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凉介的思绪。他将手机掏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才翻开盖子接通。
“裕翔。”
那边传来细细的水流声。裕翔似乎很惊喜:“小凉,起来了?”
“嗯,你在哪儿?说话方便吗?”
“放心。”水流声变得清晰了些,“我在浴室里,爸爸听不见的。”
“这样啊。”
“呐……能吃下点东西了吗?”小心而担忧的问句,透过电波的转换却仍然带着真实的温度。
“已经吃过早饭了呢,有米饭、味噌汤……还有茶碗蒸蛋。”
“真的吗?太好了……”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凉介不经意地柔软了眼角,“你呢?昨晚过得好吗?”
“爸爸亲自给我做了饭,说我能回来,他很高兴。”
凉介轻轻笑起来:“那是自然的啦。”
“但是,我还是不太理解,小凉那时候为什么坚持让我跟他回家呢?他事实上……也并不是我爸爸啊。”
“可他毕竟给过你一个完整的家庭。你决定跟我去奈良生活,已经等同于抛弃了他,至少要想着做出一点点补偿才好。他特意来车站接你,一定是很想跟你再次团聚的吧,从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像是失而复得一样,那么惊喜那么珍惜……裕翔,他没有亲生儿子,所以对你的情意,就是他的一切了啊。”
“小凉真的很了不起……就连我,现在也无法做到对他没有一丝怨言呢。”
“我没有那么好……事实上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昨天在车站遇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直到现在也无坦然面对他。”仍然会恨,会从骨子里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这样的情绪,甚至让自己感到震惊和害怕。
凉介的声音有些疲惫:“总是想着成全他,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若是最后连你都得不到,他那样的人,或许会变得很危险。我不知道现在补救还是否来得及,但愿,来得及。”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跟爸爸呆在一起的。”裕翔点点头,“那小凉也一定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我会尽量找机会去找你……”
“还有一件事。”
“嗯?”
“昨天……目击证人找到了。”凉介顿了顿,“是志田桑。”
“……诶?”
“她所指认的凶手,是田中梦人。今早的报纸,应该会登载。”
戴帽子的青年站在背阴的狭窄街角,手中展开的报纸被捏皱,直至捏破。报纸头条黄色的大字醒目地写着“花季少年坠楼为谁所害?在逃犯人竟是案件元凶”的标题。照片中的人生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锋利的下颚线勾勒出瘦削的脸型,微微勾着嘴角,似乎天生就带着对世人的嘲讽。
“她还说……”凉介接着说下去,“‘凶手是这个家伙真是太好了。’”
“……”
“我很奇怪,为什么本该是陌生人的他们之间会存在憎恨。然后,‘我也是受害者’——她是这么回答的。”
“……”
“……呐裕翔,”凉介的声音略略颤了颤,却仍是那么柔和,如同将温暖的侧脸贴上对方此刻被寒意浸透的胸膛,“对不起……”
【他为了保全你,代替你去给浅井做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脱衣服、做帮凶、又因此连累了我!】
“那时候,很痛苦吧?一个人,很害怕吧?”
【他之所以答应做我男朋友,就是因为我威胁他要将一切捅出去啊。】
“都怪我没有早点察觉,还自以为是地以为你们会幸福什么的……”
【山田,我嫉妒你……裕翔他为了你,竟是什么都可以不顾。】
“笨蛋裕翔……为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对我说呢?”
【你,可千万不要负他。】
“裕翔那么难过的时候,我却没能站在身边,好后悔……”辛苦建立起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凉介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小小的身体颤抖着,拼命试图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
“那个时候,我只想着说什么也不能再将小凉交给那些人……不做交易的话,他们就会把一切告诉警(和谐)察,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知道,换做是我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果然我们都是笨蛋啊……其实加藤桑,他早就……早就看穿了。”
“你说什么?”
“加藤桑包庇了我们,裕翔,我们可以信任他的。早知道的话,裕翔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小凉也,不必那么勉强自己了……”
“或许,把我们逼迫至此的根本就不是别人,是我们自己才对……”
“小凉你不要乱想,我马上就去找你。”
“别来!”凉介努力平定了一下呼吸,顾不上没能掩饰好的鼻音,急急地阻止道,“神木的葬礼是在明天,在那之前,裕翔乖乖呆在你爸爸那里,拜托了!”
“不行,我很担心你……神木的事情还没完,又……”又让你知道了这些……
“我没事,”凉介勉强地笑了笑,“我昨天,睡得很好……睡醒了,就都过去了……我们回来是要弄清楚真相的,裕翔一定,也要再坚强一点才行。”
“……好吧,我知道了。爸爸的事交给我就好。”
“呐裕翔,我有个预感……”凉介望向窗外画布一般的灰白色天空,昨夜在加藤的手账上看到的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仿佛凭空划拉在了上面,一条接着一条,最后全部指向了难以置信的方向……
求偶的猫不分昼夜地徘徊在春日里,叫声凄厉如婴儿的啼哭。那躲在街角的青年用力将手中的报纸揉成一团,修长的手指痉挛般地剧烈颤抖着。
凉介将嘴巴离开话筒的时候,几乎能够看见对方瞬间张大的眼睛。
流水声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机,喧嚣地填满了裕翔的耳际:“真的么……”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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