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毒
许是因为天意弄人,这趟远征并不顺利,才进山东,萧靖等人便碰上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尚可行进,然而越到兰陵境内,雨势便越是磅礴,温度也随之骤降。
“今日是到不了千灯阁了。”萧忆情望着不远处阴雨朦胧的一座高山,吹散了茶碗上氤氲的雾气。
阿靖走过来,要关上窗户,“外头冷雨滂沱,亏你还敢开着窗子?”
“呵,整日不是闷在马车里就是客栈里,哪怕没病也得闷出病来。”萧忆情侧耳,“这雨倒是畅快,纵不能观其汹涌,耳听声势也别有一番滋味。”
阿靖闻言,关窗的手顿了一下,但即刻便把隔窗关了,转而将桌边的支摘窗支起来,屋檐挡住了暴雨,落在支摘窗上的雨点便小了许多,风也受到阻碍变得不甚凌厉。
萧忆情眼中露出一丝笑意,阿靖拨旺了手炉递给他,自己拿着江秋白先前传递过来的文书坐在一侧批阅。萧忆情的身子,他不说阿靖也看得出来,一路上有什么文书,她都揽了过去,幸而没有什么萧忆情意料之外的大事,皆由她做主批复即可。
不过今天的文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了。
十几封文书,其中一封印有极密的符号,这是意味着只有楼主才能查看的标志。
很多时候,萧忆情仍会把这类密件交给阿靖过目,并询问她的意见;又或是想到什么新奇的赌约,要与她赌上一赌——这种不会赢的游戏阿靖试过几次便觉得无趣,也就不再理会萧忆情的提议了。
不过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翻阅这类密件的。
将密件交给萧忆情,阿靖翻开其他文书,继续批阅。
——“谢家接受招安,新分舵种种事宜,碧落护法俱已安排妥当……”
——“查得风雨组织九月初与谢家有所来往,秋护玉似在临沂出没……”
逐条阅过后,阿靖冷冷地勾起唇角。一面假意臣服,一面又和风雨接触,谢正夫果然不是什么安分之辈。
不过,能让秋护玉亲自去见,他手中究竟有什么筹码?
萧忆情面无表情地看完密件,一个字也未提其中的内容,甚至未曾批复,便投入香炉中焚毁。
阿靖将写有秋护玉动向的文书递给他,“风雨对谢家这块肥肉亦有所图,你利用谢家想引出的恶狼莫非就是它么?”
萧忆情接过文书,指尖敲打着紫金暖炉,并不如何在意,“自御水门土崩瓦解之后,临沂漕运的控制权就被各路水帮刮分殆尽,朝廷不作为,商户和工人被层层盘剥,大户垄断生意,明明是一条富庶的商路,却弄得百家凋敝,虽然这几年谢家收服了各路水帮,也不过是黑吃黑,把钱都收进自家口袋里罢了。”
“你认为风雨想要分一杯羹?”阿靖轻笑一声,移开目光,“的确,黑道之中走私乃是最寻常的勾当。风雨既为黑道之首,又号称第一杀手组织,财政上却并不十分宽裕,一则秋护玉不善经营,二则风雨杀人并非看重钱财,例如那些贪官污吏下的单子,风雨是决计不肯接的。”
“我知道。”萧忆情淡淡扫了她一眼,“秋护玉是个义字当头的人,这种鱼肉百姓的恶事,他不会做。他去见谢正夫,亦不是为了行这种龌龊的勾当。”
“……”
“呵,比起荣华富贵,他更像是一个会在‘人’上下功夫的人呐……”萧忆情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谢家既然是块肥肉,就必然不止一头恶狼盯着它,就算吃不着,也断然不能便宜了我。何况临沂这些垄断的大户,背后势力交错纵横,他们怎么会坐视听雪楼打破既定已久的规则;又怎么会坐视自家的利益为他人所瓜分?纵使再惧怕听雪楼,在利益熏心之下,总有人会铤而走险。”
听雪楼财政之宽裕,若称第二,便没有门派敢称第一。经商诸事阿靖不懂,而萧忆情,按照他的说法是,他不需要太懂,就如同皇帝不需要知道如何看账簿,只要用对了人便足够。但这不代表萧忆情不重视财务,听雪楼内部所有的开支都需要两个人亲自把关,一个是南楚,另一个则是掌管金屋的坛主。萧忆情在财务上的慎重,甚至连南楚也遭过他的斥责。
至于对外的财务,萧忆情倒真是很少提及,不过阿靖知道一点——随他征战多年,萧忆情几乎每到一个地方,他的落脚点,背后多多少少都有听雪楼的影子,比如他们下榻的这家客栈。这大概就是兵书里所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罢。
萧忆情在文书上批复几句便交还与她,阿靖一眼瞥见上头的字句,有瞬间的诧异。
她将文书收起,算算时间,江秋白命人去准备晚膳已有半个时辰,怎么这么久还未有人上膳?
正要去催,谁知敲门恰好响起,江秋白的声音有些急切,“楼主,出事了!”
萧忆情与阿靖对视一眼,振衣而起。
四名随从严密地守在厨房四周,见萧靖二人来了连忙行礼让道,萧忆情踏入厨房,房中除掌柜和掌厨之外,还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蜷缩在地,她身边跪着一名年岁稍长的少年,抱着她的身体一脸急色。
着急归着急,少年倒是没忘了礼数,就地行礼,“慕容歧参见楼主!”
——慕容歧?那不是慕容家的遗孤?萧忆情怎会把人安置在这里?
萧忆情微微颔首,“怎么回事?”
掌柜的忙回禀:“楼主和靖姑娘的晚膳照例是要试菜的,属下与江大人试过菜后本要送上去,谁知……谁知这丫头馋嘴,央着厨子偷拿了一块糕点,就……属下该死!全是属下防卫不力之过!”
掌厨闻言,也忙跪下道:“楼主和靖姑娘的饭菜皆是属下亲自动手,属下绝无半点异心啊!”
萧忆情微微咳嗽,并不着急处置下属,但他冰冷的目光已明白昭示了他的态度。
阿靖走向那盘精致的糕点,拈取一块在鼻尖轻嗅。
“阿靖!”萧忆情低呼。
阿靖摇摇头,多年行走江湖,加上闲暇时没少跟红尘墨老探讨药性,她对药理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只是这碟糕点,她实在瞧不出有任何问题。
“若是糕点有毒,怎么江秋白和掌柜都没有出事?”
江秋白和掌柜面面相觑,也都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作答。
慕容歧冷不丁开口道:“是药!雪心素来体虚,每日药不离口,或许药性相冲激发了毒性也未可知!”
萧忆情睇了江秋白一眼,后者会意,不一会儿便把药渣寻了出来,慕容歧又将平日所用的药方呈交,阿靖细细看过一遍,心下有了计较,但碍于人多口杂,没有明说。
少女死死咬着嘴唇,脸色愈发古怪。慕容歧慌了神色,忙叩求道:“雪心年幼不知轻重,冒犯楼主,属下愿代其受过,恳请楼主救雪心一命!”
“无妨……咳咳,她也算替我受难。”萧忆情自然不会同小孩子计较什么,他示意江秋白过来,吩咐几句。江秋白领命,喂那少女服下一颗解毒丸,便又带人把掌柜和掌厨押下,等候处置。
风雨呼号,萧忆情被晚风一激,不觉咳嗽起来,他看了一眼慕容歧,道:“这药可解百毒,即便解不了她身上之毒,也可暂时压制。我已让人去传分舵驻医,你好生照看你妹妹罢。”
说毕,便搭着阿靖的手往回走。阿靖待要抽手,可察觉他手上传来的大力,知他病又犯了,便由他搭着,自己从侍从手里接过伞来。
“多谢楼主!”慕容歧松了口气,然,这一口气还未顺到底,他怀中的慕容雪心突然颤抖起来,她张口喷出一口黑血,伸手抓住哥哥的臂膀,用微弱而凄楚的声音喊道:“疼——哥哥我疼!”
“雪心!”
才要踏出门外的萧靖二人闻声回身,阿靖眼中精光一闪,抢身上前,连封慕容雪心身上几处大穴,慕容雪心再度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昏迷过去,不省人事。阿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血管慢慢变成了透体的黑色,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皮肤下张狂蔓延,直到阿靖封闭了所有要穴,那些东西才归于沉寂。
萧忆情强压下因病翻涌的气血,冷声连道:“好!好得很!”
周围人大气也不敢喘,有精乖之人已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更是屏息凝神,静候指示。
对上阿靖不赞同的目光,萧忆情不为所动,轻启薄唇,“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夜上千灯阁!”
不多日,远在听雪楼总部的紫陌便收到了前方传回的密件。
黄泉擦拭着手上的佩剑,抬头看见紫陌略显凝重的神色,愣了一愣,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紫陌闭眼叹了口气,“安防出了纰漏,我必须立刻找三楼主商议对策。”
黄泉收好佩剑,拿起外套,“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哦。”紫陌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安防极密会议,除了三楼主和岚雪阁要职,其他人是不允许参加的。”
“好吧。”黄泉面露失落,“那我去吹花小筑巡视一下,别让楼中再出什么岔子——对了,那件事楼主没有批复吗?”
“没有,楼主的心思,我也猜不透呢。”紫陌忍不住捏了捏他严肃的脸,“乖,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黄泉笑了一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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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怎么改都觉得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