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场大战,已经开始了。山崩地裂都不足矣使它停止。
战争是生灵涂炭的悲哀,没人知道战争归来,是前无古人的明君,还是酒林作恶的桀纣,刀戬无情。
周瑜走走停停,半个月有余就到了庐江。边境的冲突没能在这里留下痕迹,一切的一切,熟悉,却又陌生。曾经萦绕着的气氛猛地冲上头,模糊记忆里的人细碎拼剪,朦朦胧胧勾勒出那个昏黄灯火下,热闹而又温馨的周家。
深吸了一口气,周瑜回过神,摸索遥远记忆里的路,他侧头向着女子所在的那侧,道:“向右走,到一处花丛时朝左去,若看到周府二字,就是了。”
耳畔嘈杂却使他心里涌起一份莫名的情感,路上偶尔有人靠近也会被姑娘挡了去,姑娘带着他走,从前的大路还是没改,两人没多会儿,就找到了周府。
着笔的二字门匾还是金色辉煌的,两侧都已经有些陈旧的灰蒙在上头。两座们旁的石狮不是缺了块左脚,就是眼珠儿那点色被楷了去了。尽显落魄之色。
门是紧闭着的,还未等着敲门,一个童子就从门里窜了出来,急急的就下了楼梯,匆匆走了。
姑娘这就挽着周瑜进了府。
真的是落魄。像是半空被斩下来的贵族,虽拥有着豪华大院,里面的人却寥寥无几。顿时空旷至极。
还没等到二人迈进大厅,被一个妇女撞见。那妇女有刻薄之象,梗着脖子打量着,眉毛忽的一皱,哨子嗓就开了起来:“老爷!快来看看!出了大事了!”
尖锐地声音刺入耳膜,周瑜不动声色的皱了眉头,但他还是听出来了,这人是——府里的三姨太。
姑娘侧了侧身:“公子……?”
接着有位青衣的男子走了出来,不耐之色溢于言表,生得是剑眉,让人看了有些畏惧,他挥退了尖鸭嗓三姨太,虽然瘦,却不失那股压迫之感,而那双眼睛和周瑜的十分相像。
那男子看到周瑜的时候惊得一愣,只听得蒙住眼的青年张了嘴,唤了声爹,才知道周瑜居然还活着!
“你…”周老爷蠕动了嘴唇,断出了这个字,“周瑜,真的是你?”
“嗯。”
周老爷忽的脸色大变,那双眼都带着震天的愤怒,在根本没人来得及的反应下,猛地抽了周瑜一个巴掌,浑身颤抖。
“你个孽子,还敢回来?”
周瑜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发苦,他却扑通一声跪下,什么也没说。
膝盖撞在细碎的石子上,刺刺的疼,但他不想反抗,只是把手藏在袖下,捏出了血。白色的素衣有一角被染成红色,风刮在脸上,无时无刻提醒着他所受的一切。
这都是他该受的。
他当然知道那场大火后,蜀汉会怎么做。说他周瑜是蜀汉的人。还有那份死士的名单,以及孙策的死。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该死。
周府被受尽辱骂,除了个叛国的孽子。所有的屎盆子全扣在这。不都是因为他周瑜?
狠狠地,刺着他的心,有梗在喉。是一根刺在心上永远也拔不掉的词。
周家世世代代的清白。毁在了他周瑜手里。
‘啪。’
又是一巴掌。
“你滚…”周老爷子气得全身哆嗦,气喘吁吁,“我周家没你这样的儿子。你滚,滚的越远越好,你就应该死在那场火里!”
他该死在那场大火里?当真…?
“爹。”周瑜轻声喊。
“你…”周老爷阖了眼,声音软了软“你走吧。”
周瑜哽咽了下,他羸弱的身子在风里晃动着,背脊却挺得很直,他磕了一个头,强撑着自己:“儿子谢过父亲养育之恩。”
他又嗑了一个。
“谢过父亲的教育之恩。”
他再嗑了一个。
“谢过父亲的宽恕之恩。”
他再嗑。
“儿子未能在身边好好服侍父亲和母亲,不孝,这是一过。”
他继续嗑。
“儿子未能完成父亲的心愿,这再为一过。”
他最后嗑了一个,伏在地上,久久才起来。
“儿子给周家带来耻辱,儿子对不起周家列祖列宗。”
三谢,三过,就此别过。
每一嗑仿佛都耗尽了他的精神和生命,直到最后一嗑,卸尽了二十年来的荣誉与耻辱,为他脱胎换骨。
头皮早已磨破了血,他背脊依旧挺直,像傲立冬日的梅,任何东西都无法剥夺他的尊严和傲。
他起身,差点栽倒下去,却被姑娘扶住。
转身。步步坚定。他的骨子里流淌着山河,决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周府。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周瑜抬头看见那块匾,还是泛着金黄的光。
他刺破了的手掌一路滴血,沿成小溪游蛇,蜿蜒。
我有过。但是。从不曾背叛孙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