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指尖血染 第三十五章:染尽归途
卡洛斯的孤岛之上,有瘦削的男子静坐,身上随意的披着宽大的裘衣,顶着海上的阳光,这样的装束不可谓不厚重,但是海风轻抚之时,男子依旧抬手,颇有些难受的轻轻干咳着,他轻轻地抬起了头,面色有些潮红,海上的风有了奇异的波动,但是有明显经过人为的压制,姬鹿鸣的嘴角划开有些怀念的微笑,即使互相的关系说不上熟络,能注意尽量减少卷起的狂风的细节的人,这么多年来,与自己初见时就注意到的也只有那个人和纪子温两个人而已,也许,还要多出几天这个自己选择已久的少年。
黑羽未白缓缓地将手中的重剑黄泉插入身边的礁石,不顾上面潮湿的苔藓,就这样在姬鹿鸣面前席地而坐,他的神情早已恢复平静,眼眸中一片漠然,黑色的底色中,毁灭之力凝聚的星辰缓缓地旋转着,在他的眼中繁衍着无尽的生灭。“姬鹿鸣,我是该说初次见面,还是应该说……好久不见呢,先生?”虽然年纪甚至未到中年,但是早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青涩的黑羽未白缓缓开口。就在眼前的谋士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仔细的观察着这个早已在龙幽的记忆中看到的人,千年王朝,有神算鬼谋,不同于阳谋步步相逼的那一位神算的千年白衣,眼前的是千年第一毒士姬鹿鸣,就连与其相提并论的神算也在机缘巧合中被其为情所困束缚千年,眼前的中年男子面容枯槁仿若一具骷髅一般,但是未白毫不怀疑那看似瘦弱的双手上所染的鲜血甚至远超自己,从诸王时代尚未构建开始,当时风流倜傥的青衣就已经伴随在了那位王的身边,在诸国之间合纵之际,毒计叠出,又在那位王缔造时代之后,受封拜将台之时飒然而退,在国都郊外的一座小院之中安静的,直到那一场乱,只是没有人知道,一手安排了那个国度崛起和身后事的那一位风流倜傥的青衣谋士,是如何落到此时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未白轻轻地整理了龙幽的记忆,然后缓缓地继续开口“那一场乱之后,王土之姜手执一杆普通木枪挡在了千年亲王之前,而先生您则安排千年神弃沉睡千年之久,而一手安排龙幽加入联盟禁地龙穴,这才促成了联盟与神弃最强的一张底牌”
枯槁的谋士面带一些奇异的微笑,就这么听着面前的男子说着自己昔日的布局,直到看到他眼中那一丝愤懑与沉默,才缓缓开口“然而千年已逝,我也没有想到裂空座可以在力量上面超越了创世,我也没有想到,那个女孩会因为你的出现最终放弃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人造兵器,不应该是一个人生来的命运”黑羽未白突然插口,冷冷的打断了眼前这位谋士话,然而姬鹿鸣轻轻摆手,不以为意的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所幸她没有放弃心中的那一份职责,我现在确定了,她找到了这个时代最大的变数,被感情的束缚的你,必将成为更强的兵器”姬鹿鸣轻轻地停住了口,轻轻眯起了双眼,感受着周围正在缓缓粘稠的精神力
“不愿意承认不是么?那么没关系,我们来说说别的吧,你觉得,卡洛斯的生死法则之战,我神弃的底牌出的太晚了不是么?”姬鹿鸣轻轻淡笑“她确实可以不用死,但是,直到你的全知领域彻底爆发之前,你并没有让我看到,让我看到继承神弃与联盟,去继承源自那女孩的身后势力的支持的资格”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守夜之灯的领袖,黑羽未白轻轻起身,语言之中有着静默的寒冷与悲哀“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棋子,姬鹿鸣阁下,我承认,没有你的布局,现在的大陆格局根本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但是……有些事情,并非布局”未白的声音很轻,轻到近乎于模糊,但是一字一句,吐字却异常清晰“至少我相信,我相信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一切,都是真心的,我也是,守夜之灯亦然”
“我并不是被什么愧疚,自责,甚至是爱束缚着去做这一切的,即使重情,逝去的感情对我来说,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也是廉价的”男子轻轻说道“支撑我做这一切的,是同情啊”千年鬼谋抬头,一缕长长的黑发脱离了棉帽的束缚,在海风中飘扬在他的眼前,拂乱了他的视线,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或者说,看着那男子背靠着阳光投下的阴影,逆光看去,他甚至有些看不清未白此时脸上的表情,他只能无言语的,听着那男子自嘲的语气继续说下去“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是如此渴望着,渴望着救赎,甚至……渴望着堕落”
“但是正如她一样,正如你们……缔造出的她一样”
未白并没有说下去,他轻柔的声音已经彻底湮灭在海风中,随之湮灭的,还有千年鬼谋,那一声千年的叹息。
是的,一手规划了人间兵器黑羽龙幽的鬼谋姬鹿鸣明白眼前少年的心情,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曾经倔强的追求着毁灭,渴望着家人,无力的徘徊在堕落与救赎之间的……黑发的小女孩。
是的,他理解这种感情,能支撑他带着累累伤痕走到现在的,绝非挚爱,而是同情,因其心而共鸣,因其救赎而欢欣,因其堕落而心痛,他们两个人,本就是徘徊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追求自我毁灭的双面体,直到那个女孩点燃了自己的生命,绚烂了这个男人的世界。
姬鹿鸣轻轻的欠身,为了自己布下的大局,为了眼前的死寂灰发的男子,为了天下的平安喜乐,为了……那份同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姬鹿鸣轻轻地开口,平静诉说的似乎不是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一般“死之神的法则并非常人可以承受,但是……”曾经风流倜傥如今人模鬼样的鬼谋轻轻淡笑“我可以承载他,我的……爱人,你应该也能感觉到,子温已经在缔结生的契约,那么……就让我来,封印死亡。”
守夜之灯的领袖没有回答,与龙幽不同,他没有任何理由,信任神弃的鬼谋,但是有些事,他只能付出信任,别无选择。
念动力轻轻卷动,黑羽未白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海风呼啸,有小海鸥在远处的海面上下飞舞,切割开一片细碎的阳光,灰发黑衣的男子身影扭曲,缓缓浮现在海岸上,他的旁边有深邃的树林,男子近乎于无意识的走了进去,等他回神之时,他已经站立在那棵树下,树下沉淀的泥土和枯叶染上了渗人的猩红色,那血迹未干,未白轻轻地将手中的黄泉重剑插入泥土,从拿到这柄重剑以来他也没有时间准备任何的剑鞘或者绑带,自然也无地可放,轻轻地吸了一口森林的气息,感受着泥土中的那一丝血腥的味道,他的右手压在胸膛,感受着那女孩的心跳。
他说了谎,他不能让神弃相信他因为那份感情的束缚会为之不顾生死,即使……他早已不顾生死。
确实,他与那女孩之间有着虚妄的承诺,有着共鸣的同情,有着守护世界走过这漫漫的长夜的不渝的誓言,但是……有些话,他没有说,也无须说。
有人说,恋人是人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之一。
那个黑暗的世界里,从天使张开双翼拥抱了人间的那一刻起,她即是……他的心脏。
海风之中,纪子温从海中跳起,比雕在她的身边卷起奇异的风,水珠折射阳光,唯美而妖娆的女子抿唇浅笑,她看到了那个坐在礁石上的男子,抬头笑着看着他,轻轻地松开了紧紧攥着的左手,“你见过他了么?”红衣女子轻轻笑道,披着厚重裘衣的男子轻轻点头,他松开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古老的棋子,那个棋子的正面已经完全破碎,甚至看不清上面到底刻着什么,然后背面是一片纯粹的阴影,黑的仿若最黑的夜,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握了太久的原因,却透露出一股寂寥的温暖。那个倔强的少年以为自己骗过了他,以为他不明白,那种最单纯亦最复杂的感情
姬鹿鸣平静的看着棋子,纪子温平静的看着她
千年以后,眼前面容枯槁的谋士,终于再次说出了那千年前的话语,即使他早已不复当年风流,亦无一身青衣
“当以国士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