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揉一揉她发顶心，手势轻缓，笑意深邃。
“也好，顾家温家的心思，朕不是不知道。如今内外安定，一是朕自有好儿郎震慑阿史那那群蛮子，不必珑棣远嫁和亲。二是家族牵涉，沉浮定夺，总是未知之数。再者，朕也不舍你卷入此二族纷争。”
拇指轻轻擦过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牢牢捧住。
“便依你的意思，若几家有意，也算朕成就姻缘；更愿此宴上你邂逅自家檀郎，朕心愿足矣。”
声线平稳，低沉嗓音
“传朕旨意，授长公主李瑞龄上林起宴之职，以贺其芳辰，六宫各司，全力相辅，不得有误。”
“即日起，长宁阁宫人经长公主之允，可以令牌出入宫内外，采办物品。”
“此宴，允各家未婚郎君娘子，前朝众卿，共赏上林盛景，朕恩如是。”

从意识到我对他不可思议的错误情感开始，我就成了最出色的伶人。
寓演于心，驾轻就熟而尽忠尽责地扮演着幼妹的角色。
不能嫉妒，如果真的任凭妒火沸反盈天，那我也许早被心火折磨致殆。
所以此刻听他语带宠溺谈起我的婚事，我眼底淡茫地大概像云雾茶，反正……都不是你，温家顾家哪家郎君，又有何干。
抬头，笑得再美再甜些，来，稍微偏一点，对就是这个角度，现在，沉住气，假装故事有偏差，假装如同自己想象的故事走向。
对，就是要这种轻颦温软的小女儿娇态，又一次骗倒他，也骗倒自己。
回过神，尽管避重就轻，而语气是与心境不一致的热切。
“ 如果真能这般，也是极好的。”不着痕迹揪紧了广袖流云，唇角的弧度又扬了扬，“臣妹谢皇兄。”

回手握一握她牵住袍服的素指，朗声一笑，长身侧立。
且看她些微不情愿，虽觉奇异，但想来也只是女儿家的微妙心思，幼时儿戏言语尚在耳畔，此刻眼底谑色愈浓，语不传六耳，于她耳畔低低哑声
“小时候哭着要嫁人，被太妃知道了一顿数落，夜半女史朕替你抄得手麻。”
还记得她灯下泪眼朦胧伏案睡去，还强着伸手握了自己的衣角，不让离去。
“怎么……如今倒……？“

见他欺来，身形一顿，耳畔是他的声言，低柔得如情人呢喃。
噢，大概不知道吧。哪怕当时年幼，但哭着要嫁的人早已有名有姓，是个具体的对象——同一个姓氏的你。
才将母妃气得愕然，斥责我大逆不道，转头当是孩子稚言不知轻重罢了，却让我从此学乖，知道那大概是不对的，有些话藏得精妙，不再赘言多闹。
罚是罚了，罪过却没有停止，毕竟人心不总如人。大概是，你在替我抄那女史的时候，那灯花与月色都太溶人，你的眼与眉才悉数被拓印在心。
“ 不，只是突然想起原来已过多年，臣妹自己居然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纪……”
唇角轻轻一动，笑得可心而乖巧无辜。“ 还有，舍不得皇兄。”
撒娇讨巧，神色是玩笑，说得都是实话最真。
暮色四合，长明灯映照霁月。天色不早，眼底流萤万千，推了推他，再不推开……想到这自己带着些决绝，起身相送。
“ 天色暗了，皇兄也到用膳时候。谢谢皇兄今日来探，臣妹已无大碍，皇兄切莫挂心。”
“……皇兄自己也保重。”
纵欲伤身这些话也是逾矩，没有立场多言，也知久无后嗣皇兄一直介怀。
不知哪位嫔妃有这等幸运呢。这样想着笑得愈甜，行礼恭送。

信罢搁笔，也算是了却心事一桩，信步闲庭。月挂梢头，瞎数天星，此刻满地月色剪落的花影，无人拾取。
如此良辰，佐以青梅甘酿，赏蛙鸣绿草蝉从野径，风生碧绿任缠绵，也是美事一桩。
然而想法各异绞缠，夏风拂眉，神情无澜，上林设宴与其他诸杂暂且抛开，作隔岸之态，因为濡湿的酒意，睫毛轻颤眼如猫翡。
鹦鹉螺纹的杯盏稳妥地握在手中，琼浆辉映银珠母，美得皎人。
甚喜今朝寂无事，焚香闲看玉溪诗，迦南香撩人清神。然而酒意涌上心头，素手冷不丁敲了敲杯盏，吟起歌来。

仲夏午睡起，看庭院深深，新绿满泄，石榴开遍，明柳枝绵，门掩荼蘼院。
芭蕉初长，与蝉鸣缠成绿纱窗。春去夏来，日长人倦，仅着薄罗轻绡，云朵髻前堆玉刻麟，携双成出宫。

【独守金宫玉瓦的寂寞，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尝得满，既是自己选得路，莫能申辩更迭，便就缄默不言，独吞这一口的酸。无人是解语，空让满肚子的委屈在胸口堵着，欲与伶鸾诉惧苦，恐她是婉劝来之则安，每念如此，即是如鲠在喉。偶尓看窗前洒下的余晖，也似暮落前的离愁，哀婉缱绻，惆怅似岁月流淌了千年。还是寂寞。】
【遂给宫前小径自虚名万春，就寻其名的兆头，万春时节百花妍，虽有袅娜同黯然令人相较，然落到每一束花枝，到也是个露了光华的时候，总比在寒冬凛冽时分的腊梅好得几分——虽说是君子之花，风霜高洁，然则在此叵测的逶迤宫墙里，怎会有出淤泥而不染的道理。谁都终究是要沦丧的。】
【想后宫势力如泾渭分明亦同棋盘上的黑白子——终归每个人都是要孤立自己的阵脚的。拿现下的情况来说，他顾氏揽了大权，粥总是要匀几分到我江氏碗里的，虽说同温氏共算不了长久的如意算盘，然则眼前却只有他一席盟友。倒是江凉这个难说的人，谁晓得她心中念想，便是亲姊妹如今也是反目了。不妨就此荣宠正盛，将长公主探得一探。】
【至前，遣人上前代为通报。一贯随侍染了些自家身上凌厉傲然之气的鹜鸾也晓得此时应当收敛着锋芒，便是静候一侧的我也安分了许多——向来骄狡黠闪烁的明眸里也多了份恭谨。】
：便道是侧殿熹昭容来访。

花气袭人，夏风薰得人力倦。闲庭漫步，听闻后宫满庭芳华，正是鹊声穿树，布谷拂羽，早莺出谷，燕约莺期云云之时。如此百般争艳，一心只为惜花人。
惜花人有心与否，不过一念沧海，一念桑田。
到底君意难测。
听双成报熹昭容来访，睇了之栖一眼见她已沉然着手设席。新茗泡松萝，青团香浓，雅致小食上品佳茗以待娇客。
司制房一事听宫人叙论七八，想她当前隆宠最盛，确有资本稳攥。但君王恩爱一向多移，一旦娇宠不再，如抽骨脊，摊开来讲，不过荆棘危蔷，伶仃一身而已。想来也度得她一番前来何干，且看无妨。
紫袖绿纹裙裾逶迤，鬓发间金蝉多喜，眉梢无尽冶艳，盈盈正坐，佳人与我一样的绫罗与珠光。于是好整以暇漾开唇梢，一低柔美下颚，温和笑言。
“熹昭容安好。今日怎么有空登临，招呼不急，还请莫笑。”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黯然销魂在草木之间，即是盎然生气因心生哀清而覆了层晦涩，是故因情生了叹怨，昔时的骄纵，将人拒之千里——也不过是用来替胸中藏掖着的惶恐作粉饰。今时今日如西楚霸王项羽般仍有风姿，若彼时失去了皇帝的依傍，我可就是兵败五步走，狼狈之余还仍有暗讽。】
【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就这么游弋着，竟然失色连来人的回报都未意识到，伶鸾在侧旁提醒并是投以关切地神色，摇首并执鲛绡挥手，示意她如此无碍——整顿衣裳重敛妆容，玉容嫣然娇目衔花，暗香疏影摇动似腰姿，莲步盈盈翡翠泠泠。待将近屋前，朱门敞扉，看她端坐之姿仪态风华尽现。朗声笑道】
：今日来得唐突，怎么还能怪长公主招呼不急，反倒还怕本嫔叨扰了长公主静修。
：本嫔且身为一宫侧殿，亦然是当问长公主可需甚子的——也莫劳了长公主的神，且后便告知本嫔，让本嫔去做就是了。
【这般先声夺人，其一是确是因自家身为宫寝侧殿，问其可有不适也权是自家的分内之职；其二便是因素听她长公主同皇帝之间情谊深厚，若是有了不周之顾，现来弥补，则免去了其在皇帝面前落下口舌的嫌隙，以固其宠；其三，如今孤身单薄，江凉不可依，凝辞尚且位低不便来用，旁人不可信，若能同长公主结金兰之义，亦甚欢。】
【只看她收不收这份礼罢了。】

：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黯然销魂在草木之间，即是盎然生气因心生哀清而覆了层晦涩，是故因情生了叹怨，昔时的骄纵，将人拒之千里——也不过是用来替胸中藏掖着的惶恐作粉饰。今时今日如西楚霸王项羽般仍有风姿，若彼时失去了皇帝的依傍，我可就是兵败五步走，狼狈之余还仍有暗讽。】
【心中千回百转的思绪就这么游弋着，竟然失色连来人的回报都未意识到，伶鸾在侧旁提醒并是投以关切地神色，摇首并执鲛绡挥手，示意她如此无碍——整顿衣裳重敛妆容，玉容嫣然娇目衔花，暗香疏影摇动似腰姿，莲步盈盈翡翠泠泠。待将近屋前，朱门敞扉，看她端坐之姿仪态风华尽现。朗声笑道】
：今日来得唐突，怎么还能怪长公主招呼不急，反倒还怕本嫔叨扰了长公主静修。
：本嫔且身为一宫侧殿，亦然是当问长公主可需甚子的——也莫劳了长公主的神，且后便告知本嫔，让本嫔去做就是了。
【这般先声夺人，其一是确是因自家身为宫寝侧殿，问其可有不适也权是自家的分内之职；其二便是因素听她长公主同皇帝之间情谊深厚，若是有了不周之顾，现来弥补，则免去了其在皇帝面前落下口舌的嫌隙，以固其宠；其三，如今孤身单薄，江凉不可依，凝辞尚且位低不便来用，旁人不可信，若能同长公主结金兰之义，亦甚欢。】
【只看她收不收这份礼罢了。】

如此一看，确有艳色。只是除却美貌这层，皮相肤浅，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又是用什么来留住帝心，着实好奇玩味。而向来盛传熹昭容恃宠生娇，如今她做低姿势登临来我苑中，原因不外乎几层，于情于理，我也该给她薄面三分。
一宫侧殿，位列九嫔，一时得势并不满足于此也是情理之中。正殿乃至凤位，恐怕才是她终极所想。正宫之位意味是帝王正妻的名份，然而一旦牵扯到情爱纷奢，难免失算。
兴许她也是确确地认识到，除了镜花水月的帝王宠爱，并无所依。适时地递出温纯的笑，天衣无缝一展姑嫂情深。
本来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修罗场，不过金玉为笼，迷人心窍。
若无其事地抿口温度适中的茶，低睫，眼中锋芒与锐意适当地隐藏为醇酒，常温声线字字清淡而柔和。
“昭容客气。托福，本公主这长宁苑……并无劳缺。”话锋陡转，顺承着梢头示好，柔柔笑开。
“倒是缺个说体己话的嫂嫂。”
嫂嫂这称谓，还是帝王正妻才配得上的称谓，今日我假借一句算是托她情面示好。
毕竟纵望今日后宫，能稍与贤妃抗衡的宫嫔，也只能是眼前这位。之前我为保金之栖换皇兄不惩顾溪畔，虽说算起分位并无毫失，然而一口恶气难消，与熹昭容结义金兰，并无劳损。虽说左膀右臂不至于，她自有一份算盘，然假借她手，小小地一逞不快，也是好的。

【怡然悦色，盈眸敛秋水，含着碧波，闪着星烁。闻其言，反是不思，如缺姑嫂之情谊，然，余以身立而其身以端坐，又是何故？假言巧语似现，光天化日之下，便思阴晦之荡然无存，非也。】
【或因今余以处深宫之危，狭路之险，需以友人相助，得金刚之力，方是以平步青云。故而敛正色，作惶惶而喜之状，如幻如虚，其梦耶？其所言非真耶？或如天将降荣恩于余身耶？举手投足，皆不施矫揉造作，行云流水。】
【欲与之和鸣以共赏光华之耀，唯恐其心中有戒。不待半晌，落音生花。】
：本嫔心同长公主共在。自愿如长公主之姊妹，闻之详细，分担一二。
：闻宫中一事，言之贤妃顾氏尝将热汤倾洒于长公主之身，本嫔非冒然之人，怕是留言中伤后宫内人之和睦，又唯恐此事当真，便亦携了药膏与长公主。
：哎呀，怪本嫔不善言语之辞，既是嫂嫂，本嫔往后叫长公主闺名可伤大雅？

“自然是好的，”敛起流云绿柳的垂纱，浅笑生春，“那……今后你我义比金兰，瑞龄也称你一句与澜可好？”
说得讨巧三两下轻描淡写掠过，但心里认定，还是只有位列正宫之人，我才能服气喊一声嫂嫂。春山远黛眼波盈，玲珑空明的素指柔柔一拢鬓云，细声细气。
“劳与澜挂心，那伤已无大碍。”
“对了，新进了一批秀女据说才情均绝，不知与澜可曾知会过一面。”
缓缓抬了螓首，莲容美盛，软语温声，转了话锋。
“ 今日你可不比旁人，有宠冠后宫之名，在嫔妃中份位又是最高，隆宠极盛，趁着这会早早诞下皇嗣，想来皇兄……更要疼宠得紧。”
久无子嗣一直是皇兄芥蒂心结，如果江与澜能诞下皇嗣，无论对哪一方都无损失。
衣不如故人不如新，到底君意难测，只好心作提醒两句，最稳不是恩宠，而是子嗣。她又怎么会不明白，也不过让这辗转长夜多了句叮咛以伴灯花，无谓多言罢了。

她不过想用我提防着顾家女，我不过想换她的首肯留着我在后宫的声势。众生相，皆被外物撂倒。红酥手，黄藤酒，宫墙柳。圈在了地牢里逃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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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的本就是帝王的承诺，所谓世间最珍贵的不过情罢了。不太在意那渗进书卷之间，定着这岁月长河流向的字句于我的意义，总让人埋进园中，算我送这芳华的一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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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怀鬼胎——这四字用以形容深巷之人，最不为过。话至此，其意明了，便也将是我归时。
：“ 秀女？总说看人造化，她们也在我们掌心徘徊喏。终不会是那云端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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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太虚晃，是人给的，是人眷的；我持着这不曾把在手心的物什，能于此地画出怎样的景，移出怎样的风云，除了肆意妄为的骄纵，能用来跟贤妃抗衡的还有什么。
：“ 孩子，——并非想着就能有的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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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缘因太无助。

对云端一说未予置评，有些事没有那么绝对，话也不能说得太满，一派悠然。
“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想。回头让相熟的太医开几剂好补身的方子，好好调理下体质就好了。”
瞳仁纯粹且深不见底，邃入深潭是艳冠，弯成好看的月牙。
“ 也到了午歇的时候，与澜好生休息，请务必……早日诞下皇嗣，一了陛下心愿。”
声线里情稠半淡，只笑未还，眸里荧光琐碎，声线比常温多了几度。
“ 双成，送送昭容。” 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