听他提问剑谱中的随意一句便知问的是千方残光剑。经此一解释,之前的疑惑顿如云开雾散。紫英不禁有些激动,更认真谛听。
        “如此,剑气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你已知如何纳天地灵力为无形剑气,现在欲更上一层楼,便要以此剑气反来感应天地万物。如抚琴之人融己身之七情与天地灵气为乐音,至至臻之境,则可一曲惊人,一琴鸣而百鸟朝凤,皆是此意。”
        紫英听得如痴如醉,正好近日来与梦璃习琴,当下便有所感。不禁激动道:“…执剑于野,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意思就是说,当能融和自身七情五感于剑气中,便成至和之剑气,可无所不感,而成千方残光?”
        举一反三…领悟得当真快。玄霄赞了一声:“正是如此。你颖悟极快。”
        “…多谢师叔!”紫英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只差没有手舞足蹈起来。这一段话他纠结了几个月,直到遇到玄霄解惑这才豁然开朗。他此时恨不得立刻仗剑去剑舞坪上演练一番,必然会有不少新的领悟与进步。
        玄霄却又怎看不出来,便道:“你就在此演练给我看。”
        紫英颇有些不好意思,从剑匣中取出玄暝剑,低声道:“师叔…弟子僭越。”
        “放开来使。不必顾忌。此地玄冰,非寻常剑气所能破除。”
        “…是!”
        紫英持剑凝立,将神识贯于剑意上,便觉冰室内四面八方有强盛的水灵之力向他涌来。他本来五行主水,这一下如得神助,挥剑之时似水剑意更显得刚柔并济,如长河倒悬,剑光如瀑,渐渐凝聚成一道道青蓝水屏似的银芒护体。正是琼华高深剑术的起手式--五灵归宗。
        玄霄一面注视,一面赞叹不已。紫英挥洒出的剑光纯粹且柔和。方当少年便能如此,实属难得。当是万中挑一的剑术与修仙奇才。而五灵归宗便是许多在琼华修了大半辈子的弟子也学不成,紫英却已得其中精要。他心性上善纯净,柔顺中自有一股坚毅不拔的意志,因此剑意如水,化凛冽剑气为一股缠绵无尽之意,直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同样的千方残光剑,由紫英使来自然清凉且洋洋洒洒,无一点寻常剑客的火爆狠戾之气。
        这是真正的望舒剑意,望舒之魂。上善如水,不过如是。如此良材…竟然平白被夙瑶耽误多年,不肯予以指点,不令其修习高深仙术,连剑法也得自己参研…实在误人子弟!
        剑光如满天星雨,逐渐凝聚。玄霄却见剑意中有一丝犹豫之意,便斥道:“紫英,你犹豫什么!”
        紫英一怔,不料师叔连这一点微末的小缺憾都能查觉,应声答道:“弟子…若要兼顾收放剑气与维持五灵剑光不失…”
        “你不能兼顾!”玄霄冷然道:“以你之年龄,施展千方残光剑已是不易。经年修行且炉火纯青的年长之人,方能在施展千方残光剑后维持五灵归宗不失。你现下勉强,只能顾此失彼。施展此一剑法时,容不得你如此犹豫。”
        “是!”
        “还有,动作放开一点。”玄霄道:“宗炼施展此式时想必动作不大。那是因为他耆艾之龄,已然力量内蕴。你还年轻,不可如此拘泥。”
        “…是!”
        紫英尽情挥洒剑光,直到漫空剑气充溢整个冰室,连山石也嗡然作响,彷佛哀鸣。若此时有人在此,必然已被满室的凌锐剑气逼得喘不过气来。环绕在玄冰旁的莹蓝流光也被强烈气流逼得四处乱窜,有如飞萤。千道剑光渐渐凝聚,以汹涌浪潮般不可挡之势往下孤注一掷!
        偌大的冰室内,尖锐稀薄的冰晶瞬间摧折,在空中互相碰撞,发出好听的叮咚声响,连绵不绝。又在剑光绞缠之下化为雪白细碎的冰屑,四处乱飞。一时冰室内如刮起风雪,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好一番奇景。玄霄在心内叹道。如此剑意…坚韧而悠远绵长。虽刚毅又不失如水柔劲,以至于能化万年玄冰为鹅毛大雪。此时非但紫英因习得千方残光剑而欢喜雀跃,他也因为得见望舒剑魄之力,而觉三生有幸。
        玄霄正自凝神沉思间,紫英已收剑凝立。雪花纷纷扬扬落定之后,才见人半跪前方,欢喜道:“师叔,弟子学会了!”
        紫英说着便站起身来,顶了满头满肩花白的冰屑,脸上神情雀跃不已:“师叔!我明白了!弟子至今日才悟得我琼华最高剑术之真意。正所谓:剑气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至和之气以自显发,所以至和之气能化千方剑气,而感外物七情…”他方领悟了千方残光剑,直有无数的心得感想,越说越起劲,玄霄耐心地听着,看青年满头冰屑滔滔不绝地讲述,待得紫英终于说完,他仍望着对方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把头发整理一下。”
        紫英一怔。转头这才见到自己肩上一层薄薄的冰屑。头上自然也是了。他平日非常注重仪容,无时无刻不是端严整齐,一尘不染。只是爱剑成痴,又方领悟高深剑术,一时兴奋竟然连形象都忘了,顶着满头冰屑跟师叔说了半天话…
        这可尴尬了…
        紫英忙走到一旁去打理。挥去头上冰屑时彷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他不敢回头,狼狈地拍掉身上的冰屑,这才红着脸告别离去。


        38楼2018-04-10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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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紫英爱剑成痴,不只是珍惜宝剑,于剑道也是力求臻善以至化境。他从禁地出来后,回到房里,却因为得玄霄指点悟得千方残光剑而兴奋得睡不着。天蒙蒙亮就起身前去剑舞坪练剑。此时日头还隐在远方的山头后将升未升,天边泛起鱼肚白。
          紫英自从悟得千方剑后,身周流转的剑气自然随意而动,与天地相通。手中刺钰光华流转,在周身形成剑光织成的网,随着紫英流畅如水的动作,剑光也如飞翔的群鸟环绕着凤凰般如影随形,剑气收发自如,挥洒到尽兴处,气劲直迫得中央平台边清澈灵水溅起一丈来高。旭日升起,点点水珠在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耀目无比,又再归于水面。
          他一人沉浸于剑意中,外境于他此时已是无物。便似乐师专注于琴音,浑然不知有人逼近,甚至将利刃悬于头顶也不能察觉一样。紫英自然没有发现早起的弟子们纷纷出来观看,明字辈与怀字辈的入门弟子更是从未见过如此耀目摄人的剑光,纷纷惊叹。怀朔微笑望着小师叔,心中欣慰又感慨。他从小便见紫英为了学习千方残光剑,多年来苦心钻研。今日终于悟得精要。千方残光剑本就很是考验弟子的资质和悟性,能学成者已是廖廖,能发挥出这般威力更是几代来未有。
          在弟子的通报下,掌门执事弟子元越、虚凉。龙芽道丹的虚合,正法长老执事弟子虚宜,威仪长老执事弟子静语,肃武长老执事弟子元开都或感应到极强的剑气,或被弟子通知而来到剑舞坪上观看。元越虚凉看得脸色僵硬,微微惊恐。实在没料到平日柔顺谦让的紫英以十九岁的年纪已经尽悟千方残光剑的精要,若论道剑,已远远在他们之上。无人教导,怎么竟会进步如此之大。虚宜,虚合与静语都是一脸欢欣,感叹他们从小看大的紫英终于成长为一位悟得精妙剑术的剑侠。虚合专心于丹药,不精于剑道,被强烈的剑气波及得连连后退,虚宜与静语两人便仗剑将他护在中间。元开则是惭愧自己身为肃武长老执事弟子,道剑却不如紫英。最后正法长老玄霆也出了长老房,看着剑舞坪中央的紫英,回想起多年前玄明舞剑的的样子,感慨不已,看着素来疼爱的紫英长大后像极了师父,不禁眉开眼笑。
          夙瑶在太一宫,也因感应到了十多年来未有的强大剑意而出门查看,远远望见了剑舞坪上的情景,不免一叹。她自是忌惮紫英之才,原来想紫英自己若要悟得千方残光剑,少说也得二三十年的时间。但紫英与天河几人出入禁地之事,她虽知晓,却不能阻止。看来…玄霄已然开始指点紫英剑术了。能将道剑发挥至如斯境界,只有当年长老辈的重光、青阳、宗炼、掌门太清,大弟子玄震,以及天资最高的玄霄与玄明。那时候的琼华已至鼎盛,人才济济,怎比今日…全派上下,除了被冰封的玄霄,便只有紫英能够施展出如此高妙道剑。
          梦璃向来不重睡眠,早已在窗边看了良久,却舍不得唤醒熟睡的菱纱。最后是璇玑砰地打开门冲了进来,拉着她们出去看。怀朔也去叫出了天河。三人看紫英辛苦许久,终于悟成千方残光剑,都替他开心。
          在清晨的艳阳将金光洒遍剑舞坪时,紫英终于缓缓收剑凝立。山风吹过他的衣衫襟袖,剑气犹自环绕不息,扬起几缕乌发,衬着他风神玉骨,好似真正的仙人。菱纱与天河欢呼着朝他奔去,又抱又跳又笑的。梦璃在一旁微笑,看紫英被他们弄得甚是尴尬,抬头又见剑舞坪周围这么多围观的人,不免大是尴尬,推开紧紧抱着他的天河。
          “天河,等一下还要上早课,不要胡闹…”
          紫英自回房中,换下一身汗湿淋漓的剑服。待得他重新回到剑舞坪上准备给天河三人上早课时,只见梦璃照例第一个先到,正在弹奏箜篌,一面吟唱:
          “我所思兮在泰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紫英在旁聆听,却越听越是心神激荡。为何此曲会令他又欢喜又哀愁,他想这歌词中描述的,该是怎样的美人?应该只有玄霄师叔那般神韵风骨,方可比拟…
          想到此他立刻红了脸,惊得自己退了一步。他这是…对师叔起了大不敬之心?
          梦璃察觉了,便停下来微笑:“紫英,怎么了?”
          紫英想了想,迷茫地问:“若有人赠之以金错刀,可对方不知何以为报,该当如何?”
          “有人将金错刀赠给了紫英?”梦璃笑问。
          有。紫英想着。那不只是金错刀,而是千方残光剑。他想回报师叔。可是玄霄说了,不要他为他赴汤蹈火。那么他岂不是无以为报?他不愿意这样。
          紫英神思恍惚。梦璃盯着他半晌,问:“紫英,你是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紫英一惊,回过神来,摇摇头: “没有。”
          “可是紫英刚才脸红了。”梦璃笑着:“那是一个紫英求而不得的人吧。所以紫英不肯说。”
          紫英惊恐得立刻站了起来: “休得胡言!”
          梦璃微微一笑:“梦璃开个玩笑罢了。”
          …是啊。一个玩笑。为什么他这般反应过度?是因为,这事情,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紫英重又坐下来,惭愧道: “梦璃,我一时失态…”
          梦璃笑着摇头:“紫英,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
          紫英沉思片刻,犹豫着开口:“如若…有人赠我以金错刀,我以英琼瑶回报,他真的会欢喜么?”
          梦璃笑答:“紫英这么问我,叫我怎么答呢?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那英琼瑶就是美玉的意思,说来与紫英的名字相似。紫晶也是珍贵的晶石之一。紫英若对那人有意,何不将自己送给那人?”
          梦璃这是在教他把自己送给玄霄师叔?
          “当真胡闹。”紫英皱了眉。
          梦璃笑了笑:“罢了。这曲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再听我弹一回吧。说不定便明白了。”
          她说罢,又手抚箜篌,唱了起来: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梦璃弹到此,停下笑着:“美人赠我琴琅玕。若你不知何以为报,也可抚琴一曲送给对方呀。”
          紫英点了点头。梦璃又唱了下去: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
            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紫英神思飘忽,惆怅不已。美人赠我貂襜褕…玄霄不曾赠他什么保暖的貂裘,可是却在他受寒气侵体时,在夜中以阳炎替他取暖,又传授凝冰诀令他炼化寒气。那么他是要以沧海中的明月珠来回报他么?但是师叔修仙之人,超凡脱俗,又岂会稀罕世间珍宝。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发现以往读不懂,随意翻翻便过去的诗,现在忽然都懂了。那些诗篇字字句句都能勾起他纷乱思绪,引人惆怅。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
            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梦璃停了琴声,看紫英还在出神,便微微一笑:“紫英不是擅长注灵绣制发带?你也可以赠她锦绣缎。那人必以青玉案回报。”
          紫英默然良久,终于叹道:“梦璃琴技超凡,竟可操控人心。我方才一时心绪纷乱,不能自制,却是失态了。还望梦璃见谅。”
          梦璃摇头: “非我琴声所致。而是你心有所动,方才与琴声相感。不然我弹得再哀戚,再能打动人心,也不过对牛弹琴。”
          紫英不禁问道:“此曲何名?所描述的又是什么故事?”
          “这是汉代张衡所作《四愁诗》。歌中诗人四处寻找美人而不可得,故而惆怅忧伤。琴歌每章都按“所思、欲往、涕泪、相赠、伤情”的次序来写,而每一次美人所赠,及诗人回报的物品,皆不相同。”
          紫英听着,心中悲感,叹道:“这是何等情感?为何如此欢喜而又哀伤,以至于要以‘四愁’为名?”
          梦璃讶异地看着他:“我说了这么多,紫英竟然半点也不明白?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开梦璃玩笑?这描述的是男女之情啊。自然复杂无比,忧喜参半,愁思缠绵。”
          “…………”
          紫英转过身去,半晌不能言语,最后摇摇头: “修道之人心如止水,如何能起这等凡俗情念。”
          梦璃叹道: “紫英,你没有起此念最好。我们都不希望夏书生所言,在你身上应验。”
          “……!”紫英想起了那夏书生言道他渡劫时必然经历情爱纠葛,不由心下更乱。
          “紫英,我再问你,琼华入门弟子皆要经过考验。酒色财气那四关,你怎么过的?”
          紫英回想着:“我四岁便被师公带上山来修道,十二岁方入须臾幻境接受考验。我酒量不好,不能多饮,酒那一关自然而过。我于财物也不甚看重,很快便过。气那一关,我心如止水,也是过了。色那一关,我没经历考验,便被送回来。那幻境中女仙不愿对我出题,说我十九岁时自然经历极大考验…”
          紫英说完,又一怔。他现在不就刚满十九岁么?
          梦璃神色凝重,秀眉微蹙。须臾幻境中驻守的那都是仙神,所言又与夏书生一致。紫英如今也很明显地神思恍惚,不太正常。可那个搅乱紫英心思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紫英连她的名字也不愿说出?
          她正自思考,却见菱纱与天河正朝他们走来。菱纱走得近了,看看两人神色,笑问:“你们怎么啦?怎么脸色都这么差…闹不开心了?梦璃你跟紫英也会吵架?”
          “吵什么架。”梦璃微笑:“是紫英有心事,想不开。我替他担心呢。”
          紫英摇摇头: “我无事。梦璃休要多心。”
          “…没事就好。小紫英你太棒了!竟悟全了千方残光剑。”菱纱环顾四周,笑道:“你看,琼华派上下都传遍了。这十几年来,还没出过你这般道剑超绝的弟子。现在这么多人在看你,我们还上得成早课么!不如收拾一下就去炎帝神农洞吧。”
          “也好。”紫英点点头,却见明弈走上来,脸颊有些红,紧张地看着他:“紫英师叔…我,我…”
          “?”紫英疑惑地看着对方。
          “我能请你指点两招么!”明弈很快地说,几乎舌头打结。
          “哈哈!明弈你这样才对!喜欢紫英就要说出来!紫英他很大方,绝对会好好指点你!”天河笑道。
          明弈一呆,脸更红了,简直想立刻挖个地洞钻下去。他仰慕紫英已经很久,总是羡慕天河三人能成为紫英的亲传弟子。还跟天河说过他虽然仰慕紫英师叔,但是一面对紫英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这次因为见了千方残光剑,心下实在太激动,这才鼓起了勇气跟紫英说话。
          “这样…我今日要出门。明日卯初,你起得来么?”紫英问。
          “起得来!一定起得来!”明弈不料紫英答应了,欢喜地抬起头:“多谢…多谢紫英师叔!”
          他又紧张地看了紫英一眼,转身就跑。菱纱指着少年的背影笑弯了腰:“哎哟小紫英你看看,人家这么崇拜你,恨不得当你的徒弟…你可要好好指点人家!”
          旁边围观的弟子们都笑出声来。菱纱更是笑得止不住。紫英见了又是一甩袖:“快些回去准备一下。等一下回来这里会合,一起下山。”
          “嗯。”梦璃微笑点头。
          菱纱笑着对天河道:“野人,你得快一些。不要磨蹭,这样紫英就会带我们先去播仙镇吃早餐吃久一点。有奶茶还有手抓饭哦!”
          紫英万分无奈地看着一听说食物就眼睛就亮起来的天河。还有菱纱…这才是她嚷着不上早课的真正目的吧?
          “哈哈哈!好。我很快的!菱纱你放心!”天河边笑边转身冲回房去。


          39楼2018-04-10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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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菱纱…”从炎帝神农洞回来后,梦璃坐在桌前,看挚友翻了个身,从睡梦中醒来,半坐起身揉着眼睛。她神色凄然,而菱纱也是睡眼惺忪,以手撑着头。
            “头…还是好晕啊。”菱纱呻吟了一声。梦璃走过来,探了探她额头,还是一片冰凉。这不是寻常的风寒发烧,她除了用些安神镇痛香之外也无法可施。
            “算了,梦璃…我不要紧。”菱纱垂头丧气,按着太阳穴:“我刚才又梦见梭罗树仙姐妹…还有紫英以千方残光剑斩杀熔岩兽王的样子…紫英的力量好强大,俗话说至刚易折…我好怕…他也会因为修仙而碰上什么危险…”
            “菱纱,你…别乱想。紫英跟梭罗树仙不一样的…”梦璃尽力安慰着好友。他们四人这一日下午在炎帝神农洞遇见了楚碧痕与楚寒镜,帮助她们找到了炙炎石。却不料结果是楚碧痕强行以炙炎石身合成仙,结果却魂飞魄散。楚寒镜也渐渐散去半仙灵力,回归了梭罗树本体。四人见此心情都大是低落。菱纱立刻提议四人马上回琼华派。回到派中她却立刻体力不支头晕起来,让梦璃扶着回房歇下。
            “本来夏书生说的那些,我也半信不信…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他说的可能是真的…紫英的修为,已经直追半仙,要碰上天劫了…不是成仙就是死,跟梭罗树姐妹有什么不一样?”
            梦璃低声道:“不会的。紫英心地善良,绝不会如此。他会像夏书生那样,成为真正的仙人。”
            “可是,我不愿意你们三人之中谁出什么事!”菱纱扶着床头站起来,执拗道:“我现在才知道,修仙是很危险的事!我所寻找的长生之法,也许不是修仙可以解决的。人生苦短…我要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大家好好的在一起!”
            菱纱越说越激动。脸也不正常地泛起了病态的嫣红。她知道自己阳寿本来就短,因此更会在乎身边之人的安危,不愿他们早于自己离开人世。必要大家相伴,生尽欢,死无憾。只是这一点她怕挚友们担心,从来没说。而梭罗树仙的事情更使她意识到修仙可能是会要人性命的事情。长生之法没了着落,不由万念俱灰。又见到了紫英千方残光剑毁天灭地之威,他们几人还没出手,紫英就已经将熔岩兽王这样的千古神兽斩于剑下。那力量几近仙神之力,使她不由得信了夏书生之言。紫英会成仙,会经历危险的天劫。要是度不过的话…就是死。她宁愿他们四人只是做平凡的人,几十年好好相伴,就足够了。
            梦璃看她脸色不对,不由一惊,抓住她手腕探查她脉象,只觉跳得虽快却虚,还隐隐有着阵阵寒气,实在令人不解。她着急起来:“菱纱,立刻跟我去龙芽道丹。让虚合师伯煎些火焰草给你服下。”
            “嗯…”菱纱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穿衣服。然后坐着让梦璃替她梳髻:“梦璃,我们去山下买些奶茶上来,今天晚上我们四个人去琼华宫外躺着看星星…”
            “好,好…都依你。我等一下就去告诉紫英跟天河。”梦璃宠溺而怜惜地看着菱纱。经历了梭罗树仙的事情后。四人心情都很沉重,尤其以菱纱为甚。她知道这是因菱纱寻找长生之法的希望落空之故。却不想她担忧起紫英,是因为她自己阳寿本来很短,深怕紫英在她死前出了什么事情。
            “梦璃,你要帮我劝紫英,不要再修仙了…”菱纱执拗道。
            “好。”梦璃点点头。看着菱纱哀伤的神情,也感到凄然。这不是菱纱平常的样子…她是真的在担忧紫英。梦璃不禁叹息。要劝紫英放弃修仙,跟他们下山…这是多困难的事情。
            27。帘开最明夜,簟卷已凉天
            “小~紫~英~~!”入夜的琼华宫外,菱纱与梦璃笑着走近,紫英正对着一轮巨大的明月仰头观看。听到声音便微笑回过头来,看到了菱纱与梦璃提着四只竹筒,飘着热奶茶的香气,随即脸色一黑。
            “你们…又去了播仙镇…”
            “哎呀,现在掌门都允许我们下山了。去一趟播仙镇买奶茶算什么,我想喝得紧…”菱纱撇撇嘴,坐到地上将竹筒都放下。顺便拍了躺在地上的野人头一下。野人哎哟了一声,坐了起来。
            “难得今晚中秋佳节…没有门禁。我们可以在外面野餐一下嘛。我知道小紫英你不太吃东西,喝一点奶茶也不好么!”菱纱边打开竹筒边笑嘻嘻地递给紫英。
            “月亮好大,象个饼。”天河望着一轮明月,看着紫英:“紫英,你看月亮,都不会想吃月饼么…”
            “噗,人家哪里象你,只想得到吃的。”菱纱笑道,递给了天河一个纸包。里面装的全是莲蓉与豆沙馅的月饼。天河立刻欢呼起来,迫不及待抓了一个咬了一口。梦璃不禁掩嘴而笑,看着菱纱拿了月饼在紫英面前晃了晃:“小紫英,你最喜欢的甜食哦~~~~”
            紫英甩了一下袖子。微微有些尴尬。却不料菱纱笑了出来,又把月饼递到他嘴边。他无奈地接了月饼,也吃了一口。是莲蓉馅的,松软甜腻,味道说不出的好。他方才吃完菱纱又马上递上了一块。紫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抗不住诱惑接下了。
            “嘻嘻嘻,小紫英真不是一般的爱吃甜食。”菱纱忍不住偷笑。紫英脸上微微一红,转移话题道:“菱纱,无影连剑诀练得如何了?”
            “很好呀。明天上早课我演练给你看…”菱纱一边忍笑一边道:“紫英你别担心我们。妖界来时我们可以自保的。”
            紫英摇头道:“既已决心不做我琼华弟子,便无需涉险…”
            “哎哎哎,小紫英。”菱纱知道紫英担心他们几人,心中感动,却仍有些不以为然:“你这是瞧不起人么。我们又不是没本事,怎会丢下小紫英你不顾呢?就象夙莘太师叔说的,我们不能让你一不小心“香消玉殒”了…”
            “……”
            “噗,菱纱,你怎么也学太师叔那乱七八糟的话…”看紫英的脸又黑了黑,梦璃忍不住笑。
            菱纱看紫英甩了一下袖子。心想小紫英实在太不经调戏了,便正色道:“好啦好啦,小紫英。人家有要事问你。”
            “何事?”
            晚风徐徐吹来,带着微凉的秋意,吹起紫英的乌发宽袖,也吹得菱纱双髻垂下的玉坠不住摇摆,有如仙童玉女。
            “紫英,你觉得,在山上很快乐吗?”
            “……”
            “小紫英?”
            “菱纱…你问过我同样的话…我的回答还是不变。求仙问道、斩妖除魔,乃是我一生所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又怎会不快乐?”
            天河摇摇头:“可是,修仙好像就是些心法口诀,无聊透了,要想行侠仗义,更是不修仙也能做,干嘛不能过以前那种日子呢?”
            菱纱暗赞了一声。就知道紫英不会一下子就被说动,但想不到呆呆的天河也会帮她们劝说紫英放弃修仙,她心想索性让天河先说。若是说不下去她与梦璃再帮腔。
            “并非如此…”
            “我之前总想不通,既然御剑这么好玩,为什么爹来了又要走?可如今我算明白了…一路上看了许多事,像是琴姬离开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去山上做剑仙,可是她一点也不开心…炎帝神农洞的那对姐妹,更是很惨很惨…”天河说着,摇摇头:“紫英,我知道我笨,只能想到这些。原来修仙并不是那么好的事,它也会让人伤心、要人性命的。”
            说得太好了,天河。菱纱感动得想要抱野人一下。但听得紫英摇头道:“我自幼生长于此,受师父与师公养育,受长老们与师兄姐照料。紫英无以回报门派,无以回报师长之恩。你们劝我下山,放弃修仙,那是绝无可能。”
            天河抓了抓头,不知如何回答。菱纱急道:“你看看你玄霄师叔,他不是也一心修仙向道,可是现在怎么样?”
            “菱纱,”紫英正色:“正因为玄霄师叔在此,我更不能下山。”
            菱纱急道:“紫英,我们知道你想做剑仙,从小在琼华派也是一心以修仙为志向,可是你也看到了梭罗树姐妹。成仙其实根本就是私念,私念能升仙吗?”
            “……”紫英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看向梦璃,但见温婉美丽的女子也点了点头:“紫英,菱纱是担心你。何况之前有着夏书生的预言,我们都怕你经历天劫时出个什么事。”
            “你们…”
            “对!与其那样,不如紫英你不要修仙,跟我们下山。人生苦短,我们四个人更要好好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我们四个人有缘相聚在一起,已经很不容易,才不要因为什么修仙而分开。”
            紫英心下感动,何尝不知菱纱是关心自己,但…
            他微一思索,便坦然看向菱纱:“菱纱,我求仙问道,在乎的不是成仙的结果,而是修仙的过程。我抛却俗家世事,十余年来长于琼华,自小被教以剑道仙术,济世为怀。琼华便是我的家。若不修仙求道,与师长同门在一起,紫英将不知以何立身处世…”
            “紫英…”
            “况且,十九年妖界降临之期将至,我怎可于此时下山,置门派安危于不顾。”紫英微微垂眼,低声道:“你们三人说要下山时,我心中也很是不舍。可是我却更不能离开琼华。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望菱纱明白。”
            紫英一番话,在情在理。先说以理,后道以情。菱纱呆望着他,竟不知如何接话。好半晌,梦璃才低声道:“所以,紫英并非一定要成仙,却一定要留在琼华派,一定要修仙…”
            “那你留在琼华派,停止不修仙不好么!”菱纱握拳:“紫英,你说来说去,就是不答应我们。你这个傻瓜!大傻瓜!江湖无限宽广,有很多事可做,为什么一定要修仙!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可是我们在乎啊!”
            紫英看着她,心中温暖却又涩然,良久,仍是摇了摇头:“菱纱,我不会因为怕死而停止修炼。唯有手中有剑,心中有道,才能不负师长深恩,才能保护自己的同门。”
            紫英眼中的神色虽柔软却坚定。菱纱不由叹道:“我听说过,那长长的,连接卷云台的渡仙桥曾经断过。那是太清长们的首座大弟子玄震,在十九年前为了保护师弟师妹,拚尽全力以一招星沉地动将渡仙桥震断,阻止妖类前进。他自己却牺牲在了卷云台上。紫英,你是要像他那样?我还听说,当初他与你的师父玄明长老情同兄弟,玄明长老为了抢救大师兄,自己也身受重伤。玄震过世后,玄明长老思念师兄,至死都不能释怀。这些你想过没有?”
            紫英想起师父,悲痛地转过身去:“师公在此仙逝,师父亦埋骨于此。若能葬于琼华,是紫英之幸。琼华派内,师徒情深,同门义重,你们不明白…”
            “你…!”
            菱纱已是痛心得说不出话。紫英的性子很执拗,认定的事情万难更改。不如先用缓兵之计…
            “紫英,你都没有想过回家去看看你爹娘么…他们也许很想你…”
            紫英摇头:“刚上山来的几年,会给家人写信。后来举家迁往别处,便断了音信。我学会御剑后也曾回故里探望,却已人去屋空…”
            “那么紫英,等我们找到第三样寒器,就陪你去找找你家人的下落。好不好?”菱纱望着紫英,心想我们劝不动你。但紫英你的爹娘或许能够…
            “好。”紫英眼中闪过一片欣喜的神色,点点头:“菱纱,谢谢你们…”
            “菱纱…其实紫英不肯离开琼华派,跟我们不会一直呆在琼华,是一样的道理。人各有志,岂可相强。”梦璃轻声道。
            “这样吧,小紫英。”菱纱含笑:“你要答应我们,如果遇到危险,要让我们保护你。不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一定要做剑仙,却要做一个最快乐的剑侠,好么?”
            紫英点点头,坚定道:“我答应你们。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40楼2018-04-10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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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一日夜晚虽是中秋,然而四人皆是心绪不佳。月行到中天,菱纱先被几人劝回去休息了。天河过不久也打着呵欠回去睡觉。前山草坪上剩下紫英与梦璃仍在赏月。
              “紫英,”梦璃低声问:“你还是每天夜里去禁地么?”
              紫英点点头。梦璃忍不住微微一笑:“紫英的琴艺已经不错,还是不敢弹给玄霄太师叔听?”
              紫英颊上一红。梦璃看着只觉得越发可爱:“太师叔对你真好。他倾囊相授,尽心指点,令你悟得千方残光剑,想必是个非凡的人物。我们也可不用太担心了。”
              梦璃的意思自然是紫英若遇上危险,玄霄必然会护他周全。紫英只觉越发窘迫,摇了摇头:“梦璃莫要取笑…”
              梦璃叹了口气:“紫英一定要修仙,我们不能勉强你同我们下山。但玄霄却跟你一样是立志修仙的…而且他有能力保护紫英。若是我们,只怕徒给师叔添麻烦,到最后,反而要紫英来保护我们。”
              “不是的!”紫英打断她,有些激动:“你们随我四处奔走,寻找三寒器,紫英已是感念非常…”
              梦璃摇头:“其实到头来,我们也无法真正为紫英做些什么。但是,尽管不一定帮得上忙,我们也一定要待着,看紫英安然度过天劫,我们才会走。”
              “……”紫英心中感动伤怀,看着梦璃微一欠身离去了,他还怔怔望着月亮,难以平复心绪。沉吟许久,缓缓朝传送阵走去。
              然而当紫英抱着箜篌来到禁地时,还是有些忐忑。玄霄看他抱着箜篌前来,不由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可爱,便不由轻笑了一声。紫英听得玄霄笑,更加不好意思,去冰台上坐了:“师叔…若不嫌弃,弟子为您弹奏一曲…”
              “你特意跟那位抱琴的姑娘学的?”玄霄问道。
              紫英一窘,不知如何回答。他习琴固是出于喜爱音律,但想要弹给玄霄听,替他解闷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只是不料玄霄问了出来。此时想起了梦璃吟唱的那句“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不由更是忐忑。
              “也好。既然都已拿来,我怎能不好好听听。”玄霄笑道。
              “…弟子献丑了。”紫英手挥琴弦,长年使剑的手奏出铿然有力的起始音。玄霄昔年曾习琴,一听这开篇便暗赞了一声。而紫英方才弹出一串前奏,他便听出了这是昔年流传于世间的义山名篇《河阳》。
              河阳取其河水源源不尽之意,曲调婉转幽隐,瑰丽奇诡。却不流于浓艳柔靡俗曲之流。由紫英奏来,更多了一番坚毅的风骨。
              玄霄心想,这当真是,曲如其人。望舒如有诗骨,应当如是。
              “黄河摇溶天上来,玉楼影近中天台!
              龙头泻酒客寿杯,主人浅笑红玫瑰。”
              “梓泽东来七十里,长沟复堑埋云子。
              可惜秋眸一脔光,汉陵走马黄尘起。
              南浦老鱼腥古涎,珍珠密字芙蓉篇。
              湘中寄到梦不到,衰容自去抛凉天…”
              “忆得蛟丝裁小卓,蛱蝶飞回木绵薄。
              绿绣笙囊不见人,一口红霞夜深嚼。
              幽兰泣露新香死,画图浅缥松溪水…。”
              “堤南渴雁自飞久,芦花一夜吹西风。
              晓帘串断蜻蜓翼,罗屏但有空青色。
              玉湾不钓三千年,莲房暗被蛟龙惜…”
              “湿银注镜井口平,鸾钗映月寒铮铮。
              不知桂树在何处,仙人不下双金茎…”
              “百尺相风插重屋,侧近嫣红伴柔绿。
              百劳不识对月郎,湘竹千条为一束。”
              悠扬华丽的箜篌之音,引得玄霄的思绪回到冰封之前,他也曾遍览诗卷,也曾御剑看遍山河。也曾看百花争妍,湘竹柔绿,寒月暖阳,苍山碧溪,游鱼飞鸟,蛱蝶蜻蜓…这世间无限的美景,在这禁地冰封的漫长岁月中几乎被遗忘。却随着优美的乐音,绮丽的篇章再次清晰地映在眼前。心也彷佛被春日暖风吹得柔软了。
              其实紫英的琴艺不算顶尖,但也许是因为有着柔韧如水的心境,故而奏起乐来,世间万象美景自然包融其中,令人听来心旷神怡。而紫英本人奏琴的样子也是极美:怀抱箜篌,低首敛眸,衣袖微拂,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有如鹤啄水面。玄霄望着,不觉入神。紫英渐渐收了乐音,一曲终了,抬头看他。
              “师叔…?”
              玄霄感叹:“得闻如此之曲…彷佛再次见到了世间山河风光。你习琴不久,便能奏出如此意境,也是不易了。”
              紫英喜道:“师叔知晓此曲?”
              “河阳之曲,于我年少之时便流传于世。我怎能不知你是刻意挑选了我知晓的曲子来弹奏。”玄霄笑了一声:“只是昔年曾听人以笛吹奏。而今由你箜篌奏来,别有一番意境。只这‘可惜秋眸一脔光,汉陵走马黄尘起’…倒像是说你。”
              紫英愣了一愣,过了一阵方反应过来,不由脸红。从小就有师姐与女师叔们说小紫英很漂亮,“瞳凝秋水剑流星”的诗句就是某个文艺的师姐在一次过年行酒令时,随口吟来形容他的。夙莘听了大为兴奋,还捏了他脸蛋一下。几个师姐师叔都笑成一团。那诗一度在琼华派内传了开来。
              往事且休说,如今连玄霄师叔都拿他的容貌开玩笑…紫英努力地让自己回神,没注意到玄霄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脸红的模样。等紫英好不容易整理好心绪抬头看玄霄时,又愣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玄霄就这么微笑看着他。两人静默对望了片刻,紫英怔然看着冰中的人,依稀是一个很好看的模糊样子。玄霄师叔容光耀人,有龙凤之姿…他这样想着,又立刻为这个念头感到羞愧,忙低下了头。
              幸而这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轻而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正朝禁地而来。玄霄当先查觉,立刻辨出是夙瑶的脚步声。紫英也即觉察,知晓来人修为不浅,隐约猜到会否是掌门前来。正慌乱间,便听玄霄道:“你立刻到我身后回避!”
              “这…弟子…”紫英心中坦荡,觉得来人便是掌门,也无须闪躲。若夙瑶动怒,自己请罪就是。是以踌躇了一下。
              “啰嗦!让你避你就避!”玄霄不耐道。
              “…是!”紫英忙答应下来,快步走到玄霄所在的巨大冰柱后,寻了个冰刺间的夹层藏身。而玄霄命他躲藏的这一番微妙心思,他却难以捉摸。在玄霄一方面是觉得紫英如今与自己关系亲厚,夙瑶待紫英并不太好,还忌他之才,玄霄并不愿让夙瑶看到两人此番情状。另一方面…也是存了一点私心,不想夙瑶知道紫英每天晚上来此陪伴他。再者,紫英若与夙瑶碰面,也的确不好解释,难脱擅闯禁地之责。


              41楼2018-04-10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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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夙瑶踏入冰室时,便瞧见了放在冰柱前的光纪寒图。夙瑶缓缓道:“是紫英他们送来的?”
                玄霄不置可否。
                “那孩子毕竟还是以宗炼的嘱托为重…”夙瑶叹了口气,有些不满紫英为了师公的嘱托,连禁地也屡屡擅闯。虽她早已发觉禁地有人出入,却碍于玄霄之面不敢阻止。且紫英带着三人下山,名为历练,实则夙瑶也早猜到或许是玄霄有所差遣。此刻见了光纪寒图这非凡神器更是笃定了几分。紫英藏身冰柱后,听了不觉心惊。原来掌门早已知道他们几人出入禁地之事。
                “至寒之器…便是你交代他们去寻之物?”夙瑶问道。
                “没错。”
                “是用以压制你体内阳炎?”
                “……”玄霄爱理不理。真正能压制羲和阳炎的是望舒之魄,才不是这三样死物。
                “想必师弟不日即刻破冰…于时日来看却也正巧。”
                什么时日?紫英不禁疑惑。
                “师弟可愿完成当年未尽之事?”
                “废话。”
                “玄霄,你破冰时必要借助望舒,合双剑之力破开玄冰。望舒剑可由我来驱使。妖界降临前,我会再来看你一次。届时若是三寒器聚齐,我便助你破冰。”
                “驱使望舒?凭你?”玄霄冷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轻蔑。
                “天下再难寻得第二个夙玉。”夙瑶被他奚落惯了,心中虽不悦,仍是平静道:“我这十多年来不曾荒废修行。五灵属水,且是女子,总比你一人同时驱使双剑来得好。师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难道你还有其它选择。”
                被夙瑶不软不硬地噎了一下,玄霄也不恼,淡淡道:“若是紫英来使,比你好过百倍。”
                藏在冰层间的紫英一愕。
                这一下却戳中了夙瑶软肋,她冷然道:“紫英是男子,并无至阴功体。你忍心见他为寒气所侵?况且宿主一事若为他所知,以紫英心性必然不肯修炼望舒。”
                望舒?宿主?
                紫英正踌躇疑惑间,但听玄霄又笑道:“紫英虽是男子,有我辅助也未必就不能驱使望舒。不过…罢了。”他顿了顿:“破冰一事,还是你来。”在他私心中,却是顾虑到破冰必定波及周围,故而不想让紫英涉险。
                夙瑶应道:“好,到时你再跟云天河借望舒吧。”她说罢,又顿了顿:“望师弟破冰后以门派为念。妖界一战关乎门派前耻,兹事体大。前尘过往,我这个做师姐的为了门派大计,固然有不是,却也是为了你好。”她言下之意是希望玄霄不要记冰封之仇,挟私报复。
                ”…你够了没有,还不快滚!”玄霄颇有些不耐,念及紫英在此,夙瑶怎还在磨蹭着不走。
                “师弟并非心量狭窄之人,万望自重。”夙瑶道。玄霄懒于应答。夙瑶见玄霄沉默,只当他答允了,便转身离去。
                紫英仍在冰层中待着,听脚步声渐渐远去。不料脚步声尚未走远,便听得禁地石门移动的隆隆声响。他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夙瑶以灵光藻玉关闭石门。以往天河为了方便他出入,总是不关门。而今夙瑶来了,离去之时自然顺手把门关上,这一下他便被困在禁地里了。
                紫英从冰层中出来,跑去禁地门口查看,到了巨大的太极图上,只见原来的入口处山岩紧紧密合,连一丝缝隙也无,摸上去冰冷坚硬,绝非人力能撼动。他完全被封死在禁地,同玄霄一起。
                “……”紫英凌乱地走回冰室,抬头怔怔看着玄霄。
                “怎么。”玄霄看他这个样子,却是好笑。其实紫英长年辟谷,几日不吃东西也不要紧。若是打坐封闭五感潜心修炼,亦可化天地灵气为己用,本不足虑。何况另一块灵光藻玉在天河身上,且不说紫英不见了他们会寻找,便是天河自己也会三天两头来看望玄霄,到时候自能放紫英出去。
                然而现下还是深夜。琼华派人人沉睡。若要等天河前来,最快也要明日早晨了。
                “师叔…弟子出不去…”紫英艰难地道。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还能放你出去不成。”玄霄看紫英一脸纠结,只觉有趣得很:“坐下炼化寒气吧。让我看看你的凝冰诀修炼到了第几层。”
                紫英一怔,便去冰台上坐了,放下杂念,专注运行凝冰诀。不料夜过子时,仍渐觉寒气侵体。冰室内本就冷得渗骨,常人来此必然待了片刻就要冻僵。以紫英的修为,长久下来也渐渐抵受不住寒冷,发上衣上都结了一层薄薄寒霜。他起初还强自忍耐,最后不由得咬紧了牙关,身躯微微颤抖。然而他越是如此克制,寒气便越发侵入骨髓。
                “已在此调息数月,还抗不过严寒?当真娇贵。”玄霄笑他。
                “师叔…”紫英几乎想开口求他,却欲言又止。他知道只要靠近玄霄就会暖和起来,可他怎么说得出口…何况这是需要师叔耗损修为,魂体相离?
                玄霄轻笑了一声:“也罢,你上前来,将羲和拔去。”
                紫英恍然,上前握住了插在冰中的羲和剑柄,微一用力,拔了出来。甫一握紧便觉暖意自手心传来,流遍周身。羲和微微颤动起来,发出融融暖光,映照着紫英脸颊,还发出阵阵凤鸣一般的嘹亮剑鸣响彻冰室,彷佛欢庆。
                “…?”紫英讶然看着手中的羲和,不明所以。但听玄霄笑道:“羲和很是喜欢你。”
                喜欢…?
                紫英知道宝剑通灵,何况是羲和望舒这样的灵剑。可问题是,玄霄师叔是羲和剑魄与宿体,那言下之意是…玄霄喜欢他?想到此的紫英立刻红了脸,一不当心便将羲和掉在地上。
                随意把剑扔地上,这在爱剑成痴的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他一想到这羲和是玄霄的本体,就再也不敢碰它,也不敢弯腰去捡。正在发愣时,却见玄霄已然逼近面前。
                “…师叔!”他吓得立刻半跪于地。
                玄霄弯腰扶起他:“你自小畏寒多病,现在又不肯抱住羲和取暖,莫非还要我…”他仍握着紫英一手,低笑道:“…这般暖你不成?”
                “……!弟子、弟子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
                紫英已经窘迫得不行,半晌才低声道:“弟子去隔壁火室吧。”
                玄霄慢慢道:“你去火室半个时辰内也必然受不住,得要回来。如此寒热交迫,莫非想染上风寒?当年夙玉能在火室修炼,是因体内寒力足够。然而你现在身上寒气乃是外感。你别无选择,只能挨着我。我生具至阳之体质,于重阳之日,正午时分降生,从小到大,均不知何为风寒。”
                紫英回想起自己幼时稍微吹一点风,便会受凉,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从没停止过吃药。母亲心疼儿子总要喝那苦得要命的汤药,便着意吩咐下人给小紫英做各种香甜的糕点糖果,有时更自己下厨。无意地养成了紫英爱吃甜食的习惯。他现在思及此,不由一阵出神…玄霄师叔居然从不知风寒为何物,听说这种人很是罕见。师公说过这样的人,必然是吸纳了天地至阳灵气而降世,往往心志坚定,百死无悔。体质与心性都是至阳至烈。于人群中必为人杰,若是修仙,则天资过人。再更兼勤奋修行,假以时日,飞升成仙也并非不可能。
                紫英这样胡思乱想着,不觉玄霄已是好笑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顺手将羲和塞在他怀里。紫英抱了羲和,又因心念纷乱,无法运行凝冰诀,仍旧抵不过寒气,只能紧挨在玄霄身边取暖。
                “…………”
                “…你莫非要站着一整夜不成。”
                “…………”
                玄霄看他一句话说不出来的样子,更觉可爱。他走去靠着石壁坐下,招手示意紫英过来。然而他的傻师侄兀自站在那儿,低声道:“师叔,弟子无妨。弟子…抱着羲和便是。”
                “你修为不到,羲和剑仅可护你心脉,少时你全身还是要冻僵。”玄霄笑着:“让你过来你便过来。你是怎么回事?当年夙玉都没有你害羞。”
                “……!”紫英一听果然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才稍缓浑身僵冷之感。
                “睡吧,不必顾忌。”玄霄温声说。
                挨着玄霄实在是太舒服,以至于紫英也不知何时睡着的。当他听到远而近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时,朦胧醒来,才发现自己将头枕在了师叔肩上。
                禁地大门发出开启时的隆隆沉响。紫英一怔,立刻爬起来后退两步:“弟子…弟子僭越!”
                “呵。”玄霄亦笑起来,当即元神归位。
                “紫英~~你在里面吗?”但听得天河高声喊道。
                菱纱抢先跑入冰室,看见紫英随即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小紫英,你果然在这里。可担心死我们了!禁地的门怎么会关起来的?这里这么冷,你呆一晚上,没冻僵吧?”
                “……”紫英还在脸红,没回过神来。只听得玄霄慢悠悠地:“是夙瑶来过,顺手把他关上了。有我在此,冻不死他。”
                菱纱背着手笑看紫英:“掌门来过?那你肯定是躲起来了。小紫英躲人还有一套嘛…咦,羲和怎么在你怀里,难道你抱着羲和取暖?还有你脸怎么这么红?”
                菱纱一面说笑,看了一下冰中的玄霄:“太师叔,我就知道紫英跟你在一起肯定没事。嗯…紫英抱着的这把剑好漂亮!太师叔,我可以看看羲和吗?”她看着还发着暖光的羲和实在觉得好奇。
                “…菱纱,莫要胡闹。”紫英低声。
                “无妨,”玄霄温声:“让她看吧。”
                紫英便将羲和递给了菱纱。
                “咦?好暖…”菱纱一接过羲和,只觉身上忽然暖和了许多,忍不住学着紫英将羲和抱在怀里:“天啊这这太舒服了~比火焰草有效太多了!!”
                紫英甩了一下袖子,忙转身向玄霄:“师叔恕罪…”说罢转身对菱纱伸出手,菱纱有些不情愿地嘟着嘴把羲和递给他。紫英恭敬地捧着羲和,上前插回冰中:“师叔…菱纱她近来身体不适。虚合师兄诊脉后说她体内寒气淤积,不知师叔可有办法…”
                “她若是喜欢,多来抱着羲和也无妨。我亦可传她心法,由她自行修炼,或可缓解。”玄霄道。
                紫英一喜,抱拳道:“多谢师叔!”
                “嘻嘻,那我要谢谢玄霄你啦。哎,老是太师叔太师叔的叫,你看起来又不老,这不会把你叫老了么…”
                玄霄轻笑了一声,随口传授了菱纱一些修炼双剑的入门心法,紫英亦在一旁帮忙记诵。却发现玄霄所说心法多与琼华剑道相通,他一听便能融会贯通,菱纱却往往一头雾水。却也难怪她上山前所学甚杂,与琼华剑道并非传承自一脉,理解起来甚是困难。到最后玄霄也不由叹了口气,命紫英牢记心法,回去再慢慢给菱纱解说。
                “紫英,辛苦你了。”菱纱低声道:“你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们今天还是赶紧去巢湖吧。”
                “好。”紫英点头:“你再好好想想,若有不明之处马上问我。等找完第三样寒器,你必得好好调理身体。早课时也当以修炼此心法为重。”
                “好啦,好啦。小紫英就是啰嗦。”菱纱笑嘻嘻地道:“我们走吧。”
                当下三人告别了玄霄,去剑舞坪上与梦璃会合,便一起前往前山御剑下山。


                42楼2018-04-10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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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1:3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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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扇风淅沥簟流离,万里南云滞所思
                  “紫英,我跟天河从太平村出来,往寿阳城的路上,就有经过这里。”四人一面行走在巢湖边上,菱纱一面说着。巢湖边草木葱郁,虫鸣幽幽,宽阔的湖面远远望去有黛青色清浅沙洲,便是百翎洲了。靠近寿阳城的岸边停着几十艘渔船,还有一张张晒起来的渔网,整幅景象静谧而闲适。此时正当清晨,天上下着小雨。四人共带了两把伞。天河与梦璃撑一把,紫英与菱纱撑一把。四人也不急着去找寒器,觉得这儿清晨宁静清幽,也就撑起伞来个雨中散步。菱纱给紫英说着他们还没遇见梦璃之前的事儿。
                  “说起那一天清晨,我们在湖边起来。天河饿得狠了,居然烤了蜻蜓来吃。你说那能吃么!紫英你替我们解决掉那几只风邪兽之后,野人还想烤妖怪来吃呢。真是野人,什么都吃。不像紫英你几乎什么都不吃,别要真去做了仙人啊…”菱纱说着还不忘明里暗里劝紫英几句。侧头但见紫英抿着唇一言不发,菱纱心想这闷葫芦又在想什么。
                  “紫英,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嗯?”紫英这才稍回过神来:“菱纱,莫要多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不太正常,能不多心么。你的样子…就像是…像是什么?让我想想…”菱纱侧头一想,拍手道:“对啦!像是害相思病的样子!”
                  梦璃没有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她并没有跟菱纱说起紫英的事情,但她这位闺中好友显然与她看法一致。只见紫英甩了一下袖子:“休得胡闹。”
                  梦璃笑了一笑,指着前方:“前面有一座茶棚,泡的都是太平村的临睦茶,我们不妨去歇上一会儿,再慢慢打听。”
                  “打听什么?”菱纱拉住梦璃,笑问:“打听鲲鳞,还是打听紫英喜欢上了哪个女孩子?”
                  “都好,随菱纱高兴。”梦璃笑道。
                  “…你等休要妄自猜测,没有的事。”紫英已然无语凝咽。原本的冰块脸更如罩上一层寒霜,微微蹙眉,神思又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他怎么有心仪的女子?两个女孩子真是惯会多心。可他确实…因为一人而愁眉不展。可是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这种愁思为何。只是想起玄霄师叔之时,心中便满是这种愁思、羞愧,还有…隐隐的欢喜。他无法把这种情思解读为男女之情,因为师叔分明是个男子,还是他的师长。
                  四人又走了一段路,都有些渴了,便来到茶棚。这临湖而建的茶棚除了供往来客人休憩,也给打渔归来的渔夫们一个休息解渴的地方。棚内六七张方桌,坐着三两渔夫,或是过客。天河四人正好坐满一张方桌,要了一壶茶,四个人慢慢品尝,一边听着隔壁桌的三个渔夫嗑瓜子闲聊,内容大概是讨论着近来湖面不平静,不好冒险出去捕鱼。只好在这儿聚着聊天。
                  小小茶棚中除了煮水的炭火发出的劈啪声,渔夫们的闲聊,就只有外面的微风细雨,还有隐隐约约的笛声。紫英与梦璃雅善音律,细细听了一会儿,紫英道:“这吹奏的似乎是《普庵咒》,本是驱邪宁心之琴曲。然因七弦琴声太小,此时便以笛来吹奏,好让乐音远扬。莫非这湖上有妖邪肆虐?”
                  梦璃点头:“正是普庵咒。梦璃也是第一次听此曲以笛吹出。”
                  “梦璃,魂梦魅曲练得如何了?”紫英问。
                  “上次得玄霆长老指点,有所领悟。但还无法尽悟。”梦璃摇头,继而微笑看着紫英:“紫英得玄霄太师叔指点,千方残光剑已经尽得精要。玄霆长老也令梦璃受益不浅。这次回寿阳,我想带些香回去送他…”梦璃回忆起几日前她与紫英在早课时探讨魂梦魅曲时,正逢正法长老玄霆路过,驻足听了一会儿。紫英专注于授课,过了片刻才发现长老在此,忙起身行礼。玄霆却说此曲他听过。十九年前,便是在这样悲凄的曲调中,几位师兄弟与师侄就此与世长辞。梦璃听了很是好奇,紫英也央求长老指点。玄霆想了想,回房取了根笛子出来,凭着记忆吹奏魂梦魅曲。只是一段残缺的华彩片段,曲中悲绝之意也已是震撼人心,隐隐有扰人心神之势,梦璃因此得益不少。再问十九年前琼华妖界之战的往事时,玄霆却摇摇头不说了,显然师兄弟的离去也使他甚是悲痛。只说魂梦魅曲自古失传,他于战乱中也只听得片段。
                  “或许是我派哪一位前辈精通此乐曲。可惜哲人已远…”紫英不免遗憾感叹。
                  “咦,不对啊。”菱纱奇道:“如果魂梦魅曲有令人即死的可能,死的又是我们琼华派的人…那么弹奏这曲子的就一定是妖界的…妖?”
                  “啥!妖怪会弹琴?”天河差点把茶喷出来。
                  “少见多怪!”菱纱白了天河一眼:“当然有妖会弹琴。不过必须是修为很高,通人言,化人形的那种。这种妖也不容易让我们遇上。遇上了我们也不一定打得过。”
                  紫英怔了怔。这个问题他没有想过。如果魂梦魅曲是由妖界中修为甚高的妖类奏出,那么此妖必然可化人形,具有极高的灵智…这样的妖,与人类有着相通的情感,会悲会喜…然而妖类终究凶残,仍要害人。
                  “若是如此,则妖界实力更不可小觑。”紫英道。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菱纱坐位正对着湖面,她眼尖,远远便看到湖边上似乎有渔夫正拖着另一人艰难地往这边走。她站了起来指着前方:“看!我们快去帮帮他。”
                  四人一齐朝着那两人奔去。到得近了果真是一渔民半拖半扶着另一位昏迷的伙伴。紫英忙探了那人呼吸脉搏,得知只是昏迷吃了些水,不妨事,当下与天河帮着把人搬回茶棚,放在地上。邻桌的渔夫们看了都站起来,纷纷围过来。
                  “又有人被拖下水去了!还好小李这次平安回来,真是菩萨保佑!”
                  “小李,你可回来了!你醒醒哎!”另一名渔夫似乎与昏迷的小李熟识,蹲下来拍着他的脸颊。
                  “让我看看。”梦璃上前施了香。过不久小李便悠悠醒转,一睁眼就口齿不清的:“唔…妖怪…”
                  “又是水妖!”拖他回来的渔夫一边扶起伙伴,一边骂。
                  “水妖?”
                  “你们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道。以前我们在湖里打渔,从来都是太太平平,这段日子却总有人失踪,没过几日就被发现昏倒在岸边…定是被水妖害的!”那渔夫解释道,不无气愤:“这样子下去,大家不能出去捕鱼,生活可怎么过!”
                  紫英点点头,转问醒过来的小李:“请问,你可记得是如何遇见妖怪的?”
                  “我…记不太清了…我把船划到百翎洲边上,就被大漩涡卷了进去…船没了…水下有很多长相吓人的妖怪…”
                  “我只听过巢湖的百翎洲上住着奇怪的大鸟,倒不知这里的水下有妖怪。”菱纱沉吟:“难道…和那个遗迹有关?”
                  “遗迹?”天河搔着头问。
                  梦璃柔声解释道:“据说巢湖边曾有一个小国,因为触怒了神明,被罚整个国家都沉入湖底,不过那是殷商时候的事,也不知真假…菱纱说的,想必是这个吧。”
                  菱纱点点头:“这一类的古迹,要是年月久了,风水生变,最容易成为精怪盘踞的地方。”
                  “如此,水底或许真有妖物!”紫英甩袖:“不管真假,我们都要过去一探!若真有妖物盘踞在此,实为一大祸害!”


                  43楼2018-04-10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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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人生何处不离群,世路干戈惜暂分
                    与世无争的居巢国在水底遗世独立,也不过十八个年头。这是一个年轻的水中妖界。槐米带着弟弟们离开女萝岩后,从路上遇到的妖口中得知这个地方。然而并非每个妖都愿意前来居巢国,原因不外乎不想离开自己原来修炼的地方。居巢国在水中,也并非所有的妖都能够在水中修炼。
                    比如槐妖。原来是该生长在森林里的。
                    但是槐米看看自己幼弱的小身体,还有比自己更脆弱的弟弟们。他不知道离开了女萝岩,还有哪里适合他们生存。一路上又会碰到什么危险。他们还小,没有父母庇护,随时可能被更强大的妖兽吃掉。就算水中并不适合槐妖生存,也可以当成一个暂避之所。何况听说长老对前来投奔的妖一向相当照顾,定会想办法帮助他与弟弟们生活下去的。
                    就这样,槐米与弟弟们见到了居巢国的长老。得到长老传授他们修炼的方法,敎他们以水草为生,就这样生活了下来。虽然比以前辛苦,却也过得算是无忧无虑。
                    槐米没有一日忘记要报仇。但是他与弟弟们是这样弱小。他曾经向长老述说了紫英的形貌衣着。长老秀丽的眉眼微蹙,若有所思:“你们说他是剑仙,但这世上少有真正的仙人。杀你们父母的那个人,是琼华派的弟子。若是琼华派…穷你们一辈子修炼的力量,也难与之一较高下。”
                    长老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琼华派,比如最近巢湖水面上出现漩涡,是因为有一个隐形的大岛从上方飞过…
                    又听巢卫队的队长卫英说,居巢国的妖没有强大的妖力。若是真来了什么剑仙,只怕巢卫队也会立刻一败涂地。
                    但是槐米不愿意放弃。
                    可是没想到,那一日很快就来到了。虽然紫英四人为了避免惊吓居巢国的妖而收好了武器,分头探查鲲鳞的下落。槐米带着弟弟们出门觅食回来后,正好在东北平台上远远望见从上方铁钺铜爵走出来的蓝白身影。
                    槐米瞪大了眼睛,隔着水,努力要看得清楚些。
                    那个人过肩的半长乌发在水中飘扬,身上的衣料甚是特殊,即使在水中也不会贴在身上,反而会随水流飘摆,飘逸若仙。他身姿本自秀逸,虽已收敛,周遭仍有隐隐剑气流动。妖兽敏锐的直觉使得大家都对道士避而远之,时而害怕偷看一眼。这导致紫英想抓一个来问话的妖都抓不倒。幸好铁钺铜爵的鳄鱼老板倒是不怕他,喜孜孜地跟他聊起铸剑来,给他看了些图谱,谈起青铜鼎上的前朝旧事更是话痨个没完,最后托紫英给他带些兽皮木炭来,表示要开居巢书院教大家认字。
                    紫英答应了下来,走出铁钺铜爵时,却听得一声尖锐的叫喊:“弟弟们快退后!是那个人!!!”
                    紫英站定了脚步,朝下看时,只见五只小猫似的灰色团子惊恐地圆睁着蓝色大眼睛看自己,为首的那一只耳朵边有草叶,虽然幼小,眼神却凶狠愤恨,大喊起来:“卫英哥哥!琰瞿哥哥!有人入侵居巢国!”
                    鱼首人身的肥胖卫英抓着鱼叉从中央平台冲了过来,带着巢卫队的队员,都是长相千奇百怪的妖。居巢国安静了十多年,这次一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全巢动员。数十只妖将铁钺铜爵所在的平台团团围住,紫英站在台阶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看着被叫做琰瞿的火妖把那五个灰色小团子护在身后,挥舞着爪子:“你是何人!竟敢入侵居巢国!”
                    紫英被这群道行浅薄的妖围住,虽是镇定自若,却也一皱眉,正欲开口,却听那头上有草叶的灰色团子叫起来:“琰瞿哥哥,就是这个人!他杀了我们爹娘!”
                    “就是他…?槐米,你放心!巢卫队一定替你们报仇!”琰瞿豪迈地拍拍胸脯。
                    拿着鱼叉的卫英却皱了眉:“槐米,你想借着巢卫队的力量替你们报仇?可是这个人的气很强,又是蓝白衣衫…搞不好是长老所说的琼华派弟子。我们打不打得过,是一个问题…”
                    紫英记着菱纱叮嘱,不与这儿的妖起冲突,但听得这几句对话也是沉下了脸,按剑不动。他师父与师公皆死于妖类爪下,他本来就不喜欢妖,在居巢国内已是极为忍耐,自认为此时更没必要低言下气与这些妖类解释。又听得槐米指着他控诉杀父母之仇,稍一回想,便记起了数月前女萝岩槐妖伤人致死的事情。他冷笑一声,刺钰铮然出鞘,无视于拿着各种刀枪鱼叉围上来的妖,缓缓走下台阶。
                    “我倒是谁。原来是女萝岩的余孽。今日我正好斩草除根。”虽在水中,但他一字一句俱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剑招未出,已不再收敛的强大剑气便推动一圈圈水波,凝水成冰,迅疾地朝方圆数尺扩散开去。卫英以鱼叉架住,立刻觉传来的力道震得他握不住叉杆。又听得好几位兄弟兵器断裂的声音。惊呼声此起彼伏。
                    卫英抬头看着那人,只见这个人的模样好看已极,冰雕一样精致清秀的面容却有如罩了一层严霜,一步步走下台阶,沉声喝道:“我不欲赶尽杀绝。不相干的妖类既无害人,便速退去!”
                    还未出手,已令巢卫队的兵器尽数摧折…对方虽只一人,却完全无惧于他们数十名妖!强大剑意令他们心生恐惧。
                    “槐米…快跑!这人我们挡不住…去…去找长老!”
                    然而卫英话音方落,紫英已迅疾来到他面前,一掌便将他推下平台。手腕翻处,锐利而强盛的剑气便朝失去庇护的槐米兄弟们刺去。
                    “紫英!住手!!”是菱纱的声音。
                    “何人敢伤我居巢国子民!”
                    一声清斥,虹光乍现。一个曼妙的澄红身影挡在槐米身前,接下了紫英的一击,随即捂住心口痛苦地坐倒在地。
                    “长老!长老!”众妖扶起了他们的长老。
                    菱纱与天河冲了过来。菱纱跑到长老与槐米兄弟们前面张开双臂挡住他们,紧张地看着紫英。天河将望舒一横,站在紫英面前:“紫英!你不能杀他们!槐米是朋友!”
                    “笑话!人与妖岂能做朋友!”
                    “紫英!”
                    “你让开!”
                    “我不让!紫英你要是非杀槐米他们不可,我,我…”天河握着望舒的手紧了紧。紫英低声道:“天河,不要胡闹。退开!”
                    “…就算要跟紫英动手,也不会让你杀他们!”
                    “你!”紫英气得握着刺钰的手微微发颤:“你莫要是非不分!”
                    “紫英,你…你冷静点儿,听我说。”菱纱急道:“你们两个!真要打起来么!都把剑放下!”她急得喊道,见天河紫英两个还僵持着,她跺脚握拳,干脆冲上去抓住紫英握剑的手腕。却被对方一振袖震了开去,退了数步。
                    “慕容紫英!”菱纱气得跳脚,怒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紫英转头望着她,绷紧了脸。
                    菱纱微微松了一口气:“紫英,槐米的父母的确在女萝岩咬死了人。可是槐米他们是无辜的,他们还小,没做过伤人的事情。他们还把土灵珠送给我们。”
                    “就算此时年幼无识,槐妖生性凶残,长大后一样要去害人。”紫英冷然道。
                    “紫英。”梦璃跑得慢,此时方才赶了过来,微微喘气:“紫英,我们在女萝岩曾调查过此事。槐妖本来是不会伤人的。皆因那时寿阳城居民为了制香,过度采摘璃香草,使得槐妖们没有了食物,才会出现槐妖伤人的事情。”
                    “便是如此,又岂可伤人致死!”紫英怒道。
                    “紫英…寿阳城居民制香是我教他们的,要怪也应该怪我。”
                    “琼华派历经十九年,教出来的弟子果然还是一样。”一直未曾发话的长老此时轻轻冷笑了一下。紫英细看她时,不禁惊讶:长老的模样,与后山醉花荫的凤凰花仙完全一样。只是久与妖类相处,仙气已经很微弱,反而更像是妖了。
                    “你…”
                    “是。我原来是醉花荫的凤凰花仙。琼华派自来教导弟子,妖即是恶。除妖便是除魔卫道。但是你大概从来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好让他们冠冕堂皇地屠戮妖界。”
                    “你既是出自琼华,何以在此!又如何信口开河,侮辱师门!”紫英斥道。
                    “我何用信口开河。你是后辈弟子,十九年前的事情,你又了解多少?”长老平静地道:“你从来不知道,琼华与妖界之战,并非妖界来袭,而是琼华派为了举派飞升,以双剑网缚妖界,进而杀妖以夺取妖界灵力。”
                    “……”紫英确实从不知此事,不由惊疑不定望着长老:“你…休得妄言!”
                    “你以为,我为何要离开琼华派?”长老叹了口气:“当年琼华与幻暝界之战,旷日持久,长达数月。幻瞑界的梦獏为了保卫故土,誓死抵抗。六位幻暝护将尽皆出战,便有四位战死。曲阿便是其中之一。”她低垂双眸,陷入了回忆:“他一曲箜篌奏响时,连我们后山醉花荫都听得见。那是人间难得一闻的绝世之曲。我忍不住跑去了卷云台观看,他一身黑衣广袖,怀抱箜篌,眉目清俊,除了额上有如朱砂的妖纹印记外,完全是人间王侯将相的模样…”
                    “曲阿…”梦璃低声重复着,以手按着额头。好似有什么东西…紫色的,流转着曼妙云彩的天空…琴声…曲阿…曲阿将军…?
                    --小梦璃,过来。
                    --曲阿将军…
                    --梦璃她啊,就喜欢跟着你。从小就让你抱着到处走,听你弹箜篌。将来长大了,或许也是使箜篌的呢。
                    她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泪流满面。小时候常常做着重复的梦,梦中有一位慈爱清俊的黑衣长者,他有着很温暖的怀抱,身边总是有很好听的,如梦似幻的琴声。这使得梦璃在五岁第一次拨响箜篌的琴弦时便勾起了梦中的记忆,坚持要学琴。
                    “莫非…魂梦魅曲,便是由这…曲阿奏出?”紫英忽然想起了玄霆所言,十九年前曾听闻魂梦魅曲,忧悲凄厉,催人肝肠,可伤人致死…难道真是由妖界的妖所奏出…
                    “是。”长老神色黯然:“他奏这一曲,使琼华派折了好几位玄字辈与静字辈的入室弟子。之后琼华派合五位长老之力,以五行阵击杀了他。”
                    梦璃啜泣出声,跪坐在地,怀中的箜篌也抱不稳,掉在地上发出碎玉般凄然的响声。
                    “梦璃!?”紫英这才发现梦璃的异状,急忙上前相扶:“你怎么了!?”
                    “紫英…我看到好多血…”梦璃抬头看他,满含泪水的美丽双眸中几乎带了哀求的神色:“我…我求你,不要在此杀妖…”
                    “梦璃!”紫英错愕地看着从来稳重温和的梦璃如此反常哭泣,出言哀求,一时又惊又悲:“梦璃…你…到底出了何事?”
                    梦璃咬住下唇,不停摇头:“我…我不知道。头…好疼…”
                    “梦璃!”菱纱焦急地跪坐在梦璃身前握住她冰凉双手。天河也吓得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梦璃,梦璃你怎么了?”
                    紫英试图以两仪清心阵引导梦璃调息静心,可却完全没用。慌乱之下,想起了梦璃教过他的镇魂调,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取了梦璃的箜篌来,凭着记忆凝神弹奏。不久后,梦璃渐渐止住泪水。看紫英为她紧张得弹琴的手指也在发颤,便从他怀中接过箜篌,低声道:“紫英…让你担心了。”
                    紫英默然递过箜篌:“没事就好。”
                    天河与菱纱扶起了梦璃,长老静静看着她,提议几人到居巢国内殿去休息一会儿。紫英却摇摇头:“我还是先行离开。”
                    他先是险些与天河吵起来,菱纱跟着劝阻,不许他下手杀槐米,他心中不免惊讶又失望。没有想到三人会为了妖而站在与自己相对的那一面。紧接着碰上梦璃出了事,虽不明原因,但紫英隐隐觉得若非自己,梦璃断不会如此,因此内心甚觉愧疚。一时不知该当如何,便只能想到先行离开,自己静一静。
                    “紫英…”菱纱与天河同时出声。菱纱忧心地看着他。
                    紫英望着他们,终是欲言又止:“照顾好梦璃。”
                    他转身走向中央平台通往陆地的传送阵,并无回头。
                    “天河…或许…让小紫英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菱纱叹道。


                    44楼2018-04-10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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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槐米…你们没事吧?”居巢国宫殿中,梦璃蹲下来,望着槐米的蓝色大眼。
                      “喵~我们很好。可是…那个人,真的是你们的朋友?”
                      “嗯,紫英是我们的师叔,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们都不愿看到你们任何一方受伤。”梦璃柔声道。
                      “喵~朋友是朋友,仇人还是仇人。我们长大后,会凭自己的力量报仇。”
                      “槐米…”
                      “长老…!”菱纱望着长老沐幻取来了两片鲲鳞,在上面施展火系法术,微笑道:“多谢你们帮了槐米他们…这鲲鳞于我也无用,就送给你们吧。”
                      “长老,谢谢你。”天河接过了鲲鳞,忽然想起了在醉花荫遇见过的沐风:“长老,你一定认识沐风吧…”
                      “嗯,她是我的姐妹。性情却与我完全不同…”沐幻叹道:“若无意外…此时她应该已能够飞升成仙,位列天女了。一别十九年,也不知她是不是还念着玄霄…”
                      “我大哥玄霄?沐风跟我提起过他。但是她说她已经决定飞升,再有牵挂也要放下了。”
                      “长老,你是因为曲阿,才离开琼华派的么?”菱纱低声问:“如果你不离开琼华派,现在应该也是天女了…是不是?”
                      “嗯…”沐幻点头:“但是,那时兵荒马乱,我一直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呢。妖界之战过后,我实在不能认同琼华派的作为,就独自下山了。没有了地灵之气,我也不能再修仙,却觉得就是成妖也没有什么不好。一路上结识了不少妖,想一起寻个与世无争的地方过生活,后来就辗转来到了居巢国…”
                      “你可知,为何古迹往往成为精怪盘据之所?因为不少妖类始终仰慕着人类的文明,所以修行中的妖都喜欢盘据在古老的遗迹中,并且以修成人形为愿望。幻暝界的梦獏也是如此。曲阿的名字,原来是秦朝时一个城市的名称。他弹的箜篌,也是人所发明创造…梦獏们以人的梦境为食,所以会知人心,化人形,通人语,拥有极高的智慧。他们其实跟人是很像的…”
                      “长老。”梦璃一礼:“您一定记得魂梦魅曲…”
                      “我自是记得的。”沐幻望着梦璃:“虽不知你与幻暝界有何渊源…但你既然听到曲阿之名,会如此悲伤…或许便是他的故人也说不定。我应当为你弹奏一曲。”
                      梦璃点了点头。是夜,居巢国宫殿彻夜响着催人泪下的曲调。天河与菱纱焦急又担忧地看梦璃为了领悟此曲,时而因沉浸乐曲中而泪下不止,连双手流血了也浑然不觉。菱纱多次使用雨润替她止血。一夜过去,长老身上有伤,早自去歇息了。梦璃在清晨时分终于停止抚琴。怔怔地道:“云公子…菱纱…如果…梦璃不是你们所认识的梦璃…你们…会如何?”
                      “梦璃…你这是什么话?”菱纱忧心地看着挚友,抓住她的肩膀晃了晃:“梦璃,你莫不是疯魔了?你就是你,怎么会不是我们所认识的你呢?虽然努力钻研武功是好事情,可是也不能太辛苦呀…”
                      “不,不是的。菱纱…我想起了一些事情…那些自从我小时候受了重伤,被云叔所救后,就遗忘了的事情。”
                      “梦璃…”
                      “紫英…”天河耷拉下了脑袋,垂头丧气:“…菱纱,你告诉我…昨天那样,就叫做”吵架”吗?紫英要杀槐米他们,我很生气…可是,可是我又不晓得怎么跟紫英说。紫英走的时候看起来也很难过…”
                      “天河,小紫英他不会为了这个跟你生气的…”菱纱轻声道:“我相信过不久,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不是说好了,要帮紫英度过天劫吗?”
                      梦璃摇了摇头,怔怔看着两位挚友,眼中又浮上了泪水。幸而在水中也看不见。她抚了抚颈中的帝女翡翠。这翡翠是云叔所赠,柳氏夫妇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云叔郑重交代,这是守护她的吉祥之物,千万不可以离身,一定要随时佩带,才能保她免于灾厄。她方才私下问了沐幻,帝女翡翠有何作用。长老所知甚广,一一列举。其中一项便是助妖类掩盖妖气,化为人形。这使她对自己的猜测又更确认了几分。她灵力过人,不甚需要饮食睡眠,能听懂兽类语言,天生拥有入梦之能…这种种其实原来并非上天的特意眷顾与恩赐。而在居巢国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引子,让她种种看似奇妙而凑巧的"能力”都有了一个解释。加上帝女翡翠…掩盖妖气…曲阿将军…妖界…那些血幕般的画面,令她悲痛得寸断肝肠的回忆…
                      还有,她是在十九年前琼华派与妖界大战时,被云天青所救。
                      这些,都冥冥之中指向了一个结果。
                      她十有八九,根本就不是人…只要她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将帝女翡翠取下,她就能看见自己的原形。
                      而紫英…半载以来,亦师亦友,这个她视为知己的人,多少个晨昏抚琴谈剑,心意相通…虽并非儿女之情,却也是情谊深厚,过于手足。然而紫英却是这样的痛恨妖类。菱纱与天河都还好。但若是紫英知道了她是妖…若是琼华派一朝与妖界兵戎相向,而她真是幻暝界的妖的话…她不敢想象,她跟紫英会如何…也许,也许真会以命相搏,也许她会死于紫英剑下,更也许…他们就将会天涯海角,永不相见,这种种温暖动人的过往,终究会成为过眼云烟…
                      紫英…
                      “梦璃,梦璃你发什么呆呢!别又胡思乱想了!”菱纱把手在梦璃眼前晃了晃,担忧地看着她。
                      梦璃微微一笑:“没什么…菱纱你说的对,紫英他不会为此生气的。云公子也不要过于忧心了。”
                      “可是梦璃,你看起来很忧心。到底是什么,你不能对我们说…”菱纱凝望着挚友,皱眉道。
                      “我…最近发生的事情太乱了…我也不能确定。等我想明白的那一日,一定会告诉你们的…”梦璃低声道:“我现在想回寿阳,看看爹娘。顺道说明巢湖上漩涡的事情,再请裴大哥在城中发个告示,另外派人通知附近村子的渔民,最好先在家中歇息一段日子,少挣的钱就由县衙补贴他们吧…”
                      “嗯。梦璃,我们跟你一起去。”菱纱道。
                      “不必了…你们先回琼华派,去看看紫英。”梦璃却是坚定道:“我没问题的。不要担心。”
                      菱纱还有些担忧,但在梦璃再三坚持之下还是答应了下来。与天河将她送至寿阳城外,两人便御剑回琼华派。
                      然而天河与菱纱在派中绕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紫英。问了明尘,也说没看见紫英师叔回山。而隔日清晨的早课时间也仍不见紫英。倒是梦璃回来了。三人见面,都担忧紫英不知去了何处。
                      “菱纱,我们要不要去找紫英…”天河挠着头问。
                      “哎!如果知道该去哪里找,还用得着在这里着急嘛!天下那么大,紫英御剑又很厉害,到底是去了哪里…对了!”菱纱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天河,你说玄霄会不会知道紫英去哪了!或者搞不好像上次那样又被掌门关在禁地出不来?”
                      “对对!”天河猛点头:“我们快去找大哥,顺便把鲲鳞送去给他!”
                      ***
                      禁地的石门是开着的。这表示紫英并非被困在里面。两人一瞧不禁又更为着急,往里跑去。果然只见冰中的玄霄,哪里有什么慕容紫英。
                      “天河?”玄霄见两人急匆匆跑进来,且此刻仍是白天,不由问道:“如此匆忙,出了何事?”
                      “大哥,紫英他不见了,也没有交代去了哪里…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天河焦急地抓着脑袋。
                      “莫要慌乱。先把前因后果告诉我。”
                      “大哥…”天河耷拉下了脑袋,垂头丧气:“你以前…和别人吵过架吗?是和自己很要好的朋友…”
                      “为何有此一问?”
                      “我和紫英…发生了一些事,虽然我觉得我不许紫英杀槐米他们没有错,但是紫英看起来很难过…他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自己跑掉的。我,我现在好后悔…”
                      “你且把前因后果说来。”玄霄道。
                      菱纱口齿伶俐,抢着把在居巢国发生的事情说了。玄霄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们且由他去。等他想通了自会回来。天下之大,能伤得了他的妖物只怕寥寥无几。”
                      眼见天河似是放心了些,点了点头。却仍愁眉苦脸的。玄霄便道:“天河,你不必太难过。人既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发生争执乃是寻常,不过只要今生今世还能见面,就一定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你与紫英之事,倒不必如此沮丧,与其茫然无措,不如鼓足勇气与他说上几句话,或许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天河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点头道:“我明白了!等紫英回来我就去找他!”忽然想起了手上拿着的鲲鳞,举起来给玄霄看:“大哥你瞧!鲲鳞我们也拿到了!现在三样寒器都已经有了,你可以从冰中出来了吧?”
                      “……”天河手中的两片鲲鳞缓缓升起,而玄霄却半晌默然不言。
                      “大哥,你不开心吗?”
                      “天河,辛苦你了。大哥并非不喜…只是,两片鲲鳞的寒气并不足够。”
                      “啊?”天河挠着脑袋:“可是长老只有这两片了。大哥你别担心,我再去给你找!”
                      玄霄心底却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忽道:“若是慕容紫英今晚还不归来。你们可往极北之地寻找。”
                      “啥?极北之地?大哥你是说,紫英会在那里?”
                      “他他他…小紫英不会自己去打鲲鹏了吧!!”菱纱摀住了嘴:“《庄子.逍遥游》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么大的妖怪,紫英自己一个人去打…!”
                      “……”玄霄默然不语,心中却着实忧心以紫英的迂腐,或者真会自己去极北之地寻找鲲鳞也不一定。若真遇上了鲲鹏,也定然不会退缩。
                      “大哥,你别担心!我跟菱纱马上御剑去极北之地看看!”天河急吼吼地道。菱纱也跳脚:“小紫英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真不要命了么!天河,咱们快去!”
                      “大哥,我们先走了!”天河忙与玄霄告别。
                      “去吧。若遇危险,不可硬拼。把人带回来为紧要。”玄霄心下有一丝恼怒。紫英…当真迂腐不堪!怎可如此不顾自己安危,令人担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们若遇他顽固不化,不肯归来,就告诉他,若不立刻回来见我,就永远别回来了!”
                      “啊?…好!”菱纱稍稍愣了一下,忙答应下来。拉着天河急忙往外奔去。


                      45楼2018-04-10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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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啦来啦,好开心,楼主么么哒^3^


                        来自Android客户端46楼2018-04-10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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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青女丁宁结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阳
                          紫英睡得并不安稳。梦璃欲言又止的悲伤神色彷佛还在脑海里,其中原因又教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醒来时方才入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梦璃的安神镇痛香却是有奇效,他自觉身上好了许多。惦念着已有两晚没去看玄霄师叔,且天河已将鲲鳞送去,不知师叔破冰是否顺利。何况他还不知如何面对天河与菱纱,不如且先去找师叔。
                          他一人经过空无一人的承天剑台,踏入黑暗的剑林。原来夜里的剑林因为有魁召们发出的光芒,向来还算明亮。而今魁召都不晓得去哪了。但紫英来此早就是轻车熟路,借着微弱星光左拐右绕,很快到达入口石门。
                          石门是开着的。紫英到了门口,便听见里面说话声。他于入口踌躇了一下,听得禁地里片刻静默,随后是夙瑶的声音:“门外何人!竟敢擅闯禁地!”
                          紫英犹豫了一下,仍是走了进去。夙瑶站在冰室玄霄所在的巨大冰柱前,冷然看着他。
                          紫英半跪见礼:“掌门!弟子擅闯禁地,愿领责罚。玄霄师叔破冰之事,弟子自当尽心竭力。”
                          守礼却执拗的紫英,为了宗炼的嘱托,为了玄霄,竟不把自己订下的派规放在眼里。夙瑶想斥他放肆,却碍于玄霄之面不便出口。而玄霄见紫英带伤前来,冷然道:“身上有伤,就不要在此添乱。出去!”
                          夙瑶一愕,不知玄霄如何知道紫英身上带伤。紫英休息了半日已是好了许多,因此她并看不出来紫英有伤。又听得玄霄语气虽冷,却对紫英甚是关切,不免叹了口气。
                          “师叔,弟子伤已无妨…”紫英还想再说,玄霄却不耐喝道:“你立刻出去!”
                          “…是!”紫英不敢顶撞玄霄,抱拳一礼,退了出去。却并未离开,而是停留在石门外,留意玄霄破冰的情况,听玄霄给夙瑶讲解驱使望舒之法。
                          紫英于门外等候,听得话语声歇,禁地内隐隐开始有剑气流动。羲和剑鸣渐响,不多时已有虎啸龙吟之势,整个剑林都可闻鸣响不断。望舒却悄无声息。再过不多时,四周风声渐起,草木摇晃,隐隐带有阳炎热流,禁地内气流激荡,竟有失控之兆!
                          …莫非是望舒之力不足以制衡羲和?
                          紫英心念电闪之间,立刻奔入冰室。随即被室内强烈的气流刮得险些睁不开眼,肩头伤处也被鼓荡的剑气压迫得隐隐作痛。
                          “紫英!你进来作甚!”玄霄见紫英奔进来,怒喝。
                          冰室内早已阳炎之力大盛,夙瑶虽全力驱使望舒,灵力也已催到了极致,但望舒寒气显然式微,不住颤抖,发出断断续续有如呜咽的悲鸣。如此情景一望便知夙瑶所主导的寒力抵不过玄霄的阳炎,无法起到两股力量制衡之效,反而有被阳炎吞噬的趋势,而玄霄为了破冰唤起周身所有的阳炎,若没有望舒寒气制衡,恐有走火入魔之危…
                          而当此情况,以夙瑶不服输的性情又怎肯罢手,还欲逞强施为下去。何况玄霄运功的紧要关头,也无法立刻收势。紫英见夙瑶几乎握不住望舒,焦急之下顺手便接过了她手中之剑。
                          望舒在碰触到紫英的手时瞬间寒光大盛,清澈剑鸣响遍整个冰室,与羲和双剑合鸣,互相呼唤。紫英心随意动,回忆方才玄霄所述驱使双剑之法,驱使望舒竟然如臂使指。他成功引动三寒器之力,令望舒寒光大盛,立刻挽回了阳炎失控之势。
                          夙瑶在剑气激荡下连退数步,怔怔看望舒在紫英手中散发点点灵光,莹莹不绝。那响亮的剑鸣彷佛欢呼,与羲和一红一蓝剑芒交织,齐鸣不绝,在冰柱周围形成了耀目的光网。而后,十九载玄冰顷刻在剑光包围下碎为粉末,如暴风雪般迎面刮来。点点冰粒刺得人脸颊生疼。
                          白茫茫的风雪渐渐散开来。漫天飘扬的冰屑中,现出了一个秀拔的白衣身影。因阳炎而发红的及腰长发如瀑,周身环绕着火炎灵光,容颜秀丽,凤目含威,眉心朱砂如火纹散开,天然的凌厉之气,使此人耀目得彷佛旭日之神。姿容秀绝,凡间稀有。
                          玄霄师叔?
                          紫英乍见玄霄真身,紧张得立刻半跪见礼。玄霄却是忍不住笑起来。
                          他低垂着头不敢抬起,直到感觉火炎之力渐渐逼近,玄霄白色的袍角便在眼前。却半晌沉默不语。紫英双颊发烫,不知如何是好。然后他被扶了起来。两人以极近的距离相对,阳炎气息扑在脸上。玄霄目光灼灼,带着七分赞赏,三分戏谑,直盯着紫英面颊:“以往我是灵体之身,你看不真切。现下便教你看得清楚些。”
                          “弟子,弟子不敢…!”紫英又惊又窘,正慌乱之间,玄霄已轻笑一声,放开了他,直直朝着夙瑶走去。
                          “师弟。”夙瑶冷然道,冰凉手指按住了腰间凝霜剑柄,注意着玄霄一举一动。这位师弟向来恩怨必报,且修为远高于她。虽不知十九年来进境如何,她也不敢托大。
                          “夙、瑶!”玄霄咬牙狠狠一字一句:“昔日被你这无能的掌门冰封,日日夜夜尝尽寒热交替之苦。时常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夙瑶一懔,喝道:“师弟!我过去纵有不是,此时正当举派合抗妖界,飞升之际,岂可…”
                          她话还没说完,玄霄已一记阳炎劈了过来。若非她疾退数尺,玄霄这一掌已打在胸口。
                          紫英大惊,急忙奔上前,跪于玄霄面前:“师叔勿伤掌门!”
                          “关你何事!”玄霄冷然一拂袖,连羲和也不召唤,直接凝气成剑一招招向夙瑶招呼过去。他十九年于冰中如同苦修,又是天纵奇才,修为早已突飞猛进,夙瑶极力相抗也抵挡不住。
                          紫英看在眼里,急得手足无措。玄霄之武功至阳至烈,一招一式都极具狠辣之威,常人极难招架。夙瑶虽剑术精妙,且以凝霜宝剑全力施展,仍渐渐处于下风。而紫英此时是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其实玄霄也并非存了杀夙瑶之念,不过刚出冰来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方面确实也无法不念旧恨,想给她一些教训。
                          然而夙瑶不敌玄霄,见他招式狠辣,功力更胜从前,不由害怕起来。她一咬牙,纤指于袖内微微一扣,几点细细银光直向玄霄胸腹飞去。
                          暗器!
                          琼华派以剑为尊,向来视江湖暗器袖箭等为旁门左道之术,并不鼓励弟子学习。可夙瑶知自身资质所限,为求自保,也曾学习此等江湖秘术。而玄霄身为羲和剑主,剑气至阳至刚,本来就足以驰骋天下,更不屑于此下三滥的手段,对此便也不设防,反而一掌全力往夙瑶身上打去。眼看夙瑶绝难避过。这样下来必定是两败俱伤之势。紫英在一旁瞧得明白,一时大急,迅速上前格挡暗器。望舒与一根根密针相撞,叮咚之声不绝,全掉在了地上。同时后心一痛,紫英眼前发黑,几乎晕过去。原来玄霄正出掌往夙瑶打去,不想紫英忽然冲出,这不及收回的一掌就实实打在了紫英背上。
                          紫英向来极耐得疼痛,可他本来带伤,受了玄霄这实心的一掌也不由痛得呻吟一声,跪倒在地。玄霄大为惊骇,心疼不已,也顾不得夙瑶,搀住了紫英,急道:“如此无用!撑着点!”
                          “求师叔,勿伤掌门…”紫英勉强撑持着,说了半句随即觉身上有如烈火焚烧,体内寒气未除,又被勾上来,如此一寒一热两道气流交替,登时令他满额细汗,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啰嗦!”玄霄见他伤后气力不济,还勉强替夙瑶说情,不由又心疼又恼怒,一面喝斥一面已归元真诀替他调和体内气息。他瞧着地上十数根被紫英挡下的细针兀自泛着莹蓝寒光,显然是淬了水毒。
                          “密雨银芒?哼,夙瑶,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你也使得出来!亏你还是一派掌门。”玄霄冷哼道。
                          两人见紫英受伤,都早顾不得相斗。而夙瑶见紫英冒着受玄霄一掌之险也要阻他,心下也大是感动,深觉自己先前不该,忙走上来,牵住紫英另一手助他调息,低声道:“紫英,觉得如何?”
                          玄霄恼夙瑶出此三流手段,使得紫英伤上加伤,心下更恨,怒视夙瑶:“滚出去!”
                          夙瑶默然放开了紫英,知玄霄欲给紫英疗伤,不喜她在此。且当此情况,还是以治疗紫英要紧,不能跟玄霄计较,便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禁地。


                          48楼2018-04-10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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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吞掉的ch33


                            50楼2018-04-10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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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9 11:3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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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冰室内,玄霄手掌抵住紫英后背,助他调息。紫英疼得一脑门汗,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体内依然寒热交织。玄霄心疼不已,一面斥他娇弱,一面搀起人来,牵了紫英手往外走去。
                              两人一路出了禁地,穿过剑林,来到通天桥上。天上寒星稀疏,月上东山。晚风扑面,隐隐带着这个季节花朵绽放的幽幽夜香。玄霄在琼华最喜欢之地便是后山醉花荫。只是夙玉当年爱的是赏花,玄霄却喜欢登上高处看星象。此时牵着紫英,只是找个地方给紫英进一步疗伤,醉花荫地灵之气荟萃,正是好地方。入夜的门派内并无弟子走动,玄霄便牵着紫英一路走上承天剑台,经由传送阵来到太一宫,往后山而去。
                              这一路上玄霄顾及了紫英伤势,放缓了脚步。牵着师侄的动作也相当自然,彷佛理当如此。倒是令紫英窘迫异常。他心绪纷乱地想起宗炼当初说过玄霄师叔性情孤高,不喜近人,或许并非如此。
                              方走入醉花荫,原来那些会扑过来的花仙树精忌惮玄霄身上阳炎,都远远退了开去。紫英不由惊奇。夜晚的醉花荫暗香浮动,清风吹来,便有花瓣飘落,很是舒心惬意。夜里虽不像阳光下能看繁花似锦,借着月光也能见嫣红浅紫,柔白淡绿的花串,或成藤蔓攀爬于山壁上,或含苞浅眠于树上,甚至有灵识的花树还会泛着灵光,静静吸收星月精华。玄霄牵着他缓缓而行,最后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所在,停在一株凤凰树下。从这里望下去,琼华派琼楼玉宇,半边星空尽收眼底。其时夜深人静,暗有流水之声,鸣虫唧唧,萤火虫点点流光穿行在两人身边。
                              紫英虽也来过醉花荫数次,却没到过此处,但觉景象幽美,不禁看得怔了。师叔侄俩就这样漫步在醉花荫,玄霄一面给紫英讲解凝冰诀,刻意放缓了脚步,引导他慢慢炼化调和体内阳炎。小半个时辰过去,紫英便觉好了许多。
                              两人一路上行,来到了琼华后山的最高处。天上明月星辰尽收眼底,山风吹拂,两人停下脚步。玄霄一头披散身后的长发随风扬起,宽袍广袖,瞧上去确有仙神之姿。紫英只是一瞥之间便又急忙转过头去。
                              他这里胡思乱想着,不防那儿玄霄轻笑了一声。紫英回过神来,见师叔正盯着自己,登时闹了个脸红无措。玄霄不由叹了口气:“你真像你师父。不愧是玄明带着长大的孩子。”
                              紫英自是常自思念过世多年的师父,于是便低声道:“师父在紫英幼时便已仙逝。师叔可能与我多说说师父的事?”
                              “啊,玄明他呀,从来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却是面冷心热…”当年琼华内玄霄与玄明可是被云天青这个胡闹的戏称为两大冰山美人。紫英这个玄明的徒弟果然也像了他的冷面热心。
                              “当年门派内,天青夙玉与我较为亲厚,此外能得我另眼相看的,也只有你师父与大师兄二人。当年太清掌门的徒儿各各出类拔萃,宗炼收了你师父,自己却忙于铸剑。玄明的剑术仙法,几乎全为大师兄教授。可惜你师父为了抢救玄震,被妖类所伤,疾病缠身。他从前道剑超绝,你知也不知?”
                              “师父并未教紫英剑术,只教弟子练气吐纳。弟子的剑术仙法,全为宗炼师公传授。”
                              “玄明倒是很维护你。”玄霄笑着。
                              “但师父确对紫英疼爱有加…不知师父当年不肯传我剑术,是为何意?”
                              “因为,”玄霄微微一笑:“他不能苟同宗炼的做法,他不愿意让你见到我。你师父是真正疼爱你之人。”
                              紫英心下暗奇:“为什么?”
                              “宗炼叫你对我务必言听计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玄明不是不知。你如此年幼就被宗炼寻到,带上山来,是因为…我。”玄霄凝望他良久,温言道:“你是宗炼千万里挑一才寻到的望舒剑魄。你初次见我,我曾问你可认得我是谁,你自己又是谁?你生来便与望舒剑意相合,是望舒真正的主人,难道现在还不自知?”
                              “……!”
                              “宗炼带你上山,是为了让你能于某个时刻帮助我。然玄明心思慎密,深谋远虑,不愿你卷入琼华派飞升与妖界之纠葛,更不愿你被当成一份补偿送到我面前,因此不教你剑术。”
                              “是了。”紫英低声道:“师父当年,在弟子调养好身体后,竟要将弟子逐出门派,令我下山回家,却被师公所阻。”
                              玄霄叹了口气:“你看看。一个师尊,一个弟子,两个都身患重病,却是为了徒孙也要吵架。玄明一心疼你,宗炼却对我深抱愧疚…结果玄明先宗炼而亡,终是让宗炼带大了你。好了,现在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是否惊讶?怨不怨宗炼?恨不恨我?”
                              紫英望着玄霄,低声道:“师父与师公一样疼爱紫英,师叔亦是如此。紫英三生有幸,有何憾恨?”
                              玄霄笑了起来:“你被门派当成了一枚棋子,竟然毫无憾恨?被宗炼当作一份大礼送给我,竟认为这是幸运之事?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紫英心跳漏了一拍,急忙退后两步,惶乱地看着玄霄。
                              玄霄笑问:“望舒剑魄,你是要对我尽责,还是随心而活?”
                              紫英从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一想起来,便心慌意乱。在这醉花荫的高处,脚下细嫩草叶因沾了霜露而散着清新气息,更有落花阵阵,暗香浮动。月明星稀,冷光微照。两人就这样对望着,气氛也微妙起来。
                              “我…”
                              玄霄见他答不出来,便笑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宗炼不曾相强于你,也不曾对你明言,便是望你随心而行。我也要你自己做个决定。”
                              此时紫英方助玄霄方破冰而出,望舒正在他身后剑匣中,紫英思及自己原来是望舒剑魄,不由得想多看望舒几眼,便从剑匣中召出望舒,握于手中。方才助玄霄破冰时,夙瑶全力激发了望舒灵力,望舒毫无反应,却在被紫英接过后灵光大盛,现在还通身泛着冰蓝余光。紫英一碰触到它,望舒就立刻嗡嗡鸣响起来,彷佛很是欢喜,又散发出点点灵光,环绕着他。
                              玄霄微笑:“紫英,可敢手执望舒,与我在此试剑?”
                              紫英对玄霄道剑仰慕已久,一听便喜悦得半跪于地:“弟子恳请师叔赐教!”
                              玄霄大笑起来。羲和在他一挥之下,炎光大盛,虽在夜晚,人与剑也耀眼得彷佛身处白昼艳阳之下。足以令人目眩。


                              51楼2018-04-10 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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