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羽衣曲毕竟有名,张启山稍一幻想二月红作那般打扮,便觉此事可行。搂过二月红胳膊道:
“红儿高兴那敢情好。”
二月红脸上一红,赶忙挣开了张启山臂弯,小声埋怨道:
“别叫人瞧见,百口莫辩的。”
“那便认了呗。眼下木已成舟,也有好些个年头了。”
张启山这般回到。
“你说的轻巧,于你自然无损害。若是别人知道了我二月红是你的人,不晓得要传出多难听的风声。”
听他这么回答,张启山觉着满不是滋味。赶忙岔开了话头,两人拐进了那更衣处前头的廊内,二月红忽地眼前一黑,惊了一下才发觉是被张启山从后头捂住了眼睛。
“作甚么?”
“你便往前走,给你瞧一件事物。”
二月红心下觉得好笑,今日自己诞辰,想不到张启山还有这般准备,且瞧瞧看有些什么花头。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张启山在也一同走在身后,不忘提醒:
“前头有台阶。”
“我知道,从小长大的宅子,闭着眼睛都不怕走掉了。”
进了那屋子,二月红便闭着眼睛坐在那镜子前,听张启山在那里翻翻找找,仿佛是掀掉布头,再打开了什么东西似得声响。悉悉索索弄了小一会儿,二月红却有些耐不住气,问道:
“好睁眼了没有?”
却听得张启山的脚步声到了更前,随后便听到那人说话。
“那便睁开吧。”
二月红一睁眼,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片碧色晃了眼。他使劲定了定神,登时却是怔住了。
那是一盒子的点翠头面。皆是至上等的宝蓝色。细看之下,更是了不得。镶的是红珊瑚,点的是白珍珠。贴的是清水钻,鎏的是千足金。耳鬓绒花,用的是绫缎绢丝;凤托钿钗,使得是琥珀碧玉。穿戴齐上台面,衬得人丽质光鲜;下得台放匣里,整间屋耀眼生辉。更有泡子、鬓簪、侧蝠、泡条等五十余件,一整套头面满满当当,饶是二月红身家千万,这般奢侈的头面也仅是耳闻罢了,惊得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启山……这……”
“做什么?不喜欢么?”
张启山却是有些急切一般。这般布置早了好些时日便张罗起来了,一直没和二月红讲。此时见他这么反应,暗自有些担心会否白费功夫。
“喜欢。”
二月红这般答道,目光却不再看那首饰,却是瞧着张启山的眼睛。见他眼角仿佛有些泛红似得,张启山急忙问道:
“却是怎么了?”
“没有。没有。”二月红别过了头,却站了起来,将那盒子搁在了桌上。依旧是这般瞧着张启山。
“我不过是想,我头一日登台子的时候,你也是这般瞧着我罢了。一晃却是十年过去了,可你瞧着却是没什么改变。”
“启山。自从头一回见着你的时候,我心下就欢喜你。还记得那时台下起哄的无赖吗?当时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才好。就只能看着你。”
“启山,已是第一个十年了。却还能有几多?便是翠羽足金的花钿也争不过时间。‘朝时青丝暮成雪’,待到我年老色衰的那一日,你还待我如初么?”
听他这般问,张启山也是惘然。他晓得眼前人这般瞧着自己是为何。也许很久很久以来他便一直沉浸在不安中——也从未走脱。他依旧记得那年春夜里他头一回向他说“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时的神情。他惧怕——这些个欢乐趣都是醉梦,而他也不悔,也只求个‘长醉不复醒’罢。而他却要怎生答话?这般相悦的情谊,于他,不同样是一场幻梦不是?
刹那间他想到了。二月红说的没错。
从来就没有错。
他也是上前,不容置疑似得讲二月红揽入怀中,那人轻轻挣了几下,便安分的不动了。
“红儿,张某不求富贵荣华,不求功勋流芳。”
“但求与你共度一场数载的醉梦罢了。”
言罢,松开了手,便大步走出了那屋。二月红站在那里,却是呆愣的。慢慢笑意却攀上了眼角眉梢。
他便这般更衣上妆。用那新收的头面妆点自己。贵妃本需戴的是凤冠,但他不在乎。他喜欢,那便是规矩。往脸上打铅粉,却也是笑的。胭脂打在眼角,瞧着也是欢欢喜喜。他不知为何,只是觉着道不明的快乐。
没有宫女。没有高力士。今天只有他一个二月红。当他走上台时,瞧见空落落人的台下,有些惊愕。往那熟悉的位置寻去,却见那人依旧是坐在那里,这般看着他。
二月红笑了。怕花了妆,生生憋去了眼角微微闪动的泪光。他甩开水袖,开了腔。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玉石桥斜倚把栏杆靠,鸳鸯来戏水,金色鲤鱼在水面朝。”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他唱。他舞动折扇,挥动水袖。他笑,娇。
从始至终,为的都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