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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可知道江湖险恶。
年轻的道子抱着剑坐在火堆边烤着湿衣裳，黑发散开长长垂到眼前，还在滴着水，眼睛在那摊篝火映衬下显得愈发明亮，是带着水色的赭石，清清粼粼。
你何必跟着我呢？江湖很大，也很不太平。
篝火迸出小小火花，有些溅起来落在湿衣服上迅速变成小小一点白烟。道子舔了舔嘴唇，兀自点了点头，笃定又遗憾的叹着气。
江湖险恶啊。
哦哦。坐在篝火那边锦衣华服的少爷应和似的支吾一声，干掉了酒囊里最后一点女儿红，继而豪气万千的挚出身后的重剑，铮铮作响。
不就是打架吗！少爷目光灼灼，笑的豪爽又大气，打就打呗！
年轻道子恨铁不成钢的望过去，眉心都皱在一起，恨恨的盯着空了的酒囊。
那要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
少爷愣了一刻，啧啧叹息，仔细的看了看自己插在篝火边的重剑，年轻道子坐在火堆对面，素色中衣也湿哒哒的贴着身，显出肩胛腰身一段轻剑般诱人弧线来。
打不过，少爷笑意盈盈的俯身去凑近道子耳边，热气都呼在耳垂上，近些还嗅得到那人身上一阵浅淡的檀香味道。
那就跑呗。
2.
江南三月里最是好风景。
天色水间都漾着桃李花杏的甜香气，天色明朗又清透，黄鹂在树枝上唱个小调，酒坊里的姑娘穿着鹅黄柳绿的衫子捧上新娘的麦芽酒。
艄公撑篙拨开一江落花，乌篷船里丝竹软软，酒肆瓦房书院白墙，杏子西厢公子佳人约在水榭旁。
小童子摇晃脑袋诵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花红胜火江水绿如蓝。
小女子绿罗裙，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君子何所思，相思不在远。
金希澈坐在临水的一间雅阁里，抬手举杯敬对面人一杯，“有缘千里相逢，满饮此杯！”
朴正洙做道子打扮，漫不经心左顾右盼，虚以委蛇般举杯应和，楼下流水潺潺，卖新鲜银鱼的船家挂起渔网，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耀花了人眼。
相较之下金钟云倒是诚挚的很，一饮而尽倾杯致意，赶着店小二上来招呼说楼下新备下了桃花酿，金希澈雀跃着跟着下楼去取。
一时间桌上空空寂寂，金钟云伸筷夹了一片蜜汁藕，想了想又选了一片水晶肘子放在朴正洙碟子里。
“你是怎么招惹上这么一个……”金钟云略顿了顿，字斟句酌般找了几个好词儿，“这么个有意思的人物？”
朴正洙只是不理他，兀自端着酒发愣，水边船里的银鱼蹦的欢，却还是被罩在网子里脱不开身。
楼下熙熙攘攘万般热闹，新制好的酒幡已然挂了起来，白绢上绣了一支开得正盛桃花，金希澈正站在下边兴致勃勃仰头去看。
“这是段孽缘。”半响后朴正洙慢吞吞对着远处青山绿水遥遥举杯，声似烟波点点愁，“自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倒霉催。”
3.
朴正洙撞到金希澈家去时正当掉了自己身上的新袍子，只得翻出压箱底一套刚拜入道门时的单衣来穿。
穷困潦倒一时无两，在街上四处游荡却被一伙家丁架进一处高亭楼阁大院落去。
楼高屋阔器宇轩昂，朴正洙寒酸至极站在其中不免悲从中来，冷不防一群人拥出来，为首一个老泪纵横老爷子，自称本家姓金静候道长。
金家老爷拉着他的手涕泗涟涟，连声道道长你可算来了，金家大小都要谢你这一份盛情。
朴正洙被这等大阵仗唬住，心里揣摩着自己何时揽了这么一桩大买卖，冷不防斜地里窜出一个金光闪闪人影，攀着他肩膀直呼道长道长，你可要救我才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朴正洙眼观鼻鼻观心，并未被金光闪闪的少爷闪了眼，只是诵一声无量寿佛，打算讲些道门中人不问红尘的故事来，谁知道金家老爷偏生扯着他手只要塞给他厚厚一沓银票。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金家老爷笑的老怀甚慰，大约是见了人心情好了些的缘故，连脸上的皱纹都要笑开了一些，“道长且拿好，金家有后，事成后必有重谢。”
那叠银票厚的很，朴正洙即刻心花怒放，反手握住身后那人手臂，扯到自己面前来。
“贫道自当尽力，不辱使命！”
他喜气盈盈，只顾着惦念自己典当出去的道袍和一柄新铸好九曲剑，恰恰漏掉看身后那位金闪闪的少爷也正低头窃喜，欢欣雀跃不比他少了一丝半点。
4.
金钟云犹疑着打量朴正洙，从头顶簇新的高级弟子玉冠到脚下不染片尘一双道靴，来来回回足足看了三遍，方才搁下筷子，语重心长的伸出手去拍了拍朴正洙肩膀。
“说实话。”
朴正洙长叹一声，低头饮尽杯中酒，反手冲着金钟云掷出空杯，一个鹞子翻身从支起的窗格中翻了出去。
道袍广袖上绣了太极云纹，衬着日头银光闪闪极是好看，远远望去像是一只展翅高飞大鸟，意态风流潇洒，金钟云只见他轻轻踏了乌篷船顶，再一个纵身就跃到了桥上，挤到人群中三两下就不见了影子。
金希澈在楼下看着他这一套动作，忍不住鼓掌叫好，金钟云扒着窗沿啧啧叹息。
桌上酒菜尚丰，小二咋咋呼呼追出去唯恐那位好身手的道爷误了他们的酒钱，却不妨被金希澈扯住衣领拽了回来。
“你还怕亏了这点酒钱？”金钟云在楼上只见金希澈笑的极是好看，眉目温柔俊朗，掏出碎银塞在小二手里，“快帮我把桌上酒席都打点写包好，这人半夜回来肯定饿。”
欲罢又看着那酒幡自言自语，“还跑，跑几次了还不是半夜就穷回来了。”
5.
悦来客栈是江南响当当的好牌子，房子端正干净，小二伶俐懂事，就连窗子也比别处造的好些。
柳木上雕了紫燕成双和合二仙并蒂莲花三分桃李春光，金希澈去开了窗子，云淡星黯，月色极好，清漾漾水一般溶溶曳曳倾倒。
房内不曾点灯，金钟云摸出午时带回来的酒水摆在桌上自酌自饮，金希澈哼着江南小调扒着窗子看，忽而一个迎风回浪向后疾退，金钟云正要责骂他晃了自己的眼，就瞅着窗边有个白色影子一闪，蹑到自己身边来，也不管桌子上酒菜冷掉，只拿过他手中筷子就抢了一快东坡肉来塞到嘴里。
“哎呀哎呀。”金希澈抱臂立在桌前，看朴正洙险些被噎住，只得伸手去拿过桌上酒壶替他斟了满满一杯桃花酿，平举稳稳凑到他嘴边去。
“钟云可能还不知道。”金希澈言笑晏晏，尾音带着些志得意满的上扬，酒杯端得稳的很，朴正洙也就着他手饮这一杯，“道长可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带着我走江湖的。”
金钟云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想了想自己勉力记下的几个零散不全方子，又看了看垂着头挑莲子百合糯米粥里软糯莲子的朴正洙，终是把目光移到金希澈一张笑的漂亮脸上。
“敢问公子可是有什么隐疾？”
“隐疾？”金希澈皱了眉，杯中酒已见底，放在桌上伸出手指想揩去朴正洙唇角酒渍，却被他一躲，只能堪堪从脸上划过去。
金钟云还等着，金希澈意有所指的点的了点自己背后重剑和腰间轻剑，然后暧昧至极盯着金钟云挑了眉梢笑了起来，“小爷我的第三把剑好用的很。”
朴正洙一阵猛咳，金希澈抚上他脊背，叹着气拍了拍，又转身对着金钟云点了点头。
“小爷我就一个毛病，就是多喜男色罢了。”
他情真意切温柔款款，一字一顿万般心甘，“风流趁年少，光华不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