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el 36
那天的早上,父亲前所未有地出现在宫外的家里——我和母亲居住的宫殿,带着从未在母亲露出的笑容,脚步轻快。看起来轻松且如释重负。
维克多没走小径,直接在重重刺棘的白色蔷薇丛里穿过。芬芳且危险。荆棘划破了他的手套,刺伤了手掌和和手心。在蔷薇上留下了点点斑驳血迹,醒目异常。
“艾理亚!”他招招手,轻快地跑到了母亲的身旁。那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那样笑着的他,是美丽的,也是珍贵的、真正的笑容。
但是,在那之后不久。我回想起那时的笑容,却觉得刺目而痛心,因为妈妈过世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艾因斯 · 冯 · 古兰兹莱赫书
“我找到他了,”维克多的声音有些激动。
她原本正倒红茶的手倾斜了一下。褐色的茶液都洒在白色的桌子上。
“真的……是他吗?”她自己也难以相信,诧异地抬起头。明明只是这样简短的话语。就足以潸然泪下。暖流从她的眼角划过,划过那张面容姣好的侧脸。而脸上却是甜蜜的。七年,她真的久等了。无数个或晴或雨、风霜暑九的日子里。她就坐在这个小小圆桌前,等着那句“回来了”!等到国家安稳昌盛、等到一点点快要忘记了那熟悉的温柔语调。
“是的,在瑞士的一家钟表店里。独自一人做着修理兼制作。”
“我…想见他,”她红着眼,轻轻用手掩住自己的吃惊模样,眼角眉间满是笑意。泪水顺着脸颊点点滴在宝蓝色的长裙上…明明是泣不成声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无端的让人羡慕起来。
他用手套捂住流血的伤口,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递过:“我曾经说过,你有自己选择一切的权利。再也没有人能够束缚…就此远走高飞也是可以的。”
“那…”她才发现维克多指尖的血滴流在了白色的蔷薇上,柔嫩的雪白花瓣,翠绿的新叶“艾因斯王子他……”
“那本就不该是你的责任……”他从逆光方向望了一眼三楼的房间,那孩子发现目光相对后便大步流星,去了他看不见的地方。“六年的时光,足够了。而且,人不能总是考虑自己。”
“嗯!”她的头点的艰难且漫长,随即便是不可抑制地,泪流满面。
“淑女可不能这样,会不漂亮的。”他拿出平时忽悠妹妹的话,虽然很不靠谱,虽然对方要比他年长…
“是…是吗?”她吸吸鼻子,抹掉眼泪。说出的话在女性的理解里却变了另一番意义。带着鼻音的声音有些着急。“七年…我会不会看起来变老了,或者说变得不讨人喜欢。”她碰碰碰那张温柔纯净的面庞,像是初恋的少女。小声稀碎里满是少女之心。“这个样子真的好吗,还有他…现在还好吗?会不会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或者已经结婚之类的?我…”
该说是好是坏呢?维克多笑笑,优雅的笑容里带着淡淡悲戚。『要是海涅也能活下来,再次与他相见…』大概自己是在羡慕吧?
“不会的,”维克多想轻拍下那副纤弱肩膀鼓励,但鉴于满手血,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摇摇头,” ‘如果艾理亚过得幸福的话,一切都好。但是如果有谁对她不好的话,不管是谁,哪怕会没命我也要把她抢回来。但是她一直在找我的话,我希望你转告她,我一直爱着你。’能说出这样帅气的话,那一定是一个……”维克多如梦方醒。蓝眼睛一眨一眨。像是童话故事里的鬼灵精。“对了,他就是这样拜托转告的哦!”
骑士之所以是为骑士,就是因为那份守护着对方的心啊!起码对于他来说是的。对他来说,记忆里那个飘扬着红发的娇小骑士,怕是永远也忘不掉了。
数日后的例年巡礼,便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代表国家权利象征的国王,会定期在每年春季有一次规模盛大的、美名曰“慰问百姓”的固定活动。其真实目的…也不过是在历代战争中得来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罢了…不过此时,他也无暇顾及许多了。只要能够得到无比珍贵的自由行动机会,就足够了
难负重担的国王和名不符实的王后…这巡礼还真是难以言明啊!他的笑容像是一杯苦涩到了极点的苦茶,无论用多少糖也无法变甜。
旅途一路向南维也纳、巴伐利亚、图林根…他竭力在公众面前吸去所有注意和关注…而她却在维克多的建议之下:对外称病,即便是难得露面…也是掩藏在层层遮挡的礼帽之下。“从今往后,你就再也不必受制于这里。英国、瑞士、法国…”一路行程,她都如此坚信着维克多在临行前的承诺。
“还有接下来的两座城市要走…”,“还有一处…”,坐罢客轮,看着白色的浪潮起伏,日沉西方又是一日将行。她又从日历上划掉了一日。再过不久,就是她的“死期”“归天之日”。
3月15日。
是她作为王后的最后一日。也是悲讯的传出日。但是,脚步,却无比的轻快。也有难以言喻的平静。
日光正当,天色明媚。是个告别的好天气吧?
他套着一身应侍生的黑色服装,脚步带风。看起来是个很会干活的人,虽然是…看起来。身后跟着个同样纤细、瘦高一身灰色士兵军装的年轻人。却总让人感觉无比的别扭违和
“别让头发露出来,”他悄悄对“青年”说了一句。
“嗯。陛下。”。“青年”点点头,又把帽檐拉得更低,让人难以看到容貌。
“走吧,”他端着两杯卡布奇诺的姿态与一般黑领结白围裙的应侍生格格不入。像是带着自有高贵不凡劲,或许他自己还没有所察觉。
“久等了,”他推开会客室的大门。只有那个叫做怀特 · 伊凡的男人在。他冲着对方点头示意,对方也施以还礼。
维克多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端过给对方,将另一杯也从托盘取出,直接坐在了对面的位置。捧起了那杯厚厚奶沫的咖啡,还抬了抬手,制止了身后士兵打扮人的举动
“你好,”对方也如此回应。
“小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眼前的少年人…不,金发蓝眼的青年总感觉似曾相识。而且,举手投足间,完全不像应侍生…
“没有,”看来现在的报纸还真是覆盖的过于广泛了。“古兰兹莱赫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我曾经被人说过像很多人。对了,罗森贝克小姐等下就到。”维克多将一张照片推给对方。是艾理亚和一个他未见过的孩子。或许,是她的孩子吧!那双灰色的眼睛转瞬即逝的失落。又对着维克多施以微笑
“她,怎么样。”他拉了下维克多的袖子,声音里听起来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很不好也很好。”
“她一直在等你,等你活着回来。所以她很不好。”眼见着那副失落模样,维克多有些想笑,却不是嘲笑。而是真心实意的高兴。有些得意地冲着身后“士兵”的方向提提嘴角。仿佛在说:看,我赢了!
“但是,也很好。那个孩子,是她替人所照拂的。并不是她所出。而且,她的结婚对象…也是个一直在等待着不可能出现的人的笨蛋。只不过,她等到了,等到了你。”看着那副一会儿像是五味杂陈、一会又露出惊喜辞色的模样。维克多表示,那份担心,真的是多余了。
原本还想拿出那缕艾因斯头上的红发和血型证明的他,真的是白费功夫了。
“抱歉,”他的声音像是极为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一直以为再不出现就好了,伊拉她……会原谅我吗。自作主张的决定好一切,逃到瑞士后自以为地以为是对她好……”
“会的,”维克多看着那头已经染霜的黑发,
“怀特,”她再也没顾及维克多。将头上的厚实军帽扔掉,露出一头黑色秀发扬起又披散在身后。她扑进她的骑士怀里。
“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结果到头来还是在等着我。抱歉…一直以来我…”。维克多笑了,他要做的,就是不着痕迹地转身离开。这是属于他们时间,不应该被任何人打搅。
此后真的是天高海阔凭君意了。再见!他轻轻挥着手。
一只蝴蝶轻轻振翅,便会掀起场风暴巨浪。小事虽小,效应有好有坏。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再小的事情,也会有人因此受伤。何况,这并不渺小。
“古兰兹莱赫王后殿下 ·伊拉 · 艾理亚 · 古兰兹莱赫,关心体察民众,即使带病时怦然坚持巡游,身染不治之症。在返回途中逝世…享年二十五岁……不可能”艾因斯将那份叙事性的书面文字填进壁炉。
“不可能…明明妈妈在出发前还好好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幼嫩的童音里已经带了些哭腔。壁炉里的火光赫赫地照在稚嫩的脸上,照出条条泪痕流动。“我不相信,”像是闪避着维克多的遗憾神情。“艾因斯,”维克多伸出手想抱抱那孩子,而他一直在说着『我不相信』的话,一边竭力往后退。
说到底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也的确是太过难以接受啊!终究还是露出了真正意义上,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却让他心疼,“艾因斯的母亲早就过世了。不,艾理亚她… 你再也见不到了…她是因为在霍乱地区,所以说就连身体也被烧掉特殊处理。”
那孩子拼命摇着头,点点泪滴被火光映红,一滴滴都落在他的心里。直到力气用尽后,小小的孩子摔坐在地毯上。维克多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环住坐在地毯上的小团子,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是温暖的,却像针扎在心头。但是他却不能哭,还要咬牙坚持着。那个孩子的失母之痛延迟在了六年以后,仍旧让人倍感心痛以及无限的自责。
『这样就足够了,艾因斯有过六年的“妈妈”』足够了,所以说接下来的日子。就由自己来亲自照顾就好…
他本是这么想的。
数日后
那一方黑色的墓碑前堆满了白色的花朵。蔷薇、白菊、百合…在阴沉的天空幕布之下。艾因斯将一束白色石竹敬拜在母亲的墓前。他的表情就像此刻的天空——随时能流下泪来,
“她自由了,再也没有人能够要求她做些什么。永远的…”不知为何,在他看到黑色石碑上的“AGED IN 25,”眉宇间变得释然许多,或许是因为…在看到了那两人牵着手,向自己告别的幸福模样。
“您可真是个狠心的人…明明在母亲面前,一次都没有对母亲笑过。而现在却能够如此坦然的笑。”
“我…”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面带愧疚着、就像有驱不散的云雾一样。而现在,仅仅是单纯的为她感到高兴而已。“不是这样的…”反驳的话语无力而苍白。“我,不是因为她…过世才感到高兴的。”
“这话就像你说回去看母亲一样不可信…”
“我…很感谢她照顾了你六年,所以根本不会盼着她死的。这样说的话…相信我可以吗?”一如当年自己第一次抱起那孩子时的小心翼翼。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