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下)
几声婉转的莺啼传入朦胧睡梦,裕翔打着哈欠从被窝里撑起身来。抓抓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勉强睁开眼看向身边。嗯?
身旁的被褥已经方方正正地叠好在榻榻米上,晨光透过米白色的幛子,静静地洒落进来。
“外婆外婆~小凉呢?”咚咚咚地跑进厨房,只见扎了小发髻的外婆夕子正煮着味噌汤。夕子守着汤锅,一边朝一旁指了指。
“一大早就来厨房要帮忙,被我赶去和喵吉玩了。”
喵吉是夕子养的猫咪,裕翔小时候住在这里那会儿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
顺着夕子指着的方向,裕翔看到外廊的地板上一个小小的背影,盘膝坐着,正逗着花猫玩得开心。他挠它软软的肚子,猫咪似乎很享受,胡子一撅一翘的。他把两手插到它肉肉的腋下,正要将肥胖的大猫咪举起来。“真胖呐……”喵吉的体重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呢喃间泄露出笑意。
猫咪支楞着俩爪,冷不防将肉垫按上了凉介的鼻尖,惹得凉介一愣,随即打了个大喷嚏。喵吉受惊,四只爪子扑腾得飞快,终于闹了个人仰猫翻。
“呃,裕翔,早上好~”躺倒的凉介刚好看到了站在身后的裕翔,与此同时肚皮被逃窜的猫咪当成跳板踩了一脚。
“早上好,噗……”裕翔忍着笑把凉介拉起来,“刚起床就看你被喵吉欺负。没有抓伤吧?”
凉介摇摇头。清晨透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恬静的面容因此染上了一丝活泼的色彩,他神情里还带着方才同猫咪玩耍时的柔软,坐起身来低垂的长睫忽闪着抬起,筛下金色的碎光。
“诶,别动!”
“嗯?”凉介困惑地睁着眼睛,视野中是对方不断凑近的脸,对上那双晨起微微惺忪却十分专注的瞳子,心底竟被搅起细小的慌乱。
风忽起,曳响了檐下风铃。
叮咚……
“粘到脸上了,喵吉的毛。”裕翔一手撑着地板,指尖在凉介颊边轻轻一触,拈起一根长长的绒毛,在逆光中兀自笑开。
“呃,谢啦……”
风乍落,描了粉色樱花花瓣的白陶瓷风铃静止在早春的阳光里。
夕子家在吉野山脚下,每一天的日子像山泉一般清澈而平静。
凉介总是起得很早,每天裕翔哈欠连天地打开纸拉门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和喵吉滚在院子里已经玩了一身的毛,然后抽空冲着一脸黑线的裕翔嘻嘻哈哈地道个早安。
清晨爬到半山腰去汲水,解救过一只被藤条绊住脚的松鼠,偶遇过一匹来泉眼喝水的鹿。有一次下山途中闹得太欢,水洒了不说还双双掉进树棵子里,脏兮兮地回到家被外婆用拐棍敲头。
午后搬了小板凳坐在外婆的安乐椅旁边,裕翔用双手撑开线圈,凉介便扯住线头缠成线团。喵吉懒洋洋地窝在脚边蹭暖,老人家唠唠叨叨,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就像永远织不完的毛活。
睡前总要喝掉一大碗汉方汤药,是外婆问相熟的汉方医生讨来的调理身体的方子,小药炉整天咕噜噜地煎着,量是凉介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大义凛然地灌下去。被苦味呛得连声咳嗽,难过得紧了就一头往裕翔怀里扎。
夜里并排躺在榻榻米上,悄悄地牵着手舍不得闭眼睡去。裕翔干脆钻进凉介的被子,亮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发现他再偷偷睁眼便严厉地瞪下去,反复几次,直到怀中人的呼吸终于渐渐均匀绵长起来,才轻手轻脚地爬回自己的被窝去。
时而帮外婆侍弄花草,裕翔的水管子总是不小心浇到正蹲在篱笆后认真松土的某小不点,惹得后者铲子一丢气急败坏地追杀上来,好好的“公益劳动”就变成了围绕身高问题展开的水枪大战。
时而一起画画,凉介画打滚晒太阳的喵吉,画安乐椅上织毛活的外婆,画门前来来往往神态各异的邻人,裕翔便画吉野山,画傍晚的火烧云,画幛子外清秀怡然的风物。他们也画彼此,静静地对望,细细地落笔,目光刻遍对方的轮廓,各自敛目于画纸之上,不言不语。
时而一起读书,裕翔看得起劲儿,正想讲给身边的人听的时候,一扭头总是发现那家伙早已睡趴在了摊开的书本上。看着那张初生婴儿般不设防的干净睡颜,无奈地笑着为他扯上毯子,对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宠溺未能自知。
时间如同琥珀般静止,又永远充满着新鲜感,他们在这里,像是从不曾离开过。
这一天夕子从壁橱深处找出一只边角圆润的可爱木匣,神神秘秘地打开,先翻出几张小孩子画的漫画,每一张的右下角都歪歪扭扭地写着“中岛裕翔,7岁画”“中岛裕翔,8岁画”之类的字样,把凉介乐得不行。
正饶有兴味地翻着那些类似奥特曼大战小怪兽一样的漫画,又见外婆拿出几样手工缝制的小玩偶,有奶黄色的小鸭子,花布的小兔子,还有毛毡做的小熊猫。
“这些也是裕翔小时候玩的吗?”凉介拿起小兔子,左右看看,觉得可爱。
夕子缓缓笑了:“这些啊,是小凉的。”
“咦?”凉介略略吃惊,再看那些玩具,仍是没有印象。
“那个时候,你还太小了,不记得了。”夕子继续在匣中翻找,这次取出了几件婴儿穿的小衣服和小裤子。
凉介小心地托在手里,棉布的质地非常柔软,边角细细密密的,是手针缝制的痕迹。“这些也是……?”
夕子点点头,似乎也被眼前的旧物勾起了回忆,目光中的慈爱又浓了一分:“这些都是小凉的妈妈亲手做给小凉哒,从怀着你的时候,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
“那个时候的小凉啊,才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像颗小小的白团子,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你的时候,就好像懂事儿似的。小凉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一放进摇篮里就要哭,你妈妈啊就天天抱你在怀里哄……”
外婆沉浸在回忆里,絮絮地讲述着。凉介将小小的婴儿服捧在手中,柔软的质感从指尖传递到了心底,夕阳中时光被模糊了界限。
自己也曾经是那么一点点大啊。小到可以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那么脆弱,那么惹人怜爱的一点点。穿着这些小衣服的自己躺在母亲怀中,晃晃小拳头踢踢小脚,被母亲手里的小鸭子和小熊猫逗得咯咯地笑起来,忽然间不知为什么大声地哭了,涨红着小脸像有多委屈似的,被母亲抱着拍一拍摇一摇,哼着歌儿哄一哄,不一会儿就又安静地睡去……
妈妈……
凉介握住戴在心口处的香囊,那里温暖又酸胀,像是无法触碰的玻璃那端的笑容,那么近,那么远,像是幸福,又像是哀愁。
没有风,风铃静止在窗檐下,不易察觉的幽香弥漫在微凉的夜色中。
凉介趴在窗台上,璀璨的星空中闪过一簇急速陨落的光芒。“啊!”
“怎么了?”裕翔凑过来,学着凉介的样子仰头望去,却只见星河闪烁,粼粼如波。
“我看到流星了。”凉介将下巴重新搁回手背上。
“那小凉许愿了吗?”裕翔问。身边的人没有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故事里说,天上掉下一颗星星,地上就有一个人要死去了。所以说星星,才不是什么愿望啊。一明,一灭,有的晶亮,有的黯淡,无边无际地蜿蜒铺展,如同人间千千万万的生命一般。不想它们落下呢。
“呐,裕翔……”凉介轻轻地开口,“你说落下的星星,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嗯……或许在天上某个地方,有一个星星的故乡吧。落下的星星,全都回到那里去了。”
“如果回到故乡的星星,想念其他星星了该怎么办?”
“既然是故乡的话,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回去的呀。”
“那要是……被留下来的星星,想念离开的星星了呢?”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静静等待就好了。”
静静等待……吗。
凉介仰着头,双眼像落满了星芒的清潭,闪烁的,熄灭的,一一映刻在里面。
光华流转成笑意,终于晕开成一片晶莹。
呐,裕翔。
呐,裕翔……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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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呢,明明该是治愈的一章,可是小凉捧着曾经妈妈为自己缝制的小衣服小裤子的段子竟然把自己写哭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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