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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1
伦敦大雪，圣诞节后的东永裴和权志龙新居处，脚印有去无来。清理后的废墟只剩巨大的残垣断壁，像座颓败的孤城，弓着腰，讳莫如深，却并不沉重。
细细的脚印稀疏如星斗，延伸到转角的教堂里。
凌晨天光尚浅，一半星月温吞，一半渐渐苏醒。
权志龙是被惊醒的，醒来时他记得正梦到自己是位战场上率先牺牲掉的大兵，枪林弹雨里豁达的张开了手脚，只曲起一条腿来为功败垂成而遗憾。
他的头靠着教堂木头椅子的扶手，脖颈弯曲着，这让他嗤笑起来，因为惊醒的一瞬间，这姿势让他以为自己正被锁喉，两手匆忙的一抓，空晃在黑压压的吊高的穹顶下，滑稽得很。
他寻着惊醒他的震动，是东永裴躺在拼在背后的椅子上，凶狠地踹了椅背一脚。军用大头皮鞋不啻于一记老拳，轰碎了权志龙的英雄梦。
他在夜里笑起来，笑意推着寒冷，让他蜷起身子，没心没肺的一抖一抖。好容易平静下来呼吸后，他大费周章忍着腿伤转过身，把额头靠在椅背上听。
东永裴的呼吸声真好听。
权志龙笑了，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傻兮兮地笑。他把手穿过椅背的缝隙，抚上了那座小山一样静静起伏的胸口。
于是他们开始同频的呼吸，即便那节奏对他来说太深沉太缓慢，他也努力跟着，跟到心口渐渐发热，发疼。
"你醒了。"
权志龙确定，按住别人胸口的手无声的加重，直到东永裴闷闷的咳了一声。
"嗯……"
"你做梦了。"
意思是我要听。
他闭上眼睛等了很久，感觉着东永裴从刚刚的魂不守舍，到死气沉沉的安静，突然就不安起来，然而眉头皱着他就笑开了，因为突然意识到，他的所有不安，似乎都牵扯着东永裴。
其实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被这样剧烈的摇晃。
好像灵魂的大厦将倾，却心甘情愿的把点滴的碎片落成新的基石和土层，盖上名为他人的房屋，还与之矢志不渝，众志成城。
想起爆炸，权志龙还是难以抑制的害怕，这样的情绪让他很意外。他习惯接纳自己的乖戾和克制了，却猝不及防那些珍惜与不舍油然而生。
就好像未撒种却结出花与果实，果实落地，一阵让人欣喜的懵懂。
权志龙想了想，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发现他似乎甘愿为了什么自己以外的什么去死了。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吧。
"我梦到以前的事。"
几乎要顺着胡思乱想飞走的思绪被捉回，权志龙凝神，专心听着，手也不老实的往那人的领口深入。
"很糟糕的事……"
二十八岁的东永裴有些吞吐，他被太过真切的回忆冲昏了头，一时间掉进了二十出头的困窘里，手足无措了。权志龙的手就在这时圈上了他的喉咙，与记忆里的疼痛重合，他条件反射般猛然抬手阻挡。
被捉了手的权志龙果然叽歪起来，谁知正欲发作时，眼前的黑暗倏然生风，东永裴撑着手跨过并在一起的椅背，生生压了过来。
于是他的抱怨和疑惑，一股脑都给丢在了唇边，那人的呼吸落下来痒痒的，生生勾出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算了……"他听见东永裴苦笑着，"你才是我的噩梦……"
又一个患难后的清晨，东永裴和权志龙伤痕累累的，迎来了第一缕霞光。他们似乎总爱带着不安和疑惑接吻，仿佛用这样的方式可以勠力同心，同仇敌忾，换来平静和安宁。
然而生活就是如此，动荡是暂时的，安宁也绝非能够长久。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你与世间一切的制衡。
伦敦大雪，圣诞节后的东永裴和权志龙新居处，脚印有去无来。清理后的废墟只剩巨大的残垣断壁，像座颓败的孤城，弓着腰，讳莫如深，却并不沉重。
细细的脚印稀疏如星斗，延伸到转角的教堂里。
凌晨天光尚浅，一半星月温吞，一半渐渐苏醒。
权志龙是被惊醒的，醒来时他记得正梦到自己是位战场上率先牺牲掉的大兵，枪林弹雨里豁达的张开了手脚，只曲起一条腿来为功败垂成而遗憾。
他的头靠着教堂木头椅子的扶手，脖颈弯曲着，这让他嗤笑起来，因为惊醒的一瞬间，这姿势让他以为自己正被锁喉，两手匆忙的一抓，空晃在黑压压的吊高的穹顶下，滑稽得很。
他寻着惊醒他的震动，是东永裴躺在拼在背后的椅子上，凶狠地踹了椅背一脚。军用大头皮鞋不啻于一记老拳，轰碎了权志龙的英雄梦。
他在夜里笑起来，笑意推着寒冷，让他蜷起身子，没心没肺的一抖一抖。好容易平静下来呼吸后，他大费周章忍着腿伤转过身，把额头靠在椅背上听。
东永裴的呼吸声真好听。
权志龙笑了，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傻兮兮地笑。他把手穿过椅背的缝隙，抚上了那座小山一样静静起伏的胸口。
于是他们开始同频的呼吸，即便那节奏对他来说太深沉太缓慢，他也努力跟着，跟到心口渐渐发热，发疼。
"你醒了。"
权志龙确定，按住别人胸口的手无声的加重，直到东永裴闷闷的咳了一声。
"嗯……"
"你做梦了。"
意思是我要听。
他闭上眼睛等了很久，感觉着东永裴从刚刚的魂不守舍，到死气沉沉的安静，突然就不安起来，然而眉头皱着他就笑开了，因为突然意识到，他的所有不安，似乎都牵扯着东永裴。
其实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生活可以被这样剧烈的摇晃。
好像灵魂的大厦将倾，却心甘情愿的把点滴的碎片落成新的基石和土层，盖上名为他人的房屋，还与之矢志不渝，众志成城。
想起爆炸，权志龙还是难以抑制的害怕，这样的情绪让他很意外。他习惯接纳自己的乖戾和克制了，却猝不及防那些珍惜与不舍油然而生。
就好像未撒种却结出花与果实，果实落地，一阵让人欣喜的懵懂。
权志龙想了想，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是发现他似乎甘愿为了什么自己以外的什么去死了。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一件事吧。
"我梦到以前的事。"
几乎要顺着胡思乱想飞走的思绪被捉回，权志龙凝神，专心听着，手也不老实的往那人的领口深入。
"很糟糕的事……"
二十八岁的东永裴有些吞吐，他被太过真切的回忆冲昏了头，一时间掉进了二十出头的困窘里，手足无措了。权志龙的手就在这时圈上了他的喉咙，与记忆里的疼痛重合，他条件反射般猛然抬手阻挡。
被捉了手的权志龙果然叽歪起来，谁知正欲发作时，眼前的黑暗倏然生风，东永裴撑着手跨过并在一起的椅背，生生压了过来。
于是他的抱怨和疑惑，一股脑都给丢在了唇边，那人的呼吸落下来痒痒的，生生勾出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算了……"他听见东永裴苦笑着，"你才是我的噩梦……"
又一个患难后的清晨，东永裴和权志龙伤痕累累的，迎来了第一缕霞光。他们似乎总爱带着不安和疑惑接吻，仿佛用这样的方式可以勠力同心，同仇敌忾，换来平静和安宁。
然而生活就是如此，动荡是暂时的，安宁也绝非能够长久。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你与世间一切的制衡。
Chapter22
伊恩沃伦一周年祭，钟塔。
托马斯费劲地弯下腰，盯着鞋尖看了好一会儿。光线很不讨好，这功夫愈发暗了下去。
大理石台前，格窗下，缓缓低下身的时候，托马斯注意到他的影子顺从的折叠起来，它迟缓地就像他此刻身后，哀戚地抹了一把大地的脸的，残破的黄昏。
是草灰。
直到用手指抿下去，毫无存在感的灰烬粘在指腹上，他才皱起眉头，认出它来。
触感细腻，无重量，几乎瞬间融化进皮肤里。灰烬没有了前世的草味儿，尽是硫火的呛人。
托马斯随即放松了整张脸，放松了僵直的四肢，只把手指递到眼前，他呆呆地看着指尖那一点点不同。
他不知道如果此刻谁站在他眼前咫尺的地方，便会瞧见沃伦家年轻的家主——那个一整年里肃清反党，心狠手辣，各方势力倾轧之下，反而把家族生意扩宽到远到里斯本海岸线都遥遥相望的小伊恩——托马斯沃伦，一年来最温柔的表情：筋疲力尽到无奈的温柔表情。
他听到别人在讲，他是名副其实的恶魔的崽子，他们叫他小伊恩，他们谈论他的名字，津津乐道，或危言耸听。
对此一向很受用的他，如今只对一件事表示非常遗憾。
——每当他什么都没想的时候，他都在想权志龙。
崔胜贤直了直身子，右手去掏左面的口袋，别扭地自己就笑开了——父亲案头那只呆头鹰作证——他，笔直的站稳在父亲墓碑前，弓一样绷紧了神经一天，都毫无破绽的那个托马斯，现在，真的是乱了套了。
打火机落在手心，崔胜贤就迫不及待地攥紧了，然后再松开，再攥紧。
汗腺好像在几条掌纹的左冲右突里复活了，他惊讶的发现，他的手心是潮湿的，冰凉，并且潮湿的。
来不及阻拦，崔胜贤慌张的一躬身，长长一口挫败感十足的气，已经叹了出来。
这一切真是滑稽。
一年前印在脑子里的画面，总是捡着他毫无防备的当口，就再度鲜活起来。他发觉自己会在刚刚睡着时猛地惊醒；会在大衣衬里下意识的摸枪；会在车子轧过祖屋的门槛时无来由的开始焦虑；常青藤划过车窗，窸窣声足够逼得自己扭过头，猝不及防地看到车窗上自己那张青白的脸和匆忙聚焦的视线。
那幅画面里永远没有黄昏没有灯光，黑白和鲜红像推倒在蛋糕上的烛火，烧的张大在回忆里的瞳孔，都隐隐作痛。
他能清晰的看见一年前的自己脚步急匆匆，枪口先于目光撞进父亲的卧室，看见窗帘像张鼓涨的帆，猎猎抖动。他年轻的妻子脸色苍白——Lamia她在发着抖，她想冲他说什么却被急促的枪声打断了……
砰。
父亲陷落在血泊里，崔胜贤看到自己的手剧烈地抖了抖，才匆忙地端起了枪口，可那片红色就像个漩涡，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移开目光，让自己和自己的枪去直面血泊对面，沿着墙滑落下去的凶手。
当时耳边嘈杂的声音一年里都淡去了，时间跟钟塔外长长一片草野上落下的大雨没差，在意识的荒草承受着忙碌，愤怒，和惯性的生长，将一切矫饰和自欺欺人都模糊淡忘时，就被一滴不剩地吸收掉了。
时间没了重量的时候，痛苦就是一场下坠，灵魂无从逃遁，只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等着发硬，成灰。
他记得自己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手心没汗，他把枪口钉在了那个单薄的，小小的，颓唐着的目标上，那么久那么久。
然后他失望的看着自己垂下了手臂，像从前一千次一样，说算了。
算了，你走吧。
崔胜贤记得，自己就像那艘被浪头击溃的老船，嘶哑的吼着。那艘船上的权志龙曾在某个午后醒来，他的身边是他的手表和拖鞋，那是在里斯本的某场日落，他记得权志龙看向自己，像是从一场长长的梦里醒来，眼神像是篝火摇曳的荒漠，温热又宁静。
所以算了吧。
阳光再度普照，草野会风吹如醉，一片生机勃勃。
错愕和失望，远比恨意更生机勃勃，它们烧不尽，吹又生。
崔胜贤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手，很好，没有抖。
于是按着了打火机，火光飞快跳起，他歪过头避开锋芒，伸长了脖子，疲惫不堪似的，裹着腮吸了一口。
天色又暗了一点，崔胜贤转向窗外，通向大门的小径上有人提着一点光亮在慢慢地走，顺着路线直到门口，他望见了大门旁边那一丛在黄昏里格外耀眼的满天星。
哦，是那位医生。
铁门难听的一声响动，钟塔乍亮起的灯光将慢吞吞降临的黄昏又逼退了些。崔胜贤抬起一点视线，发觉火烧云漂亮极了，简直就像是末日将倾一样毫无保留。
崔胜贤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号码。
鸣音响了很久，让医生走向大门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
压着嗓子讲话的托马斯看着那如豆灯火，突然就想起了那本该死的圣经。
那里面有个家伙曾经震古烁今地跋涉过，小的时候他被逼着念过他的名字，却几乎忘了，他擎着荆棘王冠，在众目睽睽下，仿佛一个笑话一样，走过那条好死不死的苦路。
“好的，先生。”
对方利落的回答以后，崔胜贤的屏幕重新暗下去。
夜色降临，他按灭了烟蒂。
大门重新关上，托马斯似笑非笑的挑眉，他忍不住并起手指伏在额角，冲赶去教堂的东医生，迅疾地抛出手。
以作告别吧，托马斯想，自己真是情深意又重。
Chapter24
东永裴有时觉得，伦敦的天空，有只上帝神经兮兮的手。
它总是在现在这样的黄昏，搅动起云霞或雾气，遮在他每一个信奉者的额前，让那里发起高热，以剥夺那些难能可贵的每一分理性。
它像张开手遮掩垃圾桶的流浪汉；也像修道院的那些脚步安稳心神混沌的日子里，平静到有些欲盖弥彰的钟声。
伦敦北，还没来得及踏出钟塔贪婪的影子，脚步的主人就难耐的低下头。
东永裴不得不眯起眼睛对付切近的夕照。
这个四月里他焦头烂额，祭日，药品，条件等本来不痛不痒，串起就咄咄逼人的字眼儿正占据着他全部思考。提着灯投进夜色时，他到底满身不自在，像要撞进镇上某个妓女的怀里一样厌恶。
某一时刻，东永裴听的清自己喉管间摩擦着的，尖锐的呼吸声。
他觉得自己变回了小时候，立在夕照深拥的草野上，听钟声降落再弹起，听风声最后把它托起来，扔到更远的山脚。
彼时云霞就在他的矮小的身体前招摇的游动起来，光就趴伏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投成阴影，像多数树木的影子，恭顺的死在年复一年的兴衰中。
东永裴叹口气，他看到他的无忧无虑，像只短腿的兔子，从时间的空隙里逃走。
或者应该学会抽烟？
半个月前，东永裴这么想着摇了摇头，继续闷头，给昏睡着的权志龙处理身上烟头烫伤的痕迹。
趴着的人胳膊垂在床边，地毯的暗纹从手指间细细的攀生出来，在月光的注视下发冷。
东永裴往上看他的手臂，他感觉着自己五官的抗拒去注视，只能生生地挑起眉毛，在额头堆出褶子。
他看到那里有些尚未痊愈的青紫，于是想起上星期走廊里的动静，空气曾变成利剑在男孩的喉咙里拉扯，卧房里终年不散的烟草味儿里那时混上了血腥。
再往上，他的肩胛。那层皮肤艰难的收拢着骨头，动一动，就支起一座荒凉的山脊，沉默积雪。
东永裴伸出手，在那副背上游弋，却不碰到它。
他想起许多痕迹，上帝手心的圣痕，荆棘鞭子的抽痕，自己肋骨上的刀伤，和大成肩上的枪伤。
他遗憾的察觉到，痕迹就像诗歌里偶尔生硬的注解，标记残酷的伤亡，收纳笔者的愤怒，也冲击着因为投入，所以难以承受的看客。
权志龙的腰突然绷紧了，接着脊背开始发抖，东永裴定定地看着。
他看到自己的手压在了他的尾椎上，他压制着男孩的颤抖，一节一节坚定的往上数。
“醒着呢？”
“嗯。”
声音闷在枕头里，震动却传递到每一块肌肉，东永裴感觉到它们挣扎般的动了动。
“别回头。”
“嗯。”
他开始使上力气，直到听见男孩细细的喘气。
“疼？”
“……嗯”
“继续？”
男孩吭哧着，脊背瞬间逼出汗来。
“疼也要继续？”
手指弯折，东永裴最终把指节抵在男孩的脖颈。
风掀起窗帘，月光里都是草木湿漉漉的味道，它们一起，笼罩着权志龙猛然弓起的背。
他却是一声不吭了。
“所以你这是犯的什么贱？”
他的五指慢慢地，几近温柔地收紧了。
东永裴热爱诗篇和启示录。
他们是上帝最深情，和最冷冽的两种话语。
想象着洪水从启示录的章节间隙，汹涌地奔赴人间时，东永裴惭愧地感到一种快慰，那种可以回避自我苛责而存在的生杀予夺的快慰。
而抚摸着诗篇的字字句句，他又禁不住深深叹息，模糊地期待着有指引的手，可以探进他的灵魂，安抚他最顽梗悖逆之处。
而他如今恍然，他竟然是以上帝自居，将手探进了这男孩的灵魂里。
准确的说，东永裴哂笑，也许是自己将灵魂双手递上也未可知。
抛开因缘际会，是他，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是他先起了该死的，煞有介事的慈悲，把自己从孑然一身，拉到了是非纠葛的地狱。
是他错过了每一个可以逃开的机会，见不得他身上任何一寸伤口，听不得他夜里的痛呼，忍不了他茶饭不思的嗔痴，也看不够那家伙偶尔忘乎所以的笑容。
他是他的地狱，东永裴想。
这没法回头了！东永裴沮丧的想。
这没法回头了。东永裴庆幸的想。
可他终究不舍。
伸开手掌，轻得像带上了心底的不安，再一次一节一节地向上，揉压着。
“对不起……我不会弄疼你了……”
他注意到手掌下的男孩翻过了身。
他于是得以看着他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男孩用手臂遮上了眼睛。再拿开，懵懂地看着他，像看着一颗戏弄了他的星星，像在勘察他是否可以信赖一般，极尽单纯，却又极尽美丽。
“去做你想做的吧……我会保护你。”
东永裴低下头，以亲吻，逼迫那男孩闭上了劳累的，伤感的眼睛。
东永裴有时觉得，伦敦的天空，有只上帝神经兮兮的手。
它总是在现在这样的黄昏，搅动起云霞或雾气，遮在他每一个信奉者的额前，让那里发起高热，以剥夺那些难能可贵的每一分理性。
它像张开手遮掩垃圾桶的流浪汉；也像修道院的那些脚步安稳心神混沌的日子里，平静到有些欲盖弥彰的钟声。
伦敦北，还没来得及踏出钟塔贪婪的影子，脚步的主人就难耐的低下头。
东永裴不得不眯起眼睛对付切近的夕照。
这个四月里他焦头烂额，祭日，药品，条件等本来不痛不痒，串起就咄咄逼人的字眼儿正占据着他全部思考。提着灯投进夜色时，他到底满身不自在，像要撞进镇上某个妓女的怀里一样厌恶。
某一时刻，东永裴听的清自己喉管间摩擦着的，尖锐的呼吸声。
他觉得自己变回了小时候，立在夕照深拥的草野上，听钟声降落再弹起，听风声最后把它托起来，扔到更远的山脚。
彼时云霞就在他的矮小的身体前招摇的游动起来，光就趴伏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投成阴影，像多数树木的影子，恭顺的死在年复一年的兴衰中。
东永裴叹口气，他看到他的无忧无虑，像只短腿的兔子，从时间的空隙里逃走。
或者应该学会抽烟？
半个月前，东永裴这么想着摇了摇头，继续闷头，给昏睡着的权志龙处理身上烟头烫伤的痕迹。
趴着的人胳膊垂在床边，地毯的暗纹从手指间细细的攀生出来，在月光的注视下发冷。
东永裴往上看他的手臂，他感觉着自己五官的抗拒去注视，只能生生地挑起眉毛，在额头堆出褶子。
他看到那里有些尚未痊愈的青紫，于是想起上星期走廊里的动静，空气曾变成利剑在男孩的喉咙里拉扯，卧房里终年不散的烟草味儿里那时混上了血腥。
再往上，他的肩胛。那层皮肤艰难的收拢着骨头，动一动，就支起一座荒凉的山脊，沉默积雪。
东永裴伸出手，在那副背上游弋，却不碰到它。
他想起许多痕迹，上帝手心的圣痕，荆棘鞭子的抽痕，自己肋骨上的刀伤，和大成肩上的枪伤。
他遗憾的察觉到，痕迹就像诗歌里偶尔生硬的注解，标记残酷的伤亡，收纳笔者的愤怒，也冲击着因为投入，所以难以承受的看客。
权志龙的腰突然绷紧了，接着脊背开始发抖，东永裴定定地看着。
他看到自己的手压在了他的尾椎上，他压制着男孩的颤抖，一节一节坚定的往上数。
“醒着呢？”
“嗯。”
声音闷在枕头里，震动却传递到每一块肌肉，东永裴感觉到它们挣扎般的动了动。
“别回头。”
“嗯。”
他开始使上力气，直到听见男孩细细的喘气。
“疼？”
“……嗯”
“继续？”
男孩吭哧着，脊背瞬间逼出汗来。
“疼也要继续？”
手指弯折，东永裴最终把指节抵在男孩的脖颈。
风掀起窗帘，月光里都是草木湿漉漉的味道，它们一起，笼罩着权志龙猛然弓起的背。
他却是一声不吭了。
“所以你这是犯的什么贱？”
他的五指慢慢地，几近温柔地收紧了。
东永裴热爱诗篇和启示录。
他们是上帝最深情，和最冷冽的两种话语。
想象着洪水从启示录的章节间隙，汹涌地奔赴人间时，东永裴惭愧地感到一种快慰，那种可以回避自我苛责而存在的生杀予夺的快慰。
而抚摸着诗篇的字字句句，他又禁不住深深叹息，模糊地期待着有指引的手，可以探进他的灵魂，安抚他最顽梗悖逆之处。
而他如今恍然，他竟然是以上帝自居，将手探进了这男孩的灵魂里。
准确的说，东永裴哂笑，也许是自己将灵魂双手递上也未可知。
抛开因缘际会，是他，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是他先起了该死的，煞有介事的慈悲，把自己从孑然一身，拉到了是非纠葛的地狱。
是他错过了每一个可以逃开的机会，见不得他身上任何一寸伤口，听不得他夜里的痛呼，忍不了他茶饭不思的嗔痴，也看不够那家伙偶尔忘乎所以的笑容。
他是他的地狱，东永裴想。
这没法回头了！东永裴沮丧的想。
这没法回头了。东永裴庆幸的想。
可他终究不舍。
伸开手掌，轻得像带上了心底的不安，再一次一节一节地向上，揉压着。
“对不起……我不会弄疼你了……”
他注意到手掌下的男孩翻过了身。
他于是得以看着他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男孩用手臂遮上了眼睛。再拿开，懵懂地看着他，像看着一颗戏弄了他的星星，像在勘察他是否可以信赖一般，极尽单纯，却又极尽美丽。
“去做你想做的吧……我会保护你。”
东永裴低下头，以亲吻，逼迫那男孩闭上了劳累的，伤感的眼睛。
隔天晚上，闻声从睡梦中跳起的东永裴，几乎和过道窗外硕大的月亮迎头撞上，那时满天星辉涂抹得像面包上的黄油，夜晚的香气原本和果盘一样，带着难得清冷甜腻的香气。
微弱的呻吟声却足以撕碎它们。
他听着安迪的拐杖咚咚的从楼上往自己的卧房方向一路砸着；走廊尽头仆从神色戚戚的正急匆匆冲自己招手——他呆愣了一会儿，感觉这一切轰然砸向自己的感官，有什么东西冲破了血管，终于决堤。
他突然就扭回身奔进了自己的阁楼，飞快地掀起了整洁的床板，抖着手摸索着，掏出床板下的枪管冰凉的手枪。他把它塞进袖口就跳下了楼梯。
他记得安迪拦住了他，老人大力的按着自己的肩膀，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并逼迫着他冷静。
直到老人摸到他袖管里的枪，才真正换上了怔愣的眼神。
“嘿，医生……”
身后，托马斯沃伦嘭地踢开了门板，门内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东永裴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的眼睛里跳起了一丛火，像是能燎着他的花白的鬓发。
他听见托马斯的脚步越来越近，于是沉下了眼神。
他几乎听见自己生硬的压制住了怒火。
“我在呢。”
东永裴握紧枪梭，上膛。
等着那人足够近。
再近一点。
“托马斯你这该死的小东西！”
东永裴猝不及防地弯下了腰，他的肚子，遭到了老人的猛击。
枪呢……
老人走过，宽大的睡衣里，沉甸甸的铁块已经被收起。
“你他妈的收敛一点！”
东永裴被老人带着转过身，撞上了托马斯正通红的满是疯狂的眼睛。
“对不住……安迪，我……”
口不对心！火又重新烧了起来，东永裴几乎掩盖不了颤抖。
“Y！劳驾你！”他的背老人使劲一推，后一句他说的低声且飞快。
“快去看看他！”
东永裴如梦初醒，飞快的奔出去。
那天的月色里，东永裴平生第一次，怨恨起上帝。
那男孩儿被折磨的仿佛忘了哭泣，他的身上布满了抽痕和闪着金色光芒的伤痕。
“上帝啊……”
他走进，看出那是烫进了皮肤里的火漆！
他该去死！东永裴抱怨着自己，他什么也没做到！
他小心翼翼的扯开毯子，尽力忽视着男孩双腿间的血污，那里躺着一封浸着血迹的信。
“该死的……上帝啊……”
东永裴没法想象那封信刚刚被放在哪里。
TO DS.
东永裴只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火烧着，他瞥见了那行字。
他攥紧了它，随即把它塞进了衣兜里。
他抱紧了男孩因为昏睡而格外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钟塔最高层去。
微弱的呻吟声却足以撕碎它们。
他听着安迪的拐杖咚咚的从楼上往自己的卧房方向一路砸着；走廊尽头仆从神色戚戚的正急匆匆冲自己招手——他呆愣了一会儿，感觉这一切轰然砸向自己的感官，有什么东西冲破了血管，终于决堤。
他突然就扭回身奔进了自己的阁楼，飞快地掀起了整洁的床板，抖着手摸索着，掏出床板下的枪管冰凉的手枪。他把它塞进袖口就跳下了楼梯。
他记得安迪拦住了他，老人大力的按着自己的肩膀，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并逼迫着他冷静。
直到老人摸到他袖管里的枪，才真正换上了怔愣的眼神。
“嘿，医生……”
身后，托马斯沃伦嘭地踢开了门板，门内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东永裴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的眼睛里跳起了一丛火，像是能燎着他的花白的鬓发。
他听见托马斯的脚步越来越近，于是沉下了眼神。
他几乎听见自己生硬的压制住了怒火。
“我在呢。”
东永裴握紧枪梭，上膛。
等着那人足够近。
再近一点。
“托马斯你这该死的小东西！”
东永裴猝不及防地弯下了腰，他的肚子，遭到了老人的猛击。
枪呢……
老人走过，宽大的睡衣里，沉甸甸的铁块已经被收起。
“你他妈的收敛一点！”
东永裴被老人带着转过身，撞上了托马斯正通红的满是疯狂的眼睛。
“对不住……安迪，我……”
口不对心！火又重新烧了起来，东永裴几乎掩盖不了颤抖。
“Y！劳驾你！”他的背老人使劲一推，后一句他说的低声且飞快。
“快去看看他！”
东永裴如梦初醒，飞快的奔出去。
那天的月色里，东永裴平生第一次，怨恨起上帝。
那男孩儿被折磨的仿佛忘了哭泣，他的身上布满了抽痕和闪着金色光芒的伤痕。
“上帝啊……”
他走进，看出那是烫进了皮肤里的火漆！
他该去死！东永裴抱怨着自己，他什么也没做到！
他小心翼翼的扯开毯子，尽力忽视着男孩双腿间的血污，那里躺着一封浸着血迹的信。
“该死的……上帝啊……”
东永裴没法想象那封信刚刚被放在哪里。
TO DS.
东永裴只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火烧着，他瞥见了那行字。
他攥紧了它，随即把它塞进了衣兜里。
他抱紧了男孩因为昏睡而格外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钟塔最高层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