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刀尖锲进柠檬时，东永裴眯起了眼睛。
厨房冷硬的光线里，他看着那道姜黄色的雾气尴尬的升腾起来，又无助的散在了空气里，好像多年前窗外的荒野上，那座维多利亚风格的雕像抖了抖僵硬的身体，关节灰土缭乱。
那座巨大的花坛，东永裴探过身看，雾气里，像是十字军慷慨以赴，胸膛里的血还没冷，身体就匆匆死去。
如今那些所谓异端的后裔们裹着薄薄的披肩和笔挺的风衣，慵懒的混在人群里，野花在他们身边开得正好。
他伸手码平了柠檬片，汁液裹上手指，一阵凉湿。
撇开历史一向的悖谬不说，平静似乎总是豢养着人们的软弱，他想。
信仰也总是猩红色带着腐臭的气味。
或者更像是灯塔，飞蛾翅膀上斑斑血迹，落成些无关紧要的遗迹。
东永裴呆愣着，肺腑里浮沉的气息像身后的咖啡壶咕噜作响。
他很快发现，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再次袭上他的口鼻。
看着案台前的盘子上躺着的，那半张镂空的餐巾纸，溅上汁液后发疼一样突然起了皱，突然就有些不忍。
半个月前，权志龙开始吃的进一些流食。
那之后他很快就开始吃得飞快。饥饿感终于开始在他身体里膨胀起来。
东永裴小心得把手指垫在餐盘下面，金属碰着桌面的窸窣还是会让权志龙惊得迅速抬起头来，他头发蓬乱，在光线里软绵绵的晃着，粘在一起时沉甸甸的一片一片，像是也滋生了细小的血肉，会害怕，也会疼。
崔胜贤常在夜里到钟塔来，权志龙病着，他就只坐在床边看着他，整夜瞌睡，却连姿势都不变，如果权志龙没在病，他就花些时间，弄伤他。
有时候是烟蒂的烫伤，有时候是剧烈的做爱，有时候是些药，他喂给他，看着他发热再发冷。
东永裴的右手总是发抖，他的虎口在腰带的卡子上磨坏了，那里原本有他的枪，他总是在那些时候，很想握住它。
然而他只是像个衷心的仆人一样，被他的老板厚待着，佣金优厚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寡廉鲜耻的婊子。
东永裴总是需要站开一段距离，才能看着权志龙在矮桌前夸张弯下脖颈，捏紧汤匙的把，瞥一眼面前皱着眉的自己。
他要像这样做出个艰难的，狠戾的表情，才会低下头，急匆匆的吞咽起来。
有一次他的食物很烫，东永裴记得，是为了掩盖浓汤里安眠药剂的味道。他握着汤匙的手心感觉得到缓缓传来的热度，他把它递了过去。
权志龙看着伸过来的手，往一旁慢吞吞的闪了闪，抬起了眼睛。那个星期天伦敦有些阳光，又是正午之后，东永裴看着他的眼角撑得格外用力，瞳孔像慢慢煮沸的水，轻轻地，不安地颤着，紧接着眉眼弯起，舒了口气。
想吃？
他必须要问，他必须征得答案。
否则他总会想起崔胜贤那天抓着权志龙头发按进餐盘里的手，那只手指骨修长，匀称的手腕因为施力而生动着，它的主人从始至终只吐出一个字，吃。
他看到那颗白色的头迟疑地点了点，喉结却诚实的仍旧安静，毫无进食的准备。
钟塔里的权志龙似乎正在变成一颗巨大的齿轮，那时，东永裴想。他的背上，每次剧烈的呕吐时，他抚上那后背的手，都能感觉到清晰的脊骨。好像一颗垂死的树，越发僵硬的残肢。
“我吃，你滚。”
“好。”
东永裴笑了笑，想起了从前在阁楼上，他那些鸽子，它们总是喜欢吃下他手心的面包屑，偶尔也啄伤他的手掌。
心情都是一样的，几乎是要感动到落泪了。
那人突然就开始大口吞咽起来，干脆省去了咀嚼的过程，东永裴阻拦的手垂在了半空，他突然觉得这场面和他每天把食物倒掉很相像。
疏冷的，抛弃一般的。
就像是往街角的旧邮筒丢进一封毫无诚意的信笺。转过身还会恶狠狠的唾弃修辞里虚伪的寒暄，翻起白眼。
想到可能会造成食道灼伤时，权志龙整个人已经热气腾腾起来了，这位厌食症患者堪堪停下动作，眼底通红的再次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汤汁，手足无措的皱起眉。
你会怎么做？
吐到我身上？
东永裴想着，向前走了一步，蹲在了他面前。有些悲戚的微笑着。
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家伙的焦急。
如果是安迪，那会儿一定是点起烟斗来了。东永裴想着火柴擦燃的声响，往柠檬上添了些果酱，鼻尖竟然满是那股让人安心的，硫磺的味道。果然一切干燥的事物，都能让东永裴更爱伦敦一些。
比如烘干以后的毯子。
烤的焦糊的新鲜鹿肉。
以及愤怒中的权志龙。
东永裴捉着刀叹气。
窗外是伦敦五月的光景，太阳像盏烛火，掩盖着整个城市的颓靡。瘾君子们的皮夹克像是长在了发霉的墙壁上，他的影子缠上角落里低眉顺眼的藤蔓。
沃伦家钟塔的院子里，权志龙的手指拂过栅栏尽头的铁门上，稀松的间隔。这门没落锁。他想着推开门走出去，沿着小路走到老宅去，远远就听到托克带着那只大狗暴躁的吼着，那声音里夹杂着托克的松塔掉落在落叶上一样的，沉甸甸，又踏实的笑声，或许还有那时的老安迪的。
他看着手背上的卫生胶布，簇新的扎眼的白，好像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冬天。
它冻着他的整个身体，像个睡着了梦见了春天的雪人，似乎从此以后，都不想逃脱，也不怕融化了。
可偏偏，怎么就，醒过来了呢。
东永裴的手指上满是果酱的捡起切下的吐司边的时候，权志龙满身湿漉漉的回到了起居室，他的睡衣裤脚上带着新鲜的青草的香味儿，脸颊上是醉了露水一样的红斑。
东永裴等着他把藏在身后的野花递给自己，他看到他在门口摘了它们。
权志龙却捉过了他的手，慢慢笑起来。
东永裴最爱的吐司边就那么被他吃掉了，甚至是蓝莓果酱，那人就那么虔诚地仔细的吮了个干净。
权志龙开始吃面包了，东永裴笑着想。
距离他把一大口浓汤吐在自己胸前，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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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之后，东永裴与权志龙的新居被毁掉了，爆炸堪堪波及到街角教堂的脚前，像是上帝打了个喷嚏，那些早年里的征战和硝烟和他老人家的呼吸一同沉稳了下去，像分开的红海再合上，像日落后再日出。
教堂椅子上刚刚醒来的权志龙头枕着沉睡着的东永裴，突然好想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浓汤。
刀尖锲进柠檬时，东永裴眯起了眼睛。
厨房冷硬的光线里，他看着那道姜黄色的雾气尴尬的升腾起来，又无助的散在了空气里，好像多年前窗外的荒野上，那座维多利亚风格的雕像抖了抖僵硬的身体，关节灰土缭乱。
那座巨大的花坛，东永裴探过身看，雾气里，像是十字军慷慨以赴，胸膛里的血还没冷，身体就匆匆死去。
如今那些所谓异端的后裔们裹着薄薄的披肩和笔挺的风衣，慵懒的混在人群里，野花在他们身边开得正好。
他伸手码平了柠檬片，汁液裹上手指，一阵凉湿。
撇开历史一向的悖谬不说，平静似乎总是豢养着人们的软弱，他想。
信仰也总是猩红色带着腐臭的气味。
或者更像是灯塔，飞蛾翅膀上斑斑血迹，落成些无关紧要的遗迹。
东永裴呆愣着，肺腑里浮沉的气息像身后的咖啡壶咕噜作响。
他很快发现，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再次袭上他的口鼻。
看着案台前的盘子上躺着的，那半张镂空的餐巾纸，溅上汁液后发疼一样突然起了皱，突然就有些不忍。
半个月前，权志龙开始吃的进一些流食。
那之后他很快就开始吃得飞快。饥饿感终于开始在他身体里膨胀起来。
东永裴小心得把手指垫在餐盘下面，金属碰着桌面的窸窣还是会让权志龙惊得迅速抬起头来，他头发蓬乱，在光线里软绵绵的晃着，粘在一起时沉甸甸的一片一片，像是也滋生了细小的血肉，会害怕，也会疼。
崔胜贤常在夜里到钟塔来，权志龙病着，他就只坐在床边看着他，整夜瞌睡，却连姿势都不变，如果权志龙没在病，他就花些时间，弄伤他。
有时候是烟蒂的烫伤，有时候是剧烈的做爱，有时候是些药，他喂给他，看着他发热再发冷。
东永裴的右手总是发抖，他的虎口在腰带的卡子上磨坏了，那里原本有他的枪，他总是在那些时候，很想握住它。
然而他只是像个衷心的仆人一样，被他的老板厚待着，佣金优厚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寡廉鲜耻的婊子。
东永裴总是需要站开一段距离，才能看着权志龙在矮桌前夸张弯下脖颈，捏紧汤匙的把，瞥一眼面前皱着眉的自己。
他要像这样做出个艰难的，狠戾的表情，才会低下头，急匆匆的吞咽起来。
有一次他的食物很烫，东永裴记得，是为了掩盖浓汤里安眠药剂的味道。他握着汤匙的手心感觉得到缓缓传来的热度，他把它递了过去。
权志龙看着伸过来的手，往一旁慢吞吞的闪了闪，抬起了眼睛。那个星期天伦敦有些阳光，又是正午之后，东永裴看着他的眼角撑得格外用力，瞳孔像慢慢煮沸的水，轻轻地，不安地颤着，紧接着眉眼弯起，舒了口气。
想吃？
他必须要问，他必须征得答案。
否则他总会想起崔胜贤那天抓着权志龙头发按进餐盘里的手，那只手指骨修长，匀称的手腕因为施力而生动着，它的主人从始至终只吐出一个字，吃。
他看到那颗白色的头迟疑地点了点，喉结却诚实的仍旧安静，毫无进食的准备。
钟塔里的权志龙似乎正在变成一颗巨大的齿轮，那时，东永裴想。他的背上，每次剧烈的呕吐时，他抚上那后背的手，都能感觉到清晰的脊骨。好像一颗垂死的树，越发僵硬的残肢。
“我吃，你滚。”
“好。”
东永裴笑了笑，想起了从前在阁楼上，他那些鸽子，它们总是喜欢吃下他手心的面包屑，偶尔也啄伤他的手掌。
心情都是一样的，几乎是要感动到落泪了。
那人突然就开始大口吞咽起来，干脆省去了咀嚼的过程，东永裴阻拦的手垂在了半空，他突然觉得这场面和他每天把食物倒掉很相像。
疏冷的，抛弃一般的。
就像是往街角的旧邮筒丢进一封毫无诚意的信笺。转过身还会恶狠狠的唾弃修辞里虚伪的寒暄，翻起白眼。
想到可能会造成食道灼伤时，权志龙整个人已经热气腾腾起来了，这位厌食症患者堪堪停下动作，眼底通红的再次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汤汁，手足无措的皱起眉。
你会怎么做？
吐到我身上？
东永裴想着，向前走了一步，蹲在了他面前。有些悲戚的微笑着。
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仔仔细细的端详近在咫尺的这家伙的焦急。
如果是安迪，那会儿一定是点起烟斗来了。东永裴想着火柴擦燃的声响，往柠檬上添了些果酱，鼻尖竟然满是那股让人安心的，硫磺的味道。果然一切干燥的事物，都能让东永裴更爱伦敦一些。
比如烘干以后的毯子。
烤的焦糊的新鲜鹿肉。
以及愤怒中的权志龙。
东永裴捉着刀叹气。
窗外是伦敦五月的光景，太阳像盏烛火，掩盖着整个城市的颓靡。瘾君子们的皮夹克像是长在了发霉的墙壁上，他的影子缠上角落里低眉顺眼的藤蔓。
沃伦家钟塔的院子里，权志龙的手指拂过栅栏尽头的铁门上，稀松的间隔。这门没落锁。他想着推开门走出去，沿着小路走到老宅去，远远就听到托克带着那只大狗暴躁的吼着，那声音里夹杂着托克的松塔掉落在落叶上一样的，沉甸甸，又踏实的笑声，或许还有那时的老安迪的。
他看着手背上的卫生胶布，簇新的扎眼的白，好像一个小小的冰冷的冬天。
它冻着他的整个身体，像个睡着了梦见了春天的雪人，似乎从此以后，都不想逃脱，也不怕融化了。
可偏偏，怎么就，醒过来了呢。
东永裴的手指上满是果酱的捡起切下的吐司边的时候，权志龙满身湿漉漉的回到了起居室，他的睡衣裤脚上带着新鲜的青草的香味儿，脸颊上是醉了露水一样的红斑。
东永裴等着他把藏在身后的野花递给自己，他看到他在门口摘了它们。
权志龙却捉过了他的手，慢慢笑起来。
东永裴最爱的吐司边就那么被他吃掉了，甚至是蓝莓果酱，那人就那么虔诚地仔细的吮了个干净。
权志龙开始吃面包了，东永裴笑着想。
距离他把一大口浓汤吐在自己胸前，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
>>>
圣诞节之后，东永裴与权志龙的新居被毁掉了，爆炸堪堪波及到街角教堂的脚前，像是上帝打了个喷嚏，那些早年里的征战和硝烟和他老人家的呼吸一同沉稳了下去，像分开的红海再合上，像日落后再日出。
教堂椅子上刚刚醒来的权志龙头枕着沉睡着的东永裴，突然好想喝上一碗热乎乎的浓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