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大王,这西南地区山势高耸,上边泥石本就不固,若是平日里那样断断续续的小雨倒构不成什么威胁,只是……不晓得是何缘故,最近这处总是阴雨不断,甚至有加大的趋势。这样下去,山上泥石只怕是要顺着水流往下滑落,汇成石流以铺天盖地之势袭来,这底下的村庄恐怕无一幸免。说来也奇怪,此地气候总是温顺宜人的,这样大的雨,简直就如有神仙操控……”
“本王知晓了,曹大人为民担忧之心着实让本王敬佩,此事不必***心,本王自当与冢宰大人一同解决。”
不用想也知晓这大雨为何而来,所以姬满在朝堂上特意提到“与冢宰大人一同解决”倒也有理有据。可说到底却也还是冤枉——昨晚虽是自己对醉酒了的白龙先下手,但到底还是你情我愿的事,这白龙却偏偏是这么个不饶人的脾气,想来定是第二天回想起来自己所作所为羞恼得不行罢。只想不到他竟狠心找了个离都城这般远的地区闹了一番。但究竟无碍,只是这早朝后自己便得赶快过去“好言好语”地哄着了。
于是早朝一下,周朝天子顾不上回宫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琼华殿。精雕细琢、光亮得仿佛镀了金的殿门自眼前往两边徐徐敞开,那人即使在通报声响彻大殿之时也不愿从床上爬起做个表面上的礼数。这番情景虽然已是见惯不怪了,却还是叫姬满觉得万般无奈,这样宠下去,下次只怕是要拿皇城淹了。
姬满走近了才发觉那白龙此时还酣然在梦,白发在光辉下熠熠生辉,他的身子如世间山峰般耸立,青丝便如河流山川般依附于上了。——美不胜收,姬满情不自禁,他俯身下抬起双手便把他轻轻揽在怀里了。昨夜将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抱回宫殿,自己虽从没伺候过人,却坚持要帮他清洗身子,因而把仆从全部打发走。所以此时,那人身上的衣物是自己亲手为他系上的;那柔顺的发丝皆出自自己之手;他身上的被袄是自己前阵子赠与的。吃穿用度,皆出自自己之手,冥冥中自有预感,不久之后,这个人也将以炙热的身子回馈……
“大王还不放手?”
思绪就此收回,那人不知何时从睡梦中醒来,露在外的双手已然握拳隐忍,方才那几个字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般怒意尽现。
姬满只好放手,翻身转而坐在床榻边上,看那人从床上起身,动作间有些晕乎,停顿一番才靠着床头坐直了看他,好看的眉头皱起,两指扶上太阳穴轻柔,但双目却正视人王,语气却极是不悦:
“大王当真是清闲,三番五次往臣这儿跑,今儿个又有什么琐碎闲事要与臣商讨了?”
“今日可不是琐碎闲事——西南处的大雨,还请爱卿不计前嫌将它停了,本王回头再补偿你。”
“什么西南的大雨?”
“……爱卿不知?”
“呵,臣何必自讨没趣。就算要淹,也当先从这王城下手。”
姬满没再说下去,只抬眼紧盯面前那人的白净脸庞。他方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无从知晓。姬满想要相信,只是那大臣亲口所说“如有神仙操控”,自己无法不将此事与白龙牵连在一起。但面前人显然不是会说谎的性格。
“怎么?大王竟还怀疑臣所言?”
“本王以为你是与我置气昨晚上的事……”
“昨晚的事……?”
看无夜一脸困惑的样子心下突然明朗起来:怎么会是面前这人的所作所为呢!自己与他的事发生在昨晚,而西南阴雨却已经持续多日,时间上已然错位了。此事就此化解,姬满心中别扭自然化解,刚想展颜却对上白龙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姬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白龙显然不记得昨晚上发生的事。
“爱卿昨晚……将本王最珍爱的那片荷池搅和了。”
“然后呢?”
“然后……爱卿还占了本王的便宜。”
“姬满!”白龙大呵一声,便倏地伸手,气势就像是要将眼前人的头颅剜下来。只是他宿醉未过,眼中的姬满已然有几个重影,伸手去抓的方向恰好从姬满脖颈旁划过,这样顺势用力扑过去反倒像是投怀送抱一样了。——也的确是投怀送抱后被姬满大力抱住,越用力挣扎那个箍得越紧,只好用方才那只伸出去、尚且自由的手使劲在人王背上拍打和划掐,终究不见那人气力放松。
“好了好了,是本王错了,本王不胡说了便是。”见那人气急败坏成这样,姬满只好将昨晚的事归为自己撒谎,就此将白龙轻轻放开,却见他面容竟蒙上一层红雾。但此时姬满确实无心去欣赏,西南的大雨实在蹊跷,更何况自己还在朝堂上说了自己会解决这件事,如今不是无夜所为,西南的大雨该如何解决……?
“无夜,这世上还有其他龙?”
姬满明显地看到白龙一怔。
“……有。”
“西南大雨会不会是其他龙所为?”姬满道。
“是不是龙臣不知晓,但想必是大王在外不知道又招惹了哪路神仙,怎么,此番黔驴技穷没法收进宫中关起来了?”
“可这实在奇怪,他让气候宜人的西南突降大雨,竟像是故意引什么人过去一样……前些日子那白灯上书的’屠龙’二字也实属蹊跷。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宫中戒备森严,歹人自然无法在宫内袭击您。”无夜道。“西南大雨就是为了引您过去,大王……不可以身试险。”
“未尝不可。这些日子我在宫中安泰,各地官员也没有多大乱子,这屠龙二字若是冲着我,我便早晚都要受这一遭,比起在宫内担惊受怕,我还是更喜欢主动出击。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时间,周朝就交给爱卿你了。”姬满似是下定了决心,起身欲走。
“天子出行留臣子在宫中越俎代庖成何体统,不如由我代替大王去。”无夜伸手抓住那人的衣角,振振有词。
“啊,我都忘了,爱卿之前因为帮本王料理国事而饱受非议呢。”姬满只是扭过头,“本王原以为爱卿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想不到原来这些话竟是这样伤人,都逼得冢宰大人想要替我出宫办事,好将自己与这些闲话避开了呢。”
无夜皱眉,开口想要辩解:“姬满,我不是……”
“那行,爱卿便与我一同出宫罢。”姬满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只是这样将他的话打断便大步流星出了门。
无夜想去追却腿脚不能动。他的动作维持在方才捉住天子衣角的动作,只是目光垂敛就此寒凉,仿佛坠入冰雪洞窟之中,一层一层结上霜。
心中浮现的异样感如水沫从海底升起,至海面破碎释放——是不甘、无能为力和……痛苦得快落泪的情感。啊啊,这是为何?为何自己早已知晓与姬满终将处于对立,但当那一刻真正到来时竟是这样的苦痛?
如今的痛苦都源于无夜喝醉时做的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