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晚上，吉佳终是没有说出吉美的事。吉佳没说，是担心姑姑知道真相立刻向全村传播，要是那样，就会挑起是非伤害吉美。想说出吉美的事，只是为了母亲，为了让母亲腰杆挺直，并不是想伤害吉美。当然，吉佳没说，主要还是因为母亲，母亲听姑姑这么说，在堂屋里赶紧跟上一句：“俺闺女知道她妈不好浪，没有浪妈，怎么能生出浪闺女。”

后来，当姑姑走了，母亲地下的活也忙完了，最后一个上炕躺下，只听母亲叹息着跟父亲说：“看出来没，吉美就是她妈的一棵摇钱树，这世道，养一个漂亮脸蛋就是养了一棵摇钱树！”

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后，吉佳走出家门走出村庄了，去了镇上澡堂。她要洗澡！前天，她在城里已经洗过了，可是这个早上，她太冷了，太想让热水冲一冲了。吉佳往包里塞了衬衣衬裤就背包走出家门。在大门口草垛边，吉佳下意识停了一下，回头朝吉美家的院子望了一眼，因为一年前，每次洗澡，她们都是约在一起。

明天过年，办年货的人们仍然不少。乡村就是这样，只要年不过，就总是有办不完的年货。远远地，吉佳就看见了冒着热气的大众浴池。走近时，才发现它已经改了名，叫天河洗浴。

别看办年货的人多，洗澡的人却寥寥无几，女的这边，算吉佳也就两个人。在她离开她的宿舍之前，不管在城里还是在乡下，她们一直是一起洗澡。吉美说：“我根本就不想再回去了，可是，可是我妈不让……”

《五月八日的一条红腰带》
结婚十年，罗汉对家的迷恋始终不减，只要到点，他从不在单位逗留一分钟，只要可以推辞，罗汉从不因为不必要的应酬向家里请假，如果有公务必须安排在晚上，又躲不过酒桌上的纠缠，罗汉也从不沾酒，说话直奔主题，从不绕来绕去瞎起哄。

罗汉是机关秘书处的处长，写一手漂亮的文章。罗汉恋家确实有性格的因素，他生性好静，不善交际，生性排斥喧闹，打怵与陌生人相处。但有一点外人不可能知道，罗汉家里有个路兰。他的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结婚十年，他仍然迷恋她。

最初，正是热恋之中，罗汉就被送到中国政法大学进修。罗汉的信三天一封五天一封，罗汉在信中倾诉着思念，想象着未来。路兰饱尝了爱情甜蜜的同时，充分感到了自己语言的贫乏。因为所有表达爱情的语言都被罗汉用尽了。无奈，路兰只有在信封中夹一片树叶，或寄一张无字的白纸。

罗汉习惯在晚餐时分，向路兰说着一些一天中的见闻，比如哪个局长正干得红火，却因为底下人出了命案而一落千丈；哪个处长若干年没得提拔，一股火得了肝癌。路兰听后，瞪着罗汉，自语道，扔下老婆可怎么过？罗汉于是诉说自己听到这些消息时的感想，说，人啊，欲望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可是人如果没有欲望又怎么活。人啊，理想是一回事，命运又是一回事……

罗汉压根儿就对这些招摇撞骗的大师有着抵触。他一个朋友的哥哥有三个儿子，其中老二不爱读书，十五岁就退学混进黑社会，可是一个学易经的大师愣说他是栋梁之材，说让他去拼，总有一天会成为百万富翁。
朋友的哥嫂深信其言，放任老二贷款去拼，结果赔进四十万不说，还涉嫌毒品案进了监狱。罗汉不信，这件事也就耳旁风一样一扫而过了，偶尔想起路兰那天那个认真样，他不禁摇头一笑。

罗汉在一段时间里把大师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新领导的上任，业务处的调整，机关改革的细化，弄得他这个不大不小的秘书处处长手忙脚乱。时间的走动在罗汉这里就是事务的堆积。罗汉在一堆燃不尽的事务中又接到了出差任务。

三年前罗汉出差路兰还去车站相送，才三年，他们之间的热情就有了显而易见的滑坡。不过，罗汉并没因此而有什么伤感。罗汉不但没有伤感，还在与路兰分手之后，感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不见了

长期在单位、家这两点一线上游走，单一的空间使人变得非常麻木。在机关里做着公务员的罗汉，从没想过会拥有路兰之外的任何女人。可是这个晚上，他却感到了一个陌生女人在向他走近，他因为要与一个陌生女人走近而激动不已。

罗汉原本就是一个善于感受的人。在北京读书期间，因为与路兰相距遥远，任何一首流行歌曲都会让他激情澎湃。那些明媚的初春和沁凉的深秋，朝露携着绿芽红叶诉说着季节的变更，让他时不时就惆怅满怀。罗汉在这个多年之后的夜晚，重温了十年前的多愁善感，像一个干瘪的苹果突然吸足了水分，像一片已经枯干的苇叶放进水里舒展了叶脉，罗汉突然变得柔情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