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只轻轻点头附和,正襟危坐客榻之上,静待老夫人讲下去——
“古人云: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今日我倒正巧相中了两个姑娘,乃是庐江皖城乔老的一对双胞姐妹,出身书香世家,千伶百俐、国色天香,你与策儿既有手足之义,如今再添连襟之好?岂不两全?”
饶是周瑜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听到那句“乔家姐妹、连襟之好”时仍不可抑制地愣了一下,他抬头茫然看着房里的摇曳烛火,蓦然想起前世里他与伯符的大婚之夜,两人均喝得酩酊大醉,被下人搀扶着各自送回洞房的擦肩而过时,那借着醉意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纵是万般不愿,却终要堪堪松开——而那一对乔家姐妹,一个新婚丧夫,跟随尚在襁褓的孩子远走他乡,而另一个,则空闺守陵14年,抑郁而终……
周瑜细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敛眉答道:
“瑜此生注定要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不忍误了良人一生,不再谈婚配之事。”
吴太夫人饱含期待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沉默了一阵,复又说道:
“如此,老身也不便勉强,只是,策儿素来听你信你,吴侯大婚之事,还望我江东的大都督,多费口舌!”
兜兜转转终是说到了这里,周瑜的嘴角漾开苦涩凄凉的笑容,耳边却回荡着孙策拥吻着自己时那句未尽的话语:瑜儿,我对你——
那一刻,风声骤停,寒气消散,那坚实有力的双臂如布帐铁墙,仿佛遮挡了所有风飘雨摇。
纵是不能回应你,我又怎么忍心亲手掐灭你眼中的希冀……
周瑜起身,恭恭顺顺地撩衣下拜,从容的神情里却满含拒绝的意味,
“瑜不才,难担此大任,恕不能从命。”
吴太夫人看着那恭顺里透出的无比倔强,顿时怒从心起,那一瞬间她放下了仿佛无时不在的淡定和端庄,连嘴唇也变得苍白,目光更是锋利得咄咄逼人:
“庶民有失,师父责之;臣子有失,百姓指之;君王有失,却是天下万民悠悠之口共讨之。历朝历代,子孙众多方能繁盛生息,而一旦子孙不继,则必会王权凋零!”
老夫人没有厉声训斥,只是一如既往地低声说话,语速甚至比平时还要慢上几分,却好似数九寒天的风刀雪剑,听在耳旁,立时凝结成霜……
安静跪在那里的周瑜眉头渐渐拧起,一时间身体竟僵硬得无法动弹分毫,胸口的旧伤丝丝缕缕地疼起来,他以为强撑着总能忍过,却不想吴太夫人的下一句话却像利刃穿过胸膛,堪堪捅进心里最伤的地方:那般痛不可当——
“吴主是世人称颂还是遭人毁谤非议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是成就他还是毁了他,今日,你便给老身一个答案吧。”
那日独自侯在吴侯府偏院后门的吕蒙莫名地心焦,院门紧闭、下人全部退出,他无从猜测吴国太如此谨小慎微所意为何,待好不容易听到门锁响动、终于等到那熟悉的身影时,他不由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正欲迎上去时——
面色苍白的周瑜只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接着便是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月白色的前襟……吕蒙错愕的当口那纤细瘦弱的身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倒下,他惊呼一声“大都督”便赶紧伸出手去架,却被毫无生气的软绵身体带倒在地,寂静无声的小巷里吕蒙急欲唤人,不想怀里人骤然发力制止,那死死抠住自己的十指透出无比强硬的拒绝意念,那急剧喘息后、拼尽全力说出的话语军令般不容置疑。
他的大都督说,
“此行——不许……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