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蜀山各山脉雪线之上如戴上了多顶白绒帽,山间云雾弥漫,天气有些阴冷。
这天晚饭后又下起了小雨,墨冰仙又在廊下抚琴,花千骨在房中听去,觉得墨冰仙今晚的琴声特别惆怅,丝丝哀伤自弦间缭缭而出。
是什么让一向潇洒不羁的墨冰师父如此伤感呢?
花千骨心中一动,想起了竹染曾经为她讲述的关于墨冰仙的故事。
她拿了一杯热腾腾的荞麦茶敬予墨冰仙,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墨冰仙已开口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还是与白子画不同,花千骨对他说话从没有害怕过。
“师父,那年我为你设下屏障后,你可去找过你那个朋友?”花千骨问。
墨冰仙远眺雨夜中不同灰色的依稀岷江与山峦,淡淡笑道:“她已经死了。”
“不是还有转世么?”
“那毕竟不是她了。”
“那你找过她没有?”
墨冰仙点点头,他看看花千骨说:“其实你见过她。”
“我见过她?”
花千骨十分惊讶,刚在脑海里翻找,墨冰仙已说出了答案:“前年我们去南海,当地土司家的小姐,就是她。”
“她,那个,黑鸡蛋花?”花千骨脑子里蹦出那个皮肤黑黑,面容俏丽的少女影子,碧海红日的傍晚,洁白柔软的海滩,她在堆沙子摆贝壳,师父一曲一曲地抚琴,她听见一阵欢快的歌声,便看见那温柔又活泼的少女与族人在沙滩上跳舞唱歌,她身段柔软,跳起那奔放热烈的闽舞也透着柔媚。
她上去跟他们一起玩,少女拉起她的手一起跳,腰上的串串银铃随着舞步轻快作响,她对花千骨说了句土语,事后花千骨鹦鹉学话般说给墨冰仙听,他翻译给她:你脸色惨白哟。
花千骨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墨冰仙师父总把自己晒得黑一点了,也明白他为什么总喜欢往南海跑了。
“你为何不找她说几句话?”花千骨问。
墨冰仙略有苦涩地笑着摇头:“转了几十世,她早已与别人结缘,我与她的缘分早结束在那一世了。”
花千骨悲哀地看着墨冰仙,深深地为他感到遗憾。
墨冰仙却淡然地说:“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与她的定数。然而我也明白了,转世,重生,其实不能代替以前的存在,若是如此,我当时的痛苦万分,大开杀戒岂不是显得很无理可笑,反正仙人等得起,等个十几二十年她便可以回来。可完全不是这样,回来的并非当初那个人,没有了共同的记忆与感受,那个人根本不算当初那个人。我永远失去了她,可就因为是永远失去,我的痛苦与悲哀才有了意义。”
冬雨无声,墨冰仙这话却如一阵滚雷响彻花千骨的耳膜,是啊,她想,上一世,她执着于师父的生死,东方的生死,小月的生死,糖宝的生死,如果觉得一切皆是执妄,是空,那她做的一切也是可笑的,师父拦住她不让她杀世尊摩严也是可笑的,怎么也不肯杀她更是可笑的,什么“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什么“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人人都逃不过执妄,生命从第一行开始就注定独一无二,失去便不再重来。什么解脱,什么勘破?谁也做不到,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想该忘怀或看淡上一世的事,现在她知道,被逆天改命而转世、拥有完整上一世记忆的她永远也做不到,那就是她独一无二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只能让自己尽量平静地去对待。
师父什么时候才能找回记忆,他什么时候才能再认回自己,自己又什么时候才能找回他?
她要把上一世关于他的记忆与感情永远埋葬在心底,然而再立个满目疮痍不忍再顾的碑吗?
她仰望着苍黑色的、湿漉漉的天幕,墨冰仙琴曲中的惆怅她完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