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二十二世纪中叶，由于执行产业分工的经济政策，全球科技高度发达，进入了大同时代，联合国被大同国际取代，世界人口膨胀，达到150亿。然而，混沌社会学家古铎博士认为星球文明存在一个极限，如果无法跨过这个极限，人类将进入一次全球性的危机，他预言人类在未来五十年将出现这次危机，世人叫做混沌危机。
为了躲过可能的危机，东亚联盟政府开发木卫二作为移民星球。在探测木卫二的时候发现从木星发来的神秘信号，信号是二进制的数学编码，隐藏着三个物理学常数，分别是：万有引力常数、普朗克常数、光速常数。科学家认为信号源是智慧生命发射来的……

　　第一章 鹿牙岛战役
　　十月末的北京已经进入初冬时节，与往常不同，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李永泰刚刚走下车子，进入团结路27号大楼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十个钟头。他脚踩雪地，踏出一个深达十公分的脚印。四周白茫茫一片，风冷如刀割，如果不是面前一座建于两世纪前，高达五十米的半圆形商业银行，李永泰会以为置身于一年前的鹿牙岛。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在发起总攻之前，他躺在雪地里，咒骂着东联的当权者们，将他卷入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一度怀疑自己再也看不到初升的太阳。倒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觉得自己死得憋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死。让他意外的是，他活了下来，更为意外的是，他似乎要为这场他所认为的毫无意义且失败的战斗负责。
　　车子停在半建筑后门的一块空地上。李永泰在两个安保局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从一个红色的偏门进入建筑，之后再穿过一扇门，进入一间昏暗的大厅，从一个楼梯口，进入一个小铁门，之后是一段长达二十米的“之”字形楼梯。他不知道这个建筑到底是归哪个部门所管，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质询会议，不选择在人们议会大楼，而是在这么一个犄角旮旯缝里。从这个蜿蜒的楼梯可以推测，他至少深入地下二十米。他怀疑召开质询会议的人在躲避着什么。
　　在楼梯的尽头，是一条宽达三米的走廊。在安保人员的带领下，李永泰穿过第一道走廊，眼前显出一道高达三米的大门。门是由水泥铸成的，非常厚实，如果不是两个强壮的男人，是很难打开这扇门的。李永泰怀疑，这个地下室在两个世纪前可能是一个金库，否则完全不需要这么厚实的铁门。
　　进入大门，内部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有着一排扇形分布的席位，大概有十二个座位，与这个席位相对的是四排直线排列的观众席位，只有椅子，没有桌子，大概有二十多个座位。大厅是个全封闭式的，可以听到四周的排气扇发出嗡嗡的噪音。
　　让他惊讶的是，观众席的第一排，坐着两个人，都穿着便装。这两人是一年前和他一起参与鹿牙岛战役的，山雀特战团战友。
　　两人看到李永泰，都同时站立，向他行了个军礼。这不但是因为他们是鹿牙岛战役，活下来十五人中的三个，还在于李永泰是山雀特战团的团长。两个穿便装的年轻人，分别是欧阳明和端木志尚。欧阳明在战争之后，因为这段战斗经历，被保送到东联大学，学习社会学，而端木志尚因为出自联正集团的端木家族，在战后进入东联政坛，并参与人民议会议员的选举。在未来五年，他可能成为东联最为年轻的人民议会议员，如果不出意外，他也将在五大理事会当职，或者成为人民议会最高委委员。
　　“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李永泰走到端木志尚身边，以为他作为财阀家族出身的军人，应该知道这次非正式的质询会议的具体缘由，然而即便是他也同样不太清楚。
　　“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昨天才被军委通知要进行质询会议，没说具体内容。”
　　“我只是听说参与质询的三个议员并没有提交议案，没有走任何正规程序，仅仅以个人的名义，向军方打了个招呼……”
　　“这么说这个质询会议在程序上非法？”
　　“可以这么说。”
　　“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走了也没有任何法律后果？”
　　欧阳明刚要起身，却被端木志尚一把拉住。
　　“别着急嘛。程序上非法，也就意味着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听着端木志尚的话，李永泰微微点头，认可他的推理。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这时候，三个中年男子先后走近会议大厅。走在最前面的是马兴志议员，在他身后的是赵明友议员，第三个李永泰不认识，像是欧亚混血，看上去很年轻，好像四十岁不到。
　　“那个戴眼镜的是谁？”
　　他转身问端木志尚，他也摇了摇头，一旁的欧阳明认出来。
　　“东联大学经济学院邓恩民教授，去年刚刚选上议员的。”
　　李永泰略微惊讶，不是因为这位议员如此年轻，而是这三个议员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全都是没有政治背景的学者。
　　三人走进大厅，直接坐在主席台的座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过场，赵明友直接向李永泰提问。
　　“能说下鹿牙岛战役的情况吗？”
　　这个开场让李永泰很难接受，关于鹿牙岛战役的资料，除了有直接的视频资料之外，还有刚刚完本的《明川战争纪要》，这些资料在联盟政府的档案馆内都有存档，现在派三人来问他关于鹿牙岛战役的情况，这明显是脱裤子放屁。
　　“能说下召集我们参与这个会议的目的吗？为什么把我叫到这来？”
　　“怎么问你就怎么答吧。”
　　马志兴的话，有点让李永泰发火了，但坐在他身后的端木尚志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多一点耐心。正要发作的李永泰才收起心中的火气。
　　“鹿牙岛战役打了两天两夜，你也让我说两天两夜吗。”
　　“你就说说，这场战争谁指挥的，战争的简单过程，与最终的结果，我们只是想要获得第一手资料，并同一些出版物做一些对比。”
　　邓恩民的语气不那么咄咄逼人，这让李永泰多少有了一丝好感。
　　“这场战斗是我指挥的，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攻打鹿牙岛。我只是在2149年11月24日的时候，被告知要指挥登陆鹿牙岛。在此之前没人给我鹿牙岛的具体地形图，以及相关的情报。而且山雀特战团大都执行的是山地作战任务，鹿牙岛也确实有山，但最高的山海拔不到两百米，我们高原作战的经验完全无法在这个地形发挥出来。最为恼火的是，这是二十二世纪，在没有空中力量的掩护以及相关情报的支持之下，就让我们高原山地作战团，打一场登陆战，结果可想而知。12月1日，山雀特战团，共2113人，从朱雀运输机上，被投放到鹿牙岛。嗯，你们没听错，12月1日，从我接到攻打鹿牙岛任务开始，直到登陆作战，才一个星期，没经过任何有效的准备工作。在跳出机舱的时候，我记得是夜晚23点34分。我刚跳出机舱，就听到地面传来哒哒的机炮声，我看到地面至少有二十个火力点在冒着火光。不时听到身边有人发出惨叫声……”
　　“对不起，打扰下，有多少人安全降落了？”
　　邓恩民一边翻着手中的一本书。
　　“不知道。”
　　“《鹿牙岛登陆战纪要》给出的数据是1955人，这个数据还是你给的。”
　　“事实在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进行点名，我只是在降落的时候，看到许多战友趴着一动不动。我估计有五分之二的人，死于降落过程。至于1955的数据，我没说过。”
　　“继续吧。”
　　“登陆之后，我们也没有具体的战斗目标。我被告知的战斗目标是，获取明川政府使用生化武器的证据。可我们根本不知道，生产生化武器的工厂在哪，有那么两天的时候，我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在鹿牙岛周围的建筑物中逐一搜查，但一无所获。这两天的时间，我们击毙了两千多人，但自己也损失了近一千多人……”

　　说到这，李永泰不禁激动起来。
　　“这就是你们指责我指挥失当的地方，要知道我们是执行高原山地特种任务的作战团，不是野战团，同时还没有空中力量和具体情报的支持……”
　　“您的功与过，我觉得历史自有评说，我们也不是来责难你的，只是来了解实际情况的。您平复一下心情，请继续往下说。”
　　邓恩民示意，门外的服务人员，给李永泰端上一杯茶水。经过这一番举动，李永泰心中的怨气自然缓和了不少。
　　“大概在12月7日，我们才得到情报，这个化工厂就在一个山包之下八十米深处。可是鹿牙岛有八个高于七十米的山包。这个情报固然是有价值的，但依旧非常廉价，以至于，在之后的半个月，我们不得不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探测这些高地。于是攻打这些高地，成为我们12月份的主要任务。这八个山包大都有重兵把守，且敌人隐藏在嵌入山体的碉堡中。以我们特战团的实力，是可以攻下这八个山包，但会造成至少五百人的伤亡。我向师部申请空中火力支援，尤其需要轰炸无人机，但师部以没有得到战备局的允许，无法调动这些空中力量，并下命令，要我务必在2150年新年之前，攻下鹿牙岛，并得到明川政府生产生化武器的证据。什么时候，军队打仗，申请支援需要政府部门允许，另外这场战争到底是谁指挥的，我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我只知道，指挥北海道登陆战的吴经纬将军，在三天之内七次修改作战计划。最终导致登陆战计划流产，从而把战争的目标，从北海道转向鹿牙岛，鹿牙岛到底有什么战略价值，仅仅因为猜测中的生化武器吗？即便有那又怎么样？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战争是由小学生策划，幼儿园大班生指挥的，从头到尾就像过家家一样……”
　　李永泰再次情绪激动，甚至当着三个议员的面，把人民议会最高委给逐一骂了一遍，因为2138年通过的《战略资源管制法》中就提到：要动用涉及十亿大同币价值的战略资源，在战时需要由七人组成的临战管委会过半数通过，问题是在明川战争期间，这个临战管委会，因为选举出现舞弊行为，而造成难产。这也确实是因为最高委理亏，三位议员认真听着他骂了五分钟，实在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之后，邓恩民才示意结束对他的质询。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欧阳明。
　　“说说197高地吧，你参与了这场战斗？”
　　“嗯，我是十五个活下来中的一个。”
　　“哦，只有十五人活下来？”
　　邓恩民的声音颇为惊讶。
　　“怎么《纪要》里没有记载吗？”
　　“确实，也许……，我没看到，真是惨烈的战斗呀，也是鹿牙岛战役最为重要的一场战斗，可《鹿牙岛登陆战纪要》只有不到三百字的描述，我们需要最为详细，真实的资料。”
　　“其实造成重大伤亡的不仅仅是197高地的争夺，而是一共八个高地。军委给我们的情报是，在一个高地八十米内存在这么一个化工厂，却没有告知是哪个高地。我们只能依靠相阵控声波成像仪，到这八个高地的顶部去探测。这才有了惨烈的134、145、104和153四个高地的争夺战。战斗持续了十三天，我们消灭了一千两百多人，自己也造成七百二十七人的损员。到第十四天之后，因为高地上的抵抗力量逐渐减弱，我们才敢抬着声波成像仪，爬到最矮的高地，也就是076高地的最高点，进行实地探测……”
　　欧阳明脑子浮现一年前的那次惨烈的战斗。那是2149年12月21日，鹿角湾冬天的午夜，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三十度。他裹着厚实的外套，其中包裹着飞翼装和简易记录仪，用来记录实况地形然后通过密码反馈给军部。作为一个通信兵，他除了带着一把用来自卫的二五式手，激光能步枪之外，还和另外一人，一起抬着沉重的相阵控声波成像仪。他跟着一个七人小分队，在七营营长曹元武的带领下，在凌晨1点23分，爬上了076高低点最高处。
　　经过一整天的战斗，076高地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一条长达十米的U形山坡上躺着七具尸体，雪一点点地将他们以及身边正在弥漫的红色给掩埋了。
　　在确认没有抵抗之后，欧阳明在其他七人的掩护下，打开声波成像仪。只听一阵哔哔的声音，十分钟之后仪器上得到的数据，输入电脑，经过计算，转化成图像，一片黑乎乎的。
　　“地下一百米都是实心的。”
　　欧阳明关闭声波成像仪的开关，摇了摇头，也许是因为七次探测都无法确定这个情报中的地下化工厂，让他有些气馁，也许，仅仅是因为疲惫，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一旁的曹元武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少校军衔，他抓起一把雪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这不是坏事，排除了七个，那么这个化工厂只能在197高地。”
　　曹元武从雪地上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雪，用手按了下背包上的一个按钮，“兹”的一声，背包中长出了一副两米长的侧翼。
　　“弟兄们，精神点，只剩下197高地，如果拿下，我们就能回家了。”
　　又是‘兹’的一声，欧阳明的动力包中也长出了一副侧翼。其他五人也分别展开背包中的侧翼。黑夜中，七人仿佛七只白雕张开翅膀，在雪花中穿梭，向着山脚滑翔而去。
　　凌晨3点35分，七人小分队爬到197高地上的峰顶。与原先的计划有些出路，他们在197高地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地面也看不到任何障碍设施，一个不设防的高地，不像是他们所要找的目标。但是，声波成像仪，得到不一样的数据。
　　经过电脑的数据分析，197高地之下八十米处，有个直径十米的管道，呈现螺旋状态，向下延伸七十米后，是一个长方体空洞，连接一个长二十米，坡度为23度斜面，继续深入地下四十米处，最底下是一个直径七十米，高七米的圆柱体。
　　曹元武看着声波成像仪，将图片的数据传给山脚下的李永泰。
　　“基本可以确认底部的圆柱体就是这个地下工厂，你们找到入口了吗？”
　　曹元武看着周围，在寻找着李永泰所说的入口。
　　“没找到。”
　　“再探测下，不行我们炸出一个口子。”
　　欧阳明打开地上的一个背包，拿出声呐探测器，对着周围发生声波。五分钟之后，探测器根据回波，得出一个图像。
　　“这个地方的凹陷处的厚度在七米左右，内部存在着一个大概二十立方米的空洞，”欧阳明带着声呐探测器，向着山坡地凹陷处走去，“入口可能就在我的左下方二十米处。”
　　欧阳明看着曹元武，他正在向李永泰发送数据，并等待着他的指令。李永泰给出的回答是要他们原地等待指令。
　　二十分钟之后，李永泰带着山雀特战团所剩下的127人，爬到197高地的山顶。
　　李永泰看了看表，凌晨4点15分。
　　“三个钟头之后，三架朱雀运输机将在鹿牙岛登陆，把我们运走。时间比较紧迫，我们一定找到明川政府使用生化武器的证据……”
　　“如果没有呢？”
　　曹元武插了一句。
　　“必须有，即便真没有，那帮政客也会编。”
　　犹豫了近十秒钟之后，李永泰狠下心来。
　　“把洞口给我炸开。”
　　山雀小组依靠着欧阳明手中的地图，找到最为薄弱的部位。山雀小组埋伏在周围，在铁门上按上炸药。“轰”的一声，山体塌陷，显出一个黑暗的洞口。
　　127个特战队员埋伏在洞口处，等待着可能到来的敌人，但是洞口格外寂静。
　　曹元武再次看了看李永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检查下你们的护甲、头罩，记住这次行动是试探性的，只要找到鹿牙岛的生化武器的证据就行了，如果条件允许就摧毁它，大家准备好了吗？”
　　雪下得越来越大，将他们埋藏在雪地里，融入了大自然的白色之中，如果这是一次冬季户外旅行的话，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出发。”
　　127个山雀特种部队队员，分成三个小队，分别进入洞口。他们都戴着复合甲和头盔，将自己密封起来，用护甲中所带的氧气进行呼吸，在这地下工厂哪怕是吸入一丁点空气也有中毒的可能。
　　走在队伍前头的欧阳明，通过手中的短脉冲雷达发出脉冲波，构造周边的三维图像。走了二十分钟，他们走到声波成像仪所显示的螺旋管道处。欧阳明停下脚步，看着手中的雷达屏。
　　“螺旋管道下二十米处有道门，普通铁合金，厚度十二公分。”
　　一个五人小队走在管道前头，果然看到一圆形铁门。五人拿着高能激光枪切割铁门，火花四溅。在切出一个小洞后，短脉冲雷达通过这个洞将电磁波传送进去，雷达仪器上显示出了内部有个宽敞的结构。
　　“内部是个高二十米，面积大概三百平米的空间，有着许多管道。”
　　“有人把守吗？”
　　李永泰问欧阳明，他正在看着手中的脉冲雷达。
　　“没有。”
　　李永泰捂着额头，这次鹿牙岛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进展非常困难，除了在登陆造成五分之二损失之外，最大的损失就是，为了寻找地下工厂的入口，占领八个高地。导致一千多人特战团，只剩下127人。前面七个高地都有重兵把守，而化工厂所在第197高地，却没人把守。这让李永泰怀疑，军委所给的情报是否属实。他看着周围密闭而黑暗的管道，此时127人全都进入这个地下设施，这时候，只要出口有人拿着机枪一顿扫射，山雀特战团将全军覆没。他一度想要发出撤退的指令，但想到，朱雀运输机在三个小时后就要到达鹿牙岛，便止住这个念头。

　　十分钟后，铁门开出一个直径两米的小洞，山雀小组鱼贯而入，里面果然如同短脉冲雷达所探测到的一样。
　　门内是个封闭空间，有着许多管道，没人知道这管道有什么用处。他们只是顺着管道继续向前走，前面依旧是一扇铁门，只是这道门是敞开的，他们通过第二道铁门，里面是一样的空间，同样的管道通向第三道铁门。
　　这里仿佛是一个迷宫，李永泰坚信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能够走到它的尽头，地下工厂的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
　　突然他警觉地停住脚步。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地下生化工厂为什么没人把守？”
　　他终于对曹元武说出自己之前的疑惑。
　　“难道情报有错？”
　　李永泰紧握着手中的枪，这种安静的气氛让他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我对四局还是有信心的，只是，这里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就在李永泰陷入疑惑之时，管道发出了一阵轰隆声。
　　“怎么回事？”
　　欧阳明看着手中的短脉冲雷达显示器，从模糊的影像上他看到几个直径大概二十公分的圆球在管道中急速滚动。
　　“六个金属球，好像是实心的。”
　　“退后，撤出铁门！”
　　李永泰警觉地发出后撤命令，但这时候铁门却突然闭合。
　　“铁门关了。”
　　不知道谁说出这话，让李永泰终于明白这安静是灾难降临的序曲。
　　“是个陷阱，打开铁门！”
　　两个士兵用激光枪努力切割铁门，火花再次飞溅，其他士兵都举着枪对着管道口处，轰隆声越来越近，士兵们都退到铁门处，背靠着铁门。管道口滚出几个金属球，并同时破裂，几个小小的金属块从金属球中跳出来，在地上蠕动着。
　　“蜘蛛？”
　　曹元武通过夜视仪看着那移动的金属块，他清晰地看到那确实是一只不到大拇指大小的金属蜘蛛。众人关注着地下的蜘蛛，六个金属球中蹦出的蜘蛛不下四百只，它们都在地上缓缓蠕动着，没有显示出集体智慧行为，当然这也可以解释它们同山雀小组一样正在搜集情报。
　　金属球上的机械蜘蛛全部跳出来后，他们突然间像是有了集体意识，同时向二十五个特战队员快速移动。
　　李永泰对着蜘蛛开了一枪，一束绿色的激光能量击中一只蜘蛛，瞬间发热变成红色，但是那只蜘蛛只是微微停顿一下，继续向着他们冲来。
　　“这玩意不怕高温。”
　　“这是迅捷公司的。”
　　“你知道？”
　　李永泰转身看着身边的端木尚志，他正收起手中的能量武器，从背上掏出步枪。
　　“我只知道能耐住这种高温的，只能是迅捷公司生产的陶瓷材料。不过，他们也许怕这个。”
　　说着端木尚志向着爬来的蜘蛛开了一枪，那蜘蛛虽然没有粉碎，却也因为受了一枪，无法动弹。
　　“真他妈皮实，不过45式步枪还是有效的。”
　　“它们不怕能量武器，大家用动能武器。”
　　李永泰呼喊着，并从背包中拿出一把自动步枪，对着向他冲来的机械蜘蛛扫射，果然子弹的动能将它们击伤。
　　“妈的，谁发明的这种机器蜘蛛，居然不怕激光武器，”曹元武一边开枪一边咒骂，“幸好，老子带了四百发子弹。”
　　一阵疯狂的扫射之后，六个金属球中跳出来的蜘蛛全部被打瘫痪，在大家以为战斗结束的时候，人们再次听到管道中传来一阵轰隆声。
　　“十二个球！”
　　这次曹元武和李永泰同时傻眼，这种蜘蛛不可怕，但是他们执行的是虫海战术，动能武器对数量庞大的机械虫群克制能力有限。
　　经过十分钟的战斗，山雀小组再次消灭蜘蛛群，但是管道依然发出轰隆声，更多的金属球从管道中滚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机械蜘蛛在金属碎片上爬过来，一些士兵子弹打光后无法阻止蜘蛛的攻势，全身爬满蜘蛛。
　　一个士兵发出了一阵尖叫，人们看着他用手撕扯着自己的护甲，他的护甲已经被蜘蛛割裂出一个个窟窿，血从窟窿里流出。从士兵狂躁的表情上看，李永泰得出可怕的结论，这种金属蜘蛛是带毒的。
　　果然，在被蜘蛛咬了一口之后，这个士兵不但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肌肤，更是失去理智攻击身边所有人。紧接着又有五个士兵被蜘蛛包围，他们也先后中毒。
　　二十分钟后，第三道门打开了，他们退却到第二道铁门处，继续切割铁门。
　　战斗持续不到二十分钟，山雀小组已经有十个士兵陷入疯狂，向其他十五个士兵进攻。显然金属蜘蛛携带的生化武器能够麻痹人的神经系统，让人失去理智，导致中毒的十名士兵顿时成为特战队的敌人。
　　一个士兵冲到了欧阳明面前，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是我……老何……”欧阳明痛苦地挣扎，试图让这个士兵知道自己是他的战友，但透过头盔，他看到了一双野兽般血红的眼睛。
　　他压在欧阳明身上，撕扯他的护甲，就像撕扯他自己的护甲一样，拳头冰雹般落在欧阳明的头上。
　　年轻的欧阳明不停地嚎叫：“何队，看清楚了，是我！”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一声枪响，那个压着欧阳明的士兵倒在了地上，头盔上多了一个枪眼大小的洞，头盔内一片血肉模糊。
　　欧阳明呆呆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李永泰，他的手枪冒着白烟，表情坚毅得让人感觉无情。
　　他把枪交到欧阳明手中，正是自己的二五式手枪。这是每个山雀特种战士必备的武器，射程虽然只有三百米，但却有四百发子弹。每个士兵在加入山雀的时候，教官都告知他们：二五式手枪的火力足够凶猛，甚至能近距离打出冲锋枪的效果，但无论如何都要留上一颗子弹给自己。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却用它来杀死了自己的战友。
　　意识到蜘蛛就是他们所要的生化武器之后，李永泰戴着手套，随手捡起三只已经被打碎的蜘蛛，将它们存放在密封的箱子之中。
　　“撤，越快越好。”
　　早上6点24分，山雀特战团再次走出197高地地下入口的时候，只有十五人活下来。包括只有李永泰、曹元武、欧阳明和端木尚志。欧阳明疲惫地坐在雪地上，紧张地咬着雪，用发射器对朝鲜半岛的方向，发射一串二进制密码，向即将飞来的朱雀运输机发射自己的坐标。字面的意思是：
　　“山雀雄起！”
　　十五人带着惊恐、痛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跑到山下的海滩，对着呼啸的大海哭泣着，洗去身上自己以及战友的鲜血。
　　十分钟后，雪地上映照着一只大鸟的黑影，随着一阵轰隆声，十五人看着天空的朱雀运输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欧阳明按照邓恩民的要求，花了半钟头，详细且生动地讲述了197高地的惨烈战斗。当听到欧阳明念着活下来的十五人的名字，邓恩民站起来对着，三人鞠了个躬，算是对鹿牙岛死去的战士，给予最诚恳的敬礼。其他两人依旧，看着手中的资料，不动声色，做着记录。这多少让李永泰对邓恩民多了一些好感，但对于人民议会草台班子的印象，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欧阳明结束质询，轮到端木尚志。作为同样参与197高地战斗的且活下来的战士，该说的欧阳明都说了，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不过，由于娘家出于东联的大财阀联正集团，端木志尚作为一个军人，相比李永泰和欧阳明，与人民议会走得更近。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以退伍军人的身份参政，并成为东联最为年轻的议员。他以非常严谨的外交辞令，做了一个总结性发言。
　　“关于明川战争，以及鹿牙岛战役，我已经没什么可说的。我有幸参与这场战争，并活了下来，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光荣的，相反，我觉得我活得有些卑微，同样我也觉得那些死去的战友很伟大，但同样卑微。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饮料瓶口上的盖子一样，因为盖子的密封，瓶内的饮料长时间处于保质期，可一旦被打开，我们就被随手扔掉。这一年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而战？仅仅为了寻找明川政府在使用生化武器的证据，我们找到了，并付出2098个生命的代价，可这又是为什么？明川政府虽然不属于五大联盟，但他们并没有对我们发出军事威胁，也没有要占领我们的土地，我们为什么要对他们采取军事行动？为什么战争爆发的时候，军事行动并不是用军委来指挥，如果军委做不了主，那么谁指挥这场战争？为什么临战管委会在战争爆发半年之后，依然没有成立？为什么已经22世纪了，还要让活生生的人，去打消耗战？为什么在夺取鹿牙岛的时候，没有任何空中支援？没有提供有效的情报，为什么没有在任何政治刊物上，对这场战争的前因后果，有个合理的解释？三位尊敬的人民议员，请容我做出一个可能草率的结论：我们的联盟生病了。”
　　端木尚志说完之后，邓恩民宣布会议结束，并感谢三人的配合，让他们了解鹿牙岛战役的真相。三个议员在安保人员的带领下走出地下大厅，没做任何解释。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场质询会议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李永泰则从三人的举止中，做出不一样的解答，他怀疑，人民议会这个浑浑噩噩的草台班子中，也许存在着一种不一样的声音。
　　“这三人也许和其他人有些不同。”
　　李永泰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悠悠地说道。

　　第二章 未来学指南
　　在质询会议结束半年之后，人民议会有十五个议员联名，对鹿角湾战争进行全面调查。这十五人中包括那三个进行质询的议员。主要调查的问题是：这场战争的起因是什么？是谁指挥的？在战争的过程为什么没有合理的军事配合？整个鹿角湾战争共伤亡五万七千多人，其中阵亡七千五百四十七人？战争是否取得胜利，到底由谁来对这场战争负责？
　　调查持续了一年半，揭露了一些有限的真相。这场战争的起因始终没有定论，有的认为是因为大同国际成立之后，明川政府始终游离在五个联盟之外，却通过大同国际获得补贴，引发的政治危机所导致的。以东联大学经济学家钱永立教授，也是邓恩民教授的博士生导师，为一派，认为这场战争，是五大联盟内部的工商业团体为了争夺明川地区的科技成果，导致商业危机外溢成军事危机，完全是工业寡头玩弄金融手段的结果，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这两个原因都有许多拥趸，但最终主张第二个原因的学者受到打压，原因很简单，东亚联盟内的工业商业集团当然否认这个理由，并以诽谤罪警告钱永立教授，导致他最后不得不在主要刊物上撤销自己的论文，并进行道歉。
　　鹿角湾战争，在官方文献中标明是黄中鹤上将指挥的，但进入二十二世纪之后，现代战争的作战计划都是总参谋部做出来的，军事指挥并不能归于某人。调查发现，很多军事调动，尤其是一些装备的动用，即便是他也要经过相关机构批准。这个批准的机构大都不属于军事单位，甚至归属于一些私人公司。一些议员希望黄中鹤上将接受议会公开质询，澄清事实，但黄中鹤上将始终没有发声。调查最终不了了之。
　　调查结果认为，文献记载的伤亡死亡人数是符合事实，至于战争的胜利与否，完全是看战争的结果。军事上看，东联政府即便不是失败，也是失利的。双方伤亡人数为1比1.2，东联一番伤亡人数更多一点。政治上来说，东联一方应该是胜利了。由于鹿牙岛战役最终获得明川政府使用生化武器的证据，导致大同国际对明川政府进行经济制裁，同时一些工商企业因为不满明川政府的经济政策，也加入制裁阵营。这些工商业集团的倒戈，导致明川政府最终垮台，明川地区的归属问题，在大同国际进行重新讨论。2153年7月24日，大同国际行星安全理事会在东京举行第二十二次安全会议，在会议上五个联盟一致通过“关于取消明川地区独立行政经济体的身份，归入东亚联盟”的草案。这一天，明川地区正式归属于东亚联盟，相关重要的经济产业，被移植到北西联盟。其中，关于人体冷冻、基因修复、生物克隆相关领域，在全世界处于顶级的富士株式会社，被拆分成两个公司，分别并入北西联盟的亚当公司和依娜妮公司。东亚联盟得到了它的壳，北西联盟得到它的核，彼此相安无事，但学界也因为这次安全会议称为：分赃大会。钱永立教授的观点再次被学界接受，并讨论。
　　也因为东联政府在政治上取得胜利，导致战争真相进行调查的声音变得微弱。2153年9月，十五个联名上书调查明川战争的议员，有十四人主张结束调查。这十四人中，包括当初对李永泰进行质询的赵明友和马兴志。唯一反对结束调查的是邓恩民，但是他在当年10月7日，死于车祸。就这样，对于鹿角湾战争的调查全部结束。
　　鹿牙岛战役虽然只有十五人活下来，整个山雀特战团几乎全军覆没，但军委认定这不是李永泰的过错，并因为他取得明川政府使用生化武器的证据，对鹿角湾战争在政治上的胜利，打下坚实的基础。因此他在三十五岁的时候，被晋升为少将，成为东亚联盟乃至大同国际成立以来最为年轻的将军。东联政府和人民议会也为了掩盖在鹿角湾战争在军事上失利，也大肆宣传李永泰，以及山雀特战团的功绩，将李永泰刻画成战斗英雄。并给军委划拨40亿大铜币，旨在重建山雀特战团。
　　参与鹿牙岛战役，活下来的十五都得到不错的政治回报。曹元武也晋升为准将，进入军事科学情报部第四局，担任局长。端木尚志则脱下军装，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正式进入人民议会二十七个常务委员，成为最年轻的常务委员。依靠他的军功、个人能力，以及背后的端木家族在工商业方面的影响力，年纪轻轻成为东联人民议会中的最高委委员，还被提名参与大同国际行星安全理事会理事的选举。未来，他在政治上可谓前途无量。
　　欧阳明也脱下军装，与端木尚志不同的是，他没有进入政界。除了他不喜欢政治之外，还在于他也缺乏政治背景。他依靠军功，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进入东联大学社会系，师从古铎博士学习社会学。以他的聪明才智，经过四年本硕连读，获得硕士学位，并于2153年11月，申请博士学位，开始博士课题研究。
　　欧阳明是个性格单纯的年轻人，政治上勾心斗角并不适合他，他对政治有种天生的反感。不过，他喜欢思考、追问，自然进入学界是他最好的选择。在东联大学的思念学习，无疑是快乐的，古铎教授不但是混沌社会学的创立者，也是他的人生导师。从他身上，他明白一个学者最最需要的特质是——纯真。恰恰这个特质，他和古铎都是具备的。两人虽为师徒，但也是朋友，他们会抛开身份，在一个问题上争论上一个下午。古铎并不给标准答案，经常引导他去思考问题，最终，欧阳明总是在古铎教授的引导之下，承认自己的愚钝。
　　每次在发现自己错误的时候，他总是拍拍自己脑袋，善意地奉承古铎老师：混沌社会学第一原则，古铎老师总是对的。
　　可古铎博士却时常失神地看着某处，悠悠地说道：我只是在你面前是对的。言下之意是，世人并不认可他的混沌社会学。欧阳明在接触古铎博士的过程中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东联大学的学术网站内，居然找不到古铎博士的学术论文。非但如此，就是在大同国际的教科文理事会的网站，也找不到他的专著。可在东联社会学系内，古铎又是公认的世界级学者，这让欧阳明感到意外。
　　欧阳明越是学习古铎的混沌社会学，越是觉得他的伟大，尤其是他提出“历史监护者”的观点，在历史哲学领域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古铎认为人类历史一直是混沌、盲目的，除非建立一个能够制定规则却超越规则监护者，人类将不可避免地走上绝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越发觉得，“历史监护者”的概念，解释了人类历史上的很多苦难，很有科学价值。然而，古铎博士的思想仅仅在东联大学社会学系的小范围内传播。
　　他想找个机会，询问下古铎老师，其中的一些原因，然而时间不等人。2153年，7月29日，七十三岁的古铎，离开人世。三天前的古铎，还躺在北京南极星临终关怀医院，通过电视，观看大同国际行星安全理事会在东京举行的第二十二次安全会议。
　　会议开幕那天，古铎艰难地喘息。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在这个人均寿命为一百一十二岁的幸福时代，七十三岁就直面死亡实在太过仓促。但他似乎没有因为人生的短暂感到惋惜，他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也许他在关注时事新闻，也许他只是在回忆过去。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欧阳明很迷惑为什么古铎老师从未和他提起过去，在东联大学的最后三十年，他没有朋友、亲人，甚至除了欧阳明之外，也没带过其他博士生。每天只是从图书馆到教室再到宿舍，走着三十年同样的道路，过着三十年单调且枯燥的生活。他应该是个充满故事的老人，也许这些故事埋藏着他伤心的往事，他想随着这些故事一起埋进坟墓。
　　他枯瘦的身子，斜躺在病床上，微微翘起嘴角，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指尖指了下桌子上一叠发黄的笔记本，大概有五本，足足十公分高度。欧阳明看到本子上是一些密密麻麻字迹，每一页几乎都没有什么空白的地方，封面上写着《当代社会学及历史哲学所面临的困境和出路的相关笔记》。
　　“我所有教你的，以及你所能看到的混沌社会学材料，都是被允许公开的，也是我最为基础的学说。但这些才是最为重要的，”古铎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叠笔记本，“上面记载了我这三十年来的对社会学和历史哲学问题的思考，包含对过去思想的一些修订，如果你发现与你过去所学存在矛盾的话，不要介意。我想把我的学术体系做个全面的梳理，可惜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现在我把它留给你，希望你能完成我的工作，并将之发表。如果我的理论是错误的，那么这是人类之幸。如果我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那么……，我希望你能做点什么。”
　　当天夜里23点14分，古铎离开人世。弥留之际，一直在阅读自己的手稿，并向欧阳明解释自己笔记中错误的地方，这让他意识到，古铎是一个非常严谨的学者，这五本笔记本，书不但隐藏着他一生的心血，也埋藏着他的悲伤。他发誓一定要将古铎的学说梳理清楚，并让它接受学术界的验证。
　　按照古铎的遗愿，他并没有给古铎立一个墓碑，而是让他把骨灰撒入海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古铎会有这样的念头，想到他在东联大学最后三十年孤独的人生，他觉得也只有大海能够包容这个孤独的灵魂。一个星期之后，他坐上飞机，再次来到自己战斗过的鹿牙岛。天很冷，就像他四年前参与鹿牙岛战役的那个寒冷的午夜，雪不断从他的面前飘过，这样阴冷的天气让他感到悲伤。他点击手机中的播放器，《伏尔塔瓦河》的旋律回荡在广阔的海平面上。这是古铎生前最喜欢的乐曲，他说他喜欢水，所以他是智者，也自然喜欢这首描述水的交响诗。
　　回到北京之后，他一边撰写博士论文，一边整理古铎留下的笔记。毕竟，他的课题也是社会学领域内的，整理古铎的笔记，几乎就是在为撰写论文准备材料。
　　在整理古铎笔记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第一本笔记中就存在着关于明川爆发战争的预言。那是在笔记的第四十八页，在用粗钢笔标注“明川工业体系存在的问题”的标题下，花了五千字简单阐述明川地区在未来一百年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其中有这样的记载：
　　“关于大同国际未来理事会在2105年第七次会议，确立明川地区游离于东亚联盟和北西联盟之外的经济体的决议，不但没有解决明川工业体系内部的矛盾，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矛盾将会变得不可调和。在未来五十到一百年内，明川地区爆发战争的概率将会大大提高。战争的性质并非地缘政治上的竞争，而是经济层面的竞争，确切地说是明川政府自身工业体系矛盾，产生经济危机，外溢到其他领域。战争的双方并非北西联盟和东亚联盟两个整体，而是他们内部的工业体系。这是一场两个体系内，工业寡头之间为争夺利益而爆发的战争。如果这场战争不幸爆发了，那将是对我混沌社会体系的一大佐证。虽然，我本质上并不希望这场战争爆发。根据我的数学模式计算，这场战争的历史匹配度将不低于56%。
　　古铎，2106年8月29日，记于早稻田大学。

　　让他惊讶的是，这段笔记记载于47年前的早稻田大学，那时候古铎才二十六岁，并在早稻田大学有过一段留学经历，却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更为惊讶的是，关于47年预言明川地区爆发战争的原因，同钱永立教授所提出的原因，基本一致。难道两人有过交集？可怎么从来没听古铎提起过，也没见过两人有任何交往记录。
　　随着对古铎笔记的深入整理，欧阳明也算是再次复习古铎的社会学理论，他才明白，古铎为什么把他的理论称为混沌社会学。在他看来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微观（短期）无序，而宏观（长期）有序，这符合混沌学方面的性质。在过去，古铎一直研究的课题是：寻找社会在长期方面的规律，让人类历史朝着有序、健康的方向发展。然而，古铎晚年发现，这个有序的结果就是——指向死亡。也就是人类社会无论经过怎么样的辉煌，最终都将衰弱，而有序地导向毁灭。
　　对自己的研究结果，他感到非常悲伤，一度怀疑自己错了。直到他创立“历史监护者”的理论，并坚信，自己找到避免人类社会有序导向毁灭的办法。在创立“历史监护者”理论之后，他向多次学术界，申请进行全联盟甚至全世界范围的历史哲学讨论，但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他生命的晚期，东联大学除了给他开出一级工资，以及保留教授的职称之外，他所留下的痕迹，几乎被擦得干干净净。
　　他绝望了，只好把宣传“历史监护者”理论的任务，交给唯一的学生欧阳明。他在第五本笔记的第一百三十二页，有一段两千字的笔记，就是写给欧阳明。从潦草的字迹上看，他并不是特意要写信给他的，只是他突然想到要留下这些话，并希望欧阳明能看到。提到“历史监护者”理论在他混沌社会学中的重要性，以及受到学术界的冷落，但始终没有说明，为什么受到冷落。
　　“古铎老师难道隐瞒着什么？”
　　一边整理古铎留下的笔记，他也一边去图书馆查询资料。不仅仅东联大学的图书馆，也去了联盟综合图书馆、大同国际教育科学图书馆，在搜索引擎上输入古铎的字样，都没有任何相关词条的检索目录。这下他才意识到，不是古铎老师对他隐瞒了什么，几乎是整个世界都隐瞒着关于古铎所有信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没有资料可以查询，自然追问也就没有答案。
　　经过一年半的整理和消化，他完成对古铎作品的整理工作，将五本一千多页的笔记，浓缩成一本七百多页，四十万字的社会学学术专著。这部专著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详细介绍古铎的混沌社会学的一些基本原理，这部分都是他从古铎那学到的知识，也是古铎早期的所创立的学说，主要内容是混沌危机的相关概念。第二部分，是书中最为重要的理论，也就是阐述人类社会有序导向灭亡的观点，对以往人类社会的规则，以及未来走向进行深刻剖析，最终指向“历史监护者”的概念，并认为，只有建立“历史监护者”机制，人类社会才会结束混沌状态。第三部分，古铎对未来社会的一些预言，并以混沌社会学理论，对这些预言进行解释。其中第一个预言“明川地区的战争”，已经在2149年被证实。专著的书名，保留古铎在笔记上所写的题目——当代社会学及历史哲学所面临的困境和出路。书名的长了点，他原本要想一个短一点的名字，但最终觉得，笔记本上这个题目，最能体现书本的内容，于是保留原本书名。在整理完这部作品之后，他也完成博士论文，他的博士论文的题目就是：论历史监护者的可能性与必要性。而论文的相关资料，在古铎的笔记中就有。所以，论文完成得非常顺利。
　　2154年9月26日，欧阳明进行论文答辩。很巧，答辩导师是钱永立教授。欧阳明对他印象很好，虽然和他不是很熟，但他隐约觉得钱永立教授和古铎，以及他的混沌社会学存在着一些联系。答辩过程很顺利，钱永立给欧阳明打出96分的高分。并向东联大学推荐聘用欧阳明为讲师，让他在东联大学教授混沌社会学。
　　欧阳明也借机要向钱永立询问古铎老师的往事，但钱永立只是笑着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
　　他不知道以后到底是多久，但他认定古铎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一定非常重要，否则整个联盟几乎擦去他过去四十多年的痕迹。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后的一个月，欧阳明被证实聘请为东联大学社会学系的讲师，这时候他也就二十六岁。在学术界，也算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与他博士学位获得一帆风顺不同的是，古铎专著的出版遇到很大的困难。他联系五家出版社，都吃了闭门羹。找人向出版社推荐这部作品，苦于自己无背景。学术界，他基本没有什么资源，政界更是不熟。最终他找到他的学妹周烨煜。他虽然认周烨煜为学妹，其实周烨煜只是年纪比他小，而且只小三个月儿而已。在学业上还比他早一年获得博士学位。她学的是经济统计学，和欧阳明一样，都在东联大学读的本科，不同的是，她是高考考上的东联大学本科，而欧阳明是因为军功被保送进去的。在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周烨煜于当年进入联盟统计局工作。他和欧阳明从小就认识，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直到十岁，周烨煜被一个姓周的实业家收养，她才叫做周烨煜。而欧阳明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直到十六岁参军。两人即便在分开之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可以说，周烨煜是欧阳明生命中唯一能被称为朋友的人，和李永泰、曹元武、端木尚志不同，他们虽然能够一起出生入死，但探讨的问题只停留在军事层面，而周烨煜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与他探讨人生和理想的人。
　　与欧阳明单纯的个性不同，周烨煜为人圆润而不世故，年纪轻轻，但人缘很好，无论是学术界还是政界，人脉都很广。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欧阳明总是第一时间找她帮忙。然而，这次他失算了，周烨煜倒腾半年，找了七家出版社，全都回绝。她意识到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古铎老师是不是做过什么？”
　　“怎么了？”
　　“出版社一听说古铎的作品，就直接拒绝。前六家我都没问出缘由，到第七家，编辑给我看了一个文件……”
　　周烨煜将手机中的照片，翻给欧阳明看。只见是一张A4打印纸，上面用宋体字写着2112第七条政令：剥夺古铎所有作品出版权，底下又写着东亚联盟行政院，时间为2112年6月24日。
　　“行政院为什么要下令剥夺古铎博士的出版权呢？”
　　“怎么你不知道？”
　　“从来没听古铎老师说过。我只从别人那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同雅阁以及他的信徒有过多次论战，学术探讨不至于剥夺出版权吧。”
　　“这就奇怪了，不过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在行政院的网站里搜不到这条政令。”
　　“为什么？”
　　“显然，行政院做出惩罚，却不愿意留下这条记录，避免这个行为对历史产生影响。古铎一定是做了什么危害社会的事。”
　　听着周烨煜的话，欧阳明显出一副不悦的表情。
　　“别瞎扯，古铎老师是很有正义感的学者。”
　　“好吧，我可能描述错误，也许是他做了什么，影响到一些政客的利益，比如他对鹿角湾战争的预言，就很难让工商业团体接受。”
　　“这倒是有可能，他很纯真，在常人眼里是个较真的人，当然不容易被世俗所容。”
　　欧阳明看着周烨煜交给他的手稿，想起这部伟大的作品，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原因，无法出版，不禁有些愤慨。
　　“别难过嘛，不就是一个署名问题嘛，你可以说是你的作品。”
　　“这怎么可以，这是剽窃。”
　　“你的目的就是让世人看到古铎博士的思想，换个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欧阳明并非拘泥不化的人，周烨煜的提议，让他多少有些心动。
　　“你放心，下周二，我带两个人过来。有他这事一定成。”
　　一个星期之后，欧阳明在东联大学东面的一家叫做星期八的咖啡厅再次见到周烨煜，果然还带了两个年轻人。左边的个子高挑，右边的个子矮一点。
　　“周浩渺，华大机械的工程设计师，参与过飞梭无人机的设计。”
　　欧阳明想着两人的名字，一个全是水字旁，一个全是火字旁，又都姓周。不像是巧合。
　　“你们是？”
　　“他是我弟，”周烨煜拉着左边的男子坐下，“爸爸收养我之后，风水师说我俩一个五行缺火，一个五行缺水，才改成这两个名字的。这位是李卓桓，博凯文化有限责任公司的创始人，知名出版人。”
　　经过一番了解，欧阳明才知道带两人来的意思。李卓桓和周浩渺是发小，但李卓桓和周烨煜并不认识，把他弟弟拉来，算是一个介绍人。
　　说了十分钟客气话之后，李卓桓看着欧阳明的手稿，沉默不语。
　　“怎么样？桓子，这可是我哥，这忙你必须得帮。”
　　欧阳明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和周浩渺第一次见面，就称他为哥，虽然是隔着周烨煜的关系，但这句哥还是让他感到久违的温暖。
　　“你放心，你的事，我能落下吗？问题是，这书，我怎么半天没看懂呢？”
　　“哦，这是一种社会学领域的学术论文，叫做混沌社会学，是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
　　欧阳明巴拉巴拉地讲不到五分钟，李卓桓伸手打住。
　　“好吧，这书可以出，就是亏本我也出。谁叫你是他哥呢。”
　　说着周浩渺同时开心地拍着李卓桓的肩膀，周烨煜也高兴地给他倒茶，并偷偷给欧阳明眨了下眼睛，右手做出一个八的手势，大概是说已经有八成把握了。只有欧阳明一脸的为难，出书不是因为书的内容，而是因为关系，这多少让他感到尴尬。
　　“不过嘛，这书要删去一半，超过四百页的书，很难卖的。”
　　“一半，这可不行。”
　　李卓桓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浩渺，喝着咖啡不再说话。意思很明显，我事都做到这份上，这条件不答应那就没办法。
　　“可以，可以，”周烨煜打了个圆场，“不过一半有点多，三分之一可以吗？毕竟人家是东联大学的教授写的，哦不，现在只是讲师。”
　　“也行，”李卓桓用手比画着手稿的厚度，“不超四百五十页，也是可以的，另外这名字也不好，什么‘当代社会学……什么什么困境和什么什么出路’，这一看像是写毕业论文的。”
　　欧阳明又要反对，却被周烨煜抢过话头。
　　“行，行，怎么改法？您说。”
　　“要改个通俗的，朗朗上口的名字。”
　　“历史哲学之殇！”
　　“未来社会学理论！”
　　周烨煜和周浩渺，给出七八个名字，都因为太书面化或者太深邃而被李卓桓否决了。
　　“你这本书到底写什么，能用一句话来描述吗？”
　　“它是一种全新的社会学理论，是对人类未来社会的预言，预言一些可能存在的困境，并提出解决这些困境的方法。”
　　“好，明白了。”
　　李卓桓喝着咖啡，若有所思，一分钟之后，他拍了下大腿。
　　“就叫《未来学指南》吧。”
　　周烨煜和周浩渺都认为这个名字通俗易懂，又没有偏离书本的内容，只有欧阳明，用手揉搓着眉头，恨不得找个窟窿跳下去。
　　“另外，虽然我说过，亏本也帮忙，但能不亏尽量不亏，这书就不单独买版号，放到‘通向成功之路’的丛书里，先出五千册，版税嘛，看在你是我发小的哥，给你9%，一般不知名作家我都是给8%的。”
　　“成……成功学？”
　　“对，这套书名气不小，已经卖三百万册。”
　　“可是这是学术性的呀。”
　　“可以，可以，我们都需要成功。”
　　周烨煜再次抢过欧阳明的话头，担心他的书呆子气，搅了好局，替他把话都给说完。
　　“可以的话，今天就签合同吧。”
　　两人走后，欧阳明看着桌上的手稿，一脸不悦。
　　“真没想到古铎老师的三十年的心血，却当成功学给贱卖了，我真不知道他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他会很高兴的，古铎博士也说了，让更多的人理解他的思想，而不是放在图书馆的书架上吃灰。”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非常痛苦的。他必须按照李卓桓的要求，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把这部著作删去三分之一。看着手稿，觉得每个字都很重要，删除那一段都会造成逻辑问题，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下手。还是周烨煜给了一个好办法。把书的提纲罗列出来，不必要的论证全都删除，然后，加一些具体的实例。这样虽然降低了一些学术的严谨性，但基本保持书本的重要内容。
　　果然。按照周烨煜的提议，欧阳明完成了对古铎著作的缩写，把书本压缩到三十万字。文风也在周烨煜的修改之下变得通俗了一些。三个月后，署名欧阳明的古铎著作《未来学指南》终于出版。相比该丛书的其他作品，买得不好。这主要的原因在于，买这本书的人大都看不懂，能看懂的，基本不买这类书。所以，该书出版之后，几乎没有给学术界带来多少影响力，连讨论它的人，也寥寥无几。

　　第三章 两个天才的碰撞
　　《未来学指南》没有给欧阳明带来学术上的声望，而作为成功学丛书出版的学术作品，导致他也不好意思在学术界做宣传。稿费也就一万多大同币，还不到他一个月的工资，不过他也不在乎。
　　古铎去世之后，“混沌社会学”也受到东联大学的冷遇，导致欧阳明的授课时间被减少了一半。上课的学生寥寥无几，就是公开课上，也没多少人旁听。受到精英学术界的冷遇，让他有点怀疑自己在东联大学的日子已经到头了。
　　只有周烨煜对他充满信心，并时不时给他发条短信。
　　“不要灰心嘛，很多伟大的思想家最开始都是寂寞的。营销也是一门学问，要不我找人帮你包装一下。”
　　后来，她终于知道问题的所在了。
　　“你缺乏背景。”
　　“真理又不是靠背景来验证的。”
　　“日心说是1543年提出来的，但一百年后才被接受的。如果哥白尼有背景的话，根本不需要100年。在宣传古铎的学说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努力挤进精英圈。”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五晚上，周烨煜再次约欧阳明在星期八咖啡厅见面。
　　“你的机会来了，”，周烨煜拿出手机，点击屏幕，显示出一个男人的头像，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黑色曲卷的头发，黄白色的皮肤，显然是个欧亚混血的男人。
　　“知道这个帅哥吗？”
　　“不认识。”他看了下又补了一句，“有点面熟。”
　　“比你帅的人，你都不认识。”
　　欧阳明被气乐了。
　　“整天盯着男人看，怎么，又是下一任男朋友吗？”
　　“要真是我男朋友可就好了，记得前年大同国际未来理事会执行的天眼计划吗？”
　　“SETI呀，和我没交集呀。”
　　“这个计划最后选择的射电望远镜是在贵南的FAST，大概会有二十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聚集于此，并在这里生活五年以上，他们都是顶尖的学者，包括哲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以及语言学家。其中研究宇宙语言学的冯雷欧博士，是最为重要的人物。下个星期二，科技部会在东联大学举办一场学术研讨会，他是主讲人。参与的人员不但有东联大学的学者，还有学术界一些大师级人物。名额有限，一般人去不了，我给你弄到一个名额。”
　　欧阳明盯着雷欧的头像，看了一小会，摇了摇头。
　　“怎么，不愿意吗？”
　　“他搞语言学，我是搞社会学的，和我不搭界，而且我是个社恐，还是算了吧。”
　　“我明白，我理解，你是搞学问的……”周烨煜的语气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并不是搞学问的就能进入精英圈子，你要学会装逼，明白吗？下星期三，换件好看的衣服，没有的话去买一套黑西装。我可是托关系给你报名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欧阳明并未不当回事，三天之后当冯.雷欧博士在东联大学学生礼堂演讲的时候，他偷偷地坐在后排，观察着他。对于这个成名已久的青年语言学家，欧阳明其实早有耳闻。作为北西人文大学语言学以及人类学专业的天才，冯.雷欧在获得这两个专业博士学位的时候也才二十三岁，比欧阳明获得博士学位的年纪还小三岁。
　　欧阳明坐在后排的位置上看着雷欧，那是一个英俊中带有几分羞涩和书生气的年轻人，个子不是很高，说话的语速很慢，动作和缓不张扬，和欧阳明动不动爱炮轰那些学术权威不同，雷欧在别人提问和反驳的时候总是努力倾听。当时他正向主持人介绍天眼计划。
　　“近代的四个地外文明探测计划失败的很大原因是，当时计算机的计算能力不够，这大大影响了我们对太阳系外电磁波数据的分析。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们接收信息的方式比较原始，在我们进入广播时代，我们以为地外文明也用电磁波向我们发射信号。这就像远古时代中国用狼烟传递信号，他们显然无法理解我们现代人用无线电进行交流。外星文明可能用更为先进的方式来传递信息，比如激光脉冲、中微子。现在因为有了量子计算机，我们的计算能力大大提高，这同时提高了我们对地外文明的探索效率。
　　“天眼计划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提出来的，除了监听银河系可能带有智慧信息的电磁波之外，我们还主动向可能存在文明的恒星系统发射激光脉冲。通过激光阵列，集中向某个恒星发射激光脉冲，这个亮度的变化也许很微弱，但是银河系的高级智慧文明应该能够发现。我们计划向银河系内的一些红矮星、黄矮星发射大功率激光脉冲，让这些星系中的智慧生命知道我们的存在。”
　　“为什么要选择红矮星、黄矮星，而不选择蓝巨星，或者其他恒星呢？”
　　雷欧站起来，走到电子屏幕前，挥舞着手指，从资料库中提取出一张恒星图片。
　　“根据赫罗图，红矮星是M型主序星，质量大都比太阳的一半还小，因为质量小，核反应比较慢，所以他们在主序阶段的生命也很长，比太阳长很多，多达几百亿年。黄矮星的寿命也不短，至少也有一百亿年，我们的太阳就是黄矮星。我们地球在诞生之后八亿年左右才出现了原始的单细胞生命，到有智慧生命共花了三十七亿年。所以，以我们地球生命进化经验来看，一个要进化出智慧生命的恒星星系，恒星的生命周期保守估计也要大于三十亿年吧。根据这个推测，拥有智慧生命的行星很大可能在黄矮星和红矮星星系中。至于蓝巨星嘛，由于他的质量太大，压力大，核聚变非常快。一般蓝巨星的寿命都很短，也就几百万到几千万年。所以像老人星这样的蓝巨星是不大可能演化出智慧生命的。”

　　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向雷欧提问。
　　“雷欧博士，您好。我想问下，假设真有地外文明，我们如何与他们接触，我们怎么能听懂他们的话？”
　　“我们生存在不同的文明世界里，我们的词汇的意思截然不同，比如我们有七情六欲、爱、恨、欲望、痛苦，说到底这就是我们对自己身体的各种化学反应所形成的概念。这在我们人类是很容易理解的，英语、汉语、法语都有这样的词汇。但是外星人是在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环境中生长，他们如果没有我们类似的化学反应，就无法形成这种概念。比如性欲，如果他们是一种无性生殖的生命，就无法理解欲望这个词语。更不能向地外文明介绍李白或者莎士比亚的诗歌。”
　　“我们就无法和外星人进行交流了吗？”
　　“当然不是，我认为，表示我们文明特点的词汇外星人不懂，他们文明的词汇我们也不懂。但是有一种语言是所有文明都懂的，这就是数学。无论在宇宙的任何地方，圆周率都是无量纲常数，无论在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光速都是三十万公里每秒。所以我们只能通过数学向外星人传递我们的信息。比如我们能够向外星人描述‘水’这个概念。因为水是由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构成的，我们如果发射一个带有这种数学描述图案，外星文明很容易明白这个代码表达的是水。以此类推我们通过数学、物理学、化学的一些公式向外星生命表达能量、质量、周长、直径、光速这些物理学的概念。无形中，我们就能够让外星人传送出一个罗塞塔系统，根据这套系统，他们能简单了解我的数学，以及物理学，乃至所有自然科学上的成就。在此基础上，才能进一步在文化方面进行更为深入的交流。相反，一个科技达到二十二世纪地球文明水平的地外文明，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让我们去理解他们的语言。
　　现在我主要做的一个工作是，编写一个宇宙通信学字典，就是用这种方法向外星智慧生命解释我们的一些词汇，从而能同他们进行简单的交流。”
　　又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
　　“博士，刚才听您说我们计算机大大提高了数据分析能力，天眼计划比起奥兹玛计划、凤凰计划在发现地外文明上有着更大的优势，我想问下这次执行天眼计划能够发现地外文明的概率是多少。”
　　“几乎为零。”
　　说出这句话，雷欧毫不犹豫。
　　“我听说大同国际划拨给天眼计划的资金是三百亿大同币，这几乎占去了大同国际千分之一的年度财政支出。既然这么高的投资得到成果概率几乎为零，那我们为什么要执行天眼计划呢，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没有享受到完善的教育、医疗保障的福利，如果把这些钱交给这些人，那不是非常好吗？”
　　雷欧微微一笑，并端正身子，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重视。
　　“说实在话，这个问题我回答过无数次，历史上也有不少科学家像我这样回答过无数次。早在二十世纪，美国在执行火星探测计划的时候，一个赞比亚修女就质疑NASA的行为，在非洲还有那么多孩子挨饿的情况下，美国人却花了数十亿美元去执行火星研究，她的质问和你一样，认为这是浪费。我的回答也一样，这不是浪费，这是对人类未来的投资，在未来很长的时间内我们才会得到回报，想想如果我们真的联系上这种智慧生命，对我们文明的发展也许是一个不同量级的进步。退而求其次地说，单单排除人类在宇宙中的孤独感，就意义重大。所以这些投入是值得的。”
　　这次会议并没有让欧阳明对雷欧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只是欧阳明多少认可雷欧最后那句话所要表达的意思：人类文明的进步得到的回报绝不能用短期的量化的利益来衡量，就像古铎的社会学。它现在也许不值钱且默默无闻，但它可以拯救人类的未来。
　　三天之后，东联大学同天眼计划工作小组的交流会在东联大学，第五会议大厅举行。说是交流会，其实更多的是一种礼仪性质的社交活动，参加这次交流会的天眼计划小组成员只有雷欧一个人，其他人则全部来自东联大学，以及学界的精英分子。
　　东联大学和整个学术界对古铎去世所显示出的冷漠，让他对东联大学乃至东联的学术界感到失望，他用破罐子破摔的方式来抗议世界对古铎以及他所创立的“混沌社会学”的漠视。在东联大学社会学系，他成为教师队伍中的刺头。所以在这些人之中显得很另类，当其他人喋喋不休地讨论着问题，他却无所事事。要不在自助餐桌上挑选甜品，要不就是坐在一旁独自翻看手机。他自己不觉得尴尬，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坐在桌位上，看了一个小时的手机，欧阳明感觉索然无味。他扫视着周围，在寻找着周烨煜。因为他实在坐不住，才想到找她，至少在走之前和她打个招呼，也算是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心血。
　　就在他转身要走出大厅之时，看到大厅东北角处，有一小群人，围着一张桌子，两人正在下围棋。欧阳明喜欢下棋，这是他除了读书、听交响乐之外，第三个喜好。此时，正当无聊，看到有人下棋，自然棋瘾发作。他走过去，凑到圈子边，看到两人正下到中盘。黑棋被白棋分割成三块，只有左上角一小部分活了，其他都可能被白棋歼灭。
　　看着黑棋在努力突围，欧阳明直摇头，心想：别在左下角纠缠呀，白棋已经起势，应该打入中腹，这才是最具战略价值的。
　　然而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子，始终在左下角做文章，虽然黑棋最终突围，却让白棋在腹地以及左边路做厚。下到145手的时候，白衬衫中年男子，知道大势已去，中盘投子认输。
　　那男子刚刚认输，欧阳明就凑到他的跟前。
　　“大哥，你最大错误是太被动了，他包围你，你脱先呀，结果你一直突围，白棋却在中腹做厚，早点杀入中腹，他都威胁不了你左下路……”

　　欧阳明和这男子彼此不认识，他也确实是社恐，但聊起围棋欧阳明就滔滔不绝。那男人也很实诚，听着欧阳明的讲解，不时点着头。
　　“看来你是懂棋的，来来，你来下一盘。”
　　欧阳明也不推辞，拿着白棋，让对面的男子执黑先行，这时他才看清楚那男子年纪大概五十出头，长着一头白发。欧阳明不认识这个男人，那男人也没多问，只是瞟了他一眼，觉得年轻人让他执黑，有点不知礼数，顿时想要压压他的傲气。
　　没想到欧阳明棋力不错，连下两局，白发男子全都中盘认输，第三局，欧阳明让他两子，那男子依然在134手认输。终于，白发男子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再来一局吧。”
　　这三盘棋都轻松获胜，让欧阳明很不过瘾，但输棋的男子已经没了心气。他摇着头默默离去。周围懂棋的人，都知道欧阳明棋力不错，自己和他差距太大，没人想要和他下棋。逐渐，这个五六人围成的圈子，全都散去，只剩下欧阳明一人，自己下着玩。
　　这时候，是下午5点23分，学术交流会已经进行了三个半钟头，基本快要结束，大厅内的人也越来越少。又过了十分钟，周烨煜东张西望，终于看到正在独自下棋的欧阳明，她疾步跑到欧阳明的身旁。
　　“你干嘛？”
　　“下棋呀。”
　　“我找了你半天，以为你在第三会议室听演讲，没想到在这下棋，这都浪费一个下午，你就不能长点进吗？”
　　“什么叫浪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弈者乎，为之亦贤也’，孔夫子说的，能有错吗？”
　　“你这样，孔夫子都未必看得起你。”
　　“随便。”
　　看着欧阳明自暴自弃的样子，周烨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就差点一脚把棋盘给踹了。这时，不远处，雷欧正和一个老年男子有说有笑，向着她的方向走来。
　　“那是雷欧，注意点形象。”
　　周烨煜一把将欧阳明拉起，拽到雷欧的面前，挡住他和老者的去路。
　　“您好，雷欧博士。”
　　雷欧看了看周烨煜，又看看一旁还被她拽着衣领的欧阳明，颇为惊讶。
　　“敢问两位是？”
　　“我是统计局的周烨煜，这位是东联大学很有才华的年轻学者，研究混沌社会学的欧阳明博士。”
　　雷欧很有礼貌地和周烨煜握手，又主动向欧阳明伸手，突然，他“哦”的一声。
　　“哦，我想起来了，钱永立教授向我提起过你，他说你的混沌社会学很有见地。”
　　欧阳明得知钱永立向他介绍过自己，颇为惊讶。他和钱永立接触不多，作为答辩论文导师，并推荐东联大学给他一个讲师的职位，欧阳明心中还是感激的。
　　“真是太好了，原来您了解过他的学说呀，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正要向他讨教混沌社会学。”
　　“混沌社会学是我的老师古铎创立的理论，古铎博士，听说过吗？”
　　雷欧的表情颇为尴尬，因为他真没听过，但如实回答又显得有些失礼。
　　“如雷贯耳。”
　　“你在撒谎，肯定没听过。”
　　“我可否拜访这位老先生吗？”
　　“不能。”
　　雷欧有些不解。一旁的老年男子对他而言了几句，雷欧才明白古铎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真遗憾，本来想要向他讨教一下混沌社会学的。”
　　“他是古铎的学生，和他讨教也一样。”
　　周烨煜再次抢过话头。
　　“不知方便吗？”
　　欧阳明看了看桌子盘的围棋，估计是棋瘾还没褪去，也估计是对于雷欧这种的学术明星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认为他们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也许仅仅是出于自暴自弃，他并没有答应雷欧的要求。而是，坐在座位上，示意雷欧坐在他的对面。
　　雷欧才明白欧阳明想要和他下棋。
　　“会下吗？”
　　“一点点。”
　　“来一局。”
　　“雷欧博士很忙，怎么有空下棋呢，你们聊聊学术吧。”
　　周烨煜见欧阳明又做出冒傻气的举动，伸手要将他拉起来，却被让雷欧给拦住。
　　“不碍事，我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待在北京。而且我棋力不行，估计二十分钟，一局就完了。”
　　雷欧很诚实，会下棋，但棋力和欧阳明差距实在太大，不到二十分钟，左上角中腹的大龙就被白棋围歼。下到104手，主动认输。
　　他站起来，礼貌性地恭维了下欧阳明的棋力。又接着之前的话题。
　　“不知欧阳博士，可否借步，向您讨教下混沌社会学。”
　　欧阳明却没有站起来，收起桌子上的棋子，悠悠地说道。
　　“你输了。”
　　言下之意就是，雷欧输了，就不能对他提出要求。这让雷欧颇感惊讶，没想到这局围棋有这样的含义。周围顿时围着四五个人，看着欧阳明对雷欧显出的傲慢，都有些恼火。就是周烨煜也生气了。
　　她伸手，使劲捏了下欧阳明的腰，轻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周围这么多人，可别干傻事。”
　　欧阳明浑然不觉，依旧自顾自收着围棋。
　　“可能时间紧，这是欧阳博士的著作，”周烨煜从背包中掏出一本《未来学指南》，将他交给雷欧，“这本书详细介绍了他和古铎博士的理论，您只要认真阅读就知道这个理论的伟大。”
　　雷欧接过书，翻看着。一旁的一个中年男子瞟了一眼书的扉页，发出“哼”的一声。这轻蔑的笑声，欧阳明听在耳中。他抬头看去，发现这个中年男子他认得，就是五年前在团结路，对他进行质询的三个议员之一——马兴志。
　　“走向成功之路！”马兴志念着扉页上的字，发出一声冷笑，“这种书我就是上厕所都懒得瞟一眼。”
　　这声冷笑非常刺耳，周烨煜担心欧阳明会发火。但他只是红着脸，对马兴志的冷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毕竟，把古铎老师著作包装成成功学来出版，在他看来，是他侮辱了古铎老师。
　　“马老师的话太过武断，钱永立教授向我粗略介绍过欧阳博士的混沌社会学，还是很有见地的……”
　　“在我看来，古铎的社会学和计算机算命没啥两样。”
　　这话一说，周围的气温顿时开始。周烨煜有点担心地看着欧阳明，可他却满不在乎地掏着耳朵。反倒是雷欧一脸认真地辩驳起来：
　　“他提出最具天才创造性的概念是‘历史监护者’，一个制定规则却超越规则的监护者，就像人类历史的监护人一样，感觉和柏拉图的哲人王、尼采的超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有所超越。”
　　“太可笑了，他凭什么和柏拉图、尼采相比较。‘一个制定规则又游离规则之外的监护者’，这不是希特勒吗？”
　　气氛越来越紧张，欧阳明仍旧不动声色，但脸已经涨得通红，只是同之前的羞愧不同，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不过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情绪。周烨煜见气氛不对，连忙打起圆场。
　　“明哥，这是马兴志博士，他是人民议会议员，也是社科院的研究员。其实马老师您有些误解了，古铎博士的社会学不能等同于算命。明哥，你给马老师解释下吧。”
　　面对马兴志的质疑欧阳明依然显得毫不在乎。
　　“有什么好解释的，是不是算命，以后就知道了。”
　　欧阳明转身要走，却被雷欧给拉住了。
　　“欧阳兄，您哪天有空，我想去贵南之前想向您讨教些问题。”
　　欧阳明没说话，只是自顾自离开，身后传来马兴志的嘲讽。
　　“雷欧博士，作为年轻人你对古铎的学说着迷情有可原。他的学说和历史上很多恐怖组织一样都喜欢传播末日学说。这种危言耸听的学说很容易让年轻人感兴趣。在我看来古铎的社会学完全是个伪学术，他能预测股票，一个人的行为吗？根本不可能。何况古铎的人品有问题，听说三十年前他卷入了一个反人类的科学实验……”

　　最后一句话钻入欧阳明的耳朵，他停住脚步，浑身颤抖，转过身去。周烨煜看到他的架势，知道问题变得严重了，连忙拉着欧阳明的手，向人群外走去。
　　“走吧，我们去外面透透气，这里空气太浑浊了。”
　　欧阳明甩开她的手，走到马兴志面前。
　　“在混沌社会学看来，人类社会是微观无序，宏观有序。个体行为处于无序的混沌状态，这也就意味着对个体行为的预测是无效的。这就好比你无法预测某个正在做布朗运动的氧分子的运动轨迹。但是由于引力的作用，分子趋向于在地表聚集。要预测处于混沌状态的个体的未来是不可能，这不是古铎社会学研究的方向。”
　　“你想告诉我什么？古铎的社会学无法预测个人的命运，却可以预测所有人的命运。我们会在五十年之后都毁灭。是这个意思吗？”
　　“有点靠谱，古铎社会学研究的是人类作为一个群体，是被什么力量所推动而趋于一个方向发展的。找出这些影响人类社会运动的原因，推算人类社会朝着某个方向发展的概率有多大，按照古铎老师创立的社会学术语叫做‘历史匹配度’。这就是一个统计学的概率问题，绝不是对一个单独个体的预测。但也有例外的。”
　　“哦？我很好奇，怎么个例外法，能预测股票吗？我想问下我昨天买的猎户座公司的股票能涨多少？”
　　马兴志略带玩味地挑衅欧阳明。
　　“股票预测不了，不过以我自己精密的数学模式计算，我有很大把握预测未来一个月在马老师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我能问下未来一个月我会发生什么？历史匹配度是多少？”
　　欧阳明几乎贴着他的脸。
　　“你会住在医院重症病房一个月，”说着，欧阳明往马兴志的鼻子打出了一拳，“历史匹配度100%！”
　　紧接着欧阳明一手抓着他的腰带，一手抓着衣领，把他举到头顶，一个结实的过肩摔，马兴志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只见他满脸鲜血，整个人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果然如欧阳明所预测，马兴志在受了欧阳明的一记重拳和一个过肩摔之后在医院待了一个月。他的鼻骨骨折，有轻微脑震荡，手臂和背部软组织挫伤，被鉴定为轻伤。而欧阳明也因此被刑事拘留，等待他的将是以故意伤害罪被起诉。
　　被羁押半个月后，曹元武来到接待室，他一脸好奇地看着欧阳明。
　　“你知道你捅多大娄子吗？”
　　“严重吗？”
　　“废话，人家可是议员，你的政治生涯基本完蛋。”
　　“还好，我不搞政治。”
　　“你的工作呢，你的前途呢，就不担心吗？”
　　“这才找你的呀。”
　　曹元武看着马兴志的医学检查报告。
　　“退伍这些年，军队里学的都没落下呀。”
　　“谁叫他侮辱我老师的。”
　　“都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人家只是动口，你却先动手，这是个学者的风范吗？”
　　“少废话，人也打了，局子也蹲了，你要是来教训我就离我远点。”
　　欧阳明有点气恼地转过头去。
　　“怕你了，还想待在东大吗？”
　　“你有这本事吗？”
　　“没有。”
　　“那你废什么话。”
　　“你要是执意要呆，我当然找领导想办法，毕竟你是鹿牙岛的战斗英雄。”
　　“算了，不呆了，那地方把人磨得没脾气。”
　　“我找团长，给你在军工企业里找了个位置，你去吗？”
　　“哪个企业？”
　　“华北航天工业研究所的下属单位，研究太空推进器的，缺个管人事的副主任，相当于副团级待遇。”
　　“管人的呀？我不会，我也不想。”
　　“你就喝喝茶，看看报，没事也可以自己搞学术。重要的是，把你弄到这个位置，你就是军方的人。我就能动用军事审判管辖权，把你移交给军事特别法院。”
　　一个星期后欧阳明被军方调到华北航天工业研究所，北京市基层人民法院不得不将审判管辖权移交给军事特别法院，欧阳明被判社区劳动一个月，赔偿三万大同币，并向马兴志教授道歉。
　　东联大学并没有因此开除欧阳明，却暗示他必须主动交出之前给他的讲师聘书，并提出辞职报告。这至少是对欧阳明军方背景的尊重。即将离开东大那天，周烨煜有些不舍。
　　“都是我不好，那天要不是我硬拉着你去，今天你也不会这样。”
　　“傻瓜，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错，我也是冲动了。”
　　“你真的打算去研究所管人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搞学术，也许东联的学术气氛不太好，试试去其他联盟，或者去明川试试，早稻田大学听说气氛不错。”
　　“孤独的人到哪都一样，东联大学除了你其他人都被我得罪了，到其他地方估计也差不多。我还是比较喜欢到军队系统里做事，毕竟我曾经是个军人，军人的行为方式就是直截了当，这符合我的个性。”
　　“你可以把你的论文提交给军委，也许军人比起那些学者更有危机感。”
　　华北航天工业研究所的研发部副主任，按照曹元武的话说这就是个闲职，欧阳明大部分时间也就是看看文件，监督一下工作进度，没有实质的权力，甚至只要报个到就能自由支配工作时间。如同周烨煜所说的，他决定把古铎博士对混沌危机的一些预测，以及相关政治措施，写成论文提交给军委参谋部军事研究所，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但至少不会像东联大学那样被认为是学术骗子。
　　军委没有任何回复，投去的论文如同石沉大海。工作的枯燥乏味让欧阳明有点后悔选择到这里工作，这里和东联大学一样，同样也是个笼子，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
　　当生活再次陷入迷茫之际，他接到雷欧的电话。
　　“欧阳兄，还记得我吗？我是冯.雷欧，两个月前我们见过面的。”
　　“哦，有什么事吗？”
　　“我能拜访下您吗？我就在你家楼下。”
　　欧阳明透过窗户往下看，雪地里站着一个人，不停地踱着步子。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周小姐告诉我的，这里还算好找，只是门口两个阿兵哥不让我进去。”
　　欧阳明下楼接待这位不速之客，却没有把他领进大院的意思。他对雷欧没有什么恶感，但也没有多少好感。雷欧的谦逊和热情并不能改变欧阳明对他的印象，出于学术界对古铎博士学术的否定，他对大部分被主流学术界认可的知识分子都没什么好感，觉得有名气的学者未必都有真才实学，他猜测雷欧也可能是这样的人。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雷欧。
　　“抱歉，我下午有个会议，估计得开很久。”
　　欧阳明的逐客令下得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和雷欧有更多接触。
　　“没事，我可以等你。”雷欧好像铁了心要等这位傲慢的年轻学者，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欧阳明没多想，把雷欧扔在接待室，回到宿舍自己先回去睡上一觉，他认为外面雪那么大，估计雷欧等不了多久就走了。
　　欧阳明有个习惯，没事的时候白天都在睡觉，直到晚上起床，吃完夜宵之后就写论文，一直到凌晨。黑夜能让他静下心来去写作，累了他就跑到楼顶仰望星空，这能带给他莫大的愉悦感，因为他发现星星和他一样也是孤独的。这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多，天空早已一片漆黑。
　　他从床上爬起来，朝着窗外看去，黑夜中，外面白茫茫一片，果然，雷欧早已不见踪影。
　　他穿上外套，正想出去吃点宵夜，却接到雷欧发来的视频信息，他看了下时间，显示是晚上九点钟发来的，也就刚刚离去一个钟头。他打开视频，看到雷欧站在大门口的雪地中，缩着身子，将自己裹在大衣下，显然快冻坏了。
　　“我本来想在八点给你打电话，以为你至少会出来吃饭，但看着你房间的灯一直没亮，想着也许你还在开会，就没打扰你。我想等到十点，能够和你聊上几句，但飞往贵南的飞机是凌晨一点，我担心来不及，就等到九点。这几天看了你的《未来学指南》，深受震撼，更是觉得古铎博士的伟大。只是一些知识点还没搞明白，想找您探讨下。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希望到了贵南，记得来天文研究所找我，一起喝酒探讨学术。”
　　欧阳明看着窗外厚厚的白雪，想着雷欧在雪地里等了自己足足九个钟头，他却躲在房里睡大觉，为自己太过冷漠感到羞耻。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的行为非但是无礼，甚至是缺乏教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两个月前刚刚打断一个议员的鼻梁骨，现在又如此对待一个好学的年轻人。
　　“我到底怎么啦？”
　　看着窗外的白雪，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我觉得北西联盟转移战略导弹给我们造成最大的影响，并不是这些……”
　　李永泰接下金泰宇的话题，他是会议的主持人。金泰宇对他很器重，李永泰能够在这么年轻当上办公厅主任，很大原因是金泰宇向军委力荐的结果。
　　“《上海公约》的签订主体是上世纪中国、西联和阿联，并规定了各方对战略武器的限制条款。大同国际之后，西联分裂成三个联盟，其中北西联盟是最强大的，而阿联被小阿拉伯联盟继承，影响力较弱。签订《上海公约》的法律主体，主要被东亚联盟和北西联盟所继承。现在问题来了，北西联盟把战略核导弹移交给火神公司管理，导致签订《上海公约》的主体发生变化，虽然法律上主体还是北西联盟，但实质上却是火神公司，主体的变化导致这个公约实际上成为废纸。火神公司怎么利用他们的战略核导弹，我们无法通过公约进行监督和制约，但我们的战略核导弹却被这个公约限制着，这对我们不公平。所以我们必须做出反制措施。”
　　会场突然沉静下来，有那么两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气氛让欧阳明怀疑，李永泰所谓的反制措施可能是要动用核威慑。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重新启动天域？”
　　会场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欧阳明不知道是谁说，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天域”这个词汇上。
　　“不这么做的话，我们处于战略劣势。”
　　“不妥。”

　　欧阳明抬起头来，认得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坐在李永泰对面的电子对抗部部长楚江云少将。
　　“一旦启动天域，我们就单方面撕毁《上海公约》，这会给我们联盟带来巨大的外交困境。而且现在联盟的财政支出很吃紧，天域维护经费几乎是个天文数字，即便我们要重启天域，也没有足够的经费去维护它。”
　　“天域？”
　　欧阳明念着这个词语，感觉很陌生，退伍快七年，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听着会议上的讨论，他怀疑是在大同国际之前就启动，并在《上海公约》之后下马的战略导弹防御系统，但到底是什么欧阳明并不确定。
　　“我也觉得不应该启动天域。”
　　会场上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欧阳明看去，他肩章上有三颗将星。他一脸皱纹如同刀削斧砍，看样子年纪很大，桌上的牌子写着中田五石，看着这个名字显然是来自明川省的。
　　“可以说没有《上海公约》就没有现在的大同国际，没有现在世界的和平与繁荣，如果我们单方面撕毁《上海公约》启动天域的话，世界和平的基础将不复存在，启动天域将主动开启一个潘多拉盒子。”
　　“盒子已经被打开，只是不是我们打开的，而是北西联盟。”
　　“至少法理上我们不占优势，况且，李永泰将军，你考虑过最高委吗？最高委是不会答应这种鲁莽的要求。”
　　“我觉得这需要我们去争取，甚至不惜动用《军事管制法》赋予我们的特权。”
　　“这是在明目张胆地同最高委作对，我不赞同任何违反东亚联盟宪法的军事行动。”
　　“好了，天域的问题以后再说。”黄中鹤上将摆了摆手，示意停止争论，“这次会议讨论的不是天域，而是北西联盟向火神公司移交弹道导弹会给我们联盟产生多大的影响。我向大家介绍一个年轻学者，他叫欧阳明，是已故社会学家古铎博士的学生，也是我们军营里的老兵，参加过鹿牙岛战役。我们不是学术界的，对古铎博士的混沌社会学有些陌生。但是在四十年前他就已经对鹿角湾战争做出了精准的预测，他的《未来学指南》还预测到超级工业寡头对联盟政府的掌控。直到我们卫星观察到北西联盟在运送弹道导弹，我们才意识到这本书的价值。欧阳，你给大家讲讲吧。”

　　欧阳明从外围的座位站了起来，走到讲台上。台下的将军们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他，除了李永泰、曹元武和黄中鹤，其他将军的表情显得有些怠慢，有的人还在交头接耳，似乎没把这个三十出头的学者放在眼里。欧阳明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要说服这些将军首先得让他们了解什么叫做“混沌危机”。
　　“各位，‘混沌危机’是古铎博士混沌社会学的一个重要概念，他认为，人类社会一直处于微观无序，宏观有序的状态，这种状态就是混沌的状态。这么说你们可能不太理解，我举个例子，比如天空上的云。云是由水分子，以及一些尘埃组成的，计算力再高的计算机都无法计算单独水分子以及尘埃的轨迹，这就是无序，但一朵云的运行轨迹是有序的，我们通过肉眼观察就知道它往哪飘。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就很像云。所以古铎老师借用混沌的概念，创立了混沌社会学。他的一个主要观点就是：人类社会微观无序，长期有序。这个有序就是指向一个终极的方向，这个方向就是毁灭。从人类过去的历史看，这个理论至少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的先辈经历那么多灾难，并差点毁灭人类的文明。比如二战、比如古巴导弹危机。这种毁灭的危机，现在还是存在，古铎博士，把这种危机称为混沌危机。混沌社会学就是，建立一个数学模型，对混沌状态的人类社会，所有影响社会发展的因素进行统计，从而根据统计数据，预测混沌危机爆发具体时间段、具体内容，并提前做出应对，其实就是统计学的一个分类……”
　　刚说了不到十分钟，座位上就有三个老将军打着哈欠，但欧阳明却没有注意到，依旧给这些将军讲解混沌危机的基本理论。黄中鹤终于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打断欧阳明的演讲。
　　“你就不用向我们解释混沌危机的理论，你就给我们解释下，混沌危机的具体表现，以及我们该如何应对。”
　　欧阳明有些尴尬，但很快调整状态道。
　　“好吧，我就简要地说下。首先，危机的最根本原因就是：私有个体经济的壮大，且在大同时代产业分工之后无竞争状态之下，成为超级经济体，破坏联盟的政治体系。这种破坏力导致整个联盟政治管控力下降，政治秩序变得混乱。这又导致联盟的贫富差距继续拉大，大部分财富集中在少数工业寡头手中，而人民将越来越穷，同时最具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会逐渐减少。目前东亚联盟的中产阶级占据总财富不到12.3%，其他的大部分都被一些超级工业经济体所占据，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贫富差距达到一个临界值的时候，联盟中的大部分人口因为贫穷，就会导致联盟陷入动荡。这需要一个实验去验证。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一个模拟人类社会，这个社会和真实的人类社会一样，受物理定律和社会规律的约束。建立这个虚拟社会不但是为了获取这个‘临界值’的数据，同时也是对人类未来进行一次模拟和演练，这样我们就能够根据这个模拟世界的参数，推算出人类未来发展趋势。这就是混沌工程，而我们所要建立的就是混沌世界。
　　危机的第二个原因，可能在于：东亚联盟，甚至整个大同国际的政治体系内，已经阶层固化。没有新鲜力量注入，系统只会变成一潭死水。所有挑战系统内既得利益者权利的团体、个人都必然受到打压。这种压制，产生的影响不但是政治层面，还涉及科技、经济层面。科技无法发展，经济自然也就停滞不前，但因为阶层固化，这种局面又无法改变，导致社会最终陷入恶性循环。关于这个问题，古铎老师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利用一个伟大且具体的科学计划，刺激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就像二十世纪的阿波罗计划，很多科技的进步，伟大的科技公司，都是因为这个计划而诞生的，我们现在也需要一个阿波罗计划。不但能刺激经济和科技的发展，还有机会重组联盟的经济结构，从而打破固有且腐朽的经济阶层。同时，古铎老师也怀疑，混沌危机有可能是一个星球文明最后的门槛，也就是说一个科学文明，如果文明没有走出星球的话，最终难免毁灭于这个危机，只有最后走出星球，指向浩瀚的宇宙，人类才能跨越混沌危机。当然这只是他晚年的一种出于直觉的猜想，也许并不科学，但他提出了一个具体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殖民星工程。首先申明，古铎老师并不是一个科学家，这个方案有很多科学、工程学上的缺陷，但至少指出一个具体的方向。这个方案就是，建立一个能够让人类生存的地外人类基地。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实验室，实验的目的就是得到适合人类生存基地的具体数据。”
　　欧阳明从背包中拿出一个三维成像仪，显示出两个星球，一个红色一个白色。
　　“这就是殖民星工程所选择的两个方案。白色的是木卫二，红色的是火星。”
　　“这是冰吗？”
　　黄中鹤上将看着木卫二问道。
　　“是的。”
　　“看起来好像木卫二的水显然比火星多。不过我有疑问，有生之年能移民火星吗？”
　　“其实，这两颗星不是最好的选择，目前我们发现的类地行星不下两百颗，条件都比这两颗好，殖民星工程只是我们的一个实验，将来人类要开辟更为广阔的空间，可能飞出太阳系。”
　　“要开发一个类地行星要多久，比如火星？”
　　“火星条件差点，就目前的技术估计要三百到五百年不止吧。如果未来五十年我们出现类似二十世纪的科技大爆炸的话，也许可以缩短到一百年。”
　　“如果这场世界性的危机真的到来，将会有什么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