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会。”
“那，你想象一下，假如这个男人现在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你会觉得很难过吗？”
“难过倒是不至于，但我应该也高兴不起来，大概会有一些失落失望吧。”
“那就有答案了，你只是对凡朗有好感而已，你对他的感情，比对朋友更深，但是又达不到恋人。”
“这就难办了！唉，我为什么总是这样，没事的时候一片风平浪静，一有事就各种麻烦凑到一起。”
“感情的事，可比写篇稿子，练练普通话，解几道习题什么的难多了。一个人呢，可能做得好工作，口才不错，事业红火，可是，他不一定谈得好恋爱，搞不好人到中年还是独身一个，这就是典型的智商优越，情商堪忧。你还好，你这样的情况，就是典型地想太多，如果是我的话，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在一起，人生苦短也就几十年。而你呢，你还要去想一想自己为什么喜欢，如果不是让自己满意的原因，你就要抹杀掉自己的感情。你真可怕。”
“唉，娇娇，你快别说了，咱们聊点别的好了，你现在一说话我就头疼。我最近几天来，睡也睡不好，白天精神不足，思维混乱，还要装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去面对王教授，还要被他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搞得我要是再写不出可以过关的演讲稿，就多么地十恶不赦一样，天地良心，我又不是欠他的，又不是我自己想去演讲的，一份不满意，再一份还不满意，他也不说说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稿子，我就是按他的意思写写奉承一下也好，他到底想怎么样，我这么端庄优雅知书达礼的女人，差一点就要情绪大爆发了，他最好别逼我走到那一天。”
“怎么能是大爆发呢？这叫做原形毕露，现出原形也挺好，端庄优雅什么的，太扼杀人类天性了，所谓疯兔就该上蹿下跳，上房揭瓦。”
“疯兔？什么疯兔呀，不懂诶。”
“静如处子的下一句是什么？”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呀，你口误了吧？”
“不，并没有。脱兔是形容别人的，你是疯兔。”
“滚！你别逼我！”
“好像这样形容也不是很贴切。我想到了，一句注定成为经典的话可以形容你。”
“说！说得不好踹你。”

“静如磐石，动若疯河马。”
“不吃了。”糖柚抓起自己手边的布包，朝娇娇头上打去。
娇娇一边躲一边说:“看见没，我没说错吧，河马疯了就是像这样的。”
“娇娇，你太过分了，有你这样损朋友的吗？”
“好了好了，我知你痛处。哈哈，不过我还会再变本加厉的。”娇娇笑着跑远。
糖柚坐回椅子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恨恨地喷出一句:“气死我了！”
真正让糖柚生气的是，她写的5000多字的演讲稿，最后被王教授砍得只剩1000字，对王教授这样的人，糖柚再怎么艰难都是不敢去抄袭的，她估计王教授的阅读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累积的，更何况，这种要放到公共场合保存起来的稿子，一旦被认出抄袭，那也就是在牺牲自己的同时活活捧红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本来其实他的水平也和自己差不多，就是能哇啦哇啦把现实生活提取点素材出来写成稿子，写的都是些千篇一律见怪不怪的事儿了。结果自己这一抄，反而把自己抄进地狱里做恶魔，把别人抄上天堂里做曾被伤害过的天使。抄袭这种手段，永远只能用在写作文，一个正常念书十几年的人，一生之中要写无数篇800字，没有谁敢摸着良心说自己从来没抄过作文，但是，糖柚敢，因为死无对证，写过的作文就像用过的厕纸，它是会人间蒸发的，就是说自己作文每次能写一万字也行，说没抄就没抄，谁还有本事满世界去找谁的作业本。可演讲稿这种东西，是会被作为历史保存下来的，一旦抄袭了，那就是公然挑衅侮辱群众的阅读量，被围殴指日可待。所以，交差一篇演讲稿比交作文麻烦得多，就算是拿倒数第一，就算是把一条街街头到街尾的门牌号全部抄一遍，也千万不能抄袭别人的作品。
更何况，糖柚没有抄门牌号，而是勤勤恳恳写下5000字，可王教授一刀就杀掉了4000，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给老板打工最后还被骂的感觉使糖柚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还有，王教授让她对着镜子演讲，所以，每次她穿着不同的衣服在宿舍对着镜子演讲的时候，宿舍一群女孩就各自捂着嘴笑得撕心裂肺，而她要做到集中精力，注意镜子中的表情，注意气势。导致她每次对着镜子演讲到一半，就丢下稿子对着女孩们大吼:“别笑了，再笑把你们扔出去。”在糖柚终于能把更改之后的演讲稿倒背如流之后，她做了一个决定:再也不相信人物自传了。从前她看过一些推销员和演员的自传，里面经常写到这样的情节，对着镜子说话，对着镜子表演，坚持几年甚至几十年。每次看到这样的情节糖柚就觉得毛骨悚然。一个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对着镜子说话，那这个人得有多可怕啊，恐怖片里都是这么演的，对着镜子玩石头剪刀布，还总是赢，对着镜子聊人生聊理想，对着镜子吃午餐，还老给对方夹菜，最后，还和镜子举行了婚礼。
糖柚的演讲始终很难过关，她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感情，没有气势。”头疼的糖柚每天看着镜子思考，自己哪里没有感情了？自己明明是如此地深情，竟然没被发现。况且，演讲为什么需要气势？演讲不该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又不是出去打架，难道还要网购一把长达两米的西瓜刀？穿上黑色皮衣皮裤皮鞋，戴上墨镜，叼着雪茄，台下谁敢不鼓掌就给他两刀。需要气势让男生去演讲啊，一个那么温顺的女孩子，还想要逼她有气势。

走投无路的糖柚变成了一个精分少女，每分钟的前三十秒在研究男女感情问题，后三十秒在研究演讲气势问题。考虑到后三十秒的问题是有截止日期的，她开始潜心修炼气势。
据说每个人想要加入黑涩会之前，一定要先减肥，避免自己看起来太圆太可爱，发个脾气都是圆圆的形状，本来想喊一声:“我的老大哥”，结果一出口就喊成了:“我的小可爱。”难道是因为太胖而导致可爱到没有气场？去减肥是来不及了，总不能为了演讲活活饿肚子十天吧，在童年时期，糖柚和朋友做过一个实验，证明鬼的可怕是因为鬼长得太丑，可是实验失败，鬼的可怕是因为人真的怕鬼，不然为什么会吓跑人，提高气场最好的一条捷径就是故弄玄虚，制造神秘的氛围，比如，开车到人面前，把车门打开，大吼一声:“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十个人中有九个人都会上车。还有电影《色戒》中，女主对男主说:“快跑。”短短两个字，神秘莫测，让人浮想联翩，男主咻的一声就跑了，还衍生出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把一个男人骗进珠宝店，在他刷完信用卡的那一刻，压低嗓音说:“快跑。”他就开始回忆自己干过的坏事，咻的一声跑了。看过诸葛亮使用空城计的人就懂了，一个人，可以没有实力，没有底气，没有武功，还身残志残，但是一定要会吓人，一定要有气场。钱可以没有，颜值可以没有，气场一定要有。
所以，演讲时，千万不能紧张，一紧张就没有了气势。上台后先把观众席扫视一遍，知己知彼。然后，瞪观众十秒，让他们对你怀有期待。最后，用训话的口气演讲，何为训话的口气，就是考试没考好时爸爸妈妈对你说话的那种口气。
总结出了提高气场的方法之后，糖柚召集自己的舍友们作为实验品，想要向她们展示自己的气场。
“你真的是够了，糖柚，你那个演讲稿我都会背了。”
娇娇说:“我们都知道内容了你还有什么可演的，你只要征服了镜子，你就能征服所有人。”
糖柚:“算了吧，都快11点了，怪吓人的，我明天先把王教授拿下，他要是还不满意，我就甩手不干，看他敢不敢临场换人。”
“我感觉你这篇稿子是挺好的，我要是评委肯定投你的票。”
“谁知道评委都是些什么人，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思想这种玩意儿，本身就是众口难调的属性。还搞比赛，一个人的思想要是得不到认可，那心里的滋味是不好受的。”
“我可不认可你这种想法，要是每个人从一生下来就思想正确，那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出错，那还需要学习，需要成长吗？总统也还有遗臭万年的，可能会有永远的权威，但哪里会有永远的正确，就是千古真理也有用不到的地方，再亮的光也照不进所有的角落，理论是单一的，但世事是百变的，没有错的那是圣人上帝，思想就是该拿出去交流，讨论，质疑。我倒觉得很有意义。”
“话是对的，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是以比赛的形式，这样不怎么好，的确。”糖柚说。

“我支持娇娇，市里搞这种比赛肯定有它的目的所在。如果不打出一定要分个高下的口号，有多少人愿意跑出去证明自己，又有多少人肯据理力争？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通过多方求证，思想博弈来证明自己是对的。一种思想，哪怕它是有道理的，但是，它没有见到阳光，就很难生长改进，最后就会死亡。”
糖柚站在宿舍中央感觉到一种孤立无援的尴尬:“靠！你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能辩驳了？我就随便一句，你们都干嘛？要批斗我啊？”
“说到辩驳，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糖柚，我好担心，好担心你会吵不过别人。”娇娇说。
“娇娇，演讲是一个一个限时说话的形式，你觉得可能会搞得一群人吵起来吗？”
“可是我这几天老是觉得不舒服。我昨天梦到糖柚和余云争吵起来。”说到这里娇娇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糖柚和一众女孩都被吓得不轻。跑到她身边，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
“没事的，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余云，即使是见到了她，我也会注意不和她有争执，更何况，我们都是为了学校去的，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应该会相互帮助才对，怎么会有争执呢？”糖柚说。
“是啊，娇娇，糖柚跟余云又没什么过节，不会为难她的，你想太多了。”
“可是。。。可是。。。我梦见余云用锥子杀死了糖柚，我一直都不敢说。”娇娇哭着说。
“这孩子，就是太傻了，她太在乎糖柚了。没事，你看看，娇娇，这个女孩现在好端端地现在你面前的。”
“没事的，娇娇，梦都是相反的，知道吗？梦里和现实往往是相反的，你梦见她杀了我，实际上，说不定她和我能成为知己呢？明白吗？”糖柚拍了拍正在擦眼泪的娇娇，安慰着她。
看着娇娇逐渐熟睡过去，糖柚心情好了许多。据说，这世间本有许多同林鸟，但是各自纷飞是大多数的结局，即便是恋人，即便是亲人，再亲密的关系，也常面临余生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分别。有的男人，年轻的时候与自己的兄弟出生入死，可人到中年结婚那一天，他连一张请帖都没发给那些兄弟，这其中原因，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外人无法体会。而此时此刻，这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最终有可能像秦蓉蓉和自己的结局一样吗？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欠。也许，人在一路上会遇到各种人，而每种人仅仅能陪自己走一段路，或长，或短。如果有幸遇到好人，回忆也会有许多值得回首，如果不幸遇到人渣，人生就会变得十分艰难苦涩。得之，是幸，失之，是命。而，得娇娇，是命，也是幸。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糖柚对王教授说:“这次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一个叫余云的女孩对不对？”

“嗯！是的！怎么了吗？”
“一个学校不是只能派一个人吗？”
“没有的，参赛的只有你一个，你是A计划，余云是B计划。假如你临场有事不能参加，那余云这个B计划就要上场，所以你们要同时去。”
“这样对余云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公平？你想太多了，她的人生拥有的要比你拥有的东西多很多，如果她是个聪明女孩，她反而会懂得尽力来帮助你，相反的，你只是有了去做一件事情的机会。这件事的本质是尽量使你触摸到公平二字，任何地方都需要新鲜的血液，人和铁是一样的，在同一个地方站得太久，自己生锈的同时也会让那块地生锈，新人应该得到更多的机会。如果你认为自己因此处在了优越的地位，那你就太愚蠢了，你只是得到了你本就该得到的东西，并且，在我看来，如果你能有一个公平的竞争条件，你应该拥有的更多。我说得直接一点，论先天资质资源，能有无数人把你比下去，你在很多方面你不如别人，你又不求上进，你这个人做任何事都是种散步的状态，一种可成可败的态度，你心底里那种所谓的优越感，只是来源于你对现有生活的满足，来源于你得过且过按部就班的追求和态度，而现实却是，这个世界对你很不公平，可你愚蠢得不知道这叫做不公平。”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很惊讶也很感激你对我的了解，但是，我只想告诉你，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我所理解的，一个人最好的追求就是这样的，家，爱，安定，平静，快乐，其他的东西只是个陪衬而已，只是附属品，世界上有什么能比这些东西更贵重？”糖柚冷冷地说。
“那是你的梦想，那是你幻想中的世界，是你虚构出来的一个世界，它不是你正在经历的，也不是现实，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谁教给了你这些，他的初衷是好是坏，但是，你现在不是一个婴儿，不是一个小孩子，理想国不是你的追求，你要尊重所有的现实。我调查过你，你五岁时因为被邻居长期喂食有毒的食物，最后进了医院，你住院期间偷偷跑出去，纵火烧掉了他家女儿的卧室，正因为这样，你才会特别满足于生活安宁，这是你从不太平的经历里所产生的一种渴求。你活了20年，还是没有活明白，我只能说，哀其不幸。”
“我没有说会不尊重你的安排，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在这世上，只要是好的东西，我当然都想要。你会这么生气，是觉得我头脑不够清醒。我觉得你很多话是对的，但是我认为不认同的部分，我还是保留自己的想法。不管怎么样，这一次，感谢你选择了我。”
糖柚说完，走出了办公室。
她，坐在石椅上，心情复杂，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明天就是参赛的日子，自己的时间是安排在下午第二场，有事情做的人没有太多时间去和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打交道，有时候，“忙。”真的是件特别治愈的事情。
她不是特别想赢，但是她也不想输，一同参赛的有很多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学妹学弟，垫底是件特别尴尬的事，她给自己的预想是，20个

人，一定要在5名之内。就像玩一场网络游戏，不用心玩什么游戏，为了送人头吗？别人团战的时候在野区打鸟，队友都被杀了还在草丛里躲着，别人玩英雄联盟是为了推倒对方水晶，只有自己是为了去野区散步，别人打架拿刀枪棍棒，只有自己拿琴棋书画，太不尊重人。她不希望自己从一个地方走过，最后连一个路人甲的存在感都没混到，就像爬一座山，登顶是尽力而为的事。但是，未来回忆这座山的时候，她希望留下更多回忆，更深的回忆，要来过，还要有脚印。
第二天的演讲很顺利，结束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还在烤着整个讲台。掌声这种东西观众给予了每一个参赛者，谁也没分得多，谁也没分得少。这让糖柚有种交作业时产生的感觉，把作业交上去的时候，没有人说什么，只要完成了就可以。简单的，轻松的，第一天的赛事就结束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与自己无关，想去听听别人的演讲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她走在另一个陌生的校园里，找到超市买了一根冰淇淋，站在门口烤太阳的时候，身边走过的学生们在议论她。
“那个女孩就是刚才演讲的对吧？”
“是，好像是倒数第三个上台的。”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参赛是件神奇的事，本来从同一群人身边走过，他们目不斜视不会注意到你，可是，一旦参与了某些大型赛事，不管你是第几名，哪怕你仍然还是穿同样的衣服鞋子，别人都会自动对你产生兴趣。
她顺着林荫小道，朝校门走去。
“嗨！糖柚！”突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糖柚回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女孩，穿着一条米黄色的长纱裙，头发披散在腰间，头上捆着发带，额头前没有刘海，眼睛水汪汪地含着笑意，嘴唇与眉毛的颜色恰到好处，唯一不足的是下齿有些不整齐，而且肤质很差，即使打了粉底，也掩盖不住，应该是饮食作息不规律所造成的，想起娇娇引以为傲的皮肤，就能比较出自律与不自律的差别差在哪里。
糖柚迟疑了一会儿，问她:“我见过你吗？”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早上不是在办公楼里见过吗？只不过没说话，我当时也不是这身打扮。”
“你早上穿着一身迷彩服，扎着马尾？”糖柚问。
“对，是的。我往那女孩杯子里放东西，你看见了，我很感激你没有把我供出来。”
“那是我的杯子，本来打算之后扔掉的，谁知道她会动我的水杯，那杯子里不是好东西吧，余云。”

“哈，原来你一早就认识我啊，既然认识，擦肩而过，也不打声招呼。我的目标不是你，是那个女孩，你们两的杯子是一模一样的，不然，她怎么会错拿。我只是想，她很不错，少了她你就少了一个对手。散场的时候看到杯子被动过你就猜到了可能和她被带走有关，但是你没有说，而是很快扔掉了，其实，你心里也是很希望少一个人吧。”
“我只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惹麻烦，你在这种场合里做这种事，真有胆量。你说你帮我，我们素不相识，你又是为了什么？”
“就这样说话不累吗？找个地方坐坐吧！”余云说。
糖柚瞟了一眼远处操场上的石阶:“就那儿吧，不会有人往那儿走。”
“可以！”余云说。
“那个女孩会怎么样？”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取消了比赛资格。”
“我是说她的健康。”
“健康？当然不会有问题，在医院呆个一两天就可以了。”
“她对你来说威胁就那么大么？”
“不，是对你。我希望你赢。”余云说。
“为什么？我对你无恩无惠。”
“但是王教授对我有恩，我希望他劳有所得，所以你必须赢。”
“这次参赛那么多人，你能让他们全部失利吗？”
“你太看不起自己了，在我看来，你的对手只有她一个人。”
“是吗？你那么了解别人，不会是靠猜的吧？”
“我有我的方法。”
“我很早就听说你了，只是没见过你。连续三年在不同的赛事里拿冠军，没有真正的实力，再怎么扶，也是扶不起来的。你的手段只是你的辅助工具，虽然很可能事实上你根本就不需要辅助工具。”
“哈！真会说话！你知道没见到你之前王教授是怎么跟我形容你的吗？他说，你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人，你直觉很准，做人又很谦卑，但是你又是个容易让人生恨的人，你没心没肺，说话做事不知道轻重。”

“那只是从前，现在已经不再是了。至于他说的轻重，大概这种东西只是看每个人的理解吧，我那时的确是说了他不好听的，不管是好是坏，轻重二字的判定多数来自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更了解它的本质。只有局外人才会知道轻重。不是么？”
“你真是会说话。只可惜，你不会写。”
“什么意思？”
“你这次的稿子有很大的问题，你没有按照王教授让你去写的内容写，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还是通过了，但是，你会受到很多质疑，本来演讲这种东西是让你去说服人心，而你今天干的事情，却是在分散人心，甚至吸引一堆人出来攻击你，你没有了解比赛的技巧和本质，如果没有王教授帮你，按照我的推测，你连来参加比赛都很难。你不懂得怎么去抓共鸣。所以不会有人支持你。”
“我不这样认为，当我听到让我写演讲稿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脑海里想的是这种稿子我从来没写过，我写的多的，是命题作文，但是我并不想再写命题作文。”
“可演讲稿就是命题作文，给你一个理念，你怎么去说服别人相信它。”
“所以呢，按照您刚才对我说的，赢得比赛的要诀在于抓共鸣点，这些共鸣点是什么。“追求爱”“热爱和平”“敬畏生命”“伸张正义”“改造环境”，我知道，可是我不想在一群成年人的讲台上讲大家小时候从爸爸妈妈嘴里听到的话，我不想说服任何人，我只想尊重这场赛事的初衷，那女孩说得对，这样的比赛是为了听到更多的声音。”
“所以，正是因为你有这样的想法，你才不适合参加，你不仅自己得不到人心，还拿不到名次。不分名次的比赛不叫比赛，而是叫交流，叫讨论。你被你口中的那个女孩误导了，这样的赛事，其目的是看一个人去证明一种理念的能力。”
“所以，你是说我这次注定要倒霉了？”
“那也倒是不一定，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你赢。”
“怎么做？”
“暂时不能说，但是我会帮你就对了。就像我连续三年帮了自己一样。择其善者而从之嘛。”
“假如你失败了？像你后来经历的那些的失败一样，连一个名次都没有。这么说希望你别介意。”糖柚说。
“我不介意，付出过就好，我不奢求自己一辈子写满辉煌史，拥有过总比得不到好，不是吗？”
两个女孩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抽烟吗？”余云递给了糖柚一支烟，糖柚接了过去。
“看你外表，总感觉你该是那种不沾烟酒的人。”余云说。
“并不，我都会，只是都没有瘾。我的活动范围很小，几乎都在学校窝着，没多少机会放飞自我。”
余云和糖柚一齐笑了起来。她望着远处的晚霞，这个城市就快入夜，她的烟朝上空飘散着，涂着纯色指甲油的手指抖了抖烟灰，接着，将香烟放在擦了橘红色口红的嘴唇边。“我真是低估你了，糖柚，你面对我的所有事都很平静，王教授说你是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可是我觉得不。我甚至都想到最坏的结果，你要跟我翻脸，然后曝光我，没想到你非但没有这样做，还和我坐在一起聊人生聊理想。”
“既然你都能想到这一点，那么，如果我选择了曝光你，你也早就准备好了怎样对付我，是吗？”
“当然。”
“所以，我不会和你为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对我而言没有好处，至于别人，也许从前的我，还有一点点打抱不平的热血，但是，人是会变的，在这种变化中，过往什么的，早就不愿意回首了，我现在只喜欢随遇而安。”
“好一个随遇而安，你这样的人，别人做正派的时候，你不会是反派，别人做反派的时候，你也不会是正派，你永远能把一半赢的机会握在自己手心里。”余云转过头看着糖柚。
“不，生活对我而言并非只有输赢，打个比方，如果生活是一篇3000字的演讲稿，输赢当然是重要的，但它充其量是这篇稿件的标题，我会十分尊重它，但是，它无法影响我怎样去使用它，甚至有必要的话，我会改掉它来迎合我的稿件。”
“我当然了解你会有这样的观念，我只是说，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因为，大家想要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余云递给糖柚一支新的烟，自己又重新点了一支:“我父亲在我7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妈和我，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他们也住在这座城市里。和别人不同的是，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觉得他可恨，他有他的选择，他有他的自由。我恨的，是我妈，她把我扔给保姆照顾，很少回家，在别人眼中她是个女强人，在我眼里，她只是个陌生人。我跟我家保姆的感情比和她的感情好很多，我上高三那一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了能离他更近，我和他一些朋友整天待在一起，不去学校上课，活得很狼狈，后来，另一个喜欢他的女人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来找我，我们打了起来，她的耳朵因为被我拽掉了耳环而受伤，就是这一次，我特别希望有一个叫做母亲的人能给我点安慰和保护，哪怕仅仅是一句母亲能对女儿说的:没关系，你还有妈妈。可是，她只是跟我说，她很忙，她说，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取，好的东西，如果不是在自己手里，那就是在别人手里。所以，我做任何事都很努力，上了大学之后，遇到王教授，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看得起我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我不想让他失望。”

“启蒙老师，这个词语，用得很妙，一个人，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哪一个年纪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又会用怎样的方式帮助自己。”
“是的，在遇到一些人之前，总觉得自己活着，像一只蚂蚁，跟着大部队走，可是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很形象的，我很理解你的感受。“说到“启蒙老师”这四个字，我总觉得，我的启蒙老师不是幼儿园的班主任，而是，一个医院里的医生。”
“医生？”余云很惊讶，提高了自己的语调。
“是的。”糖柚接着说。“我小时候，生病了，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日子里打了太多针水，我后来十几年人生里连个小感冒都没得过。”
“跟我说说那个医生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医院上学的？”余云说。
“不是，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很怕医生，他们让我觉得很痛苦，而那个时候，我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我的家人是普通农民，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务工，当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我咬紧了牙齿，暗暗发誓，这个世界让我遭受过的痛苦，我一定要让它十倍百倍地偿还。那几天，我把被子紧紧握在手里，最后，我把那床被子撕碎了，因为半夜房间门被锁了，我用小刀把整扇木门凿得面目全非。也是这个时候，那个女医生，每天守在我身边的时间最多，她教会了我很多事，教会了我很多道理，我的总结是，她教会了我乐观和爱，她教会了我怎样去爱一个人，怎样去爱这个世界，后来的现实里，我也的确改变了，不仅仅深爱着这个世界，还深爱着这世上之人，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我做了很多帮助别人的事，也因此收获了很多朋友，因为这个医生出现过，我后来的人生非常顺利，她教会了我，怎样才算是活着，第一个我，在童年时期就已经被杀死了，而她的到来，让我复活，让我活了第二次人生，她是我真正的启蒙老师。”
余云丢掉了手中的烟头:“原来你还有过这样的经历，在我原有的看法里，我阅人无数，你是那种很少见的，为人非常好的女孩子，像你这样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我推测你一定是个一生都很幸福，没经受过什么伤痛和风浪的人，因为只有这种人，内心里才会只有善良，他的内心没有邪恶生存的地方，仅仅是因为这世界没有教会他邪恶，他也不曾见过邪恶，你今天的演讲，大部分内容我都不认同。但是今天看来，是我想错了，你的过去比我更加不幸，只是上天把那个了不起的医生送给了你，救死扶伤，大概说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吧，特别美的故事，我听得很感动，虽然，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对我而言，她教会你的那些东西，没什么价值，也没什么用处。但是，起码，她让你自我感觉活得舒适了一些。”
糖柚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她盯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看，她直视前方，目不转睛，手指间的烟搁置在空气中燃烧着，她橘红色的口红在暗淡的天色下看起来开始发黑。
糖柚的心底里留下了一声叹息。她对余云说:“我们回去吧，顺便陪我去买点春卷，帮别人带的。早点忙完早点休息吧。”
她们从石阶上站起身，余云朝糖柚笑了笑:“今天聊天，有得罪的，别往心里去。”

糖柚说:“走吧。”
然后，朝着远处的夕阳走去。
两个女孩去餐馆里吃卷粉，那种淋上了酱油醋，加上葱姜盐就可以入口的卷粉，余云吃东西很慢，糖柚问她:“不喜欢吗？”
“没，我小时候，家附近都是这样的卷粉，有点想童年了。”
“这种卷粉当年很流行配虾米饮料的。”糖柚说，然后她对着厨房里喊:“老板，这里有虾米饮料吗？”
“很多年前就没有卖了，两位想喝，我这也有食材，给你们做两份怎么样？”
“那就麻烦您了，谢谢！”
“谢谢糖柚！”余云朝她笑了笑。低头夹了一筷子卷粉到嘴里。
糖柚并不想和余云有太多的瓜葛和纠缠，余云下药的事情，在自己看来，就像是那种14岁的人才会干的事，十分幼稚的事，可是却出自一个自己心里认为十分优秀的女孩之手，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成年人的世界里，下春药下泻药下毒药的人，比未成年人的世界多得多，也许善良的确是人的本性，毕竟作恶的成年人比未成年更多，好像我们来到世上走一遭，只是为了学习如何变得更坏，坏蛋到了最高的境界，便会穿上正义的外衣，戴上和蔼的面具，彬彬有礼，满口仁爱。而坏蛋半成品们，正走在嚣张跋扈，狰狞凶恶的道路上。糖柚不了解余云，但是她了解一点，论“恶”，余云是胜于自己的，她曾经做过一些心理实验，其中有一题，有一天自己睡过头，又找不到人替自己签到，上课迟到会影响期末成绩评分，该怎么办？1、暗杀会去记名的老师。2、造谣让所有人都不去上课。3、赶紧跑到学校去，说自己路上做好人好事耽误了。4、课后主动坦白错误，求原谅。5、无所谓，继续睡。
糖柚当时觉得，1这个答案是多余的，世界上没有人会选择1，除非那个人疯了。可是，几年过去了，增加了一些年纪和见闻的她又明白了自身的单纯，原来1这个答案的存在是有原因的，因为它从文字变成现实存在着，这个世上有人会选择1,而且是非常多的人，他们选择了1，糖柚是处在他们世界之外的人。而余云，就是这其中一个。
糖柚心中是很畏惧这样的人，她不会是她的敌人，她不是人家的对手，如果说糖柚是一只会夹伤人的螃蟹，余云就是一条巨蟒，她可能会吃小食物，她也会吞食庞然大物，她的经验丰富并且持续累积。
糖柚此刻的生活状态，她不愿意成为余云的朋友，保持着距离的来往是重要的，愿意和巨蟒一起睡觉的人很少，多数人觉得自身安全比友谊更重要，包括糖柚。她没有深入余云生活的勇气，她想做个简单的人，最好不要知道别人太多事情的那种简单。
她舔着吃春卷吃得满手油的手指，绘声绘色地给人讲述自己参赛时的美好感受，虽然实际上她很烦恼，余云说她已经搞砸了一切，如今很难再挽回。

糖柚也说了自己见到余云的事情，给娇娇吃一颗定心丸。她省略了余云碰自己杯子的事，她希望时间像流水，总会将这件事冲刷干净。
娇娇很喜欢吃卷粉，她常去糖柚带余云去的那一家，有时候等不到座位，两个女孩就站在门口排队，冬天很冷，她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像两根固定的木桩。娇娇有时会去租自行车，载着糖柚穿过几条街，车轮压在落叶上，发出悦耳的，笑声。那些坠落的枝条，从这个女孩的头上划过。有一年夏天，她载着糖柚去买春卷，路上她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小女孩，她给她买了一碗米线和一身衣服，离开之后，她报了警，那一天，她们沿街走着，一句话也没说，糖柚猜她心里很不高兴，但是说不出来是哪一种不高兴，就好像一个流浪汉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无法变身小魔仙，说一句变身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切，但是，她还愿意给这个流浪汉买碗饭，因为她在大学里过着无忧的生活，她愿意分享一部分幸福，她不愿意冷漠，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内心需求。糖柚也没说话，两个人买了春卷之后就这样静静地走回学校。糖柚很想开口打破这份尴尬，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再次经过女孩乞讨的那条街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们一直往前走着，没有回头看，往后也没再提起。
第一次见到娇娇，她被灌醉在饭桌上，她后来告诉人们她是被骗出去的，再后来，她独自告诉糖柚，那天晚上，她心情很不好，于是约了那些人一起喝酒。可是，后来的生活里，她再也没喝醉过。她的每一天都是按照计划走的，奔波在校园里，忙忙碌碌，初见她时，她倒在酒桌上的那份痛苦和破碎，糖柚再也没见到过。
也是在近几天的相处里，糖柚意识到，娇娇是会比她先离开校园的，她会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念书，余生，或许不会再相见了。她美好的青春将在这所校园里结束，又在崭新的地方重新开始。甚至，她会再一次遇见一段恋情，而在那段恋情里，她放下了她来到这里之前的心结，像从来没有恋爱过那样，纯粹地去喜欢一个人。
她们在这座城市里走着，抱着大大小小的物品去赶车，就在这赶时间的路程里，两个女孩的青春从这时间的缝隙里，变成了流水，又变成了云朵，在风中吹散，飘荡在天上，俯视着大地。就好像，在糖柚的幻想中，在遇见那个乞讨姑娘的那条路上，糖柚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的那一瞬间，娇娇像枝头上的一朵花，被风吹到了远方，而糖柚站在街上，人群和房屋都变得模糊起来，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仍然很陌生。
她拿到了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对这个名次，她其实并不惊讶，她有许多不自信，但是，如果她没有名次，她不会惊讶，有，或者是最高一名，她也不惊讶。交作业的感觉是，我尽力去做，自己问心无愧了，其余的，是别人给的，接受与不接受，还得自己选。为这个名次，她心里增加了许多骄傲，王教授把这件事告诉她之后，她独自怀揣着这个秘密走回宿舍，她躺在床上，拉起了床帘，幻想自己在公布名次那一天，会得到什么样的礼物，她在黑暗中流着眼泪。
她收到了秦蓉蓉的一封信，也是和从前一样的，看完之后毁尸灭迹。
她很疑惑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知道自己得到名次的那一刻，她最想分享的人是凡朗，她知道凡朗知道后会开心，甚至会觉得幸福。甚至，听到这个消息，凡朗会比糖柚自己更加开心，更加幸福。糖柚想让他有这样的感受。而从前，每当自己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时，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吉玫，虽然她很清楚，吉玫会给她鼓励和赞扬，但是，他不会比她多任何一分开心。虽然是这样，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在向他证明自己。

而秦蓉蓉在来信中，说到了吉玫和她的状况，他们离婚了，秦蓉蓉去了另一个城市，她在信中的描述，她新认识的男人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感情，她把这种感情称作:另外一种人生，她已经来到了糖柚所在的城市，想见糖柚。而此时躺在黑暗中的糖柚，并不想再见到秦蓉蓉，虽然在此时此刻，她心目中对这个老朋友仍然有许多涌上心头的感情，她很想见见她，看看她认识的那个带给她新人生的男人，看看她是否变了模样，长长了头发。但是，她害怕面对秦蓉蓉，她一直觉得她们在互相亏欠着，自己欠她的，她不想还，而她欠自己的，她也不要了。她害怕再一次面对这个人，再一次地去面对从前的少年时代里，那些将自己打入地狱之后却又放任自己依靠着顽强毅力重新爬出来的感情，她害怕她们之间的感情仍然会卡在曾经的那个死结上，就这样尴尬的打结，无法重新再整理。就像曾经在那座看到蓉蓉的山上，糖柚装鬼，却遇到了鬼打墙，她一直在走，一直在找出口，可是她始终走不出那块地，为了不困死在那里，她放弃了找出口，选择了新的迷宫。
在秦蓉蓉的信中，吉玫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带着一个孩子，他有了新的女朋友，但是没有结婚。
糖柚打开手机，翻开电话薄寻找吉玫的号码，她只是下意识地去找，心里并没有决定是不是该打电话过去。但是，翻了很久，她突然清醒过来，她的手机里根本没有吉玫的号码，也许是在过去的某一天里，她已经删掉了这个人，她忘了究竟是哪一刻，哪一秒，自己做了这个动作。也忘了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和想法。总之，很久很久，这个人没有出现在自己生活里，想起他的时候，就像想起一个老朋友，那些感情和回忆，如此陈旧地，像老照片一般地，压在了箱子底下。
在糖柚的心里，如果吉玫过得好，那么她就不必出现，如果吉玫过得不好，那么，她就想去看他。但是，她无法猜测到，现在的吉玫，是不是和秦蓉蓉一样，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满意。如果他满意，那么，他几年未联系过她，她的出现，会不会是一种无端打搅？
曾经她预想过这对情侣会分手，但是，是他们还相爱着，却因命运分手的那一种，那时候糖柚心里很害怕，那种棒打鸳鸯的棍棒从人头顶上挥下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儿童的她恐惧又懦弱，仿佛她看到了这人世间最惨烈的事，她仿佛看到命运这样强势的东西，活活打死了两个人，打死了人天性里那些得到蓄养生长的爱与良知。他们没有结束在命运的捉弄，却结束在了相濡以沫。
这样越挫越勇的爱情，却经不起柴米油盐，秦蓉蓉是这样对糖柚解释的，在她的心中，此刻的吉玫更像个老朋友，而她需要柴米油盐相敬如宾的婚姻，是她现在的婚姻。
她所描述的，都是糖柚无法更深去理解到的事物。她的世界，始终是离糖柚越来越远了。活在糖柚记忆里的，仅仅是那个瘦弱的，灵巧的，干练的，十几岁的青春少女。她遇见她的时候她正青春美丽。将来老去最后回想她的那一刻，她仍然是正青春，在糖柚的记忆里，她秦蓉蓉是永远不会老的。永远是童话故事里走进了幸福城堡的完美女性形象，第一个对着糖柚诠释女性形象的启蒙老师。
她决定去看吉玫，并且是马上就去，不等假期。她要知道，此时步入了中年的那个少年，他是否对自己的此时此刻感到满意，他爱自己的女友是否像秦蓉蓉爱自己的丈夫一样，对命运的改变还适应，还满意。总而言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想知道秦蓉蓉的话里是否有经过

修饰的事实，是否有经过伪装的皆大欢喜。或者，他是否还爱着初恋，一个男人独自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孩，他有没有面临着崩溃。
她起身收拾了一些简单的行李，然后去请病假，她决定明天就出发。在这之前，她要做三件事，1、把余云约出来，请她吃顿饭表达一下自己虚伪的感激之情。让她更相信自己不会多嘴。2、把凡朗约出来，还他手机和钱，然后告诉他自己和吉玫的故事，如果还有可能的话，她十分希望凡朗不要和她变成陌生人，毕竟她还是愿意能多见到他，毕竟他们也有过要好的时候。
余云来见糖柚的时候，她扎起了马尾，一身运动装，手上搭着毛巾。
“去跑步了？”糖柚问她。
“嗯！我跑步还停下来接你电话，说明你很重要哦。”余云说。
“我要回家一段时间，请你吃顿饭再走。”
“不一般是回来了再请么，搞得像散伙饭似的。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没有了，感谢你曾经关照我，愿意和我分享你的心事。”
“我也只是希望王教授开心而已，祝贺你，办好了这么难为你的事情。”
两个人边聊边往学校门口走去，这短短的一段路，却走得十分漫长，因为，他们遇见了方小年。
方小年穿着运动背心，抱着一个篮球朝她们走来，他看到糖柚的时候，对着她招了招手:“哈喽，糖柚！好久不见了。”
糖柚一时错愕，没能理解他再见自己时的这份明媚，她尴尬地回应:“下午好！”
“干什么？你这是给老师请安呢？认识你那么久了，你对我还是很生疏的样子。”
“你，刚打完球？”
“嗯！是的！你旁边这位，是新换的女友？”
“哦不，朋友而已，别误会。”
“我知道，逗你玩呢。”方小年说完，对旁边的余云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姐姐，姐姐真漂亮。”
“你好，弟弟，弟弟真会说话。”余云说。

“多谢姐姐抬举！姐姐您慢走，弟弟告辞，糖柚再见。”方小年说完，拍着篮球离开。
余云问糖柚:“那个男生叫什么？”
“你不认识他？不是吧？”
“怎么，他很出名么？”
“额。。。可能是我以前高估他了。总觉得在这学校里，听过你名字的人也听过他名字。”
“这么说他还是个蛮厉害的人了？看样子你们也不是情侣。”
“当然不是，不过他的出名和你的出名有一定的区别，你不要混淆了。你的出名是因为光辉史，他的出名，要复杂一点。”
“哦，那我大概了解了。我以前应该有听过，但是没见过这人。看他的外表，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加菲猫，很乖。”
糖柚瞟了一眼走神的余云，这女孩子眼神飘忽，神情羞涩，行动迟缓，糖柚心想:“这货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呀，果然是在人群中多看一眼，话不多说就动情的那种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伟大的糖柚君来成全这段美满的爱情故事吧。”
“余云，我这里有方小年的电话，你要不要考虑存一个啊？”
“啊？好啊，存一个，回头打听打听他。”
“你打听人家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听你一说感觉他有很多话题，挖出来学习学习。”
“哦！那行，我把号码发给你吧，祝你学习顺利。”
此时的糖柚突然感觉自己对方小年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毕竟认识了那么久，有种儿子娶媳妇时当妈的内心感受，说不出是喜还是悲，就像过年前卖掉了自己养了一年的猪，就像孩子终于毕业了以后看着他找了工作成了家。
在餐馆里，余云旁敲侧击地询问方小年。为了能多省点心，糖柚当然不会告诉余云，每当自己在图书馆看书，那看书的监视器就用着那滴水穿石的信念在图书馆看自己，还一看就是一年半载的，本来自己不讨厌他，最终见到他就想打一架，好端端一个知书达礼的淑女，楞是练就了满心的刀光剑影，乃至于如今回想起来，真想横刀向他笑。糖柚的说辞是，方小年这货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某次聚会上见了一面，聊天很愉快就交换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