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爷看病
药铺开张一个月还没有一个人来看病，四爷卖药铺的二百两银子连给老医生办丧事带交保护费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要是每天只喝一顿粥还够大伙喝上一个月的。四爷一点也不着急，前一段时间，他忙得够呛，这些日子清闲正好把老身子骨休养休养。
四爷每天喝完粥，搬把椅子坐在药铺里看书，老医生留下的两本书写的都是祖传秘方，四爷没事研究研究很有收获。四爷这个人不爱愁，他认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四爷是个宿命论者。这也难怪，他活的年头多，经过的事也多，他认为，自己这一辈子也差不多了，能多活一天就是白捡的，想那么远干什么。四爷摆摊儿给别人算过命，他没给自己算过命，算自己将来落下个什么结果有什么意思。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到第三十一天下午，终于来了一位患者。此人黄脸长发，未进门先对着门口竖的木牌子发会儿愣，看着牌子上的“专治疑心病”五个字犯了疑心病。

此人走进药铺先四下里看，最后目光定格在桌边坐着的四爷。他端详四爷的瘦脸，打量四爷的长衫，对四爷一条翘起老高的腿，带有十二分的厌恶。四爷在看书，对这位冒冒失失闯进来的人有些反感，他随口说出一套：“说的对吃我的药，说的不对分文不取。看你的神色是失魂落魄，不赶紧治，严重时怕是连家都找不回去了。”
来人眼珠在眼眶里摇了摇，嘴角咧出几丝怪笑，他三步两步走到桌边，爬到另一把椅子上蹲下，扭头对四爷说：“你倒说说看，我怎么失魂落魄了？”
四爷把书合上，四爷已经看出这小子好像是中了邪，他有条不紊的说：“人有三大特性：第一，有意识有目的，自觉活动。第二，人能对外部世界正确把握。第三，人对自身的需要能够科学的理解。”四爷问那个人：“你的活动是有意识有目的吗？”
那个人有点紧张，他觉得心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在冲撞，他说：“我没有什么意识，还有什么目的。”
“你对自身的需要能够科学的理解么？”四爷特别强调，“我说的不是一般的理解，是科学的理解。”
“科学，科学是什么意思？”那人觉得被套住了，但是什么套住的他不知道。
“科学就是毫无偏见，就是绝对正确。”四爷张口就说出来，他自己都奇怪。
“这我作不到，”那人很坦诚，“我就是混日子。”
“所以说你的魂魄已经离你而去，你已经失去人的三大标志。”四爷张口就说，这太奇怪了。

那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糊涂了，他站起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钱放在桌子上，然后摇摇晃晃迷了迷瞪出了药铺。
四爷把桌上的钱数了数，大大小小二十八个。四爷把钱收起笑着说：“今天真不错，没想到能给这么多。”
忽然虎爷带着孩子们欢呼着从柜台后跑出来，原来他们躲在柜台后听四爷给人看病，见四爷第一次收到了钱都高兴极了。四爷对虎爷说：“今天有了收入，去，烧火做饭，今天咱们喝两顿粥。”
事后四爷总觉得不对劲，他明明感到了有股力量在替他胡说，这是谁呢。他在药铺里来回走，猛抬头看到他的坐椅上，放着那把从老神仙那里下棋赢来的破蝇拂。就是它，四爷用它掸桌子椅子，就顺手把它放在了椅子上，没想到这蝇拂还能帮着他给人看病呢。
有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不久又有患者进了门。这次来的是位中年妇女，她精神委靡，晚上没睡够，眼神慌张四处看，那样子好像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四爷马上站起身让坐，他还一迭声喊：“来客人了，倒茶。虎爷，倒茶。”

虎爷在房后答应，匆忙中哪里找茶，连热水都没有。虎爷从厨房找个大磁碗，用衣襟擦了又擦，从水缸里舀了半碗凉水。茶叶没有，灶旁柴垛上有的是干树叶子，摘下几片吹吹上面的土，挼碎了放到凉水里，然后两手端着送了上去。
此时那妇人和四爷相对而坐，二人身稍倾，微伸脖，压低了嗓音不知在说什么。虎爷端上茶赶紧退出。
没多久，就听那妇人嚷起来：“你还要钱，我听你说了一大堆废话，你还要钱！我又没买你的药，又没喝你的茶，只在你椅子上坐了坐，你还要钱！”
虎爷急忙找去看，那女人已经走了，只见四爷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说：“看来是得卖药，行医全靠卖药，这话一点没错。患者掏了钱，就要拿一些实在的东西走，买什么不是这样呢。”
为了能够卖药，四爷找来一些纸，裁得四四方方，又找来些细麻绳。四爷教虎爷怎么抓药，教了不下几十回，虎爷终于掌握了这门技术。从此四爷坐堂给人看病时，虎爷就在柜台后面立着，等四爷给病人开了方子，虎爷就给抓药。

这天来了一男一女，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瘦高个长条脸，面色发灰，一双眼直着看东西。你注意他，他就给你一句：“俗，忒俗。”女的待人亲亲热热，话多，推着男的在椅子上坐下，她站在一边对四爷说：“跑遍了城里大小医院药店，没有一个地方能治得了他这病。您问他什么病，您还看不出来吗，他整天该吃还吃，该睡还睡，就是自打上个月二十七突然不说话了，每天就是这一句：俗，忒俗。看您说的，这句也叫说话，您满城里打听去，谁这么说话。为这句话他跟人打过好几次架，他走到哪说到哪。老先生你给他看看，只要让他张嘴说话，我们掏多少钱都不在乎。”
四爷试着问那个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俗，忒俗。”男人回答。
四爷接着问：“你今年多大岁数？”
“俗，忒俗。”男人永远是这句。
“那好，咱们就说说什么是俗。”四爷设了个圈套。
“俗，忒俗。”男人不动声色的说。
“你不详细说说，咱们怎么能往下讨论呢？”四爷装成很和气的样子。
“俗，忒俗。”男人没救了。
四爷只觉得手心痒痒，他真想上去给这小子一巴掌。四爷又想，就是打了这小子，得到的仍是：俗，忒俗。这小子，说哪句不好偏偏说这句。

四爷对那女人说：“他这是雅迷心窍。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抓三付药，让他喝了试试。要是不管用，我也没办法了。他这病发展太快，已到晚期。人难得糊涂，他看明白的太多了。”
“俗，忒俗。”男人这么评价四爷的诊断结果。
四爷在一张纸上用毛笔龙飞凤舞的写了些字，这字不用说别人，连四爷自己都不认得。药方递上柜台交到虎爷手，虎爷装模作样眯上眼瞧了瞧，然后在柜台上铺了三张大纸，他手拿个戥子，拉开身后的方抽屉，这儿捏一撮，那边抓一点，还都要戥一戥，以保证份量的精确度。虎爷的这些动作都是四爷教了又教，包括药怎么包如何怎么捆，还好，虎爷还没出过差错。等药包好捆牢，虎爷趁人不注意，偷偷抽出破蝇拂，在药包上挥过，立刻包里的树叶子，草根子都变成了百病全治的神药了。

虎爷抓药时，四爷还在跟那女人说，怎么回去给那人吃药，还要对他进行一些辅助治疗。那人听四爷说，表示反对，冲四爷大声说：“俗，忒俗！”
女人接过药包问四爷：“多少钱？”
“一两银子。”四爷试探着说。
女人愣了一下，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元宝。夫妻俩走了，妻子满怀希望抱着三包药，男人对路人打着招呼：“俗，忒俗。”
四爷手拿着那个小银元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愧疚，他要的钱就是多了些。孩子们跑来看那个元宝，胡媚子说拿它去换米，小猴子说用它去买肉，喳喳把银子捧在手里喜欢的不撒手。喳喳对四爷说：“四爷爷，小元宝给我玩几天行么？”
“行啊，”四爷笑着说，“可别弄丢了，人家要是找来要，咱们还给人家呢。”
四爷把喳喳抱起来放在腿上，在这些孩子们中四爷最喜欢喳喳了。可惜喳喳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就更可爱了。
这个小元宝可好玩了，喳喳把它和那个花石头一起放在胸前的衣兜里。谁知这个小银元宝差点给喳喳带来灾祸。是怎么回事呢，咱们下回接着说。

第十四章 从喳喳到大头哥哥
喳喳可听话，从不满处乱跑，老跟在胡媚子身后，胡媚子去哪里也总带上她。胡媚子现在也能干好些事了。虎爷要在药铺帮四爷，好些家务活就得胡媚子干了。这天胡媚子带喳喳去米店买米，米店里人多，胡媚子叫喳喳在米店门口等她。喳喳站在路边等姐姐，她摸摸胸前的衣兜，衣兜圆鼓鼓的，里面有一个小元宝，还有猴哥哥给她的花石头。喳喳想把小元宝拿出来玩，刚掏出来还没顾上瞅，一个急小子猛的跑过，撞了她一下。喳喳摔了一跤，手上的东西也滚落到不远处的土缝里。喳喳站起来拍打拍打裤腿上的土，就去土缝里找她的小元宝。土缝好深，看也看不清楚。喳喳趴在土缝边极力把小手伸进去摸，她太小，胳膊短够不着。
一个汉子走来，用脚尖踢踢喳喳，笑着说：“小丫头，掏什么好东西呢？”
喳喳起来仰着小脸说：“叔叔，我的小元宝掉这里头了。”
那汉子眼光一闪说：“小元宝，让我瞧瞧。”说完大猫腰往土缝里看，跟着单腿跪下伸长胳膊就往土缝里找。

这时又过来一个汉子，他停住脚步问：”找什么呢，找什么呢，土缝里怎么了？“
喳喳对他说：”我的小元宝掉到土缝里了，叔叔帮我找呢。“
后来的那汉子说：“嘿，小元宝，是不是早上我丢的那个？”
先来的汉子什么也没摸到，直起腰对新来的汉子说：“走你的路，捣什么乱，我的元宝不小心掉到土缝里头了，怎么成你的了。”
后来的汉子登时青了脸皮，说：“明明是我丢的，这会怎么成了你的，就算被你捡到，见一面分一半也不能你全要！”
喳喳冲他们叫：“是我的小元宝，是我的小元宝。”
“滚开！”两条汉子同时对喳喳吼。
喳喳吓坏了，往后退着哭着说：“是我的小元宝，是我的小元宝，是四爷爷给我的小元宝。”

这时那两条汉子说戗了，动起手。路上站住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喳喳被挤到路边。胡媚子买完米出来见门口人这么多拉上喳喳就走。四爷说过在街上不要看热闹。
“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胡媚子见喳喳满脸是泪就问。
“是我的小元宝，我的小元宝掉到土缝里了，他们不给我，说是他们丢的。”喳喳说着又哭了，“是我的不元宝，是四爷爷给我的小元宝。”
胡媚子回头看看，远远的那两条汉子在人堆里打得正开心呢，拳头在人群头上扬起老高。
胡媚子说喳喳：“不给就不要了，四爷说过，因为钱哭的人最没出息。”胡媚子又问喳喳：“你的小元宝在口袋里，好好的怎么会掉到土缝里？”
“我想拿出来玩的，”喳喳说着就掏口袋，奇迹发生了，喳喳手里托着小元宝。
“这不是小元宝吗，你怎么说没有了。”胡媚子埋怨喳喳。
喳喳破涕而笑说：“胡姐姐，我去告诉他们，我的小元宝没丢，掉到土缝里的是我的花石头。”
“你去告诉他们，他们会打你的。”还是胡媚子懂得多。
那边人群大乱，有人在奔跑，有人乱躲，好些人在喊：“动刀子了……出人命了……官差来了……”
胡媚了吓得背上喳喳一溜烟跑回家去。

在四爷药铺门旁，有个卖菜的女人，她天天一早拉来车菜，在街上卖。她男人姓莱，人称老莱。老莱没什么出息，不爱说话，走路老低着头。老莱有点手艺，在城里给人打零工，挣几钱不夠养家，老莱婆只好出来卖菜挣几个钱贴补家用。最初人们叫她老莱的婆娘，后来简化为老莱婆。他们还有个儿子，十五了，傻呼呼的有点像他爹。老莱婆非常会算计，别看她没念过几年书，大字识不了多少，卖菜时账算得可清楚。老莱婆什么都不讲究，听说她年轻时很漂亮，如今每日拉个菜车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打扮自己了。
老莱婆嘴能说，又好打听，也是云山县城不大城里什么事她都能知道。说不来他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在这个小城里，人们传递信息的办法主要还是靠嘴巴，你告诉我，我传给他，有时还要添油加醋，越传越离奇。四爷没事就步出药铺，和老莱婆说说话，从她那里可以听到好多稀奇古怪的事。

“你听说了吗，米店那边昨天出了人命啦，”老莱婆见四爷就说，“听说米店门口地上突然裂开道缝，下面有一坛子银元宝，有个小丫头站在那儿哭，等大人过去那个小丫头忽然不见了。为了抢那些银元宝，人们打起来，有人动了刀，当场就扎死一个。后来官府来人把死尸抬走，把凶犯抓进官府，听说凶犯免不了秋后问斩，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往回收人呢？”
“那坛子银元宝呢？”四爷笑着问。
老莱婆小声跟四爷说：“怪就怪在这里了，明明大家都看到有坛子银元宝在土缝下，等官府来人时就没了。官府叫了几个人把那地缝都挖开了，什么也没有。也有人说那坛子银元宝被官差们私分了，对外只说没有，还真有人信了。”
四爷听老莱婆说只点头，其实昨天胡媚子和喳喳回来，就把事情经过跟他说了。四爷嘱咐胡媚子和喳喳，这两天老老实实在家，不要满处胡跑。

喳喳头一次没听四爷的话，晚上她一个人悄悄去了米店，那个地缝被人挖开，旁边堆着两堆土，喳喳在土堆上用小爪刨用嘴啄，还真找到了她的花石头，花石头脏极了，但见了小主人来了，马上露出了蓝幽幽的光。喳喳回到家，把花石头拿给胡姐姐看，胡媚子叫她以后不要再把东西放在口袋里，说这样容易丢。胡媚子为喳喳在炕里墙角找了个缝，挖大些把圆圆的花石头和小元宝都放在里面，外面塞上些草，这个墙洞就成了喳喳专放玩具的小柜子。
兰兰要来了，她怀孕六个月了。四爷得知后一点不感到惊讶。兰兰住在深山庄园中，吃不好住不好，她想搬到云山县城里来住。虎爷隔上一段日子就走远路，去山里那个庄园看望兰兰他们，并给他们捎些钱去。兰兰想进城的想法，就是虎爷回来和四爷说的。四爷没意见，楼上有两间现成的房子，什么时候愿意来，就什么时候来。
李公子不愿进城，他要在庄园中发奋读书，他劝兰兰带上白白进城住，他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兰兰舍不得离开李公子，可总不能把孩子生在这深山庄园里，她只好先进城去。
石上鸡的大儿子是赶大车的，四爷雇了他的车，让虎爷跟着他去接兰兰。兰兰含泪向李公子挥手先别，和白白坐上大车踏上进城的路。

孩子们热情的欢迎兰兰的到来，连四爷脸上也挂上了淡红的喜色。将近半年不见，四爷还是老样，兰兰可变了不少，成熟多了。楼上的房子早已收拾好，兰兰和白白住大保那间，房门上的大锁被小猴子用柴棍捅开，房里有现成的桌椅，还有床和小柜子，柜里自然空空，大保的媳妇走时把一切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兰兰对房子很满意，白白在房里走了走，站在面朝大街的窗户前皱眉说：“这里就这么乱呀，一棵树也没有。”
兰兰到来后，饭就由兰兰来做。兰兰做的饭比虎爷熬的粥好吃。四爷这些日子天天都能进上十几个钱的医药费，兰兰精打细算省着花，大家也不用再喝稀粥了。一个家有了家庭主妇才能算个家吗。
兰兰来了以后想叫白白、胡媚子和喳喳跟她一块住在楼上，白白不愿意和胡媚子睡在一起，胡媚子也不愿住到楼上，她愿意跟虎爷、小猴子还有喳喳挤在一个炕上。晚上四爷和二郞在药铺里睡，虎爷睡熟了打个雷也不醒，这时小猴子没人管，他常常半夜偷偷出去游逛。胡媚子老要跟小猴子一块去，还每回老是背上喳喳。

他们悄悄打开后院的小门溜出去，来到寂静的街上，夜里的一切都隐藏在黑暗中，房子啦树啦都变的那么神秘，仿佛隐含着某种秘密。他们提心吊胆的沿街走去，既害怕又有趣。小猴子不喜欢胡媚子跟着他，尤其不爱带上喳喳，有她们在，可麻烦了。这不，他们正顺着墙根走，前面树荫里墙头上有个黑影一闪，好像有个人越过墙头。小猴子眼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那人的行踪。小猴子在墙角里黑影中蹲下，瞪圆两眼等那个人再出现。胡媚子蹲在小猴子身后小声问：“你看到什么啦？”喳喳往前挤也跟小猴子说：“猴哥哥，让我也看看。”小猴子急得对她们又是咬牙又是摆手。不久，那个黑影再次出现在墙头，那人跳下飞快的顺街跑走。小猴子疾速跃起追了去。胡媚子背上喳喳跟上跑，她们哪里追得上哟，转了两条街，哪个黑影和小猴子都不见了。胡媚子领着喳喳站在街上，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跟着又一只狗叫起来，胡媚子有点害怕，拉上喳喳回家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