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往西国的旅途耗时近一个月。行进至第二十五天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降落在高入云端的殿堂前,她第一次见到了杀生丸的母亲。她亦明白了杀生丸那可以称得上精致的容颜遗传自何处。那是位美丽的夫人。
哪怕那位夫人的容貌依旧是年轻的模样,她在看到那位夫人时直觉告诉她,那只是表象。那位夫人已经活过很长久的时间,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要长很多。时间所沉淀下来的厚重是任何年轻貌美的容颜所无法掩饰的。在她看来,那位夫人亦没有想要掩饰过。或许亦是因为这漫长的时光,夫人的性格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与夫人第一次见面就让她有些愕然。看着夫人拉着她的幼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她几乎是下意识去拦站在她身边的犬夜叉。他已经暴躁的朝杀生丸亮出利爪。随后她就听到夫人愉悦的笑声在杀生丸带着无奈的语句中响起。她在这一刻模糊的明白了夫人那有些让人不知所措的性格。她知道,越年长的妖怪,越发特立独行。他们已不再在乎其他人或者事物的看法。可说返璞归真,亦可说桀骜不羁,亦可以平和淡然。对于妖怪漫长的时间里,妖怪学会了如何同那漫长到近乎看不到尽头的时间相伴。
她看着夫人带着未褪尽的笑意摸了摸她幼子的脸庞,随后放手让幼子回到她身边,对她说,这孩子长的有些像十六夜。说完,夫人抬手把玲唤到自己身边,对大家说,跟我来。
到殿内,落座后夫人问她开口,要看她手腕上的那串念珠。捻着那些圆润的珠子,夫人看了一眼犬夜叉,收回目光前,夫人隐晦的扫了一眼犬夜叉戴在颈项上的念珠,才将珠串还给她。抬起手去接夫人递过来的珠串。夫人将珠串放在她手中时顿了顿。她亦在夫人的那个微小停顿中颤了颤。她知道,夫人已经发现了她留在犬夜叉那串念珠上的秘密。她却不希望犬夜叉知道她留在那念珠上的秘密。
她听到夫人问她,说,你为什么还活着。
虽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再一次听到,这话也还是不顺耳。这让她想起她和那只狐狸邂逅时第一次对话。望着夫人四平八稳的淡然,以及犬夜叉剑拔弩张的架势,她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无奈中她甚至还有闲情去瞟了一眼杀生丸。她想,不愧是夫人的孩子,随心所欲的不羁真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差距估计就是夫人不会让事情发展到打起来,而杀生丸会。
她亦是在夫人之后的话中,得知了为何锦虽身为半妖,却和其他半妖不同;以及写作“巫女”,读作“神子”的这个词背后隐去的事。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虽有灵力,她依旧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夫人接下来说的关于她身上的伤的事,她同样不是第一次听到。她惊讶于为何她遇到的年长的妖怪都会看到她身上的伤。这个疑问她同样在夫人口中得到解答。她在夫人的诉说中,慢慢回忆那些早已成为过去的往昔。如时过境迁,恍然隔世,她甚至自己都有了一些错愕,原来她经历过那么多生死攸关的时刻。
站在那,她坦然的迎向夫人饶有兴趣的研究目光。她看到,在夫人的审视以及叙述中,他渐渐动摇,退缩的迹象。不能否认,她曾经的确在那些事件中受到伤害。她亦必须承认,哪怕再回忆起来,曾经的那些过往里,他的选择依旧是她最痛的那一点。然而时至今日,她已不想再去探究那些事情里的孰是,孰非。
那些事情里本就没有谁对,谁错这一分。有的只是立场不同,各自的经历亦不同这一分。她以她的立场深陷那些事情,以她的立场看待那些孰是孰非。她亦试图站在犬夜叉的立场,看待那些事情中他所做的那些选择。最终,那些对,与错,亦仅仅只是一个人的错,与对。
她是日暮戈薇。仅此而已。
没有比出生,成长在和平时代的她更能清楚的体会到,这个时代是一个乱世。在这个战争四起,鬼怪横行的乱世中,她有她的英雄。这已足矣。她知道犬夜叉对她认真的呵护,看到他这份感情的赤诚,相信他对她感情的忠诚。她亦从很早之前就始终接受他对她的守护。铁碎牙就是这份守护的见证。没有任何旁人,可以为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去指责他。他是她的英雄。
走到犬夜叉身边仰起头,她不亢不卑,将夫人诉说的事一字一句的反驳了回去。听着她的反驳,夫人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些认真。末了,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轻声感慨,说,人类啊。
是的。人类啊。
珊瑚发出过疑问,什么是妖怪。七宝亦发出过疑问,什么是妖怪,继而再向她追问,什么是人类。她不知道什么是妖怪。虽为人,她却同样不知道,什么是人类。
这是个乱世。她看到在这个乱世中,人类贪婪,而残忍。因欲望贪婪,因欲望残忍;因弱小贪婪,因弱小残忍;她见过朝不保夕的人们因“生”的贪欲背信弃义,无所不用,她亦见过锦衣玉食的领主为更多的权益狡诈残暴,排他利己。
因此,妖怪说,人类卑劣。
她同样见过,在这个鬼怪横行的乱世中,妖怪的贪婪,和残忍。亦因欲望而贪婪,因欲望而残忍;因弱小贪婪,因强大残忍;她见过弱小的妖怪无所不用其极,为求得强大,她亦见过强大的妖怪为炫耀力量而刻意残忍。
所以,人类说,妖怪残暴。
她还见过,在这个乱世中,为救助人们被人们称颂的圣人,爱护子民被人们拥戴的领主;弱小却善良的妖怪,强大却温和的妖怪,为守护族群坚守奋战,为承诺坚守底线。
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一样的。他们一方被称为“妖怪”,一方被称为“人类”。
他们亦差别甚远。一个时光短少,飞掠如影,晨起盛开,日暮凋零,因短暂脆弱的生命挣扎前行,向往“生”,畏惧“死”,为无数想要追求的事物努力,无论是否在终点徒留一声叹息;一个时间漫长,遥遥无期,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前行,看四季轮转,看雪落雪融,在似看不到尽头的时光中,观世间百态,可以为感兴趣的事物浪费大把时间,亦可在终点触手可及前转身离开,当一切都看的清楚,就既不向往“生”,亦不畏惧“死”。
他们截然不同。妖怪,与人类。
看了她一会,大约失去了兴趣,夫人调转目光,只轻声留下一句,说,你们奇怪的地方倒是都一样。随即,打发他们各自回去给他们准备的殿里休息,仅留下杀生丸和玲。
跟着侍妖走出夫人的殿,她一下垮下肩膀,抓着犬夜叉的手臂她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夫人会生气,还好夫人不跟我计较。把她抓在手臂上的手握到手心,她听到他轻声对她说,夫人说的都是事实,我的确没能把你保护好。
你又说这种话。犬夜叉,哪怕那些事情都是事实,那又能怎么样呢?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其他人来评论。能说你对,或者错的只有我。
听着她的话,他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继续跟着侍妖往前走。幼子正因新环境兴奋不已,缠着带路的侍妖问来问去,侍妖笑眯眯的耐心回答幼子,不光引领他们去休息的殿,还带着他们在这里四处转了转,熟悉这里。
矗立于高空之巅,有轻薄宛如雾气一般的云朵贴浮在地表,随气流变化缓缓游走。踩在微潮的石板上,两侧园圃中生长着茂盛植物。她好奇的四处打量。微凉的云雾流水一样划过裸露在外的脚踝。她不明白这座高空之殿如何建造而成。隐约还能听见水流的声响。空气里有木樨的香气。走进为他们准备的殿内,打开窗户,金木樨微弱的香气就扩散到整个房间。高空中温度要比地面低一些,空气亦稀薄,她并未有其他不适的感觉,只是觉得疲倦。幼子跟着侍妖跑去玩耍。来到新的地方,幼子兴奋到根本停不下来,她已经没有精力陪伴幼子,侍妖笑着对她说,假如您能放心,就让我带着她去玩玩。看着锦亮晶晶的眼睛,她根本无法拒绝这个请求。
在屋内休息,她看出犬夜叉依旧有些低落。她知道,他还在介意夫人说及的那些往昔,对没能保护好她这件事自责。她试图去安慰他,只是这人但凡是涉及到她的事,就会变得固执,这让她感觉到挫败。有些气恼的,她坐到他腿上伸手就去拽他的那对犬耳。她甚至想直接对着他的耳朵喊两声,好把他那固执的想法震碎。她的手刚刚拽住那对耳朵,就被他把手捉了下来。
她固执的爱人啊。因她固执,为她固执。这亦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在心里悄然叹一口气,她重新伸出手搂住他的颈项,轻轻与他亲吻。她坐在他的腿上。他略微仰起头看着她。靠近他的耳朵,她轻声说,我的英雄。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多美甜美的情话,多么热烈的告白。直到她自己发现为止,绝不会有人告诉她。这样同样很好,不是吗?这是属于她的率真,和坦诚。不会被时间打磨,一如曾经,从未改变。或许,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与他初遇时的少女。无论时光在她身上留下怎样的痕迹,亦无论时光改变了她多少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