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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架空】芙蓉帐暖玉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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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共赴边地
听闻边地生变,盖聂立时警觉起来:如果北黎趁着边境异动时打过来,一切会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并非惧怕与异族一战,只是怕和平被可怕的战争取代。
他想,当务之急便是到惨遭劫掠的村子去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有必要,可能还需向朝廷汇报。他原本想只身前往,但终于没拗得过端木蓉。他的这位夫人,将道理分析得透彻、明晰,他确实难以辨驳,终被说服。
“侯爷,如果你此行带上我一起呢,将有以下几点好处:
“首先,有利于查明真相。你要知道,人们述说情况时总会倾向于说出更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而对自己不利的方面他们不是省略了就是歪曲了。多带人去,可以同时向不同位置和角度的人提问,得到的真相就越接近事实;
“其次,能够表明你的态度和决心。为什么边地会生变?说到底是物资匮乏了,人们为了活下去才去伤害别人,占用别人的资源为自己服务。你想改变这一切,让小小的异动不要放大,就要向那里的百姓表明你不能治乱决不回府的决心。你的态度会让大家看在眼里,对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有很大的导向作用。我跟着来了,说明侯爷你态度是十分坚决的,若治不好乱你会在此安家,与边地百姓一起受寒挨饿,那他们的信心也会更充足;
“最后,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是个医者,能治病救人。这次北行途中,如果有谁有了什么伤病,我可以马上诊治。退一万步说,我们的人都身子硬朗不会染病的话,边地百姓他们也会有需要我的时候。那种地方本就缺医少药,我去了不是能帮你填补上稀缺的医药资源,让你正好笼络人心吗?”
这三条理由,每一条都打在盖聂的痛点上,确实叫人坚信,这次的行程非带上端木蓉不可。
“端木姑娘,你的确让人大开眼界,是位相当特别的姑娘。”看着她坐进了马车,马背上的盖聂扭转马头,一边领着马车队向北边行去,一边在心中暗暗敬佩起端木蓉的智慧、谈吐和胆识起来。
他们快马加鞭、星夜赶路,终于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村子。
村长迎接了他们,那些被抢走过粮食的村民很快聚集过来,迫不及待地向安远侯夫妇俩倒起苦水:
“那些人可狠了,一把抢过袋子就跑,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们手里还有铲子、锄头之类的家伙,又比我壮,谁敢说不呀!”
“有好几个骑马的北黎人来抢过好几次了,那可是我们家过冬的最后一点希望啊!”你一言我一语的,让整个村子瞬间嘈杂起来。
“等等,大家先听我说!”盖聂已听明白了个大概,也能理解大家好不容易储备的粮食被抢走必定是愤慨难抑的,他说道,“你们大家放心,抢走你们粮食的人我会找出来,让他们归还或是赔偿;如果是北黎来的人,我和手下这批士兵兄弟会驻守在这里,把他们赶回去,让他们不敢再来。有些村民好像被打伤了是吧?别担心,我的夫人她是位大夫,一定能治好大家。请有伤势的人留下,在这里排队接受诊治;其他人一会儿还是先回去吧,天已经越来越冷了。”
听了这番话,人群慢慢散开,回家去的约有一半,留下的伤者也是一半。有伤在身的村民们在士兵和村长的疏导下整齐地排在端木蓉借来的茶棚下,等候诊治。盖聂时不时在几名士兵耳边叮嘱着什么,指挥有度。
北风萧瑟,吹得队伍中的村民纷纷裹紧衣物,冻得直打哆嗦。但盖聂和他手下的士兵们虽也着衣不多,仍面不改色、身不颤抖,如寒冬中一株株青松翠柏般伫立着。只要他们在那儿,就令人心安。
一对回到屋内的村民夫妇用所剩不多的菜叶煮了稀菜粥,除去粥汤,里面的内容物屈指可数。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谁也不知道究竟还要过多久。
“希望安远侯夫妇他们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这是他们的心中所想,也是全村人的。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4-06-14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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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心起波澜
    许多村民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用草药在伤处敷贴几日便可痊愈。端木蓉开了方子,跟在她身边一起过来的绫罗和织锦这两个机灵的姑娘马上对照方子从马车里取出相应的药材,包扎好递给村民。
    她们早就预料到这苦寒的边地没有足够的药铺或者医庄,因此从侯府附近的医馆和药铺中买了不少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看着队伍一点点变短,马车里却还有几麻袋草药可供使用,她们都知道,之前多准备点是做对了。有伤的村民们提着药包,心满意足地回转家中。
    盖聂整饬好军队,让他们围在村庄外围随时侦查有无异状。好了之后,他来到茶棚边上帮端木蓉一起收拾桌上物品。
    本来在拾掇桌面残局的绫罗和织锦见侯爷过来了,马上停下手上的活计,饶有默契地朝对方看一眼,狡黠地冲彼此眨了下眼睛,一起走到马车边去整理一个个打开的麻袋了。
    端木蓉正背身将她心爱的存放银针的布包放入大包裹内,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帮手已被“偷天换日”。
    她朝后伸出手:“你们谁把垫枕给我?”
    她以为自己只会拿到绫罗或织锦其中一人递来的垫枕,什么回应也不会听到。可这次,她却听到了清晰的一声“在这儿。”而且,如果她的耳朵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的话,这还是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
    她回过头,惊诧地发现竟真的是盖聂在帮自己收拾残局。
    “侯爷,怎么是你?”不知为何,在惊讶之余,她的心底竟升腾起一丝喜悦,为他们并肩而立、在做着同样的事而喜悦。
    “怎么不能是我?”他顿了顿,又说,“不是你说的吗,绫罗和织锦其实和我们都一样,大家是平等的,所以我来帮你和她们帮你并没什么分别。”
    “很高兴侯爷你同意了我的话。”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收拾起来。
    茶棚很快便从一个简易医摊变回了它原本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两人不禁同时冲对方相视一笑,而后又觉有些羞赧,别扭地把头扭向了反方向。
    端木蓉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低头看着自己的两个拇指互相绕来绕去;盖聂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挪上后脑勺,憨憨地挠了挠头。他们都已是成熟的年纪了,此刻却如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般,脸颊上露出了几分羞涩的绯红。
    这些小动作没逃过一直偷瞄这里的绫罗的双眼,她用手肘戳了戳织锦的臂膀,用眼神暗示织锦向茶棚方向看去。织锦接过暗示,停下了扎紧麻袋口的动作,转头看到了两人的这幅情态。两个小丫头捂嘴“咯咯”笑了起来。哪怕那边两位主角都恢复平日神色各分一边走了,她们仍在偷笑着。
    傍晚,盖聂从岗哨上被换了下来,走进村长为他们准备的茅草屋,向端木蓉说了一个提议:“端木姑娘,我看村子里这些村民大都缺乏基本的医学常识,回来的一路上见到不少人敷草药的方式根本不对,都没捣碎就把整片叶子用细绳绑腿上了。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来我们不能只是提供药。要不明天你给他们说说该怎么舂药吧。”
    看着眼前这个观察细致、思虑周到的人,端木蓉自愧不如:对啊,之前开药时太匆忙,都没想到有些老迈、愚昧的村民可能不会正确用药!我早该想到的……
    “你说得对,之前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和村长说,明天在茶棚做个示范。”语毕,她冲屋外喊道,“绫罗、织锦,你们来一下。”
    两个丫头从旁边的草屋里跑过来,三人到朝东的一间卧房里去做准备。盖聂待在饭桌前百无聊赖,起身径直走进了朝西的卧房。
    无论在哪儿,他都未曾越雷池一步,即使他的心中现在已起了些许波澜。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4-06-15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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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乞儿偷药
      在安抚好村民的情绪、救治好他们的伤势后,就要想方设法根治源头痼疾了。正如端木蓉开药方务求标本兼治、调理为主一样,盖聂深知他也不能放任流民和外寇的滋扰,务必将边境之患的病根整个拔除。
      织锦和绫罗此时正陪着端木蓉在村头的茶棚支摊授术,村民们个个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原来要这样处理啊”的感叹。茶棚前人头攒动,丝毫没注意到一个蓬头垢面、身材矮小的小乞丐正穿过人群向桌边挤去,伸出了他黑乎乎的右手一把抢过一些草药就撒开腿向空旷处跑去。
      端木蓉在给织锦的膝盖上药、包扎,织锦也正沉浸在“假病人”这一身份里,所以她们还未发现有人抢走了药。倒是绫罗反应最为机敏,她正准备再取些药来舂成粉末,却抓了空,当即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了那个穿得破破烂烂却在一路往前狂奔的孩子。
      “抓贼啊!”绫罗高声喊道,吸引得众人纷纷向那孩子看去。
      靠近人群外围的几个青壮年村民循声动手,将瘦弱的小乞儿制服在地。他在几个壮汉铁钳般的大手下根本脱逃不了,只能佝偻着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就是不肯屈服。
      “放开我!”这个孩子力量虽弱,却有着倔犟的牛脾气,如此吵嚷的声音把屋内的盖聂也吸引了出来。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想知道他怎么发落这个孩子。
      “你们先松开他吧。”看到这个孩子手中抓着的一大把草药,他已心知肚明:这孩子定不清白。但看到他被三四个壮汉扭送着,心里又不是滋味。有力量的人不该恃强生骄、肆意凌驾于弱者之上,这始终是他心中不曾动摇过的准则。
      三名壮硕的村民不情愿地松了手,那孩子腾地一下站起身,准备得空溜回破庙和家人团聚。但他没有将偷来的草药还出来之前,怎么走得了呢?
      只见盖聂用一只手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肩膀,让他无力挣脱:“等等,你手里的药属于她们,去道个歉,留下了药才能走。”一边说着,盖聂一边看向端木蓉她们三人的方向。
      那个孩子闻言立马转过头,想看看单手困住自己的是何方神圣。四目相对间,对方那深邃坚毅的眼神气场十足,让他不敢再耍小聪明,只好低着头走到茶桌前,向端木蓉她们道歉:“对不起,美丽的仙女姐姐们。”他的嘴倒是很甜,但手中依然紧紧攥着草药,迟迟不肯放回桌上。
      方才的大动静已经让端木蓉和织锦停下了一切站到绫罗身边。听到这孩子的道歉,端木蓉被他那稚气的声音打动,又被他满身的污泥吸引了目光。
      如果曾经的自己没被师父收养,也会这样邋里邋遢地混迹街头吧……想到这里,不由得为这个艰难生存的孩子心头一酸,声音中全无药物被偷的愠怒,只有关切与温柔:“你为什么偷药呢?要给谁呀?”一个吃不饱饭的小乞丐,不去偷馒头、玉米面等粮食,而选择了偷些草药,确实令人费解。
      “仙女姐姐,求你就把这些药送给我吧!我爷爷快不行了,我必须救他!那个破庙又暗又冷,晚了他会撑不住的,求求你就让我带着药赶回去吧!”稚嫩的脸颊旁淌下两行热泪。
      果然是有人需要救治了,就在前面的破庙里。而且,那儿还可能是一众流民栖身的大本营,必须去看看。
      “你爷爷得的病用这些药可能没用,还给我吧,”端木蓉伸出一只手,示意孩子归还药草。她的另一只手,则已伸进了药蒌背带里,“请你带个路,我去给你爷爷看诊,给他确定个最有效的药方,行吗?”绫罗和织锦马上会意,收拾起垫枕和银针布包,随时准备跟着自家夫人上路。
      听闻有人愿意给自己爷爷看诊,小乞丐破涕为笑,马上交出了草药,迈开大步子为她们做向导,大叫道:“太好啦,太好啦!爷爷有救啦!”
      盖聂看着他们的身影,撩了一下衣摆,迈步跟在四人身后一起前往破庙。
      你自去救老扶弱,我定会殿后保护。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4-06-15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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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玉璧清寒
        小乞丐带着他们四人步入破庙,眼前的景象比他们原本想象的还要破败、荒颓:
        只见地上随意地铺着几堆稻草,上面枕着或坐着男女老幼各种年龄的人。无一例外的是,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全打满了补丁,或是破了好几个洞、露出好几根线头了仍穿在身上。对别人来说,衣物是御寒的;而对他们来说,如此单薄又破损的布料,可能只是为了罩住自己那仅存的廉耻与自尊罢了。现在尚是白天,穿着冬衣的盖聂一行人都被庙顶破洞处灌进来的风吹得手脚微颤,更不必说这儿的夜晚了,定是比当下还要冷上个十数倍。在自己管辖的地界有这样的一群底层人民正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盖聂握紧了右手的拳头,竭力克制着自己百感交集的内心。
        端木蓉在旁瞥见了他握拳和皱眉的动作,伸出右手想牵住他的手,想给他传递去一份温暖与力量,却终于没那么做。她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秒,又倏忽间收回了,并为自己的唐突设置了个小小的惩罚——她的左手轻拍向收回的右手,力度不大,没发出任何声响。她很清楚,自己就像当初的孟芸一样,是盖聂被迫背负的责任。他断不会卸下这份责任,定会以礼相待、与自己相敬如宾,因为他是忠义之人,谦谦公子,温润如玉;但是,他又不可能爱上自己,因为真正触摸过玉的人都知道,玉璧清寒,凉透肌肤。所以,她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让自己爱上这个男人。
        此时,一个焦急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纷乱思绪中拉了回来:“姐姐,你看,角落里躺着的那个就是我爷爷了。你快救救他吧!”小乞儿拽着端木蓉的衣角,向角落走去。
        走到布满蛛网的角落,只见一位鬓发花白的老者侧卧在草堆之上,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瘦弱得不成样子,好像一副干瘪皮囊下套了个骨架,即使一阵轻风,没准也能吹散他。
        端木蓉蹲下身来,轻轻地将他的左手从腹上拉过来,又将随意摊开在头面部旁边的右手也拉得贴近自己些,方便把脉。绫罗、织锦迅速从包裹中取出垫枕,让她立即对老者的左右手分别把起脉来。她们俩现在当助手已当得炉火纯青了。
        经过把脉,端木蓉确定老人是因食物匮乏只能大量饮水充饥引起的急腹症,当即交待绫罗拿来些干粮,又让织锦准备着去熬煮薏苡仁、白术和茯苓等,让老人服下后能快速排出体内的湿邪。
        织锦在屋外架起炉罐,煎起药汤来。幸好,她们上次在村头看诊后还剩下了这些药,这下派上用场了。绫罗则抱着一麻袋白面馒头和玉米面馒头进来了,一路上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仿佛她拿的不是馒头,而是真金白银。又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些足以饱腹的干粮,确实赛过任何金银。他们一个个的眼神是如此渴求,口中乞求道:“行行好吧,大善人,把馒头给我吧!”但绫罗不能理会这声声哀嚎,必须先给老者吃饱才行,毕竟他已在生死存亡之间。
        小乞儿接过绫罗递来的一个玉米面馒头,把它掰成小块,想往自己嘴里塞。这诱人的金黄色啊,该多美味呀!可想到爷爷是为了让自己吃饱才从不吃干粮只喝水充饥的,他举到嘴边的手又停了下来,咽了咽口水,把馒头小块喂给了爷爷。
        分几次小口吃下慢头后,他的爷爷果然恢复了些精神,能睁开眼坐起来了。小乞儿激动地一把抱住爷爷,眼泪夺眶而出。随后药也熬好了,小乞儿接过织锦手里的碗,笨拙地一口口给爷爷喂药。看来,这个一直习惯被照顾的孩子在一夕之间长大了。
        盖聂一行四人被这充满亲情的温馨一幕打动,看得有些入迷,殊不知绫罗手中的麻袋已被盯上。那些流民中,有两三个率先冲来抢夺馒头,之后所有人一拥而上,将他们四人冲散,疯狂地去抓取袋子里的馒头。绫罗吓得将袋子脱了手,退到墙边,抵着墙呆立。只见他们一个个竟似猪狗般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捡拾散落的馒头,还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大嚼大咽起来。
        四人立于他们被冲散的位置,震撼地看着他们如狼似虎地进食着。显然,他们抢夺食物时并不带武器,只是原始饥饿赋予了他们狂野的本源力量,才害一些村民受了伤。村民夸大情况,说他们手中持械定是为了赶走他们,不过他们也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口粮而已。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4-06-16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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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飞书求济
          一袋馒头很快便被争抢一空,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四人,哀求着能再拿来些粮食。说不定再搬来十大麻袋,他们也能吃得下。但盖聂他们来得忽忙,眼下也就能再拿进来一袋馒头而已。
          为了确保秩序,他没有直接喊两个丫头去搬,而是先和流民们谈起条件。
          “大家听我说,本侯还准备了一袋馒头,现在就放在庙门外。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必须按我说的顺序排成一队,否则本侯便让人把它们带回村子里分发,你们一个也别想得到。”他表情严肃、冷峻,比起谈条件,似乎更像在“威胁”众人。
          对于饥肠辘辘的流民们来说,在食物面前他们会对一切条件俯首帖耳。因此他们乖乖地按盖聂的要求,让老人、孩童排在最前面,妇女们排中间,男人们排在最后,一个个拿到了分发的馒头。
          又一袋馒头被消灭了,时间之短令人惊讶。这些被饥饿感包围的人,显然已如貔貅一般噬粮如命,任何一种食物都不会在这儿被留下。此前,盖聂还想在流民住处搜出未尽的粮食带回到村子里,现在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村民、流民,他们全都需要食物,猗州不能放弃他们任何一拨人。但粮食偏又不够,谁能来补足缺口呢?在村子里停放着的马车上还有些他从侯府带出来的米面,应能抵挡一阵子。但村子和破庙两头施粥的话,这些粮食仅仅是杯水车薪,看来必须求助其他力量了。
          向流民们承诺好明天会来此施粥,让他们放心后,四人与小乞儿和他爷爷话别,两两走出庙门,准备回村。
          绫罗和织锦特意落在后面,让盖聂和端木蓉能并排而行。但她们的一番良苦用心并未起到作用,这两人都在为筹粮之事沉思,一路上缄口不言,令她们失望不已。
          倒是回屋后,他们俩开始交谈起来。
          “我准备向朝廷去信,让他们来赈粮。端木姑娘,能帮我研墨吗?”盖聂铺开信纸,在正前方压好镇纸。他在做这一决定前权衡过利弊——若此时去信,有心人定会认为这是他与太后和丞相一伙结党的信号,因为此时皇上羽翼未丰,仍是太后主持朝纲,时间点上又正是他被太后赐婚不久,实在不免叫人多想;但若不去信,饥荒半刻也不能耽搁。多少人命就在他一举之间,他愿承受自己名誉被误解的代价,去换猗州百姓的安乐。
          “当然。我想太后和义父他们知道了猗州的情况,很快便会拨粮来。”在丞相府仅待过三天、与太后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端木蓉认为,仇太后和何丞相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为人都挺不错。
          盖聂没有反驳她,现在并不是争论好人恶人的时候。他只是提笔蘸了她研好的墨开始写信。不过,他不止写了一封,还将同样的情况写给了另一个人,最终封好了两封书信。而第二封信的收件者,是沛王赵邦。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的道理,他不会不懂。把宝全押在“未篡时”的何丞相身上这样的蠢事,他是绝不会做的。
          几天后,果然由沛州先送来了一批粮,为他解了燃眉之急。而朝廷那儿,比沛州的晚了有六七日才送来。
          沛王送粮来猗州,自然不是想当然的发善心,他有自己的考量:太后不仅忌惮皇上,也忌惮他这个藩王,随时想着要削藩。他久闻安远侯为官正直,即使被太后赐婚也不会攀附于太后党。不是敌人一派,就可能成为我和皇上一派,这便叫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另一方面,沛州与猗州邻近,若北黎趁猗州有乱攻进来,拿下了猗州,那他沛州的覆灭还会远吗?他不愿“唇亡齿寒”,因此愿意相助猗州。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风流纨绔、终日宴乐不问政事的赵邦,看来还有极富谋略和深远眼界的一面。
          而朝廷拨粮较晚,则是想给盖聂一个下马威。太后和何丞相当初赐婚于他就是为了让他加入太后党,他手中有兵马,是两党皆想收入麾下的香饽饽。可他如今的书信中毫无对太后或丞相的半句谄媚奉承之言,明摆着是在说自己不愿归属太后阵营。这招赐婚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太后他们心中自然有气。但不拨粮撕破脸吧,又会把安远侯彻底推入敌方阵营。所以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拨粮,但延后些拨。
          好在终于还是拨了粮,施粥一事最终得以顺利推进。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4-06-16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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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飒爽退敌
            粮食有了着落,天公也作美起来。看着天气有所回转,村长号召大家再去播种和耕作,让收成尽量恢复到以前那样多。流民们喝饱了粥,也有力气去寻合适自己的活计了:青壮年可以去打铁、扛包;妇女们一手缝缝补补的技艺也没有荒废,饥寒交迫的日子看来终于挺过去了。
            只是他们都忘了,来自北边还有一个外来的威胁——北黎。
            北黎人自小便学习骑射,从小生活在辽阔草原上与牛羊骏马打交道的他们素来瞧不上比他们瘦弱矮小的中原人。他们策马越过边境来“打秋风”,也是因为认定中原人无法战胜自己,才敢如此猖狂地抢夺粮食后又扬长而去。
            这天,北黎人又来了,他们仍准备大干一场后迅捷地骑马绝尘而去,让那些没用的村民们再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威风。可这一次,他们没能如愿,因为,村子里不再只有那些村民们,还多了安远侯盖聂和他手下的一干精兵强将。
            在村子外围巡逻驻守的,是四个时辰一换的固定岗哨。训练有素的他们对马蹄声已是十分敏感,双耳能听到几里外的马蹄传来的“嗒嗒”之声并向上汇报;他们的视力也异于常人,能比普通百姓更早发现远方的敌情。
            毫不意外,今日的敌情就是由他们率先发现的。
            “报告侯爷,有一支马队正由北黎边界向此而来,约有七八个人。”岗哨中的一人前来汇报。
            “把休息的另两班人马也叫来,在村口集合。”盖聂简短地发号施令。
            “是!”士兵一路小跑,将通知及时下发。
            “我能做什么吗?”端木蓉对向门口走去准备迎敌的盖聂问道。
            “端木姑娘,请你去提醒所有村民好好待在屋子里,千万别出来,麻烦你了。”他果然还是那么礼貌,客气得像对待一名远客。果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玉璧清寒,冰凉刺骨”,一点儿不假。
            盖聂说完这句,又特意回头紧盯着她补充道:“你和绫罗织锦也是,千万别出来。”说完这句,已穿好盔甲的他踏出屋门。
            端木蓉冲他点点头,挨家挨户开始通知村民们,之后是绫罗和织锦,最后回屋取了一些药去厨房。希望没人用得上,又怕他们需要时来不及准备。
            灶上生着小火,药罐里浓稠的汁液在“嘟嘟”冒泡,等待着凯旋的人们。当你和你的同袍在为我们所有人的安危战斗时,记住,还有人牵挂着你,怕你们伤着、碰着了,所以,请务必平安归来!
            盖聂在村口列好军阵,带领着他们骑上马,向前行进。他们不能在村口作战,战场这么近对村民们来说太危险了,毕竟这次来边境他没有带来整支军队,只带了二十多人。对方虽说只七八个人,但战力未知,胜负皆有可能。
            更何况,这村子里还有她,必须让危险远离她!
            开拔到村口前稍远些的一块空阔沙地,他和身后的士兵们都严阵以待。一阵尘土飞扬,在黄沙纷纷落地后,他们的敌人出现了——七八个彪形大汗手持弯刀,骑着汗血宝马向他们冲杀而来,眼神中透着狠戾。
            士兵们按照盖聂的调度由方阵变换为圆形,围住了这伙匪徒,与他们对峙起来。北黎人想用弯刀解决了他们再冲进村子抢掠,却无法突破那一柄柄朝向自己的长枪。
            他们一向对中原的马嗤之以鼻,而对自己驯养的高头大马骄傲自豪。可在这个圆圈阵形之中,那些坐在略矮一些的中原马上的士兵却将枪尖对准了自家马最脆弱的脖子,他们显然将马的身高劣势转化为了优势,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对方还对“擒贼先擒王”这招运用得得心应手。
            只见盖聂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坐到了领头匪徒的马上,从背后举起手将剑架在了领头者脖子上,环顾其余几人道:“你们的头领都被我制服了,你们还要抵抗吗?”
            那名头领想说些什么涨涨手下的士气,却被盖聂发现了他翕动的嘴唇,抢白道:“你还要说什么?遗言吗?”边说着,边将剑刃往他的咽喉处又推进了一寸。
            凶悍如抢匪,也怕刀割喉。这个头领吓得赶紧扔了刀投降,再无先前的狠劲:“好汉饶命,放我们回去吧,我们不敢再来了!真的不敢了!”
            其他几人见头头都认栽了,也纷纷扔下弯刀,举手投降。
            这场战斗,无人伤亡,却让北黎人对中原军队有了新的认识。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之大成者也。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4-06-17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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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凯旋归来
              北黎马队所有成员都已丢弃弯刀作投降状,盖聂便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让士兵们调整阵形,在北边开个口子放他们逃回北黎。
              那七八个人慌忙转掉马头,狼狈地逃回了茫茫大漠之中。有了这次惨败的教训,他们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来滋扰猗州百姓了。
              盖聂带领着他麾下的二十余名兵士,荣归村庄。其中一名士兵将打跑了北黎人的好消息转告村长,村长忙向一众村民高声招呼道:“大家伙儿这会儿可以出来啦!那些可恶的北黎人被侯爷他们打跑啦!”
              村里的老老少少都鱼贯而出,在村口向盖聂等人千恩万谢:“太感谢您啦,侯爷!是您救了咱们全村的命啊!”几个被大人拉出来的小孩儿看着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一个个身披银甲、威风八面的士兵们,都露出了崇拜的眼神,信誓旦旦地对手下的同伴说:“你看着吧,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军人,骑马舞枪,镇守边关!”头扎两个小鬏的女孩儿则对这几个男孩儿的豪情壮志捂着嘴偷偷哂笑,说道:“好了,你们就别吹牛啦!”
              屋里的药将将好熬成,听闻众人凯旋归来,端木蓉唤来绫罗和织锦帮她一起分药。她们三人各捧一个药罐,将深棕色的药液倾倒进面前一排小碗中。几个小碗里此刻都盛满了伤药,升腾起袅袅白烟,正如她心中对归人热切的期盼。
              和士兵们交待完今后几天的换岗巡视安排后,盖聂赶回了草屋之中。穿着厚重的铠甲也没阻滞他迅疾的脚步,循着浓浓的草药气味他便找到了在厨房忙碌的端木她们三个。
              “端木姑娘,在下回来了。”摘下盔甲,夹在身侧,用最简单质朴的话语向她报着平安。端木蓉循声从一排排药碗中抬头,看到了一张留着盔甲压痕和涔涔汗珠的脸。她前不久才提醒过自己不要动情,可此时她的手却不自觉地从衣襟中取出了方帕,走到他身边为他拭汗。
              丝帕是每个人贴身携带的私有物,她的这块帕子上更是有自己亲手绣的一朵芙蓉花。儿时为了救治一名少年,她丢失了一方这样的帕子,现在这方是她仅有的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她用这方帕子如此自然地为一个人擦拭脸颊,似乎足以说明,她对自己的告诫完全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绫罗和锦织本在专心倒药,可看到端木蓉为盖聂拭汗后她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件活计啊,目光先后朝这两人投来。这下不得了,她们手中药罐里的汁液从小口处汩汩地流入碗中,怎么也停不下来,终于漫了出来,烫到了手。
              莹白如葱根的手指转瞬间红肿如一根大红萝卜,织锦吃痛地哼出了声:“啊!”于是所有人都向她看来。
              绫罗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一只碗也快盛满药汁了,如果不是先烫到了织锦的话,不久她肯定也会背上破坏侯爷和夫人粉红氛围的黑锅。毕竟她们俩虽然都不会说话,但特殊时,还是会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
              没错,刚才还是一个盯着汗珠用帕子轻轻拭去、一个盯着脸蛋久久未移开的粉红氛围,就这么被一声“啊”打破,变成了一位抽回手紧捏手帕的夫人和一位探头过来瞧着灶台上十数碗汤药露出几分不解神色的兵爷的画面。
              “这些是……”盖聂看看三人,又看看汤药,问道。
              “怕你们受伤,熬了些汤药备着。要不我现在就和绫罗她们把这些端去军营给大家喝吧。”端木蓉用送药的话题掩饰着自己才缓过来的尴尬。
              “不用,我们都没受伤,”盖聂停顿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但村子里有些人不是之前受过伤嘛,送去给他们喝吧。”虽然这些人蓄意将北黎人带给他们的械伤也强加在了流民的头上,但他仍然希望他们尽快痊愈,因为他们是猗州的一份子。
              “好。绫罗、织锦,我们走吧。”端木蓉她们三人端着药碗走出屋子,去向村民们派药了。一路上,织锦都懊悔地低着头,一是为自己那极低的耐痛能力和那不争气的喊疼声,二则是为自己做不成一名合格的月老和红娘而懊悔。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4-06-17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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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公主好奇
                近几日北黎的街头起了一些风言风语,是关于猗州军的。
                据说,有一支七八人的马队去了一次猗州之后,手里的弯刀一把也没剩下。而且,为首的人回家后连马都不敢再骑了,生怕身后突然窜出个人。
                有人说,他们一定是在路上看见了什么邪祟,找巫师驱邪就好;有人说,是他们南下饮马次数太多,惊扰了边界一带的山神,被山神诅咒了;还有人说,是他们滋扰中原时恰遇天神巡地,在猗州被天神统帅的天兵天将给收拾了,彻底打服了……总之,越传越邪乎,也不知真相到底为何。
                阿茹古是个坐不住的公主,她常常溜出自己的毡房去逛热闹的大集。在大集上,她听到了种种传言。
                “什么邪祟、山神、天兵天将的,我看啊,一个都不可能!”她白了这些散播谣言之人几个白眼,扔了几颗干制青豆进嘴,兀自向前走去。不同于中原女子娇小的金莲步,这位公主迈的一步可毫不逊于她健壮的哥哥,这让身后两个提包的随从叫苦不迭,他们必须小跑才能跟得上自家这位豪气干云的公主。
                虽然知道街市上的人传播的都是谣言,其夸张虚妄的程度不亚于戏剧、评话,但有人去过中原并且回来后斗志便全数颓败了这件事,却一定是真的。自幼长在草原的她对皇兄口中常常提到的中原本就十分好奇,现在更想对这件事的原委探查到底方肯罢休。
                她尊贵的身份可能帮她不少:“别提着这些东西了,”她对其中一位随从吩咐,“全交给他吧。你现在去四处打听打听,那个不敢骑马的人在哪儿,本公主要去见上一见。”
                “遵命。”这名随从将刚才公主采买的大包小包往他同伴手上众纸包上一叠,跑走了。剩下那个随从心中叫苦连连,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毕竟谁也不敢违抗公主之令。
                “回公主,那人的所在卑职已查到,就在前方向西北去三里地。”去探查的随从效率极高,不过半柱香功夫,就已查到个大概。
                公主将手中装满干青豆的纸包往身后一丢,回报的那名随从有惊无险地堪堪接住,长舒出一口气。可这两个例霉蛋随从还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儿,又得跟着公主的脚步去找那个被吓破胆的抢匪头子去了。
                要说这马匪头子的家确实很大,还有个专门存放粮食的毡房呢!那一袋袋堆叠着的粮食,绝大部分来自猗州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家中。这年头,拳头就是硬道理,谁力量够大够劲,谁就硬气,就过得比别人滋润。
                可是,中原将士会巧劲、有谋略,把蛮劲一堆的他给打服了,他必须承认,自己这次输得很彻底。
                阿茹古坐在他对面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实无法从他眼中看到往日的蛮横骄纵。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他们草原上摸爬滚打多年磨砺出来的穷凶极恶之徒彻底颓丧?她越发好奇。
                “说说吧,你前几天在猗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不信你是撞了邪或碰见了神仙,你必须说实话!如果你不肯说,我不介意送你进‘潜狱’里体验体验!”阿茹古直视着他,神色阴狠不输她的皇兄。
                “我说,我说!公主殿下,事情是这样的……”马匪头子将猗州之事据实以告,不敢有半分隐瞒。
                “安远侯和他的手下…….”阿茹古重复着,回想起皇兄曾提起过这个人,似乎还有些忌惮他。
                北黎一向有侵吞猗州的野心,广袤的中原腹地、丰茂的青草牧场、温暖宜人的气候、清澈纯净的水源、纵横交错的河网……所有的一切,都像神明的召唤一般,叫人无法抗拒。阿穆尔继位成为大汗之后,励精图治,整治朝纲,让北黎获得了部分发展。但他并不满足于现状,他有着更宏大的目标——开疆拓土。他想攻入猗州,将这块土地划拨入他们北黎的版图。他,要做一个更大帝国的霸主,要超越历朝历代的大汗,在史书上万古流芳!
                但是,猗州有安远侯镇守,两代安远侯都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他实在没有把握能够一举得胜,因此,始终没有南下攻打此城。
                “看来皇兄并非过于谨慎,而是因为了解对方的实力而作了正确的选择。”阿茹古沉思道。“安远侯”这个名字,自此在她心中烙下了一道印迹。
                想问清答案的事已经了然,她起身,带着随从回了宫。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4-06-18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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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乞儿送行
                  边境的流民内忧和北黎外患已基本解决,盖聂他们也到了回府的时候。
                  “侯爷一路平安!夫人一路平安!”一大早,村长就带着老老少少在村口恭送盖聂一行人回府,人们送行时声音洪亮,宛如寺庙的那口老铜钟,鸣响时堪传数里,对安远侯夫妇的崇敬与感激之情可见一斑。
                  盖聂翻身上马,端木蓉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也已半身探入马车内。此时,人群之外传来一声活泼的童声:“等等,仙女姐姐!等等,将军大叔!”这孩子边喊边喘着粗气向这儿跑来,冲他们使劲挥舞着双手。他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抢走草药的个小乞丐。
                  不知他从哪儿知道了安远侯等人今日离村的消息,竟从庙里一路飞奔过来送行。盖聂和端木蓉闻声都朝他看来,颇感惊喜。
                  虽然这孩子分别称呼他们夫妇俩为“姐姐”和“大叔”,差辈了,但童言无忌嘛。何况长年征战又需官场周旋之人本就会略显沧桑成熟,因此盖聂并未对此生气。他从马背上腾跃而下,走到马车边,和端木蓉并肩走到那孩子身边,俨然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
                  绫罗和织锦留在马车的门帘两边,心照不宣地没有跟着一起走过去。
                  “好孩子,你怎么来了?”端木蓉弯下腰摸摸小乞丐的头,问道。
                  “姐姐,听说你和大叔要回去了,我特意赶来和你们说声谢谢!爷爷现在已经好多了,他也想来,但庙外太冷我怕他受寒,就硬是把他留下了。我来替我们爷孙两个,真心地谢谢你们!”这个孩子,果然长大了不少。
                  “你真懂事,你的爷爷一定会以你为骄傲。”盖聂想到那位老人的模样,莫名回忆起了儿时的师父和少时的义父。这个孩子何其幸运,在紧要关头恰好遇上了端木蓉这位神医,保住了亲人性命。而他呢,那些曾视他为骄傲的长辈,已飘然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大叔,我今后还想去学功夫,长大了从军,成为爷爷真正的骄傲呢!”这个孩子像所有被夸了的孩子一样,顿时露出了无比自豪的神色,昂着头对盖聂说道。
                  “好啊,没准过个十年八年,你也能当上将军呢!到时候会比你大叔还威风也说不定!”端木蓉被这孩子一口一个的“大叔”逗乐了,也打趣起盖聂来。
                  边地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们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已不似新婚之夜时的淡漠疏离。
                  看到端木蓉的笑脸,听着她对自己的打趣,盖聂心头涌上几分暖意。已有多少日子自己是独自度过的了?那偌大的侯府,什么都好,只是缺少家人。眼前的这位姑娘,现下正轻松地与别人说笑着自己,这不正是家人会做的事吗?是啊,我又拥有家人了,我将不再孤独。
                  “太好了,那我就是天明将军了!”这孩子兴奋地跳了起来,顺便让盖聂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天明。
                  “是个充满希望的好名字,长夜已尽,天幕将明。”两人皆从心底赞赏这个名字。
                  “原来你叫天明。谢谢你来送我们,但我们必须回去了,你也快回去陪着爷爷吧,他还生着病呢。”盖聂拍拍天明的肩,向他道别。
                  端木蓉也向天明挥了挥手,随后他们各自向马匹和马车走去。盖聂再次跃上马背,端木蓉再次探身入车,只是这次,再也没发生什么插曲,他们是真的要离开这座村子了。
                  “再见,将军大叔!再见,仙女姐姐!天明一定好好习武,将来从军报国!”天明用力挥舞着右手,又将左手拢起呈喇叭状,尽可能让自己的道别更大声些。
                  盖聂和端木蓉听着越来越小的声音,知道离府越来越近了……
                  绫罗和织锦一路上别提多么期盼了,她们终于又能见到总管红莲姐姐了。要说整个侯府她们与谁最亲,毫无疑问是孟芸小姐和红莲。她们三个丫头自幼便跟着小姐,那时老侯爷压根就没带回来一个义子。小姐走后,她们虽然与新夫人端木蓉相处得也很不错,但毕竟比不上认识红莲的时间长。这次她们跟着夫人离府,而红莲作为总管必须镇守府中,可以说是三人分离最久的一次。久别重聚,总是叫人心生期许。
                  可她们绝不会想到,红莲这个好姐妹,竟会想要杀了侯爷。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24-06-18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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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府中遇险
                    一行人星夜赶路,终于回到了安远侯府。
                    盖聂轻巧地跃下马来,到马车门边来接应三个姑娘家下车。绫罗和织锦先下了马车,纷纷退到盖聂两侧。端木蓉掀开门帘,只见盖聂宽厚的右手手掌平摊在自己面前,正等着她的手搭上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首、抬眸,给了盖聂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后将左手搭了上去。
                    他的手掌厚实有力,不少地方长着硬硬的茧子,应该是长年勒马留下的印记。但触碰这样的一只手,她却丝毫不觉得粗糙难受,反而分外安心。
                    他们两人踏入府门,准备朝厅堂走去。一路奔波,也该坐下来喝口茶歇息下了。绫罗和织锦跟在两人后面,觉得今日府中不太寻常:红莲姐姐呢?她为什么不来门口迎接我们?莫非没听到侯爷推开门的声音?她们俩彼此看看对方,两人皆是一脸的疑惑。
                    “盖聂,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忽然从屋顶上跳下来一个柳眉杏目、姿貌艳丽的女子,她手中挥动着一条似鞭似链的软剑,直冲盖聂左前胸心脏位置而来!
                    眼看毫无防备的盖聂就要被软剑击中,端木蓉从他身侧一下转至身前,用后背去抵挡这迅疾的一击,在电光火石之间救下了他。鲜血登时浸透了她的素色衣裙,长长的血红鞭痕触目惊心。盖聂看到,端木蓉面对着自己的脸色由浅绯色倏忽转为苍白,她咬着牙忍受着脊背处钻心的疼。
                    盖聂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震惊而急切地呼喊着:“端木姑娘,你怎么样了?端木姑娘!”
                    当软剑向自己袭来之际,他都未能立时反应,为何柔弱如她却能不假思索地挡在自己身前?这是违背本能的行为,却是遵从内心的选择。这一刻,他已然确定,她对自己,是怎样的情感。同是无从选择的包办婚姻,他对第一任妻子孟芸,毫无疑问是兄妹亲情;而对眼前的端木蓉,他此刻无比确信,是那被称为爱的情愫。是的,她是我的家人,她是我的妻子。
                    可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想取我性命,以至于误伤了她?问题的关键,显然在于面前这个一袭红衣的陌生女人。
                    赤练见自己没能一招制敌,反而打到了其他无辜的人,赶紧收了链剑,怒气冲冲直视向盖聂:“真该死,居然有人不要命地替你挡下了这一击!”
                    盖聂趁她收剑说话之际,将痛苦的端木蓉搀扶到门边倚靠休养,让绫罗和织锦左右照看着。交待好后,他转身直面赤练,眼神中多了几分灼烈的愠怒:“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本侯?”
                    “盖聂,你一定想不到我是府上的红莲吧?看,这一年来我就是靠戴着它瞒过了你们所有人。”赤练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张脸皮,轻篾地往地上一掷,绫罗和织锦听了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们最熟悉的姐妹,居然已在一年前就被人顶替了。这一年中,与她们俩朝夕相处的竟是个陌生人!
                    赤练不想在红莲的话题上耽搁太久,继续道:“盖聂,当年你一声不吭就叛出了七绝堂,现在我赤练就奉现任堂主卫庄之命特来将你铲除。”
                    这下盖聂终于明白眼前之人为何要以刺杀自己为目标,原来是师弟小庄手下的人。七绝堂,是个专门训练一等杀手的秘密组织,此女子出自该堂,难怪身手了得,使得一手又快又准的链剑。
                    “小庄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他还能想出找人潜入我府上的法子。他的谋略看来有些长进了。”
                    “今日是除掉你的大好机会,你刚刚回府、手无寸铁,看我为七绝堂锄奸!看剑!”赤练话音刚落,便刺将过来。
                    不同于先前的毫无防备,现在盖聂已经做好了打斗准备。
                    只见他一个空翻跳上近旁一棵玉兰树,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在手中如长剑般挥舞起来。别忘了,他也在七绝堂训练过武功。
                    赤练扑了一个空,紧追着他也上了树,轻盈地停驻在一根细枝上。从府门边换到树上来打,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作为一名千锤百炼出的杀手,环境并不影响实力。
                    而对盖聂来说,在这里他能打得更心无旁鹜,因为危险远离了那个他心上的人儿。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24-06-19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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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攻守异也
                      赤练再次挥舞着软剑向盖聂袭来,多片树叶都被打落,扑籁籁地往下飘落。盖聂不仅观察着软剑抽来的方位,亦侧耳倾听着周身的风向,凭借风势,他可更快判断出对方下一秒要攻击哪一侧。
                      在软剑的前端飞速向他挥来之际,他轻蹬脚下枝干,飞身离开了危险之地。借着枝干交叠错布的地形优势,他踩过几根上下交叉的枝桠,竟在数秒之内已来到了赤练跟前,与她停在了同一根枝干上。
                      链剑构造形似长鞭,远挥易而近守难。眼见敌人已行至身前,赤练忙将手中之剑强力拽回。而就在她收剑的当口,盖聂抓住机会用树枝刺向她握剑右手的手腕,赤练的手顿觉又痛又麻,不自主地摊开了掌。她应该庆幸盖聂没用自己熟悉的渊虹剑,否则她的手必定已断了。她的链剑正回收到一半,因惯性而脱手,向围墙外飞去。这下,她倒成了手无寸铁的那个。
                      盖聂翻转手腕,将树枝尖端朝向赤练的眼球,以胜利者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赤练,现在你的武器已被我打落,如果还想活着见到你们堂主,就速速投降。”
                      作为被密训多年的杀手,赤练深知眼球暴露在锐器之下会有怎样的后果。树枝虽不敌刀枪剑戟锋利,尤其是比不上渊虹这把神兵,但划破一层薄薄的眼睑仍是游刃有余,而眼球之后便是整颗脑袋,她坚信以盖聂的武功内力,绝对可以做到用这根树枝射穿自己的头颅。杀手一旦失败,必将迎接死亡,这是她入七绝堂后便明白的道理。只是,她不想还没和堂主卫庄交待上一句遗言,就这么不明不自地死去。于是,她选择先假意投降:“今天我因技不如人而败了,愿赌服输。但我投降了,不代表七绝堂全投降了。盖聂,你的命最后一定还会收在我们手里!”
                      卫庄所在的七绝堂与盖聂已有经年累月的仇恨与纠葛,因此盖聂没有马上杀了赤练,而是决定关押她作人质引出卫庄来与自己肃清恩怨。他向树下看去,想招呼绫罗去柴房拿捆绳子来,必须绑住赤练的手脚才能确保她不会逃走。
                      但是,他还未开口,就看见扶着端木蓉两肩的绫罗和织锦蹲在地上朝他投来焦急求助的眼神,织锦还挥动着一只沾满殷殷血迹的手,好像在说:“快下来看看夫人吧,她的血越流越多了!她快不行了!”盖聂看着这一幕,命令绫罗取绳的话始终也说不出来。
                      趁他看向树下的有利空当,赤练施展灵巧的轻功向后飞出围墙,逃离了侯府。围墙外的地面上,正躺着她那条如烈焰般赤红的链剑。她赶忙抓起链剑,飞也似地向远处逃去。即使知道任务失败的人回到七绝堂必将遭受惩罚,她此刻也仅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去,回去见卫庄大人。
                      发现赤练在自己恍神的瞬间已然如狡猾的蛇一般溜之大吉,盖聂没有选择追出府外,而是选择了放任。此刻,有一件事更为紧急,那,便是端木蓉的安危。
                      盖聂从树上一跃而下,将原本当作剑来使用的树枝往远处一掷。腾空双手,将斜倚在两个丫头身边的端木蓉打横抱起,焦急万分地向卧房跑去。绫罗和织锦怎么也追不上盖聂的速度,只能跟在后面跨最大的步子跑起来。从多年前刚认识这位空降“少爷”一直到现在他已成了威名远扬的侯爷,她们从未见过盖聂如此急切的步伐,也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随着房门被踹开,盖聂三步并作两步由门口行至榻前,他轻轻将失血昏迷的端木蓉放到床榻上,又弯腰将她翻了个身。此刻她背上那条又粗又长的血痕,恰似一条粗大的铁链将他牢牢锁住,动弹不得。曾听人说,爱是枷锁,被它困扼之人却甘之如饴,情愿陷于其中而不愿抽身。现在,他能够体会这描述是多么准确了。他不愿也不能在此时离开端木蓉,但他能选择让别人离开一会儿。这不,才赶到房门口的两个丫头又有任务了。
                      “绫罗,去找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给夫人诊治;织锦,你去找些干布来,夫人需要马上止血。”
                      两人郑重地点点头,各自退出房间。盖聂在床边坐下,握起端木蓉冰凉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如果暖流能通过手掌传递,我愿将全部暖意都渡给你,直至……不剩分毫……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24-06-19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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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荀医指点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绫罗和织锦前后脚回来了。在绫罗身后的,是猗州的名医荀大夫,他已有六七十岁的高龄,早就不再出面看诊了。但绫罗带来的一张纸上,写着“请为安远侯夫人诊治,不胜感激”几个字,令他不再推辞,背上药盒紧随绫罗的脚步而来。
                        一旁的织锦手中捧着几十条干净的白色布条,全是她从整块布上撕下来的,指腹都险被磨破,但她毫不在乎,一心只想救治夫人。
                        荀大夫来到床边,捋着花白的胡子向侯爷盖聂表达歉意:“老夫脚程略慢,来晚了,实在抱歉啊侯爷。”
                        绫罗帮着大夫卸下药盒、置于桌上,而盖聂则对他说道:“无妨,荀医您不必自责。还请荀大夫尽快为夫人诊治一番。”言毕,对荀大夫拱手行礼。
                        荀卿在绫罗的协助下为端木蓉把脉,眉头微皱:“禀侯爷,夫人背上的外伤老夫已看过,您也已准备了干布条,稍后只需擦拭止血即可。但是,夫人在外伤之余还为深厚内力所伤,心脉受损,这就不是寻常之法所能医好的了。”
                        盖聂听出“不是寻常之法所能医好”的弦外之音便是有法子可以医治,但需要付出代价,便追问道:“请荀大夫赐教,在下可以怎么做?”
                        “心脉受损,寻常药物无法使之恢复。但世间有一奇药,名曰碧血玉叶花,可修复心脉,有如使人起死回生。只可惜,老夫手中也没有此药啊,唉。”
                        “荀大夫,那何处有呢?请不吝告知在下。”盖聂问得越发着急,以往的沉稳劲全无。
                        “听闻沛王府中收藏有此药,不过,不知传言是真是假。依老夫看,有九成可能为真。因此药珍贵无比,世间罕有,由权财俱备的沛王殿下掷下重金收藏于府内,是极为可能的。”荀大夫背过一只手,另一手捋捋胡须,说道。
                        “哪怕只有一成希望,我也要到沛州去试一试。”盖聂看向床榻上俯卧着的端木蓉,眼神中杂糅着心痛与温柔。
                        “好。那么在得到此药之前,请各位先帮老夫一起为夫人止血吧。”荀大夫向三人下达指令。
                        在老侯爷是府上主人时,侯府内下人众多,即使孟芸什么也做不了,府上的各项事务仍能有条不紊地推进。而孟旭父女俩相继离世后,盖聂袭爵的时间点十分尴尬,正是太后如日中天把持朝政之时。仇太后任人唯亲,对何丞相及何、仇两家的各个官员几乎有求必应,他们个个过得别提多滋润了,以至于民间都有童谣唱道:“食肉穿绸,无出何仇。”而其他官员则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与何、仇两大家族待遇有着天壤之别。
                        他安远侯府又有一堆守边士兵要养,自然过得更需节俭。因此,盖聂遣散了一众奴仆,只留下孟芸的三个贴身丫鬟,她们说什么也不愿离开这个小姐曾生活过的地方。谁料现在,“红莲”也走了,整个府中只剩了他们四人。
                        盖聂这位“侯爷”,现在也必须和绫罗、织锦两个丫鬟一起听大夫的指挥,伺候端木蓉了。
                        绫罗离荀卿大夫和桌上的药盒最近,因此负责递竹镊和手捧三七药粉一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翠绿色的陶瓷药罐,里面装满了止血的三七粉。
                        织锦按荀大夫的吩咐打来了一盆热水,她手捧铜盆侍立床边,心中不断祈祷端木蓉平安无事。一年前小姐的临终嘱托她始终铭记于心,而经过今天的意外,她更确定侯爷与新夫人就是彼此找到的幸福,绝不会错的。
                        盖聂拿过绫罗递来的竹镊,按荀卿说的一步步来做:他先夹起一条白布条,然后把布条伸入药罐中蘸取一些三七粉末,接着将布条轻轻摁压在端木蓉背上,最后将沾染血污的布条丢进织锦端着的铜盆里。
                        做这一切动作时,他就坐在床沿,离端木蓉最近,也是他离一名女子白皙的背部最近的一次。没人会相信,已经成过两次亲的他在今天之前压根没如此袒露地看过女人的身体。但是,荀卿大夫安排他来擦拭端木蓉背上血迹的任务他又推脱不得,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是已经洞房花烛过的夫妻。因此,他只能在盯着那莹白肌肤和中间的深红血痕时不断提醒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救她,以至于他手上的动作略显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铜盆里的水已完全被染红,布条也被用得所剩无几,伤口终于处理好了。荀大夫让盖聂把端木蓉翻回来,躺得舒服些,交待他找碧血玉叶花要尽快,便告辞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24-06-20 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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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城门擦肩
                          盖聂交待绫罗和织锦接下来这段时间好生照顾端木蓉,便踏上了前往沛州的路。当下朝堂内外局势波谲云诡,他不愿义父交付给自己的侯府和猗州陡然生变,因此始终独善其身,不与任何一派为伍。然而,他始终是个有血有肉、心底有情的人,而不是神,面对心爱之人即将逝去一事,他无法置若罔闻。哪怕要我放下以往的原则,加入沛王他们的阵营,我也愿意为了你,而妥协这一次。
                          有人从猗州出发,去往外城;也有人从外城赶来,步入猗州。城门处,两个擦肩而过的男人,此刻都不知道,他们心里装的,是同一道倩影。
                          “总算是到猗州了,离蓉姑娘越来越近啦!”盗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随意地将微湿的手背在衣摆处猛擦几下,又往前赶路去了。来此之前,他已经过一番调查,确定蓉姑娘现下正在猗州的安远侯府内。
                          数日前 京城 街市之中
                          刚从镜湖医庄后窗翻身而出的盗跖此刻已混迹于人群之中,一身灰蓝色粗布衣裳的他与其他百姓并无不同。
                          他已仔细查看过,医庄内无打斗痕迹,蓉姑娘定不是被强行掳走的。除了那块金碧辉煌的匾额与周围素雅的摆设格格不入、显得极为突兀外,他找不到第二条线索。既然单打独斗一无所获,何不试试求助于人民群众的智慧呢?想到这儿,他来到了“丁记面摊”。
                          厨子丁胖子和他是老相识了,两人一遇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谁叫他们都是话唠呢。
                          “嘿,丁胖子,问你个事儿。”盗跖一坐下,先不点面,而是直奔他最关心的话题。
                          “你说。”丁大厨从锅子后面走出,坐到盗跖对面。他恰好忙完了一波早市,午市的点又还没到,有的是空闲。
                          “前面不远处那个镜湖医庄,里头有个美女大夫蓉姑娘,你知道吧?”
                          “蓉姑娘医术高超,连丞相都找过她看病,谁不知道?”
                          “她有阵子不出现了,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知道啊,嫁人去了呗。”丁胖子这随意的一句回答,仿佛一记重锤,把盗跖一颗刚刚开窍的少男之心砸得粉碎。他那双瞪大的眼睛和抽动不断的嘴角是丁胖子从没见过的精彩表情。
                          “不、不、不,不会吧?蓉姑娘居然嫁人了?嫁谁啦?”纵使心痛,盗跖也要创根问底,他不甘心自己的第一次动心那么快便无疾而终。这段朦朦胧胧开始的暗恋,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得结束。
                          “嫁到北边的猗州去了呀,去做了叫安什么侯,还是什么安侯的夫人。这你都不知道?”丁胖子调侃道。
                          “都怪那条该死的疯狗!”盗跖低声咒骂一句。他在蓉姑娘那儿治疗了几天,被准许回家口服加外敷用药自行调养,短期内不能再动用“电光神行步”。于是他这个贼骨头只能听蓉姑娘的先不怎么在城里活动。以为是难得给自己休个假放松一阵子,未曾料想到五天后再出来时,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丁胖子似乎也不知事情的全貌,连对方正确的名号都不知道。看来,他平时救济的一群小乞丐今时今日可以派上大用处了。
                          和一般盗贼不同,他盗跖偷盗可并非为了自己。他得手后,便会在黑市变卖掉宝物,换来的钱都接济了城中的小乞儿和年老体弱的乞丐。有些崇拜他来找他学神行步的小贼,他也会提醒他们注意分寸,不要太过贪心,定要给主人家留余地。正因如此,那些小乞儿对他下发的任务言听计从,纷纷带回了可靠消息。
                          他终于得知,蓉姑娘是被何丞相认作义女,赐婚给了安远侯。他进过何丞相的府邸,里面有不少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种为官不正之人,看中的女婿定是与他沆瀣一气之人!
                          义愤填膺的盗跖断不能接受他的救命恩人常伴这样一个人身侧,于是他日夜兼程赶到了猗州。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蓉姑娘带离侯府,然后,他们可以私奔到天涯海角,让那个安远侯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24-06-20 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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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求得良药
                            沛王起先还在书房欣赏一幅美人图,听闻管家通报安远侯盖聂来访,当即把画卷收入抽屉,起身来迎。现下皇家式微,太后及其仇氏一族只手遮天,他太需要安远侯这边的助力了。
                            “不知盖兄今日会远道而来,府上若有招待不周,还望盖兄多多担待。”赵邦拱手行礼,聊表歉意。
                            “王爷说的哪里话?是在下思虑不周,来贵府之前竟忘了递上名帖,多有叨扰。”盖聂此番求药确实是情急之举,没有提前传递名帖通知到沛王府,他自知理亏。
                            “行了行了,咱们兄弟二人就不用客套了,直接进屋、上座。”赵邦领着盖聂径直往厅堂而去,并吩咐下人沏上两杯上好的碧螺春端来。此茶盛产于南方湘岳一带,沛州地处中部,虽是五省通衢之地也较难取得,更不必说临近北境的猗州了,足可见得,赵邦对于盖聂主动来访,有多么重视。
                            落座后,盖聂只是象征性地啜了一小口茶,便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清香馥郁,茶韵悠长,果然好茶。听闻王爷的府上除了好茶,还珍藏有一味好药——碧血玉叶花,当真么?”
                            赵邦眉头一皱,端着茶杯的手一滞,边盖上杯盖边试探着问道:“早年间本王确实得到过一株,现下藏于东南角的府库之中。怎么,盖兄想见上一见?”
                            “请怒在下冒昧,非但想见上一见,更想王爷能忍痛割爱将此药转卖于我。”盖聂直视着沛王,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赵邦见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急切情绪,已猜到他多么需要这味奇药。这样的情况下,将他拉入已方阵营不会太困难。他的府库之中奇珍异宝无数,不怕失去这一件;相反,他怕的是能人志士不能为自己所用,甚至成为自己的对立面。因此,他其实很愿意给出碧血玉叶花,但表面上,还是要先故作为难。
                            “盖兄,你也知道,这味药极难获得,当初不止费了我不少银钱,也费了不少工夫啊!”赵邦将茶杯放到桌上,两手一摊,显得十分勉为其难。
                            盖聂明白对方话语中的“不少银钱、不少工夫”皆有深意,是说这药他不会让自己用钱直接转买了去,而是要他做别的事来当作条件,才会把药给自己。于是他道:“在下明白王爷得到此药十分不易,实在是不忍割爱。但在下确实十分需要它来医好夫人之疾,还望王爷无论如何能破例这一回,盖某日后定竭力回报王爷今日之恩!”
                            看到盖聂郑重抱拳承诺的样子,赵邦确信时机已经成熟,便不再坚持,而是差人去府库中取出碧血玉叶花:“盖兄真是重情重义之人,本王又岂能对兄嫂见死不救呢?来人哪,去把碧血玉叶花给拿来,交给盖兄。”对下人交待完后,赵邦看向盖聂,“回报就不必了,你我本就亲如兄弟,自家人之间,一味药而已,又何必如此客气、如此见外呢?”
                            “王爷说得极是,那愚兄就替你嫂子多谢了。”当称呼由“在下”变为“愚兄”,他和沛王就算绑定在了一块儿。他注定无法再保持中立的态度,而是站到了太后党的对立面,他从今往后必须支持皇上赵政和沛王赵邦兄弟二人。
                            “今后你我兄弟二人共同辅助皇兄扳倒太后,整肃朝纲,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世!”赵邦心下畅快极了,豪言道。
                            他已有许多时日没有如此欢畅的心情了。旁人只知他终日寻花问柳,却不知他只是在她们身上追寻一个人的影子罢了。阿鸢、小蝶,她们俩谁都入不了他的心,因为他的心早已随着那人入宫而永远地关闭了。每当他被那入骨的相思纠缠住,便只能展开画卷再睹她的芳容,或是到春风楼去看阿鸢的眼睛和小蝶的鼻唇。他交给老鸨一块面纱和一张半脸大小的面具,正是为了让她们俩看起来更像那画中之人——洛雁回。
                            这个名字,她应该再也用不到了,现在的她,只会被人称作“洛婕妤”。但是,他不会忘了这个名字,不会忘了那句词:“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赵邦畅快言毕,下人便捧了药匣而来。干制的碧血玉叶花株形完整,一眼就能瞧出是熬药的一味好材料。盖聂再度施礼道谢,匆匆赶回猗州
                            “太好了,她有救了!”盖聂心想着,手中的马鞭挥得更快了。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24-06-21 1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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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绝不离去
                              没有回到七绝堂之前,赤练就明白自己将受到惩罚,她也已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真正面对那个坐于堂主之位上的男人时,她丝毫不愿露出半分畏惧之色,她的脸上只有倔强。
                              “筹谋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完成这项任务。”堂主卫庄语调低沉,听之亦令人生畏。
                              “是的,我没能完成杀掉盖聂的任务,请大人责罚。”赤练跪在地上,低头领罪。
                              “七绝堂不需要一个干不成事的废物,你走吧。”卫庄起身,穿过议事堂向门口走去。他的衣角掠过赤练身边时,被紧紧地拽住了。
                              “卫庄大人,我愿接受一切惩罚,除了赶我走。求您了,让我留下吧,我绝不会走的!”要说她赤练有多留恋这七绝堂,那倒未必。她真正留恋的,是她的卫庄大人,能留在卫庄的身边,她什么都愿意做。除非死亡将他们分开,要不然,正如她所说的,她绝不会离开这个男人的身边。
                              她说完后,卫庄猛地将衣角抽回,往身后一甩,发出极其响亮的“刷”的一声。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说过的要求,不想再重复第二遍。”只见他走到大门口,亲手推开那紧闭的大门,侧身看向她。他们二人一个跪地、一个倚门,对峙了不知多久。
                              最后,赤练站了起来,她终于向门口走去。“如果你这样坚持要我走,那么,我就走出这扇门给你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果然,每次他们俩倔到一起去的时候,先依从对方的,一定是她,多年以来,从未变过。
                              亲眼看着她走出的卫庄转手关上了大门。他曾找过无数次理由和机会放她离开七绝堂,但这个姑娘实在是太认死理了,说什么也不肯走。这次,他终于又找到了一个任务失败的好由头,可以赶她离开。如果她不曾进入过这个整日刀尖舔血的七绝堂该多好!可惜,命运把她引了进来。那么,我能否为你打破命运,再将你送回平静的寻常生活里去呢?他今日做到了。
                              然而,他只是以为自己做到了。
                              门的另一侧,赤练并没有走。她可以听他的走出大门,但她不想也不能去过没有他的日子。因此,她在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之后,毅然转身,双手握拳,站得笔直,始终直视着那扇木门。她的背影是那样坚毅果决,好像里面的人不转变心意来开门的话,她就要一辈子都在这儿站下去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已不知不觉在门口站了三个时辰。天色已由明亮转为昏黄,直至变成现在的漆黑一片。与黑夜一同来临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
                              豆大的雨珠从空中落下,直往她的脸上和身上砸来,几缕发丝黏黏地贴在她两侧的脸颊上,她连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衣服也重了不少,好像穿的是冰冷的铁衣。换作一般人,可能要受不住这大雨的冲刷一头栽倒了。
                              可是,她是受过严苛杀手训练的赤练,她还是保持着三个时辰前的站姿。
                              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打杂的仆役忙从床铺上起身,走出门想去把两只悬着的灯笼收下来。他没想到,一推开门竟看到了一个头发散乱、浑身湿透的红衣女子在雨雾氤氲中挺立着,险些三魂丢了七魄。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被堂主赶走的赤练,便跑去向堂主报告。
                              卫庄有些惊诧,没想到她会留在门外这么久的时间。他让那个仆役退下,披上宽大的黑袍走到门口亲自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滂沱大雨中,他们两人分立于门内门外,彼此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有“哗哗”的雨声在耳畔响彻。
                              不知为何,看到赤练被淋成这幅样子,卫庄的心有些隐隐生疼。作为七绝堂的一代堂主,难道他亦无法做到教义中的“断绝七情六欲”吗?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知道,他接下来是这样做的:
                              “裹上这个,能让你暖和点。记住,回来以后,要向所有人证明,你是值得留下的。”他脱下袍子扔给赤练,并对她如是说。
                              “是,大人。”赤练接过空中那件黑袍,裹得很紧,跟在卫庄身后迈入门内。
                              卫庄没有意识到,这一次,是他主动依从了她的要求。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24-06-21 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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