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了眉眼，足下踏白玉石阶，一步一步，端庄而稳妥。时值五月，萱北乡，薝匐有香，锦葵开，大明宫的花香，却混杂了些权欲的气味，芬芳里带几分艳，美得让人心醉，如醇厚琼浆，引人迷醉其中，长乐不复醒。】
【而我爱极了这几分艳，花，本来就该这样开，拥有令人心醉的芬芳，才配得上美艳娇丽的皮囊。立足景庆殿前，着宫人通传。】

双成来报说是新入宫的顾家秀女来访，吩咐人备上蒙山紫笋茶付以盛情。绵延的云与光衬得人越发隽秀优美。
“公主，这顾氏……”之栖对她来意的猜度显得过分忧虑，甚至不如她平时冷静自持模样而显山漏水，掠过她一片澹明的眉眼，然而毕竟，与顾家前朝后宫的瓜葛到底一时难清。细密的睫毛垂下承接眼睑，看不清神色表情，思绪百转千回。
赤金缠丹炉内苏合香与蔷薇水的芬芳殷殷共燃，寸心灰未成堆。回神之际遥遥看见美人盈盈来，于是睨一眼之栖，多年相照自然神会，礼数尽是周全，见她先几步领了一众宫人齐然俱礼一片。须臾，自己也起身相迎行了颔礼。
予她作为顾家人九分的脸面，但尚有保留。抬起蜷首，鬓发云间，南珠妩丽。侧了侧颈线，声音连同表情一如既往地平稳。
“ 顾氏新入宫来，可还习惯。”
金丝玉线穿帘来，对她竟有几分隐隐期待。

【肃仪长拜，眉梢舒展，平和而柔静】问长公主安，愿长公主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身为天之骄女，长乐未央，是生俱来的福赐。然而呢？我的长乐未央，却要从别人手里去夺。】
【聆她话语，眉梢间蕴了虚假的笑，恭敬而客气】承蒙长公主关怀，一切安好。
【为赴这场饕餮盛宴，我早已苦心经营多年，所以，有什么是不好的，不习惯的？一切都好得不得了，渐渐唤醒我内心中，对于权与力的每一寸渴求。】

细看她眉眼唇泽，生得确实是美。然而美貌肤浅，毕竟深不逾肤，以色事侍人，必终爱弛。我还看见什么——
我看见她的眼神，无意掩饰的野心，蓬勃的……朝气，是顾家人一脉相承的皮囊骨貌。
“娇花赠美人，今日本宫并无多备见面礼，顾秀女且选一支可好。”
一丛杜若，一簇芍药，与五月暮春的早莲，还有渐败的一支春杏，悉数摆开。素手一扬，步履莲华下阶来，离得她更近咫尺，眼角媚意尤甚夺目。

闻言，轻挑眉，少顷又轻如流云地笑开。如此女子慧极，并非池中物，神色端稳，必有削金断玉之能，非凡凡莺燕可比。
如果你不是顾家妃，或许你我可相处得更愉快，只因我曾见过皇兄因顾家而深锁的眉头，我无法不顾虑你几分。
但是眼前，你我尚未站在利益的对立面，还没到要争锋相对的那一朝，我尚想与你为友。
这般聪颖之人，若以权谋相诱，难拉拢，难掌握，难交心，倒不如暂时抛却算计，付予赤诚。假以时日倘若她与人争起，即便我坐观虎斗，似乎也能把胜卦投于其身。
愉悦笑开，容色彻然，凌扬广锦金袖，楚腰骤如杨柳。
“ 兰卿好说，哪有什么配不配得起。” 言语间转了称呼，分明的亲昵。
“ 如此仙姿国色，兰卿自然衬得上更好的。本宫择日再送去些更美更盛的。”
“ 虽说你已择定，但如果不介意，旁余的请一并带走吧。但只怕这花在你那要养不好了，毕竟人比花娇，只惹花妒。” 又令人新挑了枝茂的一条春杏送来，还是迎她择意，笑看她窈窕身姿。

【刻意压低眉眼，掩去傲态，三分的敬重，七分的客套，笑意拿捏恰到好处】蒲柳之姿，承您夸誉，心甚惶惶——
【顾氏女子，大多耀眼而骄傲地活，只有我，选择与她们不一样的一条路，小心翼翼地讨好逢源。傲人姿骨，可以带来虚面的敬畏，但揭了面皮，谁又知道那一颗颗心里藏着的，都是什么肮脏龌龊心思呢？】
【而我要让别人，心悦诚服，就连跪拜于我脚下，万颂长乐，都怀着敬重与虔诚。】
【再一次，深深叩首，行礼如仪】谢长公主礼赐——兰藉无才无德，蒙受您这样眷顾，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一顿，续上后话】花似人，只要养花人尽心尽力侍候，总能养好的，兰藉愿一试。
【想要受人敬，首先要敬别人。】

指尖在透玉的杯沿上慢慢描，宫灯映出眉眼带金碧透，疑有活水来。
慵来挑了挑眉，软腰倚凭几柳若无骨，梨涡噙笑 “ 兰卿再多言谢便是生分了，以后多来这长宁苑坐坐。过几日封了份位，定送上贺礼。”
“ 赫赫炎炎，吴牛喘月，还请兰卿多行浮瓜避暑之乐事，以免暑热袭人。双成，来送顾娘子。”

【笑得久了，有些僵，依然将眉梢弯全，蔓延至唇角，勾画出极为妥善得宜的笑意来，自始至终未变。颔首，道一句】是。
【只有笑，才讨人喜欢，才是大众最迎合的姿态，也最不容易被人看出心绪。只要我笑，便如甲胄，旁人不能施以丝毫伤痛。由长宁苑宫人引路，自回东阁。】

此时节，菡萏成莲木槿始荣，青蝉饮露蟋蟀居宇。
如此良辰，如此琼楼。
俱已无话眷慕。
褪铅华金锦，不再喜烟罗红袍，金蝉与榴石皆收起不复用，着衣裙素雅，菱竹白芦。
请来交泰殿前奉侍的宫人，细细嘱托。
“ 还请转告圣人，今日昭华入观修行，一为慕道，二为追福。以祈国泰民安，雨顺风调。”
冠冕堂皇种种，实则终归不过为避世罢了。长久以来，我追慕宁静而浑身焦灼，我力求圆通而处处分裂。人生无事话春风，我也想做无心水——不管东流与恨无。
“ 请圣人强食自爱，善自珍重，不必挂念。” 如此两句，竟费我通身力气。示意之栖打赏，遥遥望其远去。此番一去兴许不作复回，最后循着长宁苑走了一圈，记住这里四时的草木与枯荣。
仅携金之栖，出宫入道。

晚归时折枝金桂插於瓶中，夜来时见月光洒满，令人舒眠。
便是如此，一席茶一枝花，半墙空山，任星晴或骤雨，花开或花败，都由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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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鸿鹄殿出来，踏过九曲廊腰，绕过园隅小亭，穿过昔日繁英桃林——如今只余黄叶空枝——便蓦然闯到这里，顺着我所陌生的路途。
布衣罗裙架在纤细躯体之上，铅华褪尽，发间仅留一枝步摇，用来挽髻。桃花眸子一点一点移动，从枯叶到窗棂，最后停在门前高高悬着的牌匾上，好像那里会突然开出莫测的云霞。腰间环佩无意间撞上系着的木剑，声响钝钝。是了，难怪少些往日的清脆。
扬起脸向门前的婢子柔柔地笑。住在这里的人，她有我喜爱的容颜，有我尊崇的地位，有我想要的荣华。而我应唤她一声姑姑。脑内停留的长公主三字被硬生生地替换下去，血液的交融有时就是这么令人欣喜，令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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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真正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常常是在夜晚，趁玉殊她们都睡下，方从榻上起来，以茶作酒，独饮至更时。明了的外表，诉诸不清的内在，就这么悄然延续下去，从无到有，仔细拾掇起自己的小心思。
着衣衫简朴，却依旧不忘规矩礼教，每个表情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柔软的发散在肩上，脸部线条纤细清秀，倒映宫灯恍恍。
上前几步，又是勾出一笑，盈盈施礼。
“问姑姑安好。”

“免。”【 使了使眼色，一众行礼的宫娥鱼贯而退，只余亲稔的之栖双成。】
【 掩上的门罅隙里融投月光连同烛火谋划着沉默。待宫人退尽，才侧了身看她。接过双成拥候在一旁的集翠裘，一扬皓腕霜雪，便顺当地贴拢在她清狭而纤瘦的肩胛。】
【 因着身姿颀长，趁势从居高处看她，逆着光火不太真切，软葱挑起她滑腻下颚细看。兴许会出乎她意料，是从善如流的轻浮，与几分促狭的兴味。】“ 无意外，确实是位美人。”
【 荼芜与凤髓的流香勾距两人衣袍间，三分调笑兴浓，松了她尖颔，一旋裙裾回坐。 】“ 天凉衣薄小心伤身，今晨刚送到的新裘，还没试上身，算是薄礼一份，还望喜欢。”
【 一腔漂亮场面话还是无意外地驾轻就熟，非一朝夕能改。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关心，却有些过为迂直。转了转手腕，笑也盈盈 】予袖莫拘礼，来直说，喜茶抑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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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裘加身徒增几分暖，下颌传来触感细腻，仰脸却是直直望上她的眸，讶然对视。旋即力道消失，蜜音入耳，平定些空气里流窜的香。
“姑姑过奖。”
顺着礼数回应一声，音调温温软软听不出多余。伪装成这样一头装模作样的动物，隐去犄角，只剩下一场不紧不慢的笑。那些想要的，夸赞，地位，荣耀，以及这没什么用，又十分有用的皮相，我都喜欢。一如内心渴望着变强变强变强，抓住它们，不松开，不会松开。
“茶。”
不假思索的回答在自己意料之内，茶醒人，酒醉人，而醉，就会出错。一步错，步步错。华丽，苍白，快乐，悲伤，都全部埋在身体里，不给一点宣泄出来的致命的空隙。
而我是信她的。一如青苔对古井的靠近，花朵对枝头的依附。葱指把玩着桌上杯盏，俏皮眨眼。
“但是今天想尝尝酒了。”

【 双成来呈上海棠石冻杯，正要作斟，虚虚一挡，大有不拘自来之意。眼尾扫她会意退下，一敛袖袂，酒满敬人。】
【 循着酒香，散漫的懒三两下漫出表里，好看的眼眯起只因酒香醺然，不为算计，语气悠然。】
“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 予袖，今夜且请自由，敞开来谈饮便是。”
【 恶童心性，想看好姑娘变坏，人之常情。再说，料想不会有多出格，即便是惹出什么祸端，也是小闹怡情罢了，风言风语，绝传不出这长宁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