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恒特来,请先生帮我。”
“汉室国运已微,仲达才疏学浅,恐难……”
“先生!不为汉室,也不为曹魏,只为子恒——先生可愿出手相助?”
眼前少年的身量尚未完全长成,还矮了自己一截,他那般踏在芍药从中,扬起清远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
那日的芍药花海纵横恣肆,司马懿忽然忆起自己幼时贪玩,模仿雪狼,故意保持肩头不动而转首至后,自此被指“狼顾之相”,多少人或背后或当面断定司马仲达就是狼心狗肺,心术不正之徒,丞相多疑,更是心生忌惮几番防备,只有曹子恒,百般维护、多方辩解,甚至因此事与旁人大打出手……
茧栗梢头笑相顾,金壶细叶围歌舞。
司马懿上前一步,躬身一礼:
“好。”
————————————————————————
辽东·曹军大营偏帐
这一夜,郭嘉不知道为什么,睡得极不安稳,到半夜的时候猛然惊醒,竟然觉得心悸不已,难受得很,他起身找水喝,却突然听到帐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探子急闯而入,猛喘了两口气:“军师,军师!大事不好了!主公,主公归天了……”
郭嘉怔了一下,匆忙披了件衣服,立刻吩咐备马,却突然意识到这里是辽东。
他缓过神来,打手势示意那探子再说一遍,却发现对方双唇急急开合,而自己,却是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唯剩下“归天”二字不断盘旋,他好像忽然不明白了它们的意思,只死死地抓着那探子撕心裂肺地咳起来,咳了许久,最后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
两日后,郭嘉从昏迷中苏醒,异常镇定地唤那日的斥候细问曹操身死始末,待听到敷面琴师、一曲鸿鹄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即刻去找征讨乌恒的主帅曹仁,劝其班师回朝。
彼时邺城攻破近在眼前,冀、青二州平定也指日可待,曹仁自是不愿放弃大好形势回撤许昌。而郭嘉却以军心不稳为由强令撤兵,撑着病体修书一封唤人连夜起行,呈与世子曹丕,信中一针见血地分析了时局利弊,要曹子恒速掌军权,厉兵秣马,军分两路,西从荆州、东走合肥,趁其不备全力伐吴以报父仇家恨。
征讨辽东的曹魏大军回拔途中,时寒且旱,百里无复水,军又乏食,郭嘉因水土不服、气候恶劣,终是在夜以继日的急行军中不可避免地病倒了。
这一夜,四面透风的偏帐里,郭嘉躺在榻上,已下不得床,他拿出一直贴身携带的鲤鱼锦囊,婆娑了片刻——
那丝绢包裹着他留给曹操的最后一封信,详细地书写了袁氏二子的动向、辽东未来的局势及应对之策。
原以为自己会先明公而去,故留此遗计助他定辽东,却不想,世事难料……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他猛咳几声,吁了口气,唤来小厮,端着灯盏,勉力伸出手去,将那鲤鱼锦囊就着烛火仔仔细细地烧了,一点痕迹也不留下,郭嘉定定注视着摇曳的烛火里自己多年的心血瞬间灰飞烟灭,灼伤了指尖犹不自觉。
你若不在了,奉孝又何苦要平什么辽东?
嘉又要替谁,去争这天下?
建安六年春,魏王曹操归天的同年同月,郭嘉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