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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吸血侠达伦·山传奇(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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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星期天,我没有给斯蒂夫打电话。我对爸爸妈妈说我们闹了点儿小别扭,所以我就早早地回家了。他们不太高兴,尤其是我半夜三更独自走回家来。爸爸说要扣除我的零花钱,而且整整一个月禁止我外出活动。我没有分辩。要我看,我受的处罚还算轻的呢。想想吧,他们如果知道了怪物马戏团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我呢!
安妮很喜欢我给她买的礼物。她三口两口就把糖蛛网吞进了肚子,那只蜘蛛倒是玩了几个小时。她要我把演出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她。她想知道每个怪物长得什么样儿,他们都做了什么。当我讲到狼人、讲到他怎样咬掉—个女人的手臂时,安妮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你在开玩笑,”她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我一口咬定。
“你发誓?”她问。
“我发誓。”
“用你的眼睛发誓?”
“我用我的眼睛发誓,”我保证道,“如果我说谎,就让老鼠把它们咬掉。”
“哇!”她喘着气说,“真希望我也在场。如果你下次还去,会带上我吗?”
“当然,”我说,“但是我想那个马戏团不会经常到这里来。他们总是到处走。”
我没有告诉安妮暮先生是个吸血鬼,也没说斯蒂夫想变成一个吸血鬼,但我整天都想着他们两个。我想给斯蒂夫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肯定要问我为什么没有回到他家里去,而我不想告诉他我曾留在剧场里暗中监视他。
想想吧:真正的吸血鬼!我以前曾经认为吸血鬼是真的,但爸爸妈妈和老师都使我相信他们不是真的。这就是大人们的智慧!
我暗自猜想吸血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猜想他们是不是真的像书上和电影里说的那样,能做那么多事情。我看见暮先生让一把椅子飞了起来,看见他从剧场的房顶上跳下来,还看见他喝了一些斯蒂夫的血。他还能做什么呢?他能变成蝙蝠、变成烟雾、变成老鼠吗?你能在镜子里看见他吗?阳光会要他的命吗?
我不仅想到了暮先生,我也同样多地想到了八脚夫人。我又一次希望我能买到一只像那这样的、我可以控制的蜘蛛。如果我有一只那样的蜘蛛,我也加入一个怪物马戏团,到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去体验许多神奇的冒险经历。
星期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在家里看电视,帮爸爸侍弄花园,帮妈妈做饭(这是我对自己晚归的一种惩罚),下午出去散了好长时间的步,脑子里胡思乱想,尽琢磨着吸血鬼和蜘蛛。
星期一到了,该上学了。踏进校门时我很紧张,不知道该对斯蒂夫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会对我说些什么。而且,我这个周末没睡多少觉(在见到一个真的吸血鬼后,你是很难睡着的),所以我觉得很累,昏昏沉沉的。
我到校时,斯蒂夫正在院子里,这有些反常。他一般都比我晚到校。他站在离其他孩子稍远一点的地方,专门等着我。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走过去,挨着他靠在墙上。
“早上好。”我说。
“早上好。”他回答道。他眼睛下面有黑圈,我可以肯定他这两天睡得比我还少。“演出结束后,你到哪儿去了?”他问。
“我回家了。”我告诉他。
“为什么?”他问,谨慎地望着我。
“天太黑,我走路时没有看清楚,拐错了几个弯,后来就迷路了。等我发现自己到了熟悉的地方时,那里到我家比到你家更近一些。”
我尽量把谎话编得像真的一样,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分辨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你一定遇到了许多麻烦。”他说。
“可让你给说着了!”我叹息了一声。“没有零花钱,一个月不许外出活动,爸爸还叫我干许多许多家务活。不过,”我咧嘴笑着说,“还是值得的,是吧?我的意思是,怪物马戏团真是棒极了,不是吗?”
斯蒂夫又把我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最后断定我说的是实话。“是啊,”他说,也朝我露出了笑容,“确实太棒了。”
托米和阿兰来了,我们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斯蒂夫和我都很善于演戏,你根本不会想到斯蒂夫星期六还跟一个吸血鬼说过话,而我亲眼看见了那个吸血鬼。
但随着这一天时间的慢慢过去,我知道我和斯蒂夫的关系永远不会和从前一样了。就算他相信了我告诉他的话,但他内心仍隐隐约约地在怀疑我。我不时地看见他用古怪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从我这方面来说,我也不愿意再跟他走得太近。他对暮先生说的话,以及暮先生对他说的话,都让我感到害怕。根据暮先生的说法,斯蒂夫是邪恶的。这使我很担心。不管怎么说,斯蒂夫准备去变成一个吸血鬼,准备去杀人,喝人血。这样的人,我怎么能继续跟他做朋友呢?
那天下午,我们谈起了八脚夫人。斯蒂夫和我原先没怎么谈论暮先生和他的蜘蛛。我们不敢谈到他,生怕说漏了什么。可是托米和阿兰不停地缠着我们,最后我们只好把那个节目详详细细地跟他们讲了一遍。
“你们怎么觉得他能控制那只蜘蛛呢?”托米问。
“说不定那是一只假蜘蛛。”阿兰说。
“不是假的,”我轻蔑地说,“所有的怪物都不是假的,所以演出才这么精彩。你能看得出来,所有的都是真的。”
“那么,他是怎么控制那蜘蛛的?”托米又问道。
“也许那支笛子有魔力,”我说,“要么就是暮先生知道怎样给蜘蛛施魔法,就像印第安人会给蛇施魔法一样。”
“可是你们说了,八脚夫人在暮先生的嘴里时,高先生也能控制那只蜘蛛。”阿兰说。
“噢,是啊,我忘记了。”我说,“那么,也就是说,他们肯定用了魔笛。”
“他们没有用魔笛。”斯蒂夫说。他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在介绍演出时,话也没有我说得多,但斯蒂夫从不放过用事实击败别人的机会。
“那么他们用的是什么呢?”我问。
“传心术。”斯蒂夫回答。
“那和电话有关系①『注:英语里“传心术”(telepathy)与“电话”(telephone)有相同的前缀tele-,该前缀表示“远”、“远距离”的意思。』吗?”阿兰问。
斯蒂夫笑了,托米和我也放声大笑(尽管我也不大清楚“传心术”是什么意思,而且我敢说托米也不知道)。“笨蛋!”托米吃吃笑着,一边玩笑地捶打着阿兰。
“好了,斯蒂夫,”我说,“告诉他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
“传心术就是你能接受并读懂别人的脑波,”斯蒂夫解释道,“或者不用说话就能把脑波传达给别人。他们就是这样控制那只蜘蛛的,用他们的脑波。”
“那么笛子又是做什么用的呢?”我问。
“或者只是为了演出,”斯蒂夫说,“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需要笛子来吸引蜘蛛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谁都能控制它?”托米问。
“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斯蒂夫说。“这就把你排除在外了,阿兰。”
他说,但同时脸上笑着,表示他是说着玩儿的。
“不需要魔笛,不需要特殊训练,什么也不需要?”托米问。
“我认为不需要。”斯蒂夫回答。
后来,大家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情——大概是足球吧——但我已经心不在焉了。因为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我的大脑一下子激动起来,冒出了许多念头。我忘记了斯蒂夫,忘记了吸血鬼,忘记了一切。
“你的意思是谁都能控制它?”
“凡是有脑子的人,都能。”
“不需要魔笛,不需要特殊训练,什么也不需要?”
“我想是不需要。”
托米和斯蒂夫的对话不停地在我脑海里跳来跳去,一遍又一遍,像一盘有毛病的激光唱片。
谁都能控制它。那个“谁”也可能是我。只要我能接触到八脚夫人,跟它交流,它就会成为我的宠物,我就能控制它……
不行,这个想法是愚蠢的。也许我可以控制它,但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它。它是暮先生的,他绝对不会把它卖掉,无论是为了钱,为了珠宝,为了……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现,有办法了。我有办法把它从暮先生那里弄来。有办法把它变成我的。敲诈!如果我威胁那个吸血鬼——我可以说我要叫警察来抓他——他就不得不把蜘蛛给我了。
可是,想到要去面对面地与暮先生交涉,我就怕得不行。我知道我不可能办到。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我必须把它偷来!I


IP属地:云南23楼2013-09-19 1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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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星期六傍晚的时候,斯蒂夫来了。我们一星期都没怎么说话,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来。妈妈让他进了屋子,又把我喊下楼去。我在楼梯上走到一半时看见了他,便停住脚步,喊他上来。
    他睁大眼睛打量着我的房间,似乎好几个月没来过似的。“我差点忘记这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了。”他说。
    “别说傻话了。”我说,“你两星期前还来过这里。”
    “感觉要更长一些。”他坐在床沿上,眼睛转过来望着我。他的神色显得严肃而寂寞。“你为什么老躲着我?”他轻声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两个星期里,你一直千方百计地躲着我,”他说,“起先还不太明显,但你每天跟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上个星期四在体育课上打篮球时,你都没有挑选我。”
    “你篮球打得并不太好。”我说。这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借口,但我想不出更好的。
    “我起先挺纳闷的,”他说,“后来就想明白了。去看怪物马戏农演的那天夜里,你根本就没有迷路。对吗?你留了下来,大概就待在上面的楼厅里,你看见了我和封·霍斯顿之间发生的事。”
    “我根本没看见什么事。”我不耐烦地说。
    “没有吗?”他问。
    “没有。”我撒谎道。
    “你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看见。”
    “你没看见我跟封·霍斯顿说话?”
    “没有!”
    “你没有——”
    “听我说,斯蒂夫,”我打断了他,“不管你和暮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当时没有在场,什么也没有看见,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如果——”
    “不要对我撒谎,达伦。”他说。
    “我没撒谎!”我继续撒谎道。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暮先生?”他问。
    “因为……”我支吾了。
    “我说的是我跟封·霍斯顿说话。”斯蒂夫微笑着说,“你如果不在场,又怎么知道封·霍斯顿和拉登·暮是同一个人呢?”
    我的肩膀往下一垂。我挨着斯蒂夫在床沿上坐下。“好吧,”我说,“我承认,我当时是在楼厅上来着。”
    “你看到和听到了多少?”斯蒂夫问。
    “所有的一切。我看不清他是怎么吸你血的,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除此之外……”
    “……什么都看见了,”斯蒂夫叹着气替我把话说完,“所以你才一直躲着我:因为他说我是邪恶的。”
    “这只能算部分原因吧,更主要的是你自己说的话。斯蒂夫,你居然请求他把你变成一个吸血鬼!如果他真的把你变成了吸血鬼,你追着我不放怎么办?大多数吸血鬼一开始都喜欢追逐他们最熟悉的人,对不对?”
    “书里和电影里是这样的,”斯蒂夫说,“但这不同,这是生活里的真事儿。我不会伤害你的,达伦。”
    “也许是这样,”我说,“也许不是。问题在于,我不想去弄清楚。我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你可能变成一个危险人物。如果你再遇见一个吸血鬼,而这个吸血鬼又满足了你的愿望呢?或者,如果暮先生说得对,你真的是邪恶的,是——”
    “我不是邪恶的!”斯蒂夫大声喊道,猛地把我推到床上。他跳上我的胸口,把手指戳在我脸上。“收回你说的话!”他吼道,“收回去,不然我发誓一定要拧下你的脑袋,还要——”
    “我收回!我收回!”我忙不迭地尖叫道。斯蒂夫重重地压着我的胸口,他的脸气得通红。只要能让他快点下去,要我说什么都行。
    他在我胸口上又坐了几秒钟,才嘟嘟嚷嚷地翻身挪开了。我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用手揉着脸上被他戳过的地方。
    “对不起,”斯蒂夫喃喃地说,“我太过分了。可我心里太难受了,暮先生说那样的话,你在学校里又老不理我,太让人伤心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达伦,我只有对你才能说知心话。如果你跟我绝交,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望了他片刻,心情很矛盾,既害怕他又同情他。然后我心里高尚的一面占了上风,我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肩膀。“好了,没事了,”我说,“我还是你的朋友。行了,斯蒂夫,别哭了,好吗?”
    他想止住哭,可是过了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我一定像个大傻瓜。”最后他抽抽搭搭地说。
    “别瞎说了,”我说,“我才傻呢。我应该和你站在一边的。我是个胆小鬼。我从来没有仔细想想你心里的感受。我只想着我自己和八脚——”我做了个鬼脸,没有再说下去。
    斯蒂夫好奇地盯着我。“你刚才说什么?”他问道。
    “没什么,”我说,“我说漏嘴了。”
    他哼了一声。“你说谎都说不像,山。你一向都是这样。快告诉我,你差点说漏的是什么?”
    我仔细端详着他的脸,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知道不该告诉他,那样只会带来麻烦,但我又觉得他挺可怜的。而且,我也需要告诉一个人。我想炫耀一下我那神奇的宠物,还有我们会表演的那些了不起的把戏。
    “你能保密吗?”我问。
    “那还用说。”他轻蔑地说。
    “这可不是个一般的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行吗?我告诉了你,就只有咱们俩知道。如果你把它说出去……”
    “……你就把我和暮先生的事也说出去,”斯蒂夫说着,脸上露出一个坏笑,“你把我完全抓在手心里了。不管你告诉我什么,你都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即便我想说也不行。好了,那个天大的秘密是什么呢?”
    “等一等。”我说。我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妈妈?”我喊道。
    “什么事?”传来她含糊不清的回答。
    “我要给斯蒂夫看我的笛子,”我大声喊道,“我要教他吹笛子,但不能有人来打搅我们,行吗?”
    “好吧。”她大声回答。
    我关上门,朝斯蒂夫笑了笑。他显得有点莫名其妙。“笛子?”他问,“你那个天大的秘密就是笛子?”
    “笛子是一部分,”我说,“听着,你还记得八脚夫人吗?就是暮先生的那只蜘蛛?”
    “当然记得,”他说,“它在台上时,我没有怎么注意它,但是我想,像它那样的动物,谁看了都不会忘记的。那些个毛茸茸的腿……”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打开衣柜的门,把笼子拎了出来。他见了,眼睛先眯了起来,随即一下子睁大了。“我该不会弄错吧?”他问。
    “那就说不准了,”我说着,一把揭开罩布,“如果你认为这是一只有剧毒、会表演的蜘蛛——那你就对了!”
    “我的天哪!”他吃惊地喘着气,差点从床上摔下来,“那就是……它是……哪儿弄来的……哇!”
    他的反应使我感到很得意!我站在笼子旁边,像一位骄傲的父亲那样微笑着。八脚夫人躺在笼子里,像往常一样安静,根本不理睬我和斯蒂夫。
    “太恐怖了!”斯蒂夫说着,爬过来想看得更清楚些,“它和马戏团的那只一模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能找到一只这样像的蜘蛛。你从哪儿弄来的?宠物商店?动物园?”
    我的笑容消失了。“我是从怪物马戏团弄来的,那还用说吗。”我有些不安地说。
    “从怪物马戏团弄来的?”他问,脸皱成了一团,“他们也卖活蜘蛛吗?我怎么没有看见。这一只多少钱?”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买的,斯蒂夫。我……你就猜不出来吗?你就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他问。
    “这不是另外一只差不多的蜘蛛,”我说,“这就是同一只蜘蛛啊。它就是八脚夫人。”
    他呆呆地瞪着我,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我刚要再说一遍,他却赶在我前面说话了。“就是……同……同一只?”他用低低的、颤抖的声音问。I


    IP属地:云南27楼2013-09-19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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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我说。
      “你是说……这就是……八脚夫人?那个八脚夫人?”
      “是啊。”我又说了一遍,被他那副惊讶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这就是……暮先生的蜘蛛?”
      “斯蒂夫,怎么啦?我还要再说多少遍,你才能——”
      “等一等,”他厉声打断我,摇了摇头,“如果这真的是八脚夫人,你是怎么把它弄到手的?你在外面发现它的?他们把它卖掉了?”
      “没有人会卖掉这样一只蜘蛛。”我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斯蒂夫表示赞同,“那么你是怎么……”他让这个问题悬在了空中。
      “我偷来的。”我说,觉得非常得意,“那个星期二的早上,我又去了一趟剧场,找到了蜘蛛,把它偷了出来。我留下一张纸条,叫暮先生不要来找它,不然我就告诉警察他是一个吸血鬼。”
      “你……你……”斯蒂夫喘着粗气,他的脸变得煞白,看样子他马上就要崩溃了。
      “你没事吧?”我问。
      “你……这个蠢货!”他吼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弱智!”
      “喂!”我恼火地喊道。
      “白痴!傻瓜!痴呆儿!”他一声接一声地吼道,“你明白你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不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怎么啦?”我迷惑地问。
      “你偷了一个吸血鬼的蜘蛛!”斯蒂夫喊道,“你偷他东西的那个人是一个不死的人!你知道他抓住你会把你怎么样吗,达伦?打你的屁股,给你留下五十道红印?告诉你的爸妈,叫他们不让你出门?我们谈的可是吸血鬼啊!他会撕碎你的喉咙,拿你去喂蜘蛛!会把你扯成碎片,然后——”
      “他不会的。”我平静地说。
      “他当然会的。”斯蒂夫回答。
      “不会。”我说,“他不会的。因为他找不到我。我是上上个星期二把蜘蛛偷来的,他有将近两个星期可以找到我,对我连他的影子也没看见。他和马戏团一起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知道这样对他有好处。”
      “那可说不准,”斯蒂夫说,“吸血鬼的记性非常好。他也许等你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时再回来找你。”
      “如果真是那样,我就到那时候再发愁吧。”我说,“我暂时已经逃脱了。一开始我不敢肯定我能逃过去——我以为他肯定会找到我,杀死我——但是没有。所以你别再骂我了,好吗?”
      “你真是挺特别的,”他笑了起来,一边摇着头,“我原以为我胆子够大的了,可是去偷一个吸血鬼的宠物!我做梦也想不到你还有那样的勇气。你怎么想到要这么做的?”
      “我一定要得到它,”我对他说,“我看见它在舞台上时,就知道我一定要不顾一切地得到它。后来我发现暮先生是个吸血鬼,就想到可以敲诈他。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他确实是个吸血鬼,所以我这样做并不算太坏,是不是?偷一个坏人的东西:说起来还是一件好事呢,对吗?”
      斯蒂夫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他说,“我只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来找他的蜘蛛,我可不愿意处在你的位置。”
      他又仔细端详着蜘蛛。他把脸紧紧地贴在笼边(同时小心不让蜘蛛能抓到他),望着蜘蛛的大肚子一鼓一鼓地起伏着。
      “你有没有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过?”他问。
      “每天都放出来。”我说。我拿起笛子吹了两声。八脚夫人向前跳了一两厘米。斯蒂夫吓得尖叫起来,屁股摔倒在地。我放声大笑起来。
      “你能控制它?”他喘着气问。
      “暮先生让它做的事,我都能让它做到。”我说,并使自己的声音别显得太得意了,“这挺容易的。只要你集中意念,它就绝不会伤害你。可是,如果你的思想走神哪怕一秒钟……”我用一根手指划过我的喉咙,假装被憋得喘不过气来。
      “你有没有让它在你的嘴唇上织网?”斯蒂夫问。他的眼睛炯炯发亮。
      “还没有,”我说,“我还不敢让它爬进我的嘴巴:一想到它会顺着我的喉咙滑下去,我就吓得不行。而且,在它织网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同伴来控制它,而我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是以前,”斯蒂夫脸上露出微笑,“现在不是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我们来干吧。你教我怎么吹那支神秘的小笛子吧,让我来控制它。我倒不害怕让它爬进我的嘴里。来吧,我们干吧,我们干吧,干吧,干吧!”
      对于这样激动人心的事情,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我知道让斯蒂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接触蜘蛛是不明智的——我应该让他跟蜘蛛多熟悉熟悉——可是我竟然不顾常识,完全听从了他的愿望。
      我对他说,他没有经过练习是不可能会吹笛子的,但是他可以和八脚夫人玩耍,而我在一旁控制蜘蛛。我把我们要表演的把戏一一告诉了他,确保他把一切都弄明白了。
      “最重要的是保持安静。”我说,“什么也别说。甚至不能高声吹口哨。如果你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就会失去对它的控制……”
      “行啊,行啊,”斯蒂夫叹着气说,“我知道了。你就别担心了。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安静得像一只老鼠。”
      他准备好了以后,我打开八脚夫人笼子门上的锁,开始吹笛子了。它听从我的命令向前爬去。我可以听见斯蒂夫屏住了呼吸,显得有点害伯,因为蜘蛛现在已经到了笼子外面。但斯蒂夫没有显出愿意停止的样子,我就继续吹着笛子,开始让蜘蛛表演平常的那些节目。
      我先让它自己玩了很多把戏,才让它靠近斯蒂夫。在最近一个星期左右,我们之间已经形成了很默契的关系。蜘蛛已经熟悉了我的意念和思想方式,它越来越灵,现在我的命令还没有完全发出去,它就能照着办了。我发现它可以接受最短的指令:我只要用短短几个字就能使它立刻采取行动。
      斯蒂夫一声不吭地望着这场表演。有几次他差点鼓起掌来,但在两个巴掌就要拍在一起、发出声音的一刹那,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他不能鼓掌,就不停地向我竖起大拇指,并用口型对我说“太棒了”、“了不起”、“真精彩”之类的话。
      现在,轮到斯蒂夫出场了。我按照我们预先的约定冲他点了点头。他愣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朝我点点头。他站起来,向前跨了一步,尽量不挡着我的视线,让我仍然能看见八脚夫人。然后他跪下来,等待着。
      我吹了一支新曲子,发出一串新的命令。八脚夫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听着。当它明白了我的意图时,就开始慢慢朝斯蒂夫爬去。我看见斯蒂夫在微微发抖,并紧张地舔着嘴唇。我真想取消这个行动,把蜘蛛打发回笼子里去,但这时斯蒂夫停止了颤抖,变得平静下来,于是我就接着往下做了。
      当蜘蛛顺着他的裤管往上爬时,斯蒂夫微微打了个冷战,这种反应也是很自然的。有时候蜘蛛毛茸茸的长腿在我皮肤上划过时,我也禁不住要发抖呢。
      我命令八脚夫人爬到斯蒂夫脖子后面,用腿轻轻挠他的耳朵。他轻声笑了起来,最后一丝恐惧也消失了。我看到他平静下来,信心就更足了,命令蜘蛛从后面转到他的脸上来。它在他的两只眼睛上结了一些小网,然后顺着他的鼻子滑下来,从他的嘴唇上跳了出去。
      斯蒂夫觉得开心极了,我也玩得很高兴。现在我有了一个伙伴,就能做许多以前没做过的事了。
      蜘蛛站在他的右肩膀上,正准备顺着胳膊滑下来,就在这时。门开了,安妮走了进来。
      一般来说,安妮进我的房间都要敲门的。她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像和她一样大的小鬼们那样讨厌。她几乎每次都很有礼貌地敲敲门,等我回答了再进来。但那天晚上,完全是活该倒霉,她碰巧撞了进来。
      “喂,达伦,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她刚说了半句就顿住了。她看见了斯蒂夫和他肩膀上那只可怕的蜘蛛,蜘蛛的毒牙闪闪发亮,好像正准备咬人,于是她做了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
      她尖叫起来。
      这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扭过头去,笛子从我嘴上滑掉,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分散了。我和八脚夫人之间的默契断裂了。它摇摇头,飞快地朝斯蒂夫的喉咙靠近,然后露出毒牙,似乎露着狰狞的微笑。
      斯蒂夫吓得失声号叫,猛地跳了起来。他挥拳朝蜘蛛打去,但蜘蛛矮身一躲,他打了个空。不等他再次出拳,八脚夫人就埋下头去,动作快得像蛇一样,将它的毒牙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脖子!
      I


      IP属地:云南28楼2013-09-19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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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蜘蛛刚咬到他,斯蒂夫就凝固不动了。他的喊叫在喉咙里突然止住,嘴唇顿时发青,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那一刻显得无比漫长(实际上不会超过三四秒钟)。然后,他像稻草人一样瘫倒在地上。
        幸亏他摔倒才捡了一条命。就像怪物马戏团的那只山羊一样,八脚夫人咬的第一口只是使斯蒂夫昏迷了,并没有使他立刻丧命。我看见在斯蒂夫摔倒前,八脚夫人正在他脖子上爬动,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下嘴,准备咬第二口,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口;斯蒂夫砰地摔倒在地,分散了蜘蛛的注意力。它从斯蒂夫的脖子上滑下来,又花了几秒钟才爬了起来。
        那儿秒钟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当时完全被吓呆了,但看到它从斯蒂夫的肩膀上冒出来,像一个可怕的、蜘蛛状的太阳正在慢慢升起。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弯腰拾起笛子,赶紧插进嘴里,差点把喉咙都戳穿了,然后吹出了我一生中最响亮的一个音符。
        “不许动!”我在大脑里喊道,八脚夫人跃到了空中半米高的地方。
        “回到笼子里去!”我命令道,于是它从斯蒂夫的身体上跳下来,飞快地在地板上爬动。它刚爬过笼门,我就一步跨上前去把笼门关上了。
        把八脚夫人治服了,我的注意力转向了斯蒂夫。安妮还在高声尖叫,但我来不及替她操心,我得先照顾我那中了毒的朋友。
        “斯蒂夫?”我爬到他的耳朵边喊道,真希望能听到他的回答。“你没事吧?斯蒂夫?”没有回答。他还在呼吸,因此我知道他还活着,但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动静。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一动他的手臂。他甚至连眼皮也不能眨一眨。
        我意识到安妮就站在我身店。她不再尖叫了,但我感觉到她在颤抖。
        “他……他……他死了吗?”她用细细的声音问道。
        “当然没有!”我一口否定,“你可以看见他还在呼吸,是吗?你看看他的胸口和肚子。”
        “可是……他怎么一动不动呢?”她问。
        “他被麻醉了。”我告诉她,“蜘蛛把毒素注到了他身体里,使他的四肢停止了活动。就像把他催眠了似的,但他的大脑还在活动,他什么都能听见,什么都能看见。”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希望是这样。既然毒素放过了他的心脏和肺,很可能也会放过他的大脑。但如果毒素渗进他的头骨……
        这太可怕了,我不敢再想下去。
        “斯蒂夫,我扶你起来。”我说,“我想,如果我们扶着你到处走走,就会把毒素消耗掉。”
        我双手搂住斯蒂夫的腰,拖着他站了起来。他很重,但我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我拖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和腿,一边走一边跟他说话,告诉他很快就会好的,被蜘蛛咬一口中毒不深,不会要他的命,他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没有丝毫变化。我累得要命,实在拖不动他了,就把他放到床上,然后小心地把他的身体摆顺溜了,怕他觉得不舒服。他的眼皮是张开的。看上去很古怪,让我害怕,于是我把它们合上了。可是这样一来,他的样子又活像一具尸体,我只好又把它们打开了。
        “他会好起来吗?”安妮问。
        “当然会的,”我说,努力使自己显得很有把握,“过不了一会儿,毒素就会消散。他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知道她并不相信我的话,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床沿上,像老鹰一样死盯着斯蒂夫的脸。我开始纳闷为什么妈妈没有上来调查一下。我悄悄走过去把门打开,站在楼梯顶上听着。我听见楼下的厨房里传来洗衣机转动的隆隆声。怪不得呢:我们家的洗衣机又旧又破。如果你在厨房里,洗衣机又开着,那你什么声音也不会听见。
        我回来时,安妮已经不坐在床上了。她伏在地上,端详着八脚夫人。
        “这只蜘蛛是怪物马戏团的,是吗?”她问。
        “是的。”我没有否认。
        “是有毒的那只吗?”
        “是的。”
        “你怎么弄来的?”她问。
        “那并不重要。”我说,不由得脸红了。
        “它是怎么跑出来的?”安妮问。
        “我把它放出来的。”我说。
        “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对她说,“它到我手上已经差不多两星期了。我许多时间都和它一起玩。只要不发出声音,就没有一点危险。如果你刚才没有那样闯进来,它就不会——”
        “哦,你不能这样,”她喊了起来,“你不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为什么不把它的事情告诉我?如果我知道,刚才我就不会闯进来了。”
        “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我说,“我想等到我认为没有危险的时候。后来斯蒂夫来了,就……”我说不下去了。
        我把笼子塞回到衣柜里,这样我就用不着去看八脚夫人了。我和安妮一起坐在床边,眼巴巴地望着斯蒂夫一动不动的形体。我们默默地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那样呆呆地望着。
        “我想他不会醒过来了。”她终于说道。
        “再等等。”我央求道。
        “我觉得再等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她坚持道,“如果他会醒过来,现在就应该有点儿动静了。”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我粗暴地问,“你还是个小孩子。你什么都不懂!”
        “你说得对,”她平静地承认道,“可是你懂的就比我多吗?”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所以不要不懂装懂了。”她说。
        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勇敢地笑了笑,表示她并不想使我难过。“我们只能告诉妈妈了。”她说,“我们只能让她上来了。她也许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她也不知道呢?”我问。
        “那我们就只好把斯蒂夫送到医院去了。”安妮说。
        我知道她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让我们再等一刻钟吧,”我说,“如果他到那时还没有动静,我们就叫妈妈。”
        “一刻钟?”她没把握地问。
        “不会多一分钟。”我向她保证。
        “好吧。”她同意了。
        我们又默默地坐着,望着我们的朋友。我想着八脚夫人,想着我该怎样向妈妈、向医生、向警察解释这件事。如果我对他们说暮先生是个吸血鬼,我抓去坐牢的。他们大概会说,既然蜘蛛是我的,就应该由我承担责任。他们大概还会告我谋杀,把我关起来。
        我看了看表,只剩三分钟了,斯蒂夫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安妮,我想请你帮个忙。”我说。
        她怀疑地望着我。“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提八脚夫人的事。”我说。
        “你疯了吗?”她喊了起来,“那你准备怎么解释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承认道,“我也许会对他们说我刚才不在房间里。蜘蛛咬的印痕很小,看上去很像小蜜蜂叮的,而且一直在慢慢淡下去。医生大概不会注意到的。”
        “我们不能那样做,”安妮说,“他们大概需要检查一下蜘蛛。他们大概——”
        “安妮,如果斯蒂夫死了,责任全在我。”我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只能说,如果发生最糟糕的事,只能由我一个人遭受惩罚。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惩罚杀人犯吗?”
        “你年纪还小,不会把你判成杀人犯的。”她说,但口气很不确定。
        “不,我不小了,”我对她说,“我这么大岁数也许还不能被关进真正的监狱,但他们还有一些地方是专门关小孩子的。他们会先把我关在那种地方,等我满了十八岁,再……求求你,安妮。”我哭了起来。“我不想坐牢。”
        她也哭了起来。我们互相抱在一起,像一对婴儿一样哭泣着。“我不想让他们把你抓走,”她抽泣着说,“我不想失去你。”
        “那么你答应了不说出去?”我问,“你就回到你的房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好吗?”
        她难过地点点头。“但如果我觉得说真话能救他的命,”她说,“如果医生说必须弄清是什么东西咬了他,不然就救不活他,那我还是要说的。行吗?”
        “行。”我同意了。
        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停住脚步,转身走回来亲了亲我的额头。“我爱你,达伦,”她说,“可你真不该把那只蜘蛛带到家里来。如果斯蒂夫死了,我想责任应该由你来负。”
        说完,她哭着跑出了房间。
        我又等了几分钟,抓着斯蒂夫的手,请求他醒过来,显露出一些生命的迹象。但我的请求没有得到回应,我便站起身来,打开窗户(为了解释神秘的攻击者是怎么进来的),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冲下楼去,一边高声叫着妈妈。


        IP属地:云南29楼2013-09-29 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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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救护车上的护土问我妈妈,斯蒂夫是不是患有糖尿病或癫痫。妈妈不太清楚,但她认为没有。他们还问了过敏之类的问题,她说她不是他的妈妈,不知道。
          我以为他们也会让我上救护车,但他们说那上面坐不下了。他们记下了斯蒂夫的电话和他妈妈的名字,但她不在家。一位护士问我妈妈,她能不能开车跟着他们去医院,尽量把那些表格填一填,他们便可以开始治疗。妈妈同意了,把我和安妮都塞进了汽车。爸爸还没有回家,妈妈就给他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去哪儿了。爸爸说他会直接过去。
          去医院的路上真叫人难过。我坐在后座上,不敢去看安妮的眼睛,我知道我应该把事情说出来,但又不敢。更糟糕的是,我知道如果躺在那里昏迷不醒的是我,斯蒂夫一定会立刻爽爽快快地坦白交代的。
          “到底怎么回事?”妈妈偏头问道。她在不超过车速限制的范围内把车开得很快,所以不能回头看着我。幸亏如此:如果她和我面对面,我的谎话肯定说不出口。
          “我也不清楚,”我说,“我们在聊天,后来我要去上厕所,等我回来的时候——”
          “你什么也没看见吗?”她问。
          “没有。”我撒谎道,觉得害躁得耳朵都红了。
          “我真不明白,”她自言自语地说,“他的身体那样僵硬,皮肤都发青了。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我想他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安妮说。我刚想使劲儿捅一下她的肋骨,但及时想到我还要靠她保守秘密呢。
          “被东西咬了?”妈妈问。
          “他脖子上有两道印子。”安妮说。
          “我看见了,”妈妈说,“但我想不会是这样,亲爱的。”
          “为什么?”安妮说,“如果一条蛇或者……一只蜘蛛爬进来咬了他……”她突然想起答应过我的话,瞟了我一眼,微微红了脸。
          “蜘蛛?”妈妈摇了摇头,“不会,亲爱的,蜘蛛不会到处咬人,把人咬得昏迷不醒,这里的蜘蛛不会。”
          “那是怎么回事呢?”安妮问。
          “我也拿不准,”妈妈回答,“也许他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或者犯了心脏病。”
          “小孩子不会犯心脏病。”安妮不相信地说。
          “也会犯的。”妈妈说,“比较少见,但不是没有。不过,医生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他们比咱们更了解这些事情。”
          我对医院不太熟悉,妈妈填那些表格时,我就到处东张西望。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地方:白墙、白地板、白大褂。这地方的人并不忙碌,却给人一种忙乱的感觉、床移动的声音、咳嗽声、机器的嗡嗡声、刀子碰撞的金属声,还有医生轻轻的说话声。
          我们坐在那里时没有怎么说话。妈妈说斯蒂夫已经被收住院了,正在做检查,大概要过一阵子他们才能弄清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口气还是蛮乐观的。”妈妈说。
          安妮渴了。妈妈就叫我带她到拐角处的自动售货机那儿去买饮料。我把硬币投进去时,安妮望了望四周。看有没有人听见。
          “你还想等多久?”她问。
          “等我听到他们的说法。”我对她说,“我们先让他们给他做检查。他们很可能知道是哪一种毒。自己就能把他治好。”
          “如果治不好呢?”她问。
          “那我就告诉他们。”我保证道。
          “如果在那之前他就死了呢?”她轻声地问。
          “不会的。”我说。
          “万一——”
          “不会的!”我不耐烦地说,“不要说这种话。这种念头想也别想。我们。一定要抱最好的希望。我们一定要相信他会挺过来的。爸爸和妈妈总是对我们说,乐观的想法会使病人感觉好一点,是不是?他需要我们对他有信心。”
          “他更需要说实话。”她嘟囔道,但没有再说什么。我们拿着饮料回到板凳上,默默地喝着。很快爸爸就赶来了,还穿着他工作时的衣服。他吻了妈妈和安妮,又果断有力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他的脏手在我的T恤杉上留下了油腻腻的印子,但我毫不在意。
          “有什么消息吗?”他问。
          “还没有,”妈妈说,“正在给他做检查。大概要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听到消息。”
          “他到底怎么啦,安吉拉?”爸爸问。
          “我们还不清楚,”妈妈说,“只能耐心等待。”
          “我最讨厌等待。”爸爸嘀咕了一句,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像我们大家一样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两个小时,什么情况也没有,后来斯蒂夫的妈妈来了。她的脸和斯蒂夫的一样苍白,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她径直朝我冲来,猛地抓住我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你把他怎么了?”她用刺耳的声音问,“你把我儿子弄伤了?你把我的斯蒂夫害死了?”
          “喂!别这样!”爸爸喘着气说。
          斯蒂夫的妈妈根本不理他。“你到底做了什么?”她又尖叫着说,把我摇晃得更厉害了。我想说“什么也没做”,但我的牙齿在咯咯地打战。“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她问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突然不再摇晃我。松开双手,瘫倒在地板上,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妈妈离开板凳,蹲在伦纳德夫人身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轻言细语地安慰她,然后扶她起来,两人并排坐了下来。伦纳德夫人还在哭,呜咽地说她是个多么不称职的母亲,斯蒂夫是多么恨她。
          “你们两个到别处去玩吧。”妈妈对我和安妮说。我们走开了。“达伦,”妈妈又把我叫了回去,“别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她没有怪你。她只是心里害怕。”
          我难过地点点头。如果妈妈知道伦纳德夫人说得对,这件事完全怪我,她会怎么说呢?
          安妮和我发现了游戏机厅,就进去玩了一会儿。我原以为我没有心思玩,但过了几分钟,我就忘记了斯蒂夫,忘记了医院,完全沉浸在游戏里了。能够暂时逃脱现实世界的烦恼也是好的,如果不是硬币全用光了,我大概会在里面玩整整一夜呢。
          后来我们回到椅子上,伦纳德夫人已经平静下来,和妈妈一起去填表了。安妮和我坐在那里,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十点钟的时候,安妮打起了哈欠,我也被传染得哈欠连天,妈妈看了看我们,命令我们回家。我还想分辩、但她打断了我的话。
          “你们在这里一点用也没有,”她说,“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们打电话,即使是半夜三更也会告诉你们,好吗?”
          我迟疑着。这是我坦白交代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很想把事情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但我太累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吧。”我闷闷不乐地说,然后就走了。
          是爸爸开车送我们回家的。我想,如果我把蜘蛛、暮先生等等事情全都告诉他,他会怎么做呢?他肯定会惩罚我,这我知道,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他的:我知道他会因为我撒谎、光考虑自己的利益、不顾斯蒂夫的死活而脸红的,所以我才保持了沉默。我真害怕他会讨厌我。
          我们到家的时候,安妮已经睡着了。爸爸把她从后座上抱起来,送到床上。我慢慢上楼走进自己的房间,脱掉衣服。我不停地在心里咒骂自己。
          我把衣服放到一边时。爸爸朝房间里望了一眼。“你没事吧?”他问。我点点头。“斯蒂夫会醒过来的,”他说,“我相信这点。医生会有办法的。他们会把他救过来的。”
          我又点点头,不敢让自己开口说话。爸爸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脚步沉重地下楼回他的书房去了。
          我正在把裤子挂进衣柜,突然看见了八脚夫人的笼子。我慢慢地把它拎了出来。它躺在笼子中央,轻松地呼吸着,和往常一样平静。
          我仔细端详着这只色彩斑斓的蜘蛛,心中的感觉很淡漠。没错,它确实很鲜艳,但它毛茸茸的样子丑陋得让人恶心。我开始讨厌它了。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无缘无故地咬了斯蒂夫。我喂它吃东西,照料它,还陪它玩,结果它就这样报答我。
          “你这个恶毒的怪物。”我厉声吼道,使劲儿摇晃着笼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爬虫!”
          我又晃动了一下笼子。它用脚死死地抓住笼子的格条。这更使我气得发疯,我粗暴地来回抖动着笼子,想让它松开那些脚,想弄伤它。
          我把笼子抡起来转了一圈,又抓住把手让笼子打着转儿。我不停地骂着,用各种难听的话骂它,我希望它死掉,希望我从来没见过它,希望我有胆量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捏死。
          最后,我愤怒到了极点,快爆炸了,就使劲儿把笼子扔了出去。我本来就那么胡乱地一扔,结果吃惊地看见它穿过敞开的窗户,飞到外面的夜色中去了。
          我望着笼子往外飞。赶紧冲了过去。我害怕笼子在地上摔裂,我知道如果医生没有办法救活斯蒂夫,他们有了八脚夫人的帮助或许就会有办法。如果他们研究一下八脚夫人,就会知道怎样治疗斯蒂夫了。可是如果蜘蛛逃跑了……
          我冲到窗边,已经来不及抓住笼子了,但我至少可以看见它落在哪里。我望着它飞出去以后又往下坠落,暗暗祈祷它不要摔裂。它坠落的过程显得那么漫长。
          就在它快要落地的一刹那,一只手从黑夜的阴影里伸出来,从半空把它抓了过去。
          一只手!?
          我赶紧探出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看不清下面是谁。可接着那个人走了出来,一切全明白了。
          起先我看见他皱巴巴的手拎着笼子。再是他长长的红衣服。接着是他剪得短短的橘黄色头发。然后是他那道长长的丑陋的伤疤。最后是他露着牙齿的狞笑。
          是暮先生。那个吸血鬼。
          而他正抬头冲我微笑呢!


          IP属地:云南30楼2013-10-01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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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我站在窗口,以为他会变成一只蝙蝠飞上来,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轻轻晃了晃笼子,看八脚夫人是不是安然无恙。
            然后,他依然微笑着转身走开了。几秒之后就被黑暗吞没了。
            我关上窗户,为了安全,我赶紧逃到床上,但我的脑袋里翻来覆去地冒出许多问题。他在下面多长时间了?既然他知道八脚夫人的下落,为什么在这之前不来把它拿走?我原以为他会气得要命,没想到他看上去挺开心的。他为什么没像斯蒂夫说的那样扯断我的喉咙呢?
            睡觉是根本不可能的。此刻,我的恐惧比偷到蜘蛛以后的那晚还要强烈。那时我还可以对自己说,他不知道我是谁,所以不可能找到我。
            我考虑要把事情告诉爸爸,毕竟,有一个吸血鬼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而且他有理由对我们怀着刻骨仇恨。应该让爸爸知道。应该提醒他,让他有机会做好防备。可是……
            他不会相信我的。特别是现在八脚夫人已经不见了。我想像着我拼命使他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有一个已经到过我们家,而且还会再来。而他听了这话一定以为我是个傻瓜。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我总算眯着一会儿,因为我知道吸血鬼要到太阳落山后才向人发起攻击。我没睡多长时间,但片刻的休息也会使我觉得好受些,醒来之后我的头脑更清楚了。我把事情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害怕。如果吸血鬼要杀我,他会趁昨晚我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不知为什么,他并不希望我死,至少现在还不希望。
            心里消除了这个担忧,我就可以集中考虑斯蒂夫,考虑我真正棘手的问题了:到底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妈妈整夜都待在医院里照顾伦纳德夫人,并且四处打电话,把斯蒂夫的病情通报给朋友和邻居。如果妈妈在家,我大概会告诉她的,但一想到要和爸爸说这事,我就怕的不行。
            那个星期天,家里十分冷清。早饭时爸爸煎了个鸡蛋和香肠,他像往常一样把它们都煎糊了,但我们谁都没说什么。我三口两口就把早饭吞了下去,根本没吃出味道来。我其实不饿。我只是为了假装这个星期天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快吃完时,妈妈打电话回来,和爸爸谈了好长时间。爸爸没怎么说话,只是点点头,哼哼几声。安妮和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竭力想听清他们的谈话。爸爸打完电话,走过来坐下。
            “他怎么样了?”我问。
            “不太好,”爸爸说,“医生不知道这是怎么造成的。看来安妮说得对:是中毒了。但不象他们知道的那些毒。他们把血样送给了其他医院的专家,希望有谁会知道的更清楚一些。可是……”他摇了摇头。
            “他会死吗?”安妮轻轻地问。
            “也许吧。”爸爸没有对我们小孩子隐瞒。我对这点很满意。大人们在重大问题上经常对小孩子说谎。有关死亡的事情,我情愿听到实话,而不愿意被人哄骗。
            安妮哭了起来。爸爸把她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好了。乖乖,不要哭,”他说,“事情还没完呢。他还活着,他还有呼吸,脑子好像还没有受影响。只要他们能找到办法消除他体内的毒素,他就应该没事了。”
            “他还有多长时间?”我问。
            爸爸耸了耸肩膀。“照他目前的情形,他们可以靠机器让他活好长时间。”
            “他们还要过多久才不得不使用机器?”我问。
            “你的意思是就像那种昏迷的人?”我问。
            “正是这样。”
            “他们认为再过几天吧,”爸爸回答,“他们还不能确定,因为不知道他们对付的是哪一种病毒,但他们认为再过两三天,他的呼吸和血液循环系统就开始衰竭了。”
            “他的什么?”安妮抽抽搭搭地问。
            “他的肺和心脏,”爸爸解释道,“只要这些器官还在工作,他就活着。他们不得不靠输液给他提供营养,但他其他方面的情况还行。当——一旦——他停止呼吸,麻烦就真正开始了。”
            再过两三天。时间太少了。昨天他还有整整一生的日子可以展望。现在只剩下两三天了。
            “我可以去看他吗?”我问。
            “你如果觉得受得了,今天下午就去吧。”爸爸说。
            “我受得了。”我保证到。
            我这次去的时候,医院里显得比较忙碌,挤满了探视者。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巧克力和鲜花。似乎每个人都拿着东西,要么是花,要么是巧克力。我也想在医院的商店里给斯蒂夫买点东西,但没有钱。
            我以为斯蒂夫在儿科病房,没想到他住在一个单人病房,因为医生要对他进行研究,也因为他们拿不准他到底感染了什么。我们进病房时不得不戴着面罩和手套,穿着长长的绿色大褂。
            伦纳德夫人在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妈妈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保持安静。她挨个搂抱了我们,然后对爸爸说:“来了两份其他医院的化验结果,”她的声音隔着面罩传出来,显得有些发闷,“都没有肯定的说法。”
            “总该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爸爸说,“到底能有多少种毒呢?”
            “好几千种。”妈妈说,“他们把标本寄到国外医院去了。希望那家医院会有这种病毒的纪录,但要过些日子他们才会给我们回音。”
            他们说话时,我仔细端详斯蒂夫。他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一只胳膊上插着输液的管子,胸口接着许多电线和仪器。他身上还有医院抽血样留下的针眼。他的面孔煞白,浑身僵硬。他的样子太可怕了!
            我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妈妈用胳膊抱住我,把我搂得紧紧的,这使我更难过了。我想把蜘蛛的事情告诉她,但我哭的太厉害了,根本说不出连贯的话。妈妈不停地搂着我,亲吻我,叫我安静下来,最后我终于不哭了。
            又来了一个探视者,是斯蒂夫的亲戚,妈妈决定让她们单独跟他和他妈待一会。她把我领了出来,摘去我的面罩,用一张面巾纸擦干了我的泪水。
            “行了,”她说,“这样好多了。”她微笑着,不停地逗我,直到我也露出了笑容。“他会好起来的。”妈妈保证道,“我知道他现在看上去很糟糕,但医生正在尽最大努力。我们必须相信他们,抱有最大的希望,好吗?”
            “好的。”我叹了口气。
            “我觉得他看上去挺好的。”安妮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捏了捏我的手。我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你现在回家吗?”爸爸问妈妈。
            “我还说不准呢,”妈妈说,“我觉得我应该再待一会,万一——”
            “安吉拉,你目前已经做得够多的了,”爸爸语气很坚决地说,“我敢说你昨晚一点儿没合眼,是吗?”
            “是没怎么睡。”妈妈承认道。
            “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你今天也睡不成。行了,安吉,咱们走吧!”每当爸爸甜言蜜语的想哄妈妈做什么事时,总管她叫“安吉”。“还有别人可以照料斯蒂夫和他妈妈呢。没人指望你把事情都包揽下来。”
            “好吧,”妈妈同意了,“那我晚上再过来一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我。”
            “行啊。”爸爸说,然后领头出门朝汽车走去。这次探视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但我没有抱怨。我巴不得赶紧离开呢。
            我们开车回家的一路上,我都想着斯蒂夫,我想他的模样,还想他为什么这副模样。我想着他血管里的毒素,知道医生肯定没有办法治好他。我敢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医生领教过八脚夫人这样一只蜘蛛身上的毒。
            今天斯蒂夫的样子已经惨不忍睹,我知道再过两三天还会更糟糕。我想象着他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费力的喘息,脸上带着面罩,身上插着横七竖八的管子。想起来真可怕。
            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斯蒂夫。只有一个人可能了解这种毒,知道怎么打败它。
            暮先生
            当车子拐进我家的车道,我们从车里出来时,我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要找到暮先生,叫他尽最大的力量帮斯蒂夫。等天一擦黑,我就偷偷溜出去寻找那个吸血鬼,不管他在哪里。如果我不能逼他吐出秘密,不能把治疗办法带回来……
            ……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IP属地:云南31楼2013-10-01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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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我不得不等到差不多十一点钟。我本来可以早点儿走的,反正妈妈去医院了,可是爸爸的两个老朋友带着孩子来了,我只好留下来招待客人。
              妈妈大约十点钟的时候回来了。她非常疲倦,爸爸赶紧把客人们打发走了。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喝了一杯茶,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上楼睡觉了。
              我等他们慢慢进入了梦乡,就悄悄下楼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像一颗流星一样在黑暗中穿行。我的动作快极了,谁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一个衣兜里装着十字架,那是我在妈妈的首饰盒里找到的,另一个兜里是一瓶圣水,是爸爸的一个笔友几年前寄给我们的。我没能找到木桩。我本来想带一把尖刀的,可又担心只会把自己割伤。我用起刀子来总是笨手笨脚的。
              老剧场漆黑一片,非常荒凉,没有一丝人气儿。这次我走的是前门。
              我不知道如果吸血鬼不在这里该怎么办,但不知怎的我感觉到他应该在这里。这感觉就像那天斯蒂夫把藏着戏票的纸片扔向空中,而我闭上眼睛盲目地摸索也知道它肯定是我的一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我找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地窖。我带了一支手电筒,但是电池没有电了,只亮了几分钟就忽闪忽闪地灭了,害得我像一只鼹鼠一样在黑暗中摸索。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楼梯,就毫不犹豫地往下走,没容我有时间去害怕。
              我越往下走,光线越明亮,最后我来到底部,看见了五根长长的、闪闪烁烁的蜡烛。我很吃惊——吸血鬼不是害怕火光吗?——但同时我也很高兴。
              暮先生正在地窖的另一头等我。他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自个儿玩着纸牌。
              “早上好,山少爷。”他头也不抬地说。
              我清了清喉咙才开口说话。“这不是早上,”我说,“是半夜。”
              “对我来说就是早上。”他说,然后抬起头笑了。他的牙齿又长又尖。我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我以为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一些怪异之处——红牙齿、长耳朵、细长的眼睛——可他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个特别丑陋的人而已。
              “你一直在等我,是吗?”我问。
              “没错。”他点点头。
              “你知道八脚夫人在我那里有多长时间了?”
              “在你偷它的那天夜里,我就找到了它。”他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把它拿走?”
              他耸耸肩膀。“我本来想那么做的,可是后来我又想,是什么样的孩子居然敢偷一个吸血鬼的东西,于是我断定你值得我再研究研究。”
              “为什么?”我问,一边拼命克制着不让膝盖打弯。
              “是啊,为什么呢?”他模仿着我的口气回答。他打了一个响指,桌上的纸牌自动跳到一起,钻进了纸盒子。他把它放到一边,又把指关节按得叭叭作响。“告诉我,达伦·山,你为什么要来?又来偷我的东西吗?你还想要八脚夫人吗?”
              我摇了摇头。“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怪物了!”我气愤地说。
              他大声笑了起来。“它听了这话会伤心的。”
              “别拿我开玩笑,”我警告道,“我不喜欢别人取笑我。”
              “是吗?”他问,“如果我不听你的,你会怎么做呢?”
              我掏出十字架和那瓶圣水,把它们高高举起。“我要用这些东西来对付你!”我吼道,以为他会后退几步,吓得呆住不动。可是他没有。他反而笑了起来,又打了个响指,一眨眼间,十字架和塑料瓶已经不在我手里了。它们落到了他的手里。
              他仔细端详着十字架,吃吃地笑着,把它捏成了一个小球,就好像那是锡箔做的。接着他又打开圣水的瓶盖,大口喝了起来。
              “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吗?”他问。“我最喜欢痴迷于恐怖电影和恐怖书籍的人。因为他们对读到听到的东西信以为真,带着一些愚蠢的东西来对付我,十字架啦,圣水啦,而不是真正能造成伤害的武器,像手枪和手榴弹什么的。”
              “你是说……十字架不能……伤害你?”我结结巴巴地问。
              “它们为什么能伤害我?”他问。
              “因为你是……邪恶的。”我说。
              “是吗?”他问。
              “是的,”我说,“肯定是的。你是个吸血鬼。吸血鬼都是邪恶的。”
              “你不应该读到什么就相信什么。”他说。“不错,我们吸血鬼的口味确实与众不同。但不能仅仅因为我们饮血就说我们是邪恶的。吸血蝙蝠喝牛血马血时也是邪恶的吗?”
              “不是。”我说。“但那不一样。它们是动物。”
              “人也是动物。”他对我说,“如果一个吸血鬼杀了人,那么他就是邪恶的。但如果他只是喝一点血来填饱他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这有什么害处呢?”
              我答不上来。我头脑发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我独自一人,手无寸铁,完全受他摆布。
              “看得出来,你没有心思辩论,”他说,“很好。我就把这些演说留着以后再讲。那么告诉我吧,达伦·山,既然你不想要我的蜘蛛,那你想要什么呢?”
              “八脚夫人咬了斯蒂夫·伦纳德。”我告诉他。
              “就是那个人们管他叫斯蒂夫·豹子的家伙,”他点着头说,“这事儿真糟糕。不过,不知天高地厚、随便玩火的小男孩,活该——”
              “我要你把他救活!”我嚷道,打断了他的话。
              “我?”他问道,假装很吃惊,“可我又不是医生,又不是专家。我只是一个马戏团演员。一个怪物。你没忘记吧?”
              “不,”我说,“你的本事很大。我知道你能救他。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也许吧。”他说,“八脚夫人的毒牙是致命的,但每一种毒都有解药。也许我确实有药。也许我有一瓶血清,可以恢复你朋友的自然生理功能。”
              “是啊!”我高兴地喊了起来,“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我——”
              “可是,”暮先生说,竖起一根长长的、皮包骨头的手指,让我闭嘴,“也许那只是一个小瓶子。也许里面的血清只有一点点。也许它非常珍贵。也许我想留到真正紧急的时候再用,万一八脚夫人咬了我呢。也许我不想把它浪费在一个邪恶的小家伙身上。”
              “不行,”我轻声说,“你必须把它给我。你必须把它用在斯蒂夫身上。他快要死了,你不能让他死。”
              “我当然能,”暮先生大笑着说,“你的朋友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那天夜里你在这里也听见了:他说他长大以后要做一个专门抓吸血鬼的人!”
              “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我喘着气说,“他是因为生气才说那个话的。”
              “大概吧,”暮先生在沉思,一边用手揪揪下巴,又摸摸那道伤疤,“可是我还要问一句:我凭什么要救斯蒂夫·豹子呢?血清很珍贵,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我可以花钱买。”我大声说道,他早就等着我说这句话了。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他眯起眼睛,猛地跨上前,脸上泛起笑容。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没在第一天夜里拿走八脚夫人,他正是因为这个才没离开这个镇子。
              “花钱买?”他狡猾地问,“可你只是一个小孩,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钱,能买得起解药。”
              “我可以一点点地把钱付清,”我保证道,“每星期付一点,付五十年,或者你愿意多久就多久。我长大了找一份工作,把挣到的钱都给你。我发誓。”
              他摇了摇头。“不行,”他轻声说,“我对你的钱不感兴趣。”[www.Fval.cn]
              “那你到底对什么感兴趣?”我压低声音问,“我知道你肯定有一个价钱,所以才在这里等着我,是不是?”
              “你真是一个机灵的年轻人。”他说,“那天我一睁眼,发现我的蜘蛛不见了,那里却粘着你的那张纸条,我就知道你很机灵。当时我对自己说:‘拉登,那儿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天才。那儿有一个非常合适的男孩。’”
              “别再胡扯了,快说你到底要什么。”我不耐烦地吼道。
              他声音很难听地笑了,随即又严肃起来。“你记得斯蒂夫·豹子和我谈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我回答道,“他想变成一个吸血鬼。你说他年纪太小了,他就说他愿意做你的助手。这一点你没意见,可是你接着发现他的本性是邪恶的,就拒绝了他。”
              “大致上是这样,”他赞同道,“只是还有一点不知你记不记得,我当时对招一个助手的想法并不很热心。助手也许有点用处,但同时也是个累赘。”
              “这一切又说明什么问题呢?”我问。
              “后来我又把这件事重新考虑了一番,”他说,“觉得弄一个助手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特别是我现在离开了怪物马戏团,需要自己照料自己了。巫医大概也会吩咐我招一个助手呢。”他笑着说出这个小小的玩笑。
              我皱起眉头。“你是说你现在想让斯蒂夫成为你的助手了?”
              “天哪,才不是呢!”他尖叫起来,“那个恶魔?谁也说不准他长大以后会做什么。不,达伦·山,我不想要斯蒂夫·豹子做我的助手。”他又用一根长长的、皮包骨头的手指指着我,我在他开口前的一刹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你要我!”我抢在他之前说了出来。看到他脸上阴险、恶毒的笑容,我知道我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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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32楼2013-10-13 0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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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你疯了!”我嚷道,跌跌撞撞地后退着,“我绝不可能成为你的助手!你一定是疯了,竟然动了这样的念头!”
                暮先生耸了耸肩膀。“那么斯蒂夫·豹子就非死不可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再后退。“求求你,”我恳求道,“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这件事容不得讨价还价,”他说,“如果你想救你的朋友,就必须到我身边来。如果你不肯,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如果我——”
                “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他捶着桌子,厉声说,“我已经在这个肮脏的洞里住了两个星期,忍受着跳蚤、蟑螂和虱子。如果你对我的建议不感兴趣,你就直说,我就走人。但是不要提出别的办法来浪费我的时间。因为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我慢慢点了点头,朝前跨了几步。“跟我说说做一个吸血鬼的助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他笑了。“你会成为我的旅伴,”他解释道,“陪我一起在世界各地游荡。白天你是我的手和眼睛。我睡觉时你为我放哨。缺少食物的时候,你去为我找食物。你把我的脏衣服送到洗衣店。你为我擦鞋子。你还要照料八脚夫人。总之,你负责伺候我,满足我的每一个需要。作为回报,我会把吸血鬼的本领教给你。”。
                “我一定要变成一个吸血鬼吗?”我问。
                “最后是要的,”他说,“起初你只具有吸血鬼的某些能力。我会把你变成半吸血鬼,也就是说。你白天也能四处活动。不需要吸很多血就能保持精力充沛。你会获得一些本领,但不是全部。你的衰老速度是普通人的五分之一,而全吸血鬼是十分之一。”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吸血鬼不是长生不老的,”他告诉我,“但我们的寿命确实比普通人长。我们衰老的速度是普通人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每过十年我们才长一岁。作为一个半吸血鬼,你是五年增长一岁。”
                “你的意思是说,每过五年,我的年龄才增加一岁?”我问。
                “确实如此。”
                “我说不清,”我嘟囔道,“总觉得听上去有点玄乎。”
                “看你自己的选择吧,”他说,“我不能强迫你做我的助手。如果你觉得不愿意,就尽管走人好了。”
                “可是如果我走了,斯蒂夫就会死!”我大声说道。
                “是啊,”他同意我的说法,“或者你做助手,或者他一命呜呼。”
                “那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我不满地抱怨道。
                “是啊,”他承认道,“确实如此。但只有这个条件,你接受吗?”
                我盘算着。我真想一口拒绝,赶紧从这里跑开,永远不再回来。可如果我这么做,斯蒂夫就死定了。他值不值得我花这么大代价呢?我心里的负疚感真的这么沉重,需要我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他的生命吗?最后,我的回答是——
                “好吧。”我叹了口气,“我不愿意答应,可我的双手被拴住了。不过我想让你明白一点:一旦我有机会背叛你,我会马上背叛;如果我有机会向你报复,我绝不会犹豫。你永远不可能信任我。”
                “够公道的。”他说。
                “我不是说着玩儿的。”我说。
                “这我知道,”他说,“所以我才要你呢。一个吸血鬼的助手必须有点骨气。正是你身上的这股斗志吸引了我。我知道,让你这样的孩子陪伴在我身边肯定有危险,可到了关键时刻,到了真正需要战斗的时候,我知道你肯定是一个得力的助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们怎么做?”我问。
                他站起来,把桌子推到一边。他走上前,在离我大约半米远的地方停住了。他真高啊,简直像一座大楼。他身上还有一股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恶臭,是血的气味。
                他举起右手,手背对着我。他的指甲并不是特别长,但看上去很尖。他又举起左手,把右手的指甲扎进左手指尖的肉里;然后又以同样的方法,左手指甲在右手指上也扎出了血印。他这么做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
                “把你的两只手举起来。”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只顾望着鲜血从他的手指上滴落,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快点!”他吼道,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把它们举了起来。
                他把他的指甲扎进我指尖的肉里,一次就把十个指尖全扎破了。我痛得大叫,使劲儿往后退缩,把手抽了回来,在两侧的衣服上擦着。
                “别像个娃娃似的不懂事。”他讥笑道,猛地把我的手拉开了。
                “疼死了!”我叫道。
                “当然会疼,”他大声笑道,“我也疼呢。你以为变成一个吸血鬼就那么容易?要习惯疼痛。还有许多疼痛等着你呢。”
                他把我的两根手指放进他的嘴里,吸出了一些血。我望着他让血在嘴里滚来滚去,咂摸着血味。最后他点点头,把血咽下去了。“这血不错,”他说。“我们可以开始了。”
                他把他的手指压在我的手指上,伤口对着伤口。我的手臂传来一种麻酥酥的感觉,持续了好几秒钟。然后,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我意识到我的血正通过我的左手从我的身体流向他的身体,而他的血则通过我的右手流进我的身体。
                这是一种奇怪的、微微有些刺痛的感觉。我感到他的血从我的右臂流上来。然后顺着躯体往下走,再循环到身体左侧。血流进我的心脏时,突然有一种刀刺般的剧痛,使我差点瘫倒在地。暮先生也经历了同样的感觉,只见他咬紧牙关,全身大汗淋漓。
                疼痛一直持续着,直到暮先生的血循环到我的左胳膊上,开始重新流回他的身体。我们互相对着手又坚持了几秒钟,然后他大喊一声甩开我的手。我仰面跌倒在地。我觉得头晕,恶心。
                “把你的手指给我。”暮先生说。我抬眼望去,看见他正舔着他的手指。
                “我的唾沫能使伤口愈合。不然的话,你的血会流光,你就会死。”
                我低头望着我的手,发现鲜血正在大量地流出来。我伸出双手,让吸血鬼把它们放进嘴里,用他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指尖。
                等到他吐出我的手指时,血已经不流了。我用一块破布擦去残留的血迹。我端详着我的手指,发现指尖上只有十个淡淡的小伤痕。
                “这是你识别一个吸血鬼的标志,”暮先生告诉我,“把一个人变成吸血鬼还有其他办法,但手指是最简单、疼痛最轻的办法。”
                “就这样吗?”我问,“我现在就是半吸血鬼了?”
                “是的。”他说。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我对他说。
                “一般要过几天才会出现效果。”他说。“总需要有一个适应期。不然就太够呛了。”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全吸血鬼呢?”我问。
                “还是这个办法,”他说,“只是对手的时候更长一些,让吸血鬼的血更多地流进你的身体。”
                “有了新本领,我能做什么呢?”我问,“我能变成一只蝙蝠吗?”
                他哈哈大笑,震得房子都在颤抖。“蝙蝠!”他声音刺耳地说,“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愚蠢的故事?你我这么大块头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一只小不点儿的飞老鼠呢?动动脑子吧,小伙子。我们不可能变成蝙蝠、老鼠或青蛙,正如我们不能变成轮船、飞机或猴子一样!”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我问。
                他挠了挠下巴。“太复杂了,现在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说,“我们必须去照料你的朋友了。如果他不能在明天早晨之前得到解药,这些血清就不起作用了,何况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讨论这些神秘的本领。”他咧嘴笑了。“可以说我们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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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云南33楼2013-10-13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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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暮先生领路,我们走上楼梯,离开了老剧场。他信心十足地在黑暗中穿行。我觉得我似乎比进来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些,但那也许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而不是因为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吸血鬼的血。
                  一到外面,他就叫我跳到他的背上。“手臂搂住我的脖子,”他说,“不要撒手,也不要突然乱动。”
                  我跳上去时低头一看,发现他脚上穿着拖鞋。我觉得很奇怪,但什么也没说。
                  我刚趴到他背上,他就跑了起来。我起先并没注意到有什么异样,但很快发现周围的建筑物嗖嗖地往后闪。暮先生的腿似乎并没有动得那么快,相反,好像是整个世界都在飞快地移动,而我们正从它旁边溜过!
                  几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医院。这段路一般要花二十分钟,还需要拼命奔跑才行呢。
                  “你怎么跑得这么快?”我一边从他背上滑下来,一边问道。
                  “速度是相对的。”他说,这就是他给我的回答。他用红斗篷紧紧裹住肩膀,尽量躲在阴影里,不让别人看见我们。
                  “你朋友在哪个病房?”他问。
                  我把斯蒂夫的房间号告诉了他。他抬头数着一扇扇窗户,然后点点头,再次叫我跳到他背上。我坐稳后,他便朝墙根走去,然后脱掉拖鞋,手和脚贴在墙上。接着他把指甲径直插进了砖头里!
                  “嗯,”他嘟囔道,“砖头有点松了,但还能支撑得住。万一我们滑下去,你不要紧张。我知道怎样双脚落地。吸血鬼只有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才会摔死。”
                  他顺着墙往上爬,指甲插进砖头,先移动一只手,然后是一只脚,再是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就这样手脚交替着爬。他的动作很快,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到了斯蒂夫的窗口,贴在窗台上朝里面望去。
                  我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时间,但肯定很晚了。病房里除了斯蒂夫没有别人。暮先生推了推窗户,发现插死了。他把一只手的手指放在插销旁的玻璃上,用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插销一下子就弹开了!他把窗户推了上去,抬腿跨进病房。我从他背上滑了下来。他去查看门时,我仔细打量着斯蒂夫。斯蒂夫的呼吸比上次更吃力,断断续续的,全身又插了许多新的管子,弯弯曲曲地连着一些看着怪吓人的机器。
                  “毒性发作得很快,”暮先生说,他在我身后隔着我的肩头垂眼望着斯蒂夫,“我们也许来得太晚了,救不活他了。”
                  暮先生探身翻开斯蒂夫的一只眼皮。他久久地盯着那只眼球,然后抓住斯蒂夫的右手腕。最后他哼哼了两声。
                  “我们还来得及,”他说,我顿时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幸亏你没有再耽搁。再迟几个小时,他就没命了。”
                  “别说了,快给他治疗吧。”我不耐烦地说,并不想知道我最好的朋友离死亡有多远。
                  暮先生身上的衣服有许多口袋,他从其中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打开床边的灯,把瓶子举到光线下,端详着里面的血清。“我必须格外小心,”他对我说,“这种解药差不多和毒药一样致命呢。只要多喝几滴,就……”他用不着把话说完。
                  他把斯蒂夫的脑袋偏向一侧,叫我扶稳了,然后他用一个手指甲贴住斯蒂夫的脖子划了一道小口子。他用手指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打开瓶塞。
                  他把玻璃瓶举到唇边,正准备要喝。“你在做什么?”我问。
                  “必须通过我的嘴喂给他。”他说,“医生可能会打针,但我对针头之类的玩意儿一窍不通。”
                  “这安全吗?”我问,“你不会把细菌传给他吧?”
                  暮先生无声地笑了。“如果你想叫医生来,随你的便。”他说,“不然的话,就请多少相信一点你面前的这个人吧,早在你爷爷生下来以前,他就在干这一行了。”
                  他把血清倒进嘴里,含在舌头上滚来滚去,然后探身向前,用嘴唇盖住了那道伤口。他的腮帮子鼓起来又瘪了进去,他把血清吹进了斯蒂夫的体内。
                  完事以后。他坐回到椅子上,擦了擦嘴唇周围,把嘴里残留的一点血清吐在地上。“我总是害怕不小心把那玩意儿咽下去。”他说。“我一定要在某天夜里去报一个学习班,学会用简单的办法做这件事。”
                  我正想回答,可就在这时斯蒂夫开始动弹了。他先动了动脖子,然后是脑袋,然后是肩膀。他的胳膊抽搐着,两条腿也动了起来。他的脸缩成一团,他开始哼哼了。
                  “怎么回事?”我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一切正常。”暮先生说着,把瓶子收了起来,“他刚才处在死亡的边缘,而回到人间的旅途肯定不会令人愉快。他会疼上一段时间,然后就活下来了。”
                  “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我问,“他会不会腰部以下瘫痪什么的?”
                  “不会,”暮先生说,“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觉得身体有些僵硬,而且很容易感冒,但在其他方面他和从前完全一样。”
                  斯蒂夫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盯住了我和暮先生。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的表情。他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他的嘴巴不听使唤。接着他的目光变得散乱起来,眼睛又闭上了。
                  “斯蒂夫?”我喊道,一边摇晃着他,“斯蒂夫?”
                  “这样的情形还会出现许多次,”暮先生说,“他整个夜里都会忽而清醒,忽而糊涂。到了早上他就会醒来,到了下午他就可以坐起来,嚷嚷着要吃饭了。
                  “好了,”他说,“咱们走吧。”
                  “我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看到他恢复了心里才踏实。”我回答道。
                  “你是想弄清我没有骗你吧。”暮先生笑了起来,“我们明天再来,你就会看到他已经好了。现在我们真的必须走了。如果再待下去——”
                  突然,门开了,一个护士走了进来!
                  “这里是怎么回事儿?”她看见我们大吃一惊,喊了起来,“你们到底是——”
                  暮先生的反应非常迅速,他一把抓起斯蒂夫的被单朝护士扔去。护士挣扎着想扯掉床单,结果摔倒在地,双手都缠在乱糟糟的床单里。
                  “快走,”暮先生压低声音说,一边赶紧朝窗口冲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我望望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又望望斯蒂夫,再望望那个护士,然后望望敞开的房门。
                  暮先生垂下手。“我明白了,”他用一种干巴巴的声音说,“你是想背叛我们的契约。”我迟疑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不假思索地采取了行动——转身朝门口冲去!
                  我以为他会拦住我。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我后面嚷道:“很好,达伦·山,你跑吧!这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你已经是夜间活动的生灵了。你已经是我们中间的一分子了!你会回来的。你会跪着爬回来,哭着喊着求我帮助你。跑吧,傻瓜,跑吧!”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一直追着我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出前门。我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扭头朝后看,以为他会飞身朝我扑来,可是我一直到家都没有见到他的踪迹——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没有闻到他的气味,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他留给我的只有他的笑声,那笑声像巫婆刺耳的诅咒声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回荡。


                  IP属地:云南36楼2013-10-19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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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星期一早晨,妈妈接完电话,告诉我们斯蒂夫已经恢复了,我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妈妈很兴奋,拉着我和安妮在厨房里跳了一会儿舞。
                    “他是自己突然好起来的?”爸爸问。
                    “是啊,”妈妈说,“医生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谁也没说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爸爸喃喃地说。
                    “也许是个奇迹吧。”安妮说,我只好把脸偏过去,不让别人看见我在笑。确实是一个奇迹!
                    妈妈出门去看伦纳德夫人了,我去上学。我离开家门时,隐约有点担心阳光会把我烤焦。当然啦,这种事情没有发生。暮先生告诉过我,我可以在白天四处活动。
                    我经常感到疑惑,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回想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真的,但我拼命想使自己相信这不是真的,有时候差不多真的相信了呢。
                    我一想到我这个身体很长时间都会不长不变,就觉得特别讨厌。我该怎么向爸爸妈妈和其他人解释呢?过了几年我会显得很傻,特别是在学校里,我坐在班上,周围的同学看上去都比我大。
                    星期二,我去看望斯蒂夫。他已经坐了起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一盒巧克力。他看见我高兴极了,告诉了我一些他住院时的事情,伙食啦,护士带给他玩的玩具啦,还有那些堆成小山般的礼物。
                    “我必须经常被毒蜘蛛咬上几口。”他开玩笑说。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想养成这样的习惯,”我对他说,“也许下一次你就挺不过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我。“你知道吗,医生们都被弄糊涂了。”他说。“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病,也搞不清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你没有把八脚夫人的事告诉他们吗?”我问。
                    “没有,”他说,“那好像没有多大意义,而且会给你带来麻烦。”
                    “谢谢你。”
                    “它怎么样了?”他问,“它咬了我以后,你把它怎么样了?”
                    “我弄死了它。”我撒谎道,“我气疯了,就一脚把它踩死了。”
                    “真的吗?”他问。
                    “真的。”
                    他慢慢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我第一次醒过来时,”他说,“好像看见了你。我肯定是弄错了,因为那是半夜三更。可是那个梦多么逼真呀。我好像还看见有一个人跟你在一起,高高的,长得很丑,穿着红衣服,头发是橘黄色的,左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我什么也没说。我说不出话来。我低头望着地面,双手紧紧地捏在一起。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他说,“发现我醒过来的那个护士,发誓说她看见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医生们说她脑子里出现幻觉了,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儿。可是真奇怪呀,是不是?”
                    “真是很奇怪。”我表示赞同,但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我开始注意到我身上的变化。我发现我上床后很难入睡,夜里经常醒来。我的听力也提高了,能听见人们在很远地方的说话声。在学校里,我能听见隔壁两个教室的声音,就好像我的教室和它们之间没有隔着墙壁似的。
                    我的体力增强了。在课间休息和午休时间,我可以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而不出汗。没有人追得上我。另外,我对自己的身体也更敏感,并且更能够控制它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弄足球,在对方的包围中任意盘球。星期四我一连进了十六个球。
                    我的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我可以不费劲地做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想做多少个就做多少个。我没有长出新的肌肉——至少我没有看见——但是我浑身上下涌动着一股力量,这是以前所没有的。我还没有好好测试一下这股力量,但我相信它一定很了不起。
                    我想把我的新本领隐藏起来,但是很难做到。对于跑步和足球方面的能力,我打马虎眼说我最近加强了锻炼和训练,但其他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比如说。星期四午休结束时,铃声响了,球被一个守门员一脚踢到空中。这个守门员已经让我攻进了十六个球。球径直朝我飞来。我伸出右手去抓。我抓到了,但当我捏紧时,我的指甲扎进球里,把球弄破了!
                    那天我在家里吃晚饭时,有点心不在焉。我听得见隔壁邻居在吵架,我仔细地听他们在吵什么。我嘴里吃着土豆片和香肠,吃着吃着,我发觉不对劲儿,这些东西不应该这么硬。我低头一看,发现我把叉子头咬下来了,把它嚼成了碎片!幸好没有人看见,我洗碗的时候把它悄悄扔进了垃圾箱。
                    晚上,斯蒂夫打来电话。他已经出院了。他本来应该再恢复一段时间,过完这个周末才回学校呢。但他说他闷得要发疯了,已经央求妈妈明天就让他上学。
                    “你是说你想上学?”我吃惊地问。
                    “听着挺奇怪的,是不是?”他大声笑看,“平常我总是找借口待在家里。可是现在我有了借口,却又想上学了!可是你不知道,整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有多无聊。在家待一两天还有点意思,可整整一个星期……”
                    我考虑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斯蒂夫,但又拿不准他会是什么态度。他曾经想变成一个吸血鬼。我想,如果他知道暮先生选择了我而不是他,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那么要不要告诉安妮呢,这个念头想都别想。自从斯蒂夫恢复健康后,她没有再提到八脚夫人,但我经常发现她老是盯着我。我不知道她脑子里想些什么,我猜大概是这样:“斯蒂夫好起来了,但这不是你的功劳。你本来有机会救他的,可你没有。你说了谎话,拿他的生命去冒险,就为了不给你自己惹麻烦。如果换了是我的话,你也会这么做吗?”
                    星期五,斯蒂夫成了大伙关注的中心。全班同学都围在他身边,请他讲讲事情的经过。他们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使他中了毒?他又是怎么活过来的?
                    医院里是什么样儿?医生有没有给他做手术?有没有留下刀疤?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问题。
                    “我不知道是什么咬了我。”他说,“我当时在达伦家里,坐在窗户旁边。我听见一个声音,可没等我看清是什么东西,我就被咬了,一下子就昏过去了。”这是我去医院看望他时,我们一起编造的一种说法。
                    就在那个星期五,我的感觉更奇怪了。我一上午都在教室里东张西望,觉得自己仿佛不属于这里。这一切太没有意义了。“我不应该待在这里,”我不停地想,“我不再是普通的孩子了。我是吸血鬼助手,我应该出去谋生。英语、历史和地理现在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托米和阿兰把我踢足球时的非凡表现告诉了斯蒂夫。“这些日子他跑得像风那么快。”阿兰说。
                    “他玩起球来简直和贝利不相上下。”托米补充道。
                    “真的吗?”斯蒂夫问,一边用古怪的目光看着我,“这个重大的变化是怎么产生的,达伦?”
                    “没什么变化,”我撒谎道,“只是这阵子我比较顺,运气不错。”
                    “听听,真是个谦谦君子!”托米大笑起来,“多尔顿先生说,他准备让达伦报名参加十七岁以下青年足球队。想想吧,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在队员年龄不超过十七岁的队里踢球!在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里,还从来没有哪个人能进那个队呢。”
                    “没有,”斯蒂夫沉思着说,“确实没有。”
                    “啊,那只是老师为了鼓励我。”我说,想把这事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也许吧,”斯蒂夫说,“也许。”
                    那天午休时我踢得很糟糕,我是故意的。我看得出来,斯蒂夫起了疑心。我想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感觉到了我身上有点不对劲儿。我故意跑得很慢,并且放过了一些我平常没有特殊本领时也能抓住的机会。
                    我的计划成功了。球赛快结束时,斯蒂夫不再仔细研究我的每个动作,又开始拿我开玩笑。可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把一切都给毁了。
                    阿兰和我都在追一个球。其实他不应该来凑热闹的,因为我离球最近。但阿兰的年纪比我们其他人都要小一点,有时候会做一些傻事。我考虑中途放弃,但我一直故意不好好踢球,已经有些腻烦了。午休时间快要过去了,我想好歹也得踢进一个球吧。于是我拿定主意,去你的阿兰·莫里斯吧。这是我的球,他敢挡我的道,讨厌!
                    在碰到球的一刹那,我们撞到了一起。阿兰大喊一声,飞了出去。我哈哈大笑,把球盘到自己脚下,转身就要射门。
                    就在这时,鲜血吸引了我的视线,我停住了脚步。
                    阿兰笨重地摔倒在地,左膝盖撞破了。伤口很深,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找点纸巾或布条把伤口捂住。
                    有人把球从我脚下踢走,盘带着跑开了。我根本没有理会。我的眼睛盯着阿兰。特别是阿兰的膝盖。特别是阿兰的鲜血。
                    我朝他跨了一步,又跨了一步。我现在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光线。
                    他抬头望着我,一定从我脸上看到了一些异样。他突然停止了哭泣,用不安的眼神瞪着我。
                    我跪了下来,不等自己明白在做什么,就已经用嘴唇压住他腿上的伤口,吸着他的鲜血,大口地往肚里咽!
                    就这样持续了几秒钟。我闭着眼睛,嘴里满是鲜血。味道真美啊。我不知道我到底会喝多少。也不知道我会对阿兰造成多大伤害。幸好,我没有机会弄清了。
                    我意识到人们都围拢了过来,便睁开眼睛。大家几乎都不再踢球,而用惊恐的目光盯着我。我把嘴唇从阿兰的膝头挪开,望着周围我的朋友们,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突然我有办法了,我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我是吸血鬼之王!”我喊道,“我是不死国的国王!我要吸你们每个人的血!”
                    他们惊慌地瞪着我,然后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他们以为我是在假扮吸血鬼呢。
                    “你真是个大傻瓜,山。”有人说。
                    “真野蛮!”一个女生看见鲜血顺着我的下巴滴落,尖声尖气地说,“应该把你关起来!”
                    铃响了,要回教室上课了。我对自己感到很满意。我以为我把大家都蒙骗住了。可是当我注意到人群后面的一个人时,我的喜悦消失了。那是斯蒂夫,他阴沉的脸色告诉我,他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根本没有被我骗住。
                    他知道了。


                    IP属地:云南37楼2013-10-19 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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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医生们很快就宣布了他们的结论。没有呼吸,没有脉搏,没有任何动静。对他们来说,这是个一目了然的病例。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我真后悔没有向暮先生另外要一种药水,能够让我陷入沉沉的梦乡。像这样听着爸爸妈妈伤心地哭泣,听着安妮尖叫着呼唤我醒来,真让人痛苦极了。
                      过了两个小时,我们家的朋友们纷纷赶来,又是一阵阵哭泣,一阵阵唏嘘叹息。
                      我多么想躲开这一切。我还不如在半夜三更和暮先生一起逃跑呢,可他对我说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逃跑了,”他说,“他们就会找你。到处贴着寻人启事,报纸上登着照片,把警察也惊动了。我们就会不得安宁。”
                      装死是我惟一的选择。如果他们认为我死了,我就自由了。没有人会去寻找一个死人。
                      现在,我听着周围悲哀的声音,心里同时诅咒着暮先生和我自己。我不应该这么做。我不应该让他们经受这些。
                      还是从好的方面来看待这件事吧,至少,长痛不如短痛。他们是很悲哀,而且这悲哀会持续一段时间,但他们最终会缓过劲儿来的(我这样希望)。如果我逃跑了,他们的痛苦就会永无止境,他们会一辈子都盼望着我回来,千方百计地到处寻找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回到他们身边。
                      负责丧葬的人来了,把屋里的探视者都劝了出去。他和一位护士脱掉我的衣服,检查我的身体。我的一些知觉慢慢回来了,我可以感到他冰冷的手在我身上这里捅捅,那里戳戳。
                      “他的状况非常好,”他轻声对护士说。“又结实又新鲜。没有一点伤痕。我对它没有什么可做的,只需给他抹一点胭脂,使他的面颊显得红润一些就行了。”
                      他翻开我的眼皮。他是一个胖乎乎的男人,长得挺喜气的。我真担心他会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还活着,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轻把我的脑袋从一侧转到另一侧,我脖子上的断骨咔咔作响。
                      “人是多么脆弱的动物啊。”他叹息着,一边继续给我做其他检查。
                      那天晚上,他们把我搬回了家,放在起居室里的一张铺了布的长桌子上,让人们进来向我的遗体告别。
                      我听着人们议论我,就好像我已经不在人世,那感觉真是好古怪!他们议论我的一生,说起我刚生下来时的样子,还说我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如果活着,将来会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男子汉。
                      如果我突然跳起来,大喊一声:“呸!”那会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子啊!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了。我简直无法形容在那里躺几个小时有多么难熬。我不能动,不能笑,也不能抓抓我的鼻子。我甚至不能望着天花板,因为我的眼睛是闭着的!
                      我必须格外小心,因为我身体的感觉又回来了。暮先生告诉过我会发生这种事,他说在我完全苏醒之前,会有刺痛和酥痒的感觉。我尽管动弹不得,但如果我真的一使劲,也会稍微抖动起来,那样就彻底露馅儿了。
                      那种痒酥酥的感觉简直要把我逼疯了。我想不去理它,可是办不到。到处都痒,像数不清的小蜘蛛在我身上飞快地爬来爬去。我脑袋和脖子上的骨头断了,那里痒得最厉害。
                      最后,人们总算开始离去。天色一定很晚了,很快房间里就空无一人,完全安静了下来。我独自在那里躺了很长时间,享受着这份寂静。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房门正在打开,很慢、很轻地打开。
                      脚步声从房间那头传来,停在桌子前面。我的五脏六腑突然变得冰冷,这不是因为那种药水。谁来了?起初我以为是暮先生,但是他没有理由偷偷溜进我家里来。我们定好以后再见面的。
                      不管这个人是谁,他——也许是她,我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几分钟内,一点声音也没有。
                      接着,我感到有两只手在摸我的脸。
                      他翻开我的眼皮,用一支小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瞳孔。房间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他是谁。他嘀咕了一声,松开我的眼皮,又撬开我的嘴巴,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舌头上: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但有一股古怪的苦味儿。
                      他把那东西从我里嘴拿开后,又抓起我的两只手,仔细端详着手指尖。接着,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是照相机在拍照。
                      最后,他用一个尖东西——好像是一根针——刺我。他很小心,没有刺到我会流血的部位,而且避开了我的重要器官。我的感觉已经恢复了一些,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因此针刺没有引起多大的疼痛。
                      后来。他就走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像刚才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房间,然后房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又平静下来。不管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他已经走了。只留下我躺在这里,充满困惑,又有些害怕。
                      第二天一早,爸爸进来陪我坐着。他说了很多话,告诉我他为我制定的所有计划,我将来要上的大学,他希望我做的工作。他哭得很伤心。
                      到了最后,妈妈也进来了,和他坐在一起。他们抱头痛哭,又竭力安慰自己。他们说好在他们还有安妮,说不定还能再生一个孩子,或者领养一个。至少我是一下子摔死的,没有多少痛苦。而且,他们还有那么多往事可以回忆。
                      我真不愿意引得他们这么伤心。只要能让他们摆脱这种痛苦,要我拿什么去换我都愿意。
                      那天后来还有许多活动。一只棺材搬了进来,人们把我装了进去。来了一个牧师,他和我的家人、他们的朋友们坐在一起。屋子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我听见安妮在哭,哀求我不要再开玩笑了,快点坐起来。我真希望他们把她带走,那样我会觉得好受许多,可是我猜他们不愿意让她长大以后觉得,他们剥夺了她最后向哥哥告别的机会。
                      最后,棺材盖合上,拧上了螺丝。人们把棺材从桌子上抬起来,搬出去放到灵车上。我们慢慢地驶向教堂,这时人们说的话我就听得不怎么清楚了。后来,做完弥撒以后,他们把我抬到了墓地,我可以听见牧师说的每一个字,以及哀悼者的哭泣和叹息。
                      后来他们就把我埋葬了。


                      IP属地:云南40楼2013-10-26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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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他们把我放进了下面漆黑、阴湿的洞穴里,这时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棺材落到底部时震动了一下,接着传来雨点般的声音,人们开始把泥土一把把地撒向棺材盖。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掘墓人开始用铲子把泥土填进坟墓。
                        泥块最初落下来时像砖头一样,沉重的撞击声把棺材震得微微发颤。
                        最后,坟墓填满了,泥土堆积在我和上面的世界之间,活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成了一片模糊的低语。
                        到了最后是一阵轻轻的拍打声,他们在把土拍打平实。
                        接着便是彻底的寂静。
                        我躺在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听着泥土被压实,幻想着听见蠕虫在泥土中朝我爬来。我本来以为会很吓人,没想到实际上很安宁。我觉得待在这下面非常安全,世界上任何人都伤害不到我。
                        我花了一些时间回想过去的几个星期:那张怪物马戏表演的传单,那股使我闭上眼睛、盲目地摸索戏票的奇怪的力量,我第一眼看见那个黑乎乎的剧场时的印象,还有我站在那里目睹斯蒂夫和暮先生对话的那个冰冷的楼厅。
                        有那么多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如果我没有抓到票,我就不会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去看马戏表演,我就不会在这里。如果我没有留下来观察斯蒂夫想做什么,我就不会在这里。如果我没有去偷八脚夫人,我就不会在这里。如果我拒绝了暮先生提出的条件,我就不会在这里。
                        这真是一个充满“如果”的世界,可是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木已成舟,发生的已经发生。如果我能及时返回……
                        然而我不能。过去的一切永远不会再回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再往回看,而应该忘掉过去,将眼光放在现在和将来。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我渐渐会动了。一开始是我的手指,它们弯起来攥成拳头,从我的胸口滑了下去——负责丧葬的人把它们交叉着放在我的胸口。我慢慢地曲伸了几次,消除手心里那种痒酥酥的感觉。
                        接着,我的眼睛睁开了,可是并没有多大用处。不管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在这下面都没什么区别:完全漆黑一片。
                        感觉回来了,疼痛也跟着回来了。我从窗口摔下去时把背摔伤了,现在疼得要命。我的肺,还有心脏——因为已经不习惯跳动了——也隐隐作痛。
                        我的腿在抽筋,脖子僵硬。我身上惟一不痛的地方是我的右脚大拇指!
                        就在我开始呼吸的时候,我担心起了棺材里的空气。暮先生说我可以在昏迷状态下存活一个星期,不需要吃东西或上厕所,也不需要呼吸。可是现在我又开始呼吸了,我意识到这里面空气很少,而我消耗得很快。
                        我没有紧张。紧张会使我大口喘气,用掉更多的空气。我保持平静,呼吸得又轻又慢。我尽量一动不动地躺着:运动也会使呼吸加快。
                        我没有办法知道时间。我试着在头脑里数数,可是数着数着就糊涂了,只好再从头开始。
                        我默默地唱歌,讲故事给自己听。我真希望他们埋我时给我在下面放一台电视机或收音机,但我猜想死人一般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时间过得真慢啊,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耳边终于传来掘土的声音。
                        他的速度比所有的普通人都快,快得仿佛不是在挖掘,而是在把土呼呼地往外吸。不到一刻钟,他就挖到了棺材。这么短的时间一定可以破记录了。可对我来说,我巴不得他再快一些呢。
                        他在棺材盖上敲了三下,然后就开始撬盖子了。他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就把盖子撬开了,我发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夜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是一个比较黑的夜晚,但在地下熬过这么长时间以后,它在我看来就像白天一样明亮。
                        “你没事吧?”暮先生问。
                        “我觉得闷得要死。”我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他听了我这句玩笑话,脸上露出了微笑。“站起来,让我检查检查。”
                        他说。我站起来时疼得龇牙咧嘴,浑身都像针刺一般。他用手指轻轻抚摸我的后背,然后是我的前胸。
                        “你真走运,”他说,“没有摔断骨头。只是有点儿擦伤,过两天就长好了。”
                        他手一撑跳出了坟墓,然后俯下身来拉我。我仍然浑身僵硬、酸痛。
                        “我觉得我像一只挤烂了的针垫。”我抱怨说。
                        “这些感觉要过几天才会消失,”他说,“可是不要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不错。我们还算走运,他们今天就埋葬了你。如果他们耽搁一天才把你埋下去,你的感觉还要难受得多呢。”
                        他重新跳进坟墓,盖上棺材盖。上来以后,他拿起铁锹,开始把泥土铲回去。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我问。
                        “不用,”他说,“你只会妨碍我。去散散步吧,活动活动你浑身发僵的骨头。我要走的时候再叫你。”
                        “你把我的包带来了吗?”我问,他朝旁边的一块墓碑点了点头,我的那只包就挂在那里。
                        我把包拿在手里,检查他是不是翻看过。看样子他没有侵犯我的隐私权,但我不敢肯定。我只能听信他的话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日记里的内容他已经全部知道了。
                        我在坟墓间散步,看看我的四肢还灵不灵活。我甩动着腿和胳膊,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感觉。任何感觉,哪怕是针刺般的疼痛,也比什么感觉都没有强啊。
                        我的视力比以前更强了。我能够看出几米外墓碑上的姓名和日期。这就是我身体里吸血鬼的血在起作用。吸血鬼不是一辈子都生活在黑暗中吗?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半吸血鬼,但也同样——突然,就在我想着我的新本领时,一只手从一个坟墓后面伸了出来,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撂倒在地,拖到了暮先生看不见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张开嘴巴刚想喊叫,突然看见了一样东西,我顿时呆住不动了。那个袭击我的人,不管他是谁,手里拿着一把锤子和一根大木桩,桩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我的心脏!


                        IP属地:云南41楼2013-10-26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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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只要你敢动一动,”袭击我的那个人警告道,“我就把它刺进你的心脏,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这句话吓得我浑身冰凉,可是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熟悉的声音更让我胆战心惊。
                          “斯蒂夫?”我喘着气问,我的目光从桩尖抬起,寻找着他的脸。没错,就是他!他想显得勇敢一些,可实际上非常害怕。
                          “斯蒂夫,这是怎么——”我想说话,可是他用木桩一拥,打断了我。
                          “不许说话!”他压低声音说,俯下身子躲在石柱后面,“我可不想让你的朋友听见。”
                          “我的……?噢,你说的是暮先生。”我说。
                          “拉登·暮,就是封·霍斯顿,”斯蒂夫讥讽地说,“我可不管你叫他什么。他是个吸血鬼,这才是我关心的。”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小声问。
                          “抓吸血鬼。”他粗声恶气地说,又用木桩捅了我一下,“哼,瞧瞧吧:看样子我一下子逮住了两个!”
                          “听着,”我感到的是恼火而不是紧张(如果他真的要杀我,就会一下子结果我的性命,而不是像电影里的人那样,先坐下来跟我说这说那),“如果你想用那玩意儿捅我,就尽管捅吧。如果你想说话,就把那玩意儿拿开。即使你不再捅出新的窟窿,我浑身也已经够疼的了。”
                          他瞪着眼睛,然后把木桩缩回了几厘米。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你怎么知道该来?”
                          “我一直在跟踪你。”他说,“自从我看见你对阿兰做了那件事以后,整个周末我都在跟踪你。我看见暮先生进了你家。我看见他把你从窗户中扔了出来。”
                          “原来溜进起居室的那个人就是你!”我吃惊地说,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半夜来访者。
                          “是的。”他点点头,“医生很快就签了你的死亡证书。我想亲自检查一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往我嘴里放的那张纸?”我问。
                          “是石蕊试纸。如果把它贴在潮湿的表面,比如贴在活人的身体上,它就会变颜色。就是这个,还有你手指上的伤痕,向我泄露了秘密。”
                          “你知道手指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我惊讶地问。
                          “我在一本很旧的书上读到过,实际上我就是在那本书上找到封·霍斯顿的照片的。其他书里都没有提到手指的事,所以我还以为这又是一个关于吸血鬼的神话。可是当我仔细打量你的手指,我发现——”
                          他停住话头,偏过脑袋。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听不见掘土的声音了。一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然后暮先生压低了的声音从墓地那头传来。
                          “达伦,你在哪儿?”他喊道,“达伦?”
                          斯蒂夫吓得脸色完全变了。我可以看见他的心在怦怦乱跳,看见大滴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他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考虑到这样的情况。
                          “我很好。”我喊道,吓得斯蒂夫惊跳起来。
                          “你在哪儿?”暮先生问道。
                          “在这儿。”我回答道,一边站了起来,毫不理会斯蒂夫的木桩。“我的腿没有力气,所以躺下来歇了一会儿。”
                          “你没事吧?”他问道。
                          “我挺好的,”我说,“我再休息一会儿,然后起来走走试试。你准备好了就叫我一声。”
                          我重新蹲下来,面对着斯蒂夫。他看上去不像刚才那样勇敢了。木桩的尖头指着地面,不再对我构成威胁。他的整个身体都可怜兮兮地耷拉着,我感到很同情他。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斯蒂夫?”我问。
                          “为了杀死你。”他说。
                          “杀死我?天哪,为什么?”我问。
                          “你是个吸血鬼,”他说,“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可你对吸血鬼不反感,”我提醒他,“你自己还想成为吸血鬼呢。”
                          “是啊。”他恶狠狠地吼道,“我本来是有这个想法,可最后变成吸血鬼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你对他说我是邪恶的。你让他拒绝我,这样你就可以——”
                          “你完全是胡说,”我叹着气说,“我根本不想成为吸血鬼。我之所以答应加入他一伙,是为了救你的命啊。如果我不当他的助手,你就死了。”
                          “编得跟真的似的。”他轻蔑地说,“想想吧,我以前还相信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哈哈!”
                          “我是你的朋友!”我喊道,“斯蒂夫,你不明白。我绝不会做什么事来伤害你。我真讨厌我遭遇的这些事。我这么做只是为了——”
                          “别再给我编这些哭哭啼啼的伤心故事了。”他哼着鼻子说,“你策划这件事有多久了?你一定是在怪物马戏表演的那天夜里就去找他了。你就是那样弄到八脚夫人的,是不是?你做他的助手,他就把蜘蛛送给了你。”
                          “不是的,斯蒂夫,不是那样的。你千万不能那样想。”可是他不相信。
                          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来。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在他看来,是我背叛了他。我偷走了他觉得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生活。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我要走了。”他说着准备往远处爬去,“我以为我今天夜里能把你杀死的,可是我错了。我年纪还太小,身体不够强壮,胆子也不够大。
                          “可是请你留神,达伦·山。我会长大的。我会变得更成熟更强壮更勇敢。我要把我的全部生命都用来训练我的身体和意志,当那一天到来时……当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当我有了足够的力量和勇气……
                          “我就要找到你,杀死你。”他发着誓,“我要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吸血鬼杀手,不管你躲到什么洞穴里,我同样都找得到。不管是洞穴,是岩石,还是地窖,我都找得到!”
                          “如有必要,我要追踪你到世界的尽头。”他脸上闪着疯狂的光,“你和你的师傅。我找到你们后,就用带钢尖的木桩刺穿你们的心脏,然后砍下你们的脑袋,往里面塞满大蒜。然后我还要把你们烧成灰,撒进流动的河水里。我不会留下一点后患。我要保证你再也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停住了,掏出一把小刀,在左手心里划了一个小小的十字。他举起手,我看见鲜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我凭着这血起誓!”他宣布道,然后转身跑了,几秒钟后就消失在黑夜的阴影中。
                          我完全可以顺着血迹去追他。如果我喊来暮先生,我们就能追到他,让斯蒂夫·豹子连同他的威胁统统完蛋。这样做应该是明智的。
                          可是我没有。我做不到。他是我的朋友啊……


                          IP属地:云南42楼2013-11-08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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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我回来时,暮先生正在把土堆弄平。我在一旁看着他干活。铁锹又大又重,但在他手里仿佛是纸片做的。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力气,[福#哇@小&说下^载]也不知道我将来会有多大力气。
                            我考虑要不要把斯蒂夫的事告诉他,但又害怕他会去追他。斯蒂夫受的磨难已经够多了。而且,他的威胁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过不了几个星期,他的注意力被新鲜事吸引过去后,他会忘记我和暮先生。我希望这样。
                            暮先生抬头一看,皱起眉头。“你真的没事吗?你看上去很紧张。”
                            “你在棺材里待一天试试看。”我回答道。
                            他大声笑了起来。“山少爷,我在棺材里待的时间比许多真正的死人还多呢!”他最后使劲儿拍了一下坟墓,然后把铁锹捏成碎片,扔得远远的。
                            “僵硬的感觉是不是没有了?”他接着问道。
                            “比刚才好一些,”我扭动着我的胳膊和腰肢,“我可不想经常装死。”
                            “不会了,”他沉思地说,“唉,多半不会再有这个必要了。这是挺危险的一招。许多环节都有可能出问题。”
                            我瞪着他。“你对我说过我会非常安全的。”我说。
                            “我没有说实话。有时那种药水会使患者朝死亡的方向走得太远,他们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且我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给你做尸体解剖。还有……你想要我全告诉你吗?”他问。
                            “不想。”我厌恶地说,“我不想听。”我气愤地挥拳朝他打去,他很轻松地躲过了,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
                            “你说这是很安全的!”我喊道,“你撒谎!”
                            “我只能那么说,”他说,“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我生气地问。
                            他耸耸肩膀。“那我就少了一个助手。不算什么大的损失。我肯定能再找到一个。”
                            “你……你……哦!”我狠狠地踢着地面。我可以用许多话来骂他,但我不想在死人面前说粗话。我准备以后再把我对他这套诡计的看法告诉他。
                            “准备走了吗?”他问。
                            “再等一分钟。”我说。
                            我跳到一个较高的墓碑上,四下环顾着这座镇子。我从这里看不到多少景物,但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是我对这个地方的最后一瞥,所以我尽情地看着,把每一条漆黑的小巷都看做时髦的街道,每一个破旧的平房都看做酋长的宫殿,每一座两层楼房都看做摩天大楼。
                            “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对离开一个地方习以为常了。”暮先生说。
                            他站在我身后的石头上,双脚像踏在空气上一般。他的脸色很阴沉。“吸血鬼总是在告别。我们从来不在任何地方待很长时间。我们永远都要连根拔起,迁移到新的牧场。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他又说道。
                            “第一次是不是最难受?”我问。
                            “是的,”他点点头说道,“但这滋味总是不太好受。”
                            “我多长时间才能习惯它?”我真想知道。
                            “大概再过几十年。”他说,“也许更长时间。”
                            几十年。听他的口气就像在说几个月。
                            “我们永远不能有朋友?”我问,“我们永远不能有家,有妻子和孩子?”
                            “不能。”他叹了口气,“永远不能。”
                            “那不是很孤独吗?”我问。
                            “孤独极了。”他承认道。
                            我悲哀地点点头。至少他现在说的是实话。我以前说过,我情愿听实话——不管实话多么让人难受,也不愿意别人用假话骗我。只有听了实话,你才清楚自己的处境。
                            “好吧,”我说,从墓碑上跳了下来,“咱们走吧。”我拿起我的包,掸去沾在上面的一些墓地的泥土。
                            “你如果愿意,可以骑在我的背上。”暮先生提出。
                            “不用了,谢谢。也许过一会儿会骑,但现在我想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
                            “也好。”他说。
                            我揉揉肚子,听着它咕咕叫。“从周日到现在,我什么也没吃,我饿了。”
                            “我也饿了。”他牵着我的手,杀气腾腾地朝我咧嘴一笑。“咱们去吃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去想菜单上会有什么。我紧张地点点头,捏紧了他的手。我们转身离开了墓地。就这样,我们,吸血鬼和他的助手,肩并肩地迈开脚步,走进了夜幕中……
                            卷一 初变吸血鬼 完


                            IP属地:云南43楼2013-11-08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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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个温暖干燥的夜晚,斯坦利·科林斯先生参加完童子军会议后决定走回家去。路不太长——不到两公里。尽管天很黑,但这条路他早就走熟了,每一步都像系一个结儿那么容易。
                              斯坦利是童子军队长。他热爱童子军,小时候当过,成年后还一直保持联系。他把三个儿子都培养成了优秀的童子军,现在他们长大离家了,他就帮助当地的孩子们。
                              斯坦利走得很快,好使身体暖和一些。他只穿着短裤和T恤,尽管天气很好,他的手臂和腿上很快就起了鸡皮疙瘩。他并不在意,等他到家时,他太太会已为他准备好一杯热乎乎的巧克力牛奶和葡萄干面包等着他。在赶了这么多路之后,他会吃得更香。
                              路两旁都是树,黑漆漆的,对不熟悉的人来说十分危险。但斯坦利一点也不怕。相反,他喜欢黑夜,他爱听自己的脚踩在深草和荆棘上发出的嘎吱声。
                              嘎吱,嘎吱,嘎吱。
                              他笑了。儿子小时候,他带他们回家时,经常骗他们说有怪物躲在树上。他会发出可怕的声音,趁孩子们不注意时摇晃低处的树枝。有时他们会哇哇尖叫,没命地跑回家去。斯坦利跟在后面哈哈大笑。
                              嘎吱,嘎吱,嘎吱。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想像自己走在回家路上的脚步声,每次都能安然入梦。
                              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在斯坦利看来,它比莫扎特和贝多芬的所有音乐都好听。
                              嘎吱,嘎吱,嘎吱。
                              啪。
                              斯坦利站住了,皱了皱眉。好像是一根棍子折断的声音,但怎么可能呢?要是他踩到了树枝,他应该有感觉啊。附近田里也没有牛羊。
                              他静静地站了半分钟,好奇地聆听着。没有再听到声音,他摇头笑笑。是他的想像跟他开了个玩笑。回家把这事告诉太太,她会和他一起开怀大笑的。
                              他又向前走去。
                              嘎吱,嘎吱,嘎吱。
                              啊,还是熟悉的声音。周围没有别人。要是有的话,他不会只听到一根树枝折断的声音。没有人能偷袭斯坦利·科林斯。他是训练有素的童子军队长。他的耳朵像狐狸那样灵敏。
                              嘎吱,嘎吱,嘎吱。嘎——
                              啪。
                              他又站住了,心怦怦地跳着,恐惧把他的心一点点地攥紧了。
                              不是想像。他听见了,清楚极了。头顶上什么地方有根树枝折断了。在此之前还有极细微的沙沙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斯坦利抬头往树上看,可是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就是有一个汽车那么大的怪物,他也发现不了。十个怪物,一百个!一千——
                              哦,别傻了。树上没有怪物。怪物是不存在的,是幻想出来的。很可能是一只松鼠或猫头鹰,或者其他什么平常的东西。
                              斯坦利抬起脚,正要落下去。
                              啪。
                              他的脚悬在空中,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是松鼠!声音太响了。是一个大东西。一个不应该在那儿的东西。一个以前没有的东西,一个——
                              啪!
                              声音近了一些,低了一些,斯坦利突然再也受不了了。他跑了起来。
                              斯坦利是个大块头,而且就他这个年纪来说,还相当健壮。可是他很久没有这么快跑过了,一百米之后,他已上气不接下气,肋间隐隐作痛。
                              他慢慢停了下来,弯着腰,大口地喘着气。
                              嘎吱。
                              他猛地抬起头。
                              嘎吱,嘎吱,嘎吱。
                              有脚步声向他走来!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他惊恐地听着,越来越近。怪物是不是已从树上跳到他前头去了?它是不是爬下来了?是不是要来结果他了?是……
                              嘎吱,嘎吱。
                              脚步声停下了,斯坦利看见了一个人影,但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大,差不多还是个孩子。斯坦利直起身体,重新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真是个孩子!一个瘦瘦小小、神色惊恐的男孩,上衣、裤子都脏兮兮的。
                              斯坦利不禁笑了,摇了摇头。他刚才多傻呀!如果他把这件事讲给妻子听,不把她乐坏才怪呢。
                              “你没事吧,孩子?”斯坦利问道。
                              男孩没有回答。
                              斯坦利不认识这个小家伙,但最近这片地方搬来了许多人家。他已经不能把邻里的每个孩子都认清了。
                              “我能帮助你吗?”他问,“你迷路了?”
                              男孩慢慢地摇了摇头。他的样子透着点儿古怪,斯坦利觉得不安起来。大概是天太黑了,那些黑乎乎的影子在作怪吧,可那男孩看上去非常苍白,非常干瘦,非常……饥饿。
                              “你没事吧?”斯坦利一边向他走去,一边问道,“我能帮——?”
                              啪!
                              声音是从头顶上直接传来的,很响,很吓人。
                              男孩迅速往后一跳,闪开了。
                              斯坦利抬头一看,勉强看见一个巨大的红色物体,像是蝙蝠,飞快地从树上扑下来,咔嚓咔嚓折断了无数根树枝。
                              接着那个红色怪物就扑到了他身上。斯坦利张开嘴巴想喊,但没等他喊出声来,怪物的手——莫非是爪子?——已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一阵短暂的搏斗,斯坦利瘫倒在地,失去知觉,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了。
                              两个夜行生物靠上来,准备进食。


                              IP属地:云南45楼2013-11-08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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