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来啦！！！本次更新两章！主要是两章过渡！解释一下之前埋的伏笔，为最后的结局开个头！！差不多还有二三四章结局的样子！但是我还是不想太快节奏地把帝位之争草草结局！所以还是要多写点丰富一下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让最后这几章多多突出全篇高潮的感觉！！大家久等啦！谢谢大家的支持！

十五、（有修改补充）
这方天地不宁静。
山峰颤抖，树叶因空气的剧烈震荡而纷纷扬扬飘落四方，这地动山摇的威力令昆仑山摇摇欲坠。近日来，山上的草木神兽可算是遭了不少罪，它们敢怒不敢言，只是敬畏地离弱水远远的。如今那里可是回来了个不得了的主儿——那时的光景仍历历在目：白龙带着血淋淋的手掌极速冲入结界内，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迷失了方向般重重摔向地面，下颚挨不住那突如其来的冲撞的惯性，竟害它生生将自己的嘴咬出血来。
飞石激扬，尘土卷起，还未等一切落定，透过沙粒难以看清的那处中心就传来凄厉的、龙的吼叫。
“……是白龙殿下？”
不知是谁的话音刚落，那对仿佛染血的腥黄眸子便于弥漫在空中的一片黄漠中明亮起来。遍体鳞伤的身体好似在不停渗血，伤口密布的四爪抬起落下，粘连带起沾血的石头留下一个个血脚印。看清来人确实是白龙后，神木花鸟兽们被它这幅狼狈模样吓得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问，不约而同地让出了一条通往弱水的道路。于是白龙纵身跃起冲入弱水，身上血液点滴飘洒落地生根。
神木花鸟们从此再没见那条白龙出来过，只是隔三差五听到那弱水深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引得天地战栗。
疼，白龙身上很疼。
被割破的手指在冰冷弱水中越发灼热，直直跟着静脉连带心脏一起闷痛，因情爱留下的疼痛更像是炸弹般，与飞回昆仑山的途中身上被刮蹭的伤口一起，偶尔默契地同时发作折磨自己的身体，他从不知道人间竟有如此剧烈持久的疼痛，甚至比剜去龙尾还疼上百倍。每一次疼痛袭来，白龙的吼叫都会给昆仑山带来一场地震。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被灼伤，在冰冷的泉水中，有时也会双目沁出热泪滚烫。哪怕弱水可以治疗体肤之伤，却无法痊愈他心中苦痛。
就这样不知在水中过了多久，昆仑山上的飞禽走兽们忽然躁动不安起来，遥远的水面之上，偶然闪过奔腾的剪影。
“殿下，殿下……”
在无穷的水波中，无夜听到有人在喊他，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模糊的人影，但白龙知道那是无香子。
“殿下，快逃啊……快逃……”
还没等无夜伸手去抓住那抹幻觉，他就发觉自己周遭的水珠开始抖动，原先包裹着他的弱水忽然急速逆流往空中奔涌而去，这方庞大的池子只在眨眼之间被完全抽空，巨大的吸力将无夜向外拉扯束缚，又让他悬停在半空。
当他透过飞散在身边的晶莹水珠，看到神仙们腾云驾雾聚在此处，于光芒中心那人令地面上的万物俯首时，他就知道了；当他背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瞬间被无数捆仙锁缠住身形如掉落在蛛网上的猎物般，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动弹不得时，他就知道了。
自己在天帝面前撒过的谎即将败漏。
穿着为判官模样的神仙徐徐落下漂浮于他身前，只将掌心覆于他额头，那些往日刻意隐瞒的过往便如走马灯一般涌出呈现在众官面前，就此暴露的真相如炬火，燎起了天帝内心的盛怒——无夜隐瞒的关于姬满是天帝下一任候选人的事，无夜刻意拖延决战时间的事，甚至是二人的情爱……
只是光辉中的那人，面上竟然还带着笑容。
“白龙无夜，欺瞒君主，罪不可赦！身为神兽，勾结敌党，背弃天帝，阳奉阴违！”判官的声音自上空传来，震声细数条条罪行，昆仑山俨然变成了刑场：“引天帝震怒！念在此时二人命运相连，故降天雷八十一道，再抽其龙筋，囚入天牢，待风波平定后挫骨扬灰！”
只等话音刚落，天帝玉手一指，天雷便迫不及待落在白龙身上，雷声密集之处是光芒爆炸的模样，伴随这光景而来的是掺血的吼叫——而另一个光芒万丈的焦点处，是天帝冷若冰霜的双眸。这番光景恐怕也唯有冷血之人才能看下去，众神仙们没有一个不是掩面不忍直视的，而那昆仑山的生灵们更是不敢偷看，只管把头埋得更低。
“——！”
背脊上龙尾传来的剧痛激得姬满从梦中惊醒，他蹒跚着支撑着身子挪到床前望着天边，毫不遮掩的，天底下的人都可以看到那无数道天雷汇集在远处的边界，可以听到隐约传入耳中的巨大的嘶吼声，强光划破天际，竟将这夜晚照得跟白昼一般。
姬满看着这天边的白昼，回想起几日前与宗伯的交谈：
“自陛下离宫三日，天象剧变，我快马加鞭追赶陛下，不成想还是晚来一步。”宗伯瞥了一眼天边，接着呈上一把被布包裹住的剑，姬满抬手将其揭开一角——是昆吾剑。“天象剧变那日，昆吾剑的碎片放出金光，如神助一般复原，剑身光芒万丈直指陛下去往之处，臣便顺从天意立即出发。”
“这个暂且不提。宗伯，你在星象中看到了什么？”
“宗伯并未看到大王想知道的。”宗伯道。“臣知大王去意已决，只是大王，若此去昆仑，再至青云之上争夺天帝之位，好似只是天上两三日的光阴，只是人间此去已是沧海桑田。王朝更迭向来平常，可决定其绵延几代的关键，却是人为。如今白龙归位，哪怕大王无意天上帝位，天帝御驾亲征周朝也是早晚之事——”宗伯至此停顿，抿了嘴唇下定决心跪道：“大王此行已是非去不可，臣请大王留下一道诏书，好在您离开后，为大周子民指立贤君，护佑大周长存。”
姬满负手而立，望着白龙远去的方向思索着。良久，道：“兹事重大，宗伯且留我几日思索。”
于是今夜，姬满双目映着天边雷光，后背上龙尾痛如灼伤，看着二人恩爱过后便一直维持原状的床榻，多日繁杂的思绪才忽然清明，他提笔留下一道遗诏，再将宗伯唤至屋内托付。黑龙化形立于屋外静候人王出发，临行前，宗伯手捧诏书，郑重地跪地磕头向姬满拜别。
“臣无能，只窥到神谕暗示：有一人唤为华佗，能在您归来时解决燃眉之急。恳请大王务必牢记于心。”
姬满暗中记下，随着黑龙一声长啸，二人便向着昆仑进发。

年更哈哈哈，坚持就是胜利！

十六、
他还是来晚一步。
破败的丛林，干涸的池水，泥泞的土地，带着干涸血渍的叶片，散落一地的龙鳞，都在诉说着八十一道天雷落在身上的痛楚，姬满仿佛看到了心尖的人像一块破布般被大力神摁进泥土中，粗壮的手指毫不留情地嵌进白龙背脊，再粘肉带血地将龙筋抽拔出来的模样。
那时，姬满背上的龙尾如呜咽一般发了狠地作痛，只是痛到极点时，那痛感反而恋恋不舍般渐渐消散了——姬满现在才明白，是因为白龙被抽出龙筋，变得与凡人无异，于是连同自己身上的龙尾也一并散去了神力。
百兽第一次看到昆仑在颤抖：才刚目睹了八十一道天雷和剥皮抽筋酷刑的它们，来不及去消化那份回忆，便又感觉到自己脚下信赖的土地突然变得滚烫，宛如要融化成涌动的流水奔腾起来。它们只顾着惊慌逃窜，却无一注意到早已干涸的弱水池边，人王跪坐在地上半裸上身，双目如火炬烧灼，手握着黑龙从他身体中取出的龙尾，他捧着它，如立誓般落下一吻。
通往天牢的路很长。
尽管黑龙提醒过姬满不要太声张，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来时路已经铺满了血色的鞋印，沾血的昆吾剑轰鸣着，永无止境、无一例外地斩断来者的身形，被血濡湿的，除了人王的衣角，还有白净的云海，血河流淌，渗入人间，下起一场红色的大雨。
然而杀戮与脚步却不曾停下半刻，姬满的面庞攀附着不知是谁的血滴，勾勒出只属于罪人的花纹，他看起来不像是被选中的天帝，更像是从阴间爬上来弑神的狂魔。眼见黑龙化形撞碎悬挂在天牢上的大锁，姬满终于顺着沿途打听到的消息来到一片水池前——他踏脚入池，不深的泉水被衣襟上残留的血液染成淡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迸溅的细碎水滴透过衣物的裂缝沾到他皮肤，虽不至死，却辛辣入骨，疼痛难忍。
铁链高悬，将无夜的双手束缚拉紧悬在高空，他垂头跪坐，双腿恰好被这泉水淹没，苍白的身体随处可见铁链紧勒后留下的红痕，伤痕累累，只叫人触目惊心。
“无夜！”看到那人受如此苦楚，姬满顾不上黑龙的阻拦冲进水池中央将他抱起，解开铁链后半蹲下来让他垫坐，只是看着双目紧闭，唇色惨白的白龙，姬满竟然一下子惊慌到不知该做什么，他只是笨拙地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褪下披在怀中人单薄的身子上，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他一般捧着他虚弱的手，许久，才缓缓将头埋进白龙颈窝中小心呼吸着。
“大王，天帝马上就要来了。”黑龙飞身上前抓住姬满想要带他离开，却在触碰到姬满发抖的身体时愣住了。他看见姬满双眼发红，仿佛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鬼，对上黑龙错愕的表情，他用发抖的声音道：
“杀，”他说。“杀光他们。”
为了稳定姬满的情绪，黑龙提议先由姬满用自己的神力去治疗白龙，因为如今白龙仙身已失，不会再排斥敌对阵营的力量，但就在姬满将自己的神力慢慢输送治疗过程中，白龙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黑龙还没来得及上前察看，整个人便忽然天旋地转被摁在地上，血水舔上他的脸庞，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视线模糊，他有些失措地按住人王那只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身体因缺氧的危险而隐隐约约显现出龙鳞。
“是我低估了你的小伎俩。”姬满盯着黑龙，道：“无夜正因你当日露出龙角而受今日痛苦，你非但不加反省，还敢变本加厉，若是无夜现在就此去了，我也会在下一秒内折断你的喉咙。”
“大……王，咳。”黑龙道，“白龙出现……如此反应……定、是，天帝的神力也在他体内……”
也正是这时，无夜睁开了一双虚无的双眼，他的视线慢慢移动，在确认了人王的身份后抬起手抚摸姬满的面庞，却在那面庞的主人惊诧地转过脸来时，用修长的指甲剜进了那人的腹部。
“咳……大王！！”只听姬满闷哼一声便松开了拧紧黑龙脖颈的手。“大王！是天帝的神力在操纵白龙的神识！”
哪怕是这样的吼叫也无济于事，姬满非但没有因吃痛而松手，反而更用力将怀中人拢紧，他将面庞再次埋入那人颈窝，仿佛撒娇一般，道：“无夜……你挠得我好疼。”
见此举无用，白龙开始在他怀里挣扎，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开始胡乱在他腹部乱抓，不论是开口嘶吼还是闭口狠咬，人王都没有一丝一毫要放开他的意思，于是挣扎开始加剧，开始疯狂，开始不顾自身，好像要突破人类极限一般，哪怕骨头在挣扎中被折断也在所不惜。见怀中人的挣扎开始往自残的方向发展，姬满这才赶紧放开了他，一被放开，白龙便翻身脱怀，战战巍巍地站立起来与姬满拉远距离，他用无神的双眼盯着面前二人，指甲缝中残留的是带血的肉，剧烈颤抖的双腿吃力地支撑着。
见此情形，姬满的胸口如同被撕裂，他试探地向前迈了一步，道：“无夜，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只是那白龙对这话毫无反应，姬满便也不敢贸然上前，双方僵持许久不下，无夜的双腿开始带动全身颤抖，看着那人就算面色发白冒冷汗也要强硬支撑的模样，姬满只好出声与他背后的人交谈：“天帝，你想要什么？”

十七、
血雨之上，是肃杀的天牢。
“如今无夜已失去仙身，他与天帝同生共死的规则是否作废？”姬满边用神识与站立在一旁的黑龙沟通，边神情紧张地看着地上那人，肌肉紧绷不敢轻易挪动半分。
“大王，同生共死的规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失效的。”黑龙不动声色。“这便是天命的霸道之处：神兽作为辅佐登基的工具，生来便随时做好赴死的准备，为了帝位登基成功，哪怕被自己的君王亲手杀死也不足为奇。就算神兽死了，天帝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个任意使唤的仆从；但若是天帝陨落，神兽也必将跟着神魂俱灭。”眼见落在无夜身上的天雷还在降下，黑龙继续分析着：“天帝想借白龙限制大王的行动，因此特意将天雷的强度控制在人类身体所能接受的阈值上。但白龙如今凡人之身，虽有一缕神力维系身体，但若是持续被天雷击中，只怕……大王，得快些作出决定了。”
但这显然很艰难：如今这境地无法有效反制天帝；自己不能出现什么三长两短——若是自己在帝位之争中陨落，以天帝如今展现出来的脾性来看，白龙同样难逃一死。
“你在等什么？”天帝似是等得不耐烦。“他在求你杀了他。”
“若是杀了白龙，于你也无半分好处。”黑龙道。“你不是我们二人的对手。”
“天帝之责在于苍生，目光不能只停留在一人身上，唯有拔剑斩杀白龙，你才有资格坐上天帝之位。”天帝无视了黑龙的话，只斜睨姬满一眼。“结局已然注定，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或者，我来为你加速？”
肉眼可见这道即将降下的天雷比之前的更猛烈，若是打在无夜身上，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姬满来不及思考便飞身上前，黑龙心知以姬满的速度必定赶不及，便立马化形替白龙挡下这一击，人王趁此机会将趴在地上的白龙抱在怀中。
“看来，现在是一对一了。”天帝看着血流不止的黑龙，挑眉道。“你可知他体内尚有我的神力？”
于是无夜的双眼再次失神，他伸手抽出别在姬满腰际的昆吾剑，直直刺向人王面门，姬满偏头一歪，白龙便找准机会脱离了他的怀抱，像提线木偶般笨拙地挥舞着剑柄。
“当真是凄美的爱情，失去黑龙又不愿意伤害白龙的你，只剩一条死路了。”看着二人在刀光剑影中来回身影错落，天帝冷笑一声。“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便成全你们，在亲手了结你以后，他也会用那把剑自刎。你们便一起去阴曹地府做一对亡命鸳鸯。”
天帝话音刚落，执剑的白龙身体仿佛触电一般开始颤抖着，但他只是紧紧握着昆吾剑不肯挪动半步，在那双时而清醒时而无神的双眸中，是自主意识与神力操纵的抗争。姬满抓住机会上前抢过昆吾剑欲刺杀天帝，却在抬头瞬间看到汇聚蓄力的天雷将要落在无夜头上，忙转身扑向他。
无夜仿佛只是陷入睡眠之中，被这一响彻云霄的雷声惊醒。
……姬满？
他抬眸一看，压在自己正上方、为自己挡下天雷的正是人王的身躯，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想要伸手去触碰，全身却发抖得使不上力来。无夜看着人王溢血的嘴角，心疼地皱紧了眉头，他拼命使劲想要抬起手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无济于事的颤抖。他想摇头，想出声让他快走，甚至想咬舌自尽都无力，看到持续汇聚力量准备再次降下的天雷，无夜焦急得加紧了呼吸，可无论如何努力，将这具被消耗过度、伤痕累累如同废物一般的身体微微抬高一点已是极限了，他只能用双眼紧盯着自己身上的姬满，期盼他能透过自己的目光理解自己的意思。
但姬满只是用手轻轻擦去他面庞上的泪水。
“无夜……”姬满道。“我本无意于帝位，只想与你厮守。”他边说，边将额头与他相抵。“与黑龙相遇，我本应直接说明，可是我却担心你我因此反目；与你云雨之时，我本应与你坦白，可是爱卿含泪的模样实在摄人心魂，我不忍脱口……”
姬满还没说完，又是一道天雷打在他身上，光芒耀眼难挡，竟让无夜瞬间失明，在这期间，无数道天雷相继落下，一次次将姬满的话语打得细碎，再传到无夜耳中的话语，只剩只言片语。
“无夜，……伤痛…… ”
“我最……”
雷声愈发浩大，逐渐淹没了姬满的声音。漆黑的视野，充耳的响雷，涌入鼻腔的糊味，无力动弹的身体，这些都叫无夜陷入迷茫与不安中，他尽力张嘴想喊姬满的名字，却只能撕扯着嗓子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似乎是为了安慰，无夜在一片漆黑的视野中，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瓣。
姬满终于在最后，俯下身子献上一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雷的攻击似乎已经停下，无夜的视力和力气也开始慢慢恢复，他动了动指头，随即抬手小心向上摸索着那人的身体，却在那人背上感受到了被劈开的硬物的触感。无夜眨眨眼，想要搞清楚自己摸到的是什么。待到视野恢复清明，他看见，那人低着脑袋正对自己，黑发如瀑布般笼罩着自己的面庞，从他嘴角溢出的血液已经凝固；为了抵挡落下的天雷，他维持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然而弥漫在空气中的烧焦的味道已经在隐隐预示着什么。无夜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随着视线上移，目光得以越过人王的肩膀，他才知道自己方才摸到的硬物是什么——是人王身上的血肉早已经被天雷劈开后，暴露在空气之中的骸骨。
“姬……”无夜的嗓子突然收紧，像被人握紧一般快要发不出声音。“姬、啊……”
他痛苦得晕眩。从前萦绕在他眼前的梦魇终于成真：姬满浑身是血地屹立于自己身上，森森白骨探出头来好像在讽刺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为了保护自己不惜生命，自己却在那个月夜，连听他解释一句都做不到。
“姬……满……”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牢房中。“姬满、啊……姬……”他紧闭双眼，努力抬起身体抱住这副僵硬的身体，脑中的记忆却开始回放：初见姬满时，他不吝身段，为大局对尚是婴孩的饕餮也能屈尊降贵，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满怀雄心壮志，要做好大周的王；现如今，他意气已去，星芒黯淡，血流成涸，背着烧焦露骨的伤痕守护被抽筋剥皮的废神，只留一副破败丑陋的躯壳。
“忤逆天意的下场，竟然是让你像垃圾一样横尸于此吗？”无夜想。“可忤逆天意的人是我，为什么死去的却是你？”他突然感觉很疲惫，看着人王破皮渗血的嘴唇，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他不舍地凑脸轻吻上去，边吻边捡起掉落在一旁的昆吾，眼见下一秒就要划破自己的脖颈——在那一刻，他感受到姬满身体传来的温度，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天帝，却看到天帝也同样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方向，顺着那道目光而去，他看到了没有消失的，尚在喘息的黑龙，于是他又扭头看向姬满，那副沉寂的身体好像要发生什么。
凡人成神，一定要杀之而顶替吗？不对。
扛过天雷渡劫，人也可以羽化成仙。
一片金色突然降临，光芒中，姬满身上的血肉开始生长，渐渐覆盖了先前裸露的白骨。随着天帝每一次降下的雷击，光芒也越来越亮，只是这光芒比起雷电的光芒来说更加柔和，仿佛是在爱抚着见证这一奇迹的万物。白龙眼见姬满的身上绽出金色花纹，僵直的身体恢复活力，他只消稍一用力便将自己抱起，可无夜无暇顾及这些，只是用一双黄瞳紧紧盯着背在光里的人王的面容，无夜想看清面容上的表情，却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好好睡一觉。”
这句话好像一个命令，让无夜如同被催眠一般仰头昏了过去，在昏睡之前，他感觉在自己身体里横行的天帝神识被抽了出来。

太感动了，2022还有粮吃，感谢太太记得

十八、
金色。
是金色光芒。
无夜倏然睁眼，只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卧在这银杏树叶堆中，犹记得自己昏睡之前仿佛处于什么肃杀空旷之境，有人告知他好好睡一觉——如何醒来却被埋在这树叶丛林之中，他一时分不清究竟何处才是梦境，却也还是浑浑噩噩站起来清理了衣裳。仰头望去，头顶玄日高悬，却好像病怏怏要落下西去，无夜被这回光返照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
“殿下，可让我好找。”无香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无夜才缓缓转过身来。“您晌午就未进油盐，现下这顿可不能再逃……您怎么了？”
无夜看无香子惊愕地凝视着自己的面庞，便不知所以然地伸手去探，这才发觉自己的双颊上挂了泪，他只觉得这泪水没来由，不当回事地用衣袖擦去，回道：“不过被阳光晃了眼，回去罢。”
在漫步回去的路上，无夜才发觉这一草一木如此熟悉，自己现竟是昆仑山之上。行至池边，他才恍惚发觉这是弱水，通过湖水的倒影，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他后知后觉：若不是回到了年少时，自己又怎么会与无香子重逢。
能与无香子重逢自然很好，只是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日子只是昏昏噩噩过去，无夜总是闲得无事，那双眼便日日死气沉沉地盯着窗外那棵古树——他每每看到，都要盯着好一阵：不知是何品种，只知道它能长得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兴许枝桠还能窜入窗户内去讨了宾客的酒喝——但又总会猛然醒悟，自己终日待在山上，心中为何总会不自觉神游到什么楼宇玉琼，当真是心绪散漫无所事事，于是想到此处常常又断停了，随即只好像是悲伤。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无甚波澜。不知时光流逝多久，无夜已从少年长为青年，在无香子的怂恿下，他开始下山走动，逐渐融入了人类的生活，有段时间不知是何缘故，大大小小的节日竟无缘无故取消了，山下日子也变得无趣起来，那段时日便下山得少些。无香子特意跑去山下打探缘由，无夜却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只当耳旁吹过一阵风，他仍像往常一样闷在屋里不愿动弹，也并不关心无香子是否得到正确答案，只有一日听无香子提起一句“最近几月皆不会有什么热闹，便不用急着下山了！”。
那天夜里，无夜阖目浅眠，忽而梦见昆仑山脉火烧连天，有一名为后羿的男子骑着马把昆仑搅得翻天覆地、生灵涂炭，而混乱之中，为了掩护自己，无香子身披黄袍飞跃而去——梦到此处他便惊醒，醒来满头大汗的他扭头看向窗外，那古树开了花静静随风摇晃着，无香子仍酣睡于地铺之上，他才后知后觉方才那是梦，但总觉得梦中这事发生过似的。于是他随手捡了件披肩挡身，趁月色入怀赤脚信步庭中，一路行至那古树下，他好像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细细看着这树，看到树上绽开的花，他觉得似曾相识——于是画面闪过，周遭场景切换至楼阁，他倚在桌边，对面是一模糊的人影拿着什么递送唇边。那人面容模糊，声音断续，只嘴角略带笑意，他轻笑着，边酌边道：“……公务繁忙，……万千红灯……黑夜……灿烂……便想着与你一起度过。”
啊，是，是姬满啊，原来是在新年之夜时见过这种花。无夜想。
之后，之后呢？——之后再想不起，也正是因为想不起，故而不知该去何处寻找。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然脱离了姬满的束缚成为自由自在的飞龙，和无香子相伴，却不如料想中的得意，那人王从前喜欢缠着自己不放手，如今却不见了踪影。眼看如今大周兴盛，百姓安居乐业，正是人王想要的场景，如今他如愿以偿，便对自己弃之如敝——于是只抬头一下，漫天暴雨便没有征兆地倾泻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这么做，想看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王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虔诚地恳请他停雨，但是一月过去，他没来。雨下的时间久了，村里的人也自己摸索出了治水之路。于是他一路游行，一路降水，在期待、或者是别的什么之中，等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可是终究没来。
不知何日——无规律的各地大雨已经扰得民众苦不堪言良久——无夜折腾了一遍天下，终于在数月后晌午归家，他回来时便发现小屋的门虚掩着，显然是有来客。不知为何，无夜总觉得是那人来了，他有些紧张，也有些雀跃，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却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
那人介绍道，他叫姬辟方。
无夜这才知道，那段日子山下无趣，只因天子驾崩，全国大丧。他只看见这来人嘴巴开合，耳朵却因突如其来的耳鸣而听不进半点言辞，但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为何而来，他只摆摆手将他撵了出去，又失落地停了雨。
入夜，白龙躺在床上难以入眠，起身看到白净的月光正映照着不知何时枯萎的古树，不由得想起新年夜，他与姬满共坐席间，人王边为他斟酒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那时从窗外爬进屋里开着花的也是这种树，他忽然有些怅然，于是披上衣服出门，第二次于月夜之下踱步至古树身旁。

无香子听到无夜起身时衣物摩挲的声音，便睡眼惺忪地跟了出去，打着哈欠道。“殿下，这么晚了，会着凉的。”他边说边揉揉走痛的脚踝，往前走去，却看到了无夜清冷的面庞上流下一颗晶莹的泪来。
“死了。”
“什么？”
“这棵树，他死了。”
无香子这才看到这棵百年古树藏在地下的根脉已经腐烂，生出许多虫来。
“殿下，来年春天，它还会长出新的枝桠来的。”
“他不会回来了。”无夜闭眼摇摇头。“他已经死了很久了。连他的魂魄我也找不到了。”
无香子愣神一阵，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殿下，您要是想他，您就回去吧。”
“回去哪里？”
“回到现实之中。”
——
——无夜睁开眼，两行清泪挂在耳垂边，头下是被泪水晕湿的枕头。

“一千年？”无夜一惊。“我竟睡了一千年？”
无夜听到这里，心竟没来由地抽痛起来，他觉得愧疚，因为他知晓，世间最珍贵最可怕的便是希望二字，只为着自己也许会醒来的可能性，叫他没来由地、不知何时才是终点地等待了如此漫长的时光。无夜看着人王那双眼好似空山碧波，每次望向自己总是带着什么不知名的情感，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伤感，无夜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已经比自己多活了一千年——他的记忆、他的阅历、他的伤痕……已经落满了千年的灰尘，自己对于他来说，也已经是千年前的旧情人，如今自己践踏着这灰尘走来，说不定会给他造成困扰：他千年来又额外经历过什么悲欢离合？如今的性情习惯是否有变？或可曾心许他人？是否已经将与自己有关的记忆忘却了许多细节……无夜虽不食人间烟火，却也知晓人类的情感其实最脆弱，单相思下多生变故，自己已经在他的生命中缺席许久，可还会似从前一般由他追赶喜爱？
不知是出于不安还是别的什么，无夜停下手中褪衣的动作，走近姬满跟前仰头亲吻了去。姬满只为这人突如其来的献吻喜出望外，自然满心欢喜地搂住这人的细腰回应着，随即心中又顾念到这人身着湿衣，只担心他才苏醒过来身子弱禁受不住，于是边亲边双手上移，拉住他的肩头衣料想帮他将湿衣拽下去。
无夜会错意，被这脱衣的动作惹红了脸，条件反应地将这人推搡开，却在那瞬间眼前浮现出这幅场景：寂寞的姬满身着金色华衣出入风月，只消眼波稍一流转便摄去多少妇人心魂，于是他终于流连忘返于花丛之中，用纸迷金醉、酒池肉林来填补千年的空虚。想到这里，他像是为了确认、或是挽留什么似的，被激得横心复撞上去亲他，也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姬满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虽然被他撞得嘴疼，却忍不住嗤笑出声，无夜听他笑出声便松了口，只红着脸瞪着他问：“你笑什么？”
姬满看着他的红脸，却又不敢当这他的面说出真相，只好扶着他的肩膀将二人距离拉开道：“我在这里倒分了爱卿换衣的心，我便出去等。”姬满边说着边往门外退去，只等脚跨出门槛，才道：“其实医师当年特意叮嘱我，爱卿醒后仍需调养，短时间内不可发生肌肤之亲，不然，我早就将爱卿的红唇啃烂了。”遂溜之大吉。
他这番说辞倒成无夜多心的错了！听完他这下流至极的话，白龙随即暴红了脸，只跑去旁边柜子上随手抄起一厚本向门口那人狠狠砸去。
“姬满——！！”
仆从们只听得那天，向来只喜幽静的大人忽然欢笑起来，从夫人的房中也少有地传来了生机，只是细细一听，这位沉睡多年的夫人——好像有着男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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