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大学生将她的女儿拖入虎穴那天，翁家谁也没去参加婚礼，是后来女儿在虎穴里生了虎子，翁家才勉强承认了女婿，也仅仅是承认而已，在玉贞母亲那里，她从没把翁家和徐家联系起来。

尽管两个女人命运不同，她们却有着同一个名字，都叫淑清。玉贞母亲叫王淑清，婆婆叫赵淑清。不管怎么说，将两个老人一块接来，还是对的，她们是个伴儿。玉贞的儿子住校，她和徐地走了，家里毫无疑问就是两个老人的世界了。其实儿子城市里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女儿城市里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们是在她们的儿女走后才一点点看清的。

房子只有八十平方米，并不大。她们桩桩件件看着，摸着，没一会儿，就过去了大半个上午。看完了房子，在沙发上慢慢坐下，屋子也慢慢在她们眼前静了下来。屋子静下来，惶惑便像水一样，淹没了她们。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觉得好像应该干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楼房里沉静的时光，远离乡村生活的时光，让她们想起了过去。铁蛋儿他妈早先可是太苦了，玉贞母亲是亲眼看见她怎么吃苦的。早早****，嫂子不愿要，十五岁就从下河口嫁过来，以为嫁个男人就有饭吃，男人偏偏是个游手好闲的酒鬼，动不动把老婆打得满街跑。那时站在院墙里，常能听到呜呜嗷嗷的哭叫声。你要听不到呜呜嗷嗷哭叫声，就准能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在山野里像个男人一样干活

说话，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光，为了等待中午的午饭。她们为了打发时光才用语言掘出了大半辈子的时光。事实上，从早饭等待午饭，再从午饭等待晚饭，也就是所谓她们来城里享清福的时光了。

午后，玉贞没有上班，说请了假，要带两个老人去洗澡。洗澡的事儿玉贞母亲不反对，因为一不洗，身子就痒。玉贞婆婆什么也没说，她痛痛快快跟着下楼的样子，好像洗过多次了。

玉贞婆婆一路搀着玉贞母亲，玉贞婆婆一路不停地说话。玉贞婆婆话很多，似乎上午把话匣打开，再关上很难。玉贞婆婆终于看到女人光溜溜的样子，回家稍事休息后，不停地咂舌，说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人多亏穿了一层衣裳。这话让玉贞母亲堵着的心口更加堵，那是明摆着的理，还用说吗？人不穿衣服，和蟹子又有什么两样呢，七手八脚的。

晚饭有变化，多了小米粥，多了酱牛肉。但是蟹子没变，粉条炖菜也没变。就像徐地和玉贞是这个家里的主人，谁来谁走他们也不会走一样，蟹子和炖菜是餐桌上的主菜，它们一直没被撤走。主人之所以不撤走主菜，是他们不远百里把老人从乡下接来，就是要孝敬她们，他们太知道她们的口味了。

玉贞母亲主动与亲家搭话，说歇马山庄的老人，说歇马山庄的鸡蛋和猪崽儿。亲家是个闲不住的人，熟悉了地形，就挨屋打扫起卫生。吃饭的时间再一次来临了，这是等待的结果。应该看到，一些年来，在无奈地打发时光的等待里，吃饭的时光已经是玉贞母亲最盼望的时光了。儿女们坐了满桌，你一言我一语说一些外面的事情。

玉贞一进家门，脱了外衣，到客厅望一眼，就急匆匆钻进厨房。两个老人的到来把玉贞忙成只兔子，在家和单位之间跳来跳去。餐桌上照旧有蟹子、粉条炖菜，不过又多了新菜，玉贞说是松子玉米。一样的东西，城市一做，味道就不一样。这个晚上，两个母亲饭桌上说了不少的话。

母亲说，玉贞，妈多少年就盼到你这里住住，这回住了，妈知足。玉贞警觉地看着母亲。母亲说，住多长时间也得走，再说咱翁家的规矩，女人结了婚，就该侍候婆婆，妈自个儿有媳妇，俺还是回去。玉贞突然站起来，说，妈，你这是怎么啦？什么规矩不规矩！
母亲说，叫你婆婆自个儿在这儿住，她很可怜，你好好侍候侍候她。玉贞说，你走她肯定也要走，过几天我还想请假领你和婆婆逛海洋馆呢，你们来了一回，还没看海洋馆！再说，点点住校周末才回来，他还等着回来看姥姥、奶奶。

正像玉贞想到的那样，听说亲家要走，玉贞的婆婆也坚决要走。玉贞的婆婆一再强调，要不是听说三嫂来，要不是来跟三嫂做伴，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突然的决定，召回了徐地。这个最初提出接母亲来的儿子，自母亲来，就忙得没在家好好待过。徐地进屋来，满脸的惊奇和不解：怎么了，怎么才住两天就走？

《燕子东南飞》
歇马山庄，是我虚构的村庄，原本并不存在，我写出“歇马山庄”四个字，是因为据县志记载，在我家乡那个县，有一座历史上有名的山，叫歇马山，因大唐时期一个叫薛礼的将军东征高句丽人在这里歇过马而得名。“歇马山庄”来自这座山的名字，可我从不知道，现实的生活中，还真有一个叫歇马村的村庄也来自这座山的名字。

她的哥哥是歇马山庄村长，他当村长三年来，村上许多吃吃喝喝的钱都花在了镇边的小馆，要是自家有个小馆，实在是再方便不过。你时时刻刻都要动脑筋算计，赚了几块钱，又赚了几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