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个皇子皇女都渐渐大了，为人夫为人妇。太子妃苏氏诞下一双儿女后辞世，阿楹嫁给了户部谢侍郎，如今眼前着快临盆，初昤如愿以偿与沈氏的孙儿喜结连理，这些小娃娃们都如同雨后春笋似的长大了，出落得高挑修长。 ）
（ 听她笑嘻嘻的说起这些，眉眼里的笑容也多了几分，似是可以褪去病容，恢复过往的生机。 ）
（ 这些日子，我常梦见大行皇帝，梦见他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梦见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所经历的种种。 ）
“ 阿楹她娘说，六月份的产期。哎呀，正热着呢，孩子大人都要受苦。 ”

（母后久居深宫，即使有二哥哥在，但他政务繁忙，偌大宫殿里，除了铃儿姐姐，也少有人能时刻在她身旁，陪她说话。我时常进宫来，如往日一样，为她带来宫里的新鲜事，也好让她念经茹素之余，也念着那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们，搏她一笑。）
：听临晗说，昭仁驸马是个会疼人的，阿楹还小时，就喜欢照顾弟弟妹妹，再说，还有华元夫人在呢。想来即使辛苦点儿，也不算难熬。娘可要快点养好身子，日后，还有景昀的、临晗的……许多曾孙在等着您呢。
（春风过处，吹起一阵杏花天雨，远处的树桠上隐约传来鸟鸣，一片勃勃生机。）

“ 能盼到几个是几个吧，我现在腿脚也不好，那天甘泉宫的人领着两个小家伙来我这儿问安，我都没敢伸手去抱。就怕手不稳呀——那该怎么办才好。 ”
（ 前些天，阿栩送来了衡州的书信，衡儿要回京了。他一去就是整整八年，我也只能从书信往来中知晓他们夫妇过得好不好。 ）
（ 倒是阿栩经常在京里晃悠，在我跟前打转，我望着他意气风发的面容，总能从中寻出些他爹年少时的轮廓。 ）
“ 我这一辈子，已经很享福啦，有儿有女，荣华富贵，到老了还能享尽天伦，够了。 ”
（ 取了一块蜜饯，小心翼翼的咬下一个角，药汁的清苦逐渐被掩盖，长长叹了口气。 ）

：不够，怎么会够呢，娘，您还没见到南意嫁为人妇呢。回头等娘身子康健，甘泉宫那俩孩子怕会天天缠着您呢。
（有点眼馋娘手里的蜜饯，我从小就爱吃甜的，后来老妖精给我定了规矩，一天只能吃一串糖葫芦，不然老了牙口不好，我总觉得他在骗我，但他看得太严啦，不跟抄抄在一起，我总找不到机会偷吃）
：娘，哥哥和我都想在您身边多赖些时候呢，眼看春天快过了，娘再不好，可要错过放风筝的时候啦。
（过去在碧泠榭，大哥哥总会在初春时进宫来为我扎风筝，每当此时，母后都会调好浆糊，将风筝贴得又大又漂亮。随后我与大哥哥在御花园奔跑，娘与二哥哥在廊下看着，一家人的笑声随风声传到远方。）

“ 说起南意，你可得抓紧着给她相看婆家了，姑娘家可耽误不起。 ”
（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那一叠蜜饯递给她。她就好这一口，这么大了还爱吃糖葫芦，秦祭酒为人严谨，这个女儿我必然是不用担心了。 ）
（ 顺着她的话去看窗外，满园的花都开好了，花团锦簇，春意正浓。就连池塘里的荷花都初初露了个尖尖的角，再过些时日，只怕就开花了。 ）
“ 你的哥哥们哪儿还有时间放风筝呀，便是你的侄子如今都忙得脚不沾地，伤才刚好，能下床走动，就四处奔波。 ”

（我看着母后递来的蜜饯，眨了眨眼，笑意更大了几分）
：谢谢娘，娘最好了。
（也从中挑了一颗来吃，甜腻的滋味在口中散开，仿佛一切烦心事都找到了迎刃而解的方法。吃了一颗还不满足，又拿起另一颗，边吃边点头）
：哎哟喂，我也知道呀，可抄抄这孩子像我，前些日子才撕了京中权贵孩子的画像，说这个歪瓜裂枣，那个膀大腰圆的，气得她爹又罚她抄了一回《诗经》。
（不知不觉，连抄抄也到了相看婆家的年纪，可我总怕委屈了她，左看右看都不合心意，正发愁呢。）

“ 也不一定要权贵要门阀，只要会疼人，又懂事孝顺，年龄相当就好。她若心里有人，要是合适就同意了吧，断不能再像当初—— ”
（ 心头突然一痛，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阿楹披头散发哭着扑进我怀里的场景，我摸着她的头发，心疼极了。这孩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不就是因父辈那点恩恩怨怨。 ）
（ 拿着帕子的手轻掩住唇，咳嗽了几声，接过铃儿递上的茶水抿下一口。 ）
“ 最要紧的是孩子过得好，旁的，哪有那么重要呢。 ”

（阿楹在小薛将军逝去后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那日回去后，我便和老妖精说，日后要让抄抄选个自己喜欢的人。反正他在国子监是受人爱戴的秦祭酒，若抄抄喜欢上谁，看在他与我的面上，定然有几分余地。）
：是呢，娘说得对。可南意那孩子整天不着家，也不知她心里头到底有没有人。
（不然怎么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呢，过往我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这么操心自己孩子的下辈子。）
：还不止南意呢，临晗不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想来过不久，皇后娘娘就要带着俩孩子来看您啦。

“ 是的呀，如今我只盼他们都好，他们都好，我这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 ”
（ 长长的叹了口气，只觉得精神有些不济，昏昏沉沉的，几乎要睡过去。 ）
（ 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困顿，不再久留，又吩咐了几句后离去。 ）

【本想着等筱筱满百天才把她抱出去，但是宫里传出消息，皇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尚药局在担心，不知她老人家能否熬过这个冬天，于是提前抱她入宫，让皇祖母看看她的曾外孙女。】
【风已带了秋意，吹薄了流云，吹高了天际，吹过靳筱筱的襁褓和她长长的睫毛，吹开了她剔透懵懂的眼睛。】
筱筱，看，大雁。
【一手揽着襁褓，伴着雁咴，指着天边南飞的雁群对她笑。站在华韵宫前回望，重重楼阁殿堂，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与我十五岁离宫时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屋檐下人事更迭，又带来太多的变化。】
【随宫女踏入华韵宫，穿过阔绰大殿与淡淡的药味，来到榻前。仿佛没看到皇祖母消瘦得令人心酸的面庞，清脆的话语带着如春日般生动活泼的笑打破一室的静寂。】
皇祖母，孙女儿来看您了，还给您带了礼物——她叫靳筱筱，您看看喜不喜欢。

（ 我的预感从未这样准过，我感觉自己大概看不到明年的桃花纷飞了，这每况愈下的身体已经残败不堪，只能依靠汤药来勉强支撑。最近，我总能在恍恍惚惚间看见先帝，他朝我走来，跟我说他想让我去陪陪他。 ）
（ 这充满活力的声音源于那个从小就活泼开朗的小丫头，如今她长大了嫁人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真好啊，我还能见着这个孩子。 ）
（ 哪怕视线已不复清明，却也依稀能看见这孩子的白净的脸庞与清秀精致的轮廓。哪怕看不清，也不要求再把孩子抱近一些，以免把病气过给她。 ）
（ 笑声里带着轻咳，让人服侍着坐起来。 ）
“ 筱筱……筱筱……真好呀，可爱极了。 ”
（ 笑吟吟的念叨着，许久都没有这样精神百倍过了。 ）
“ 哀家头一回见你时，你也只有这么大呢。 ”

母后和我说，那时候没几个人能分清我和伯慎，但是皇祖母就能分清。
【从记事时起，娘常常牵着我和临暄的手，到寿安宫给皇祖母问安。皇祖母礼佛，身上有香香的气味，很好闻，所以我行完礼就喜欢扑进她怀里撒娇，悄悄嗅她衣服上的味道；我和临暄说，皇祖母和佛祖的关系很好，常常一起喝茶，所以她身上有佛祖的味道。临暄那个煞风景的却无法理解我那么神秘那么美的幻想，说那是檀香的味道，还说要给我一块让我熏衣服，那样就有和皇祖母同样的香味了。憋闷得我半天没理他。】
【抱着筱筱在床边坐下，笑眯眯道】
等筱筱会走路会说话了，让她来给您磕头问安。

“ 因为你好动呀，小机灵鬼似的，一眼就能辩出来。 ”
（ 她与她哥哥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可各有各的好。临暄稳重成熟，隽儿也看重他，把他当作储君来培养历练，他也没有辜负他父皇一片厚望；临晗活泼聪慧，善解人意，有着这个年纪的姑娘家应有的一切特质，讨人喜欢。 ）
“ 前两天，你姐姐带着谢家那对姐妹花也来了，长得白白嫩嫩的，和筱筱一样讨人喜欢。 ”
（ 我不该回应她的期待，也知道自己撑不到那天了，只得转换了话题与她说些别的。眉眼里堆满了笑意，说起这些时，带着慈爱与温情。 ）
“ 阿楹要是能像潇潇一样就好了，永远和小时候一样，不会经历那么多的痛苦折磨。 ”

皇祖母，她会越来越好的——现如今驸马疼她，一双女儿玉雪可爱，从前受的苦都过去啦。
【皇祖母深宫数十年，风霜历过，荣华享过，如今最放不下的应该就是她的儿孙们了。】
【想起徐府中那个面目与珉之表哥肖似的孩子——常曦如今还有什么不完满的话，大概就是早逝的珉之表哥，还有那个不能养在身边的孩子了。】
【低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地嘟哝】
父皇一直都比较宠她呢。

（ 她是不是真的好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前那个笑起来眼睛里有光的小阿楹不见了，她的眼神里多了繁复的故事与经历，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 ）
（ 我已年近花甲，这些孩子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即便我再老眼昏花，也能瞧出他们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
（ 听见小丫头的嘀咕，忍俊不禁，笑着拿手拍了拍她的头。 ）
“ 你的父皇也疼你呀，还有你的哥哥。他第一次带着你们兄妹从扬州回来，哀家说不然留着潇潇在寿安宫里陪陪她的祖母，你母后答应了，可你父皇不同意，一直把潇潇护在怀里谁也抱不走。有些事情是你们不知道呢—— ”
（ 这些年来，这对兄妹一直觉着隽儿偏爱阿楹，都是他的骨肉，哪有偏爱一说呢。笑眯眯的与她说着这些旧事，眼里带着对于往昔的眷恋与不舍。 ）
“ 你们的父皇啊，是这天底下最心软最重情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