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
许书记到刘庄下乡蹲点有一个多月了。许书记四十多岁,极精明。是本县人,在这个公社已经工作十几年了,跟村干部们都很熟悉。许书记是公社的副书记,人们在称呼公社的副书记、副主任时,都习惯省去“副”字,一来叫着顺口,二来听者也惬意。
许书记是工作组长,还有两个组员。一个是公社的妇联会主任,不到三十岁的小肖。别看小肖是年轻的女同志,却是造反派出身,扛枪参加过武斗,据说身上还留下几块伤疤。张嘴说话就象打机关枪,没有别人插话的余地。另一个是男青年小刘,供销社的职工,临时抽调参加了工作组。是个整天不说一句话的闷葫芦。
这次下乡蹲点,是领导、督促刘庄的收秋、种麦、缴秋季公粮等工作,简称“三秋”工作。全公社十个大队,每个大队都进驻了这样的工作组,公社机关只留下革命委员会主任(相当于现在的乡长)、秘书、民政助理员、伙夫等三、五个人主持日常工作。
三人吃、住在村里,除开会、学习外,一般很少回机关。许书记和小刘二人住在大队会计家;小肖一个人睡在村妇联会主任家里,都是睡自带的被褥。大队会计也是四十来岁,与老婆孩子睡东间屋,许书记与小刘睡西间屋。两间屋的隔山门上只吊了单布门帘,晚上两条土炕上的声音彼此相闻。刚来那会儿,天气还热,许书记本来有晚上睡觉前冲凉的习惯,在这里却很不方便。只得在晚上睡下后,等东边那条炕上响起了鼾声,再悄悄起来,到水瓮里舀半盆凉水,放在外面的台阶上,把毛巾蘸湿了,浑身擦一遍了事。小肖住妇联会主任家倒还方便,也是与主人家住对间屋。男主人在县里生产公司上班,不常回来,家里只有女主人与两个几岁的孩子。女主人跟小肖是顶头上下级关系,以前就极熟悉,这次小肖住在了她家,自然倍加殷勤。
吃饭则轮流吃“派饭”。
吃派饭很有意思。先派到小队,八个小队轮流,每个小队吃十天。小队再派到户,一般每户吃一、两天。小队长要提前一天,通知做派饭的人家,略打扫一下屋、院,做些简单准备。第二天留一个妇女在家,专门做饭。小队长派饭,要挑日子过的略整齐,主妇干净利索的家庭。一般派到谁家,主人会愉快接受,觉得这是很有些面子的任务。其实派到谁家管饭,经济上也不吃亏。女主人不出工,白记十个工分,生产队按工作组吃饭的人数,每人每天补助一斤小麦。吃饭的工作组人员还要给钱和粮票。那时候庄稼人都稀罕粮票,有了它,进城上县就不用再带烙饼炒鸡蛋了。
饭食要比平时整齐一些。一般要烙几张白面饼,炒几个鸡蛋,或买二斤小鱼煎了。第一顿饭做熟了,要让孩子到工作组驻地去请,其实是引路。以后就不用再请了,再到吃饭时间,许书记等自行就来了。人少的家庭,一家人与工作组围一个桌子吃饭。给工作组准备的饭菜,摆在许书记等人跟前。自家吃的棒子面窝窝头、炒萝卜条也端上桌来,摆在自家人跟前。许书记等吃些白面饼炒鸡蛋,也要吃个窝窝头,尝尝炒萝卜条。人多的家庭,孩子、老人会在别的屋,单独占一桌,男、女主人仍要陪工作组吃。
在这家吃到最后一顿晚饭,许书记等人提前把钱、粮票凑到一块,一个人装了。等吃完饭,悄悄放在桌子底下。主人也清楚此事,送走工作组,收拾桌子,把下边的钱和粮票拿起来,清点一下就收了起来。按规定每人每天付四毛钱、一斤二两粮票。也有少数几家与许书记等以前就熟悉的,最后一顿饭,要多炒个菜,喝些白酒。也不肯再收钱和粮票。若硬坚持给,主人会不高兴,以为没有面子。许书记等也只有日后再想办法补偿。
时间长了,也偶尔有队长忘记了派饭。许书记等人在驻地等了半天,见没人来请,便径直找到队长家或会计家,就在他们家凑合吃了。下顿再另派饭。也有对工作组有些意见,故意使坏的队长,偏找那人物邋遢、屋子脏乱的人家派饭。许书记等心里明白,但一般不能吭气,到时勉强吃些作罢。回到公社机关,经常下乡吃派饭干部们,会把在这邋遢人家吃饭的事情作笑料讲,哪个人肚里也有几个这样的段子。有一个段子是这样说的:某几个人到一家吃饭,见碗筷极不干净,就对主人说,下顿饭这鸡蛋不要炒,煮了吃吧。以为煮鸡蛋带了皮,不会弄赃。岂不知下次来吃饭,见桌子上摆了一大碗煮鸡蛋,那鸡蛋皮却统统剥光了,雪白的蛋清上印了黑手印。当然这是笑话,如此极端的事情还是少有,但碰上孩子拉了一炕屎、老人咳嗽吐痰则是常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