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杀一个魔君
陈长生当然是希望魔君死的,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魔君一死,很多原本棘手的问题都会变得简单些,于人族的气运上说也更好些,顺便,也解决了一个心心念念要吃了他的疯子,以后朱砂丹再问世,他还可以更放心些。
但是,他不希望魔君死在樱空释手里,更确切的说,他不希望樱空释为了杀死魔君承担任何代价,一丝一毫都不能有,不管是出于理智还是情感。
所以,他必须拼尽全力,让魔君死在自己的手段里。
魔君忽然挥手,琴弦尽断,破音刺耳,古琴瞬间变作无数木渣与断絮。破裂的琴音随着木渣与断絮,一道向着天空中的剑龙撞击而去,剑龙溅射出更多的火花,然后渐渐散开。陈长生的三千剑招就这样被魔君破掉。
噬神剑未受影响,犹自向着魔君的方向飞临,而噬神剑后,还有一颗很小的石珠,缓慢而又沉重。这颗石珠牵引着周围的天地,让近处的空间都有些微微变形。噬神剑和石珠,一快一慢,互相呼应着配合着,在极致的速度和重量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攻击力。
魔君眉头快速地一皱,神情有些微妙,说道:“周园果然落在了你的手里。”
这句话是对着陈长生说的,然后,他举起右手,隔空指向了那颗小石珠。
他的动作很随意,好像是拈一朵花;他的动作也很大气,好像是去摘一颗星。
偏偏这颗小石珠,不比花更大,不比星轻。可是随着他的动作,小石珠缓缓地停了下来。
同时,一枚印章飘离了魔君的衣带,来到了空中,同石珠静静地对峙着,轻轻振动,发出轰鸣,似故友相见,又似仇敌重逢,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那颗石珠看起来很普通,那枚印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神圣领域的强者,才能感知到其中蕴藏着足以掀翻天地的狂暴力量。
多年以前魔君曾潜入周园,带走了一块天书碑,此后那枚印章就一直系在魔君的腰间,对此他是极有经验的,所以马上就能断定周园落在了陈长生的手里,只是暂时想不明白,以陈长生的境界,是如何能够驾驭那颗石珠的。毕竟即便以他如此高妙的境界,也要小心应付的,陈长生凭什么可以?
但是目前他没有时间想明白,因为樱空释的剑已经到了。魔君瞳孔骤缩,他已经感受到噬神剑上更加凶猛更加暴戾的气息。于是他伸手向着南客的方向举手一握,南客发出吃痛的闷哼,然后魔君手里就出现了一根泛着幽绿光芒的孔雀翎。
噬神剑直刺魔君的面门,像是要将他带着夜色的面孔劈成两半。魔君飞身向后疾掠,以这样的方式和飞临而来的噬神剑保持住一段距离,有了距离也就有了时间,魔君边退边持着孔雀翎横在身前,这简单的动作做来却充满了防御的精髓,仔细看去,这个动作倒与陈长生的笨剑极为相似。
噬神剑的剑尖抵住了孔雀翎,孔雀翎挡住了噬神剑的剑尖。这个时候,魔君已然退到了很远的地方,以陈长生的视力望过去,魔君只是隐隐的一线影子了。
“师父。”陈长生低声而又急促地唤了一声,满心的担忧,既担心樱空释就这样把魔君杀了,也担心南客翎毛上的剧毒会对噬神剑乃至樱空释造成伤害。
樱空释不理会空中对峙的石珠和印章,看着魔君被逼退到远处,想了想便施展幻影移形,追了上去。
陈长生唯恐樱空释护着他的心思太过迫切,非要替他出头而造成一些非常严重的后果,赶紧用上耶识步追了上去。
因为有着境界和功法的双重差距,陈长生比樱空释到达得慢了一点,当陈长生来到樱空释身边时,明显感受到魔君更加虚弱了,面上的景致在摧拉枯朽地败颓,而噬神剑正被樱空释握在手里,剑身很明显地震颤。天空中,石珠和印章,周园和天书碑还是保持着对峙的样子。
没有出现樱空释一剑捅进魔君身体的画面,陈长生心头稍定,不管在樱空释到达之后和他到达之前这段间隙里发生了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都不必去理会了,因为他已经到了。
又有三颗石珠飞了出来。
于是魔君脸上的世界里落下了一场风雪,显得无比肃杀。
神念微转间,印章的位置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微风无由而生。魔君身上原本深沉如夜色的气息,随之变得异常光明正大,仿佛神圣。
陈长生心中微讶,下意识地看了樱空释一眼,却见樱空释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淡笑,恍然明白过来樱空释特殊的身世血脉使得他对神圣抱着很复杂的心情,既有神族的自负也有迷失的苦涩,恐怕神圣这种东西对樱空释来说,也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印章的位置和魔君的气息变化,落在四颗石珠的身上,是试探,是接触,也是询问,是交流。
三颗石珠里的狂暴气息也渐渐安宁下来。
石珠和印章悬浮在天空里,它们之间的彼此位置相对静止,仿佛永恒不变,就像是一幕星图。
这都能行?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心神震撼,觉得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寒冷,甚至有些刺骨。若不是樱空释在身边,他的底气以何为凭?
“当年我在天书陵观碑而悟定星之妙诣,没想到,时隔千余年后,才有机会第一次用到。”想起那些往事,便是魔君也心生感慨。今天,本该是顺利的,他的未来本该是可以预期的,但是樱空释就杵在那里,理直气壮地维护着陈长生,这是让他愤怒而又不解的。
如果没有樱空释,陈长生在周园里得到的天书碑无疑是他最强也是最后的手段,破了之后他就会饮尽陈长生的真血,再得到陈长生所有的手段,尤其是这么多座天书碑,与他缠绵千年的伤势不但可以一朝痊愈,甚至可能再突破境界。
然后他会回到雪老城,整顿叛徒,再率领大军一路向南,过天凉入京都,破离山收南海,一统大陆,再造无数大船经东海攻大西洲,成为真正的世界霸主。
最后,他还要率三族联军远征,扫荡整片圣光大陆,成就前所未有的伟业!
无数画面在魔君眼前掠过,他本该见到最美好的结局,可是视线范围内还有一个银发金眸的樱空释。
“我说过的,有他在,你杀不了我的。”陈长生说道,眼睛明亮而平静,认真而专注,看不出任何得意或者骄纵的情绪。
“你还是要劝我放弃?”魔君面上浮起嘲讽的笑容,也不知道是嘲讽陈长生还是自嘲,那面上败落的景致看上去更加的孤独冷寂。
陈长生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劝你放弃,只是向你印证这个事实,现在你放不放弃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现在,是我想杀了你。”
魔君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越笑越响,笑声如震雷一般敲打在陈长生的耳膜上,浑厚敞亮。魔君面上的夜色景致也跟着震荡起来,格外孤傲也格外壮阔。
陈长生不为所动。他知道很难,但是他还是想试试。三千剑后有周园,周园之后有天书碑,看起来他的手段已经用尽,还要算上樱空释的帮忙,才勉强维持住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又凭什么想杀魔君呢?想杀魔君的人多了去了,确实,京都坐镇的那一位,白帝城里闭关的那一位,还有几位神圣境界的大人物,都盼着魔君去死,陈长生算得上是很微末的了,如果不是他身上一身圣光真血,低于神圣境界的人族教宗可不会让魔君多看一眼。
无垢剑划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天空中突然卷起漫天樱花花瓣,那些花瓣似雪更似星子,乍看毫无章法,实则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飘舞纷飞着,恰似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而每一条运行的线路暗藏着蛰伏的杀机,陈长生的这一招幻剑,可算是全力以赴了。
魔君眯着眼睛感受着,能够将星图用于一招剑法,倒也真是天才无比的举措,只是他当真以为这样便能威胁到自己了?魔君嗤笑一声,脚跟轻轻一跺,像是要跺下脚跟上沾染的草屑,虽然他的鞋底本就没有沾染上。强大的气劲掀起了嫩草,草屑撞向樱花,境界的压制使得草屑占了上风,还在蓄势的花瓣纷纷坠地消失。
在使出幻剑的那一瞬间,陈长生已经向着魔君掠去。漫天的花草中,是陈长生飞临而至的人,他已经收了无垢剑,所以手上无剑,却拿着一封信,一封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的信。
魔君看着那封信,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强烈的警意。能让他本能地生出警意的人,这个世上只有寥寥数位,大西洲有一位,白帝城里有两位,京都里只剩一位,再就是眼前银发金眸的那一位。这封信又是出自哪一位的手笔?
苏离带着圣女去异大陆之前留下了几封信,除却写信的苏离、送信的徐有容、收信的陈长生以及国教学院数人,没人知道苏离留给这个世界的信其实是四封,有三封信已经撕开用掉,还有一封信一直藏在陈长生怀里。
之前他一直不用,或许等的就是现在?
信纸粉碎,一道无形的剑意扶摇而上,直侵天空云层。微风骤断,剑意归真,直刺魔君。
一声轻微的裂音,似水被斩成两截,似云被斩成两端,那片夜色、山水、世界被斩成两半。
魔君脸上笼罩了氤氲的层层雾意,被那道凌厉至极的剑意强行切开,真实骤然出现在天地间。
魔君双手一并,如同江河两岸对坐无数年的山峰被合在一起,那道苏离留下的凌厉剑意,被魔君夹在掌心。
一道笔直而清晰的伤口出现在魔君脸上,他如山岳般合拢的掌间也淌下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