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玄武岛的水牢,是在海边的山洞里顺势修成的,狭小憋闷。四面都是山壁,门在上方,高近两米,蓄着海水,毫无光亮。金钟仁双手被套在牢顶,既不能坐,也不能卧,腿泡在海水里有些发胀。他想这回自己真的是亏大了,出去以后一定要人千百倍地还回来。
幽暗中他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轻微脚步声,眼神微微一凛,这沧海派真是有意思,一晚上来了几拨人了。
来人在水牢门口顿了顿,接着金钟仁便听到锁链拉动的声音,不多时他便被人拉了上去绑在刑架上。上头灯火通明,金钟仁双眼有些不能适应,竟流下泪来。
一阵铃声般的笑声响起,那人道:“金公子怎么流泪了?难道你害怕了?”
金钟仁这时方才看清,淡淡道:“毕岛主多虑了,自然反应而已。”
毕红纱也没多做纠缠,道:“我奉师伯的命令前来审问你,师伯问你到底承认不承认杀了吴掌门?”毕红纱的声音其实听起来十分温柔,犹如暖风吹过耳畔,然而这温柔里包裹的的却是一把利刃,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伤到你。
金钟仁依然十分不合作,道:“没做过的事情,我怎么能认?”
毕红纱道:“金公子为夺白马图可以屠戮一家三口,重创泰山派,为了‘月影横斜’放火烧房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金公子气度令人失望,敢做不敢认啊。”
金钟仁冷笑道:“反正如今落在你们手里,认与不认,重要吗?”
毕红纱见金钟仁不吃这套,便转了个话头,道:“金公子可知,为什么师伯是令我——而不是别人——来审问你吗?”
金钟仁不作声,毕红纱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没有撬不开的蚌壳,也没有永远不说话的嘴巴。我不会用那些鞭子、棒子这些粗鲁的法子,我只会用药——金公子也是当世名医,想不想试试红纱手中的药呢?”
金钟仁冷淡地说道:“你无非是想跟我炫耀你使毒的本事罢了,我无所谓!反正贱命一条,没有人可以依附,你们踩死我,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需要善后。既然如此,我干嘛要多费唇舌同你罗嗦,你们尽管杀我,只是‘月影横斜’自此以后就要消失在这世上啦。”
毕红纱哈哈笑道:“金公子你可是想岔了,你解毒的本事一流,红纱怎么敢在你身上试药?只是不知道鹿公子——是不是也精通毒药呢?”
金钟仁顿时勃然大怒,拉得那刑架猛烈地摇晃了几下,喝道:“你敢!”
毕红纱见金钟仁有了反应,更加来劲儿,伸手去勾金钟仁的下巴,慢慢笑道:“看来,鹿公子在金公子心中,果然大有不同呢。鹿公子这般好容色,真是可惜——”
金钟仁心中惊疑不定,虽然自己已经料定杜衡生不可能去得罪鹿家,可是毕红纱却是一个脾气诡异又不怕事的,万一,万一真伤了鹿晗呢?
他强自镇定,道:“你们不敢得罪鹿家。”
毕红纱却笑道:“我们当然不想得罪鹿家,可是这世界上天有不测风云的事情多了,若是鹿公子回去时乘的船遇上了风暴,那鹿家也不能把我们怎样。又或者,鹿公子回到鹿家以后,暴毙而亡,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
金钟仁脸色一变,道:“你们就不怕鹿家查出真相?”
毕红纱道:“红纱既然敢说,必然有把握做得滴水不漏。金公子你研究毒药也有那么些年了,应该知道几种毫无头绪的死法吧。”
金钟仁垂头想了一会儿,道:“算你厉害,叫他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和你说话。”
毕红纱心中大喜,扬了扬手,其他弟子便都退了出去,刑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金公子,‘月影横斜’你究竟收到了何处?”
金钟仁却道:“且慢,我怎么保证,我说出来以后,你会放鹿晗安然无恙地离去?”
毕红纱笑道:“金公子真乃性情中人,自己的安危都不在乎了,却只要鹿公子无恙。金公子必然知道我杜师伯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只要鹿公子无辜,他是决计不肯得罪鹿家的;兰荼爱财,她的财路要从鹿家势力范围过,她也不会去得罪鹿家;公孙师伯,向来心中只有武艺,鹿公子虽说出身名门,可是打斗经验欠缺,武艺平平——根本入不了我公孙师伯法眼。其他人,不足为虑。”
“也就是说,只要你愿意放过鹿晗,他就能平安回去?”
“然也。只要金公子你肯将‘月影横斜’的下落说出来,让我在师伯面前立功,我自然会放过鹿公子。毕竟,长成那样容色,可不容易,红纱对着俊俏公子,也是狠心不起来呢。”
金钟仁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我的婢女呢?你预备把她怎么办?”
毕红纱道:“这我可做不了主。”停了一会儿,好奇问道:“金公子竟然半点不操心你自己,只想着别人,红纱真是佩服。”
金钟仁无声地笑了笑,道:“我从小飘荡在江湖上,早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已经多活这么些年,够本了。再说,我一旦说出‘月影横斜’的下落,我不认为沧海派还能允许我活着。九遁——唉,罢了,我和她主仆一场,让她陪我上路,也是情分。至于鹿晗,你喂他吃点昏睡的药,让他把这段时间睡过去,直接送他回家吧。我原来住的地方有几个毒药方子,鹿晗替我收着的,你让鹿晗带你去拿吧。”
乌金针的毒药方子,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对毕红纱这种常年浸淫毒药的人来说更是可贵。金钟仁根本不相信毕红纱愿意送鹿晗离开,不交出“月影横斜”,毕红纱必定马上下杀手,毒药方子也成不了诱惑,但交出“月影横斜”,其他人便没理由难为鹿晗,毕红纱再想要这几个方子,就必须得送鹿晗安全回家,等到了鹿家,鹿晗就有生机。
毕红纱对金钟仁的想法也是略知一二,不过还是抵不过想要在用毒方面更上一层楼的贪欲,便表示同意。条件谈好,交易便成。金钟仁对毕红纱道:“你附耳过来,我说。”
毕红纱果然微笑着凑上去,待他说完,神情一愣,问道:“当真?”
金钟仁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道:“我只说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