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说“是因为我现在习惯了频繁地和你会面，因此白日间的工作时间会相应的减少，所以不得不在晚上加班”，可是转念一想，这不就成了他熬夜是怪芙宁娜吗？不行那样不妥。
所以他站在原地思考半天，愣是没想出半句辩解的话语来。
倒是芙宁娜看见水龙王呆呆的模样，不知怎地忽而笑起来，气恼也消去了。“没事没事，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
自从她退位以后，那维莱特认真思索的神态反而见德更多了。这一情形时常发生在二人间的对话中，芙宁娜遇到接不上话的情况还能靠着经验用演技转移话题，不过单纯老实的水龙似乎把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看得很重要，经常自顾自沉思起来，似在细细品读。
他与自己相处时的这种沉默里，连眼神都流露出几分懵懂与纯净。是幻觉吗？芙宁娜甚至有几次都不忍心破坏这一瞬间的美好画面。
水龙，水龙，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别说芙宁娜了，连水龙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会不自觉地露出那副表情。
硬要找个理由的话，可能他还是太在乎这朵云了吧。
“来来来，我们眼下还是快些把剧本搞定才是。”

于是水龙便回过神来，在这位跃跃欲试的剧作家的示意下到桌边坐好，安静地聆听起芙宁娜的台词朗读：
“......幽光星星小姐，你看，我们到了，前方便是那海妖的巢穴。”
“来吧，我的朋友。抬起你的头，握紧我的手。我们的剑将斩灭那妖魔，我们一定会夺回属于大家的光亮，夺回大家的力量。”
“可是，你的伤口...”
“无妨。这点伤痛并不要紧，眼下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耽搁，应当快些行动。”
“...小姐，我很敬佩你的勇气。但须记住：此地极为凶险，我们二人的光亮依然不够强大，请允许我继续护在你身侧。”
“感谢你的支持，朋友。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这期间芙宁娜专注地拿着稿纸，一边读，一边生动地模仿起人物的动作来。
而后她夸张地向唯一的观众敬了个礼，“怎么样？不过我就只写到了这里，后面的还要等几天才能写完。”
“听上去很不错。”
“嘿嘿...看来熬夜还是挺值得的，现在马上就能写到故事的高潮和尾声啦。”
“芙宁娜小姐，下次别再熬夜了。”

芙宁娜的剧本在一周以后定稿。为表庆贺，那维莱特又卖了好些甜点登门拜访。当左手抱着蒜香面包棍、右手拿着千灵慕斯的他在某人的家门口站定，却为到底用哪只手敲门而大伤脑筋。
意料之外，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门就先被打开了。
“愣着干嘛？快进来呀。”
“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咳咳，因为海薇玛夫人一直在窗边向外面张望，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你。”
二人像往日一样落座。那维莱特打开手中装甜点的盒子，把其中的内容物熟练地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哇哦！千灵慕斯！”
“恭喜你完成剧本的写作，芙宁娜女士。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碌以后，你需要放松自己，转换心情。”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几天都忘记吃甜点了呢。那我就不客气啦！”
满心欢喜的小剧作家拿过刀叉，那维莱特顺便起身去帮她泡上一点花茶。
“慢慢吃，别噎着。顺便和你说一下，我已经把你的剧本给合作方剧团看过了，他们表示后天就可以开始排练。同时我也给你们找好了排练场地，场地位置和一些注意事项我已写在纸上，就不过多赘述。”
他边说边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小心地展平。
“至于明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你熬夜的次数有点多，虽然我无权干涉你的个人决定，但容我提醒，熬夜的习惯对你的身体总归是百害而无一利。”

“知道啦...”芙宁娜嘟起嘴巴，含糊应道：“总感觉你总是很在意我的生活呢。”
“只是来自一名很关心你的朋友的忠实建议。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太重的黑眼圈会让你显得不太精神，或者说，不太漂亮。我自然不会介意你的外表，但我希望枫丹人民眼中的你永远美丽，永远充满活力。”
再说，看见心头的白云被染上灰扑扑的颜色，变成没精打采的、保不准会降下雨的小乌云，水龙也会伤心的。
“哼，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啦？”
芙宁娜喝下一口茶，佯装镇定，但很显然茶水消不去脸颊上的淡淡红晕。
“我只是把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来而已。”
对方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笑笑，把最后一块千灵慕斯送入口中。
“那维莱特啊。”待芙宁娜吃饱喝足，她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身旁的水龙王，慢慢说道，“你说，最近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不是比往常更多了？”
诚然，随着这对好朋友的来往更加密切，会面更频繁，交流次数也不可避免地增加，甚至说，翻倍。不同于那个“水神”芙宁娜，如今“人类”芙宁娜的语言中已经褪去虚饰与浮夸，但其大体的基调仍被保留下来，风格和语调也和往日别无二致。最近，因为经常被芙宁娜拉着听她念台词，他听她说话的时间也确是随之增加。

水龙的脑子里已然记住了属于芙宁娜的声音。记得比陆上大湖最深的海沟还要深，记得比欧庇克莱歌剧院内所有表演和审判加起来所花费的时间还要久。
五百年来，百听不厌。
“...是，更多了。”
过去再听你说，现在在听你说，未来也将听你说。
“对了，”芙宁娜站起，走到一旁的柜子里，找出几张稿纸，上面似有手写的简谱。“正好我给剧里的几段台词谱了曲，想唱给你听听。”
“谱曲...？”
“灵光一现的产物。既然都听我说过那么多东西了，那再加一点、再多听一点......也无妨的，对吧？”
事实证明今日芙宁娜的嗓音状态依然很棒。乐音婉转，歌声悠扬，那维闭眼聆听——好让自己不受视觉干扰，好让这美妙的声音更能传到自己的心灵深处去。
无法，都无妨的。她想让自己听多久都可以。

美味

标记

Part.5 他触碰到了
某日，千织屋店内。
“芙宁娜小姐，请稍微抬一下左手手臂。”
“这样吗？”
“对。保持好这个姿势......这边也没问题了。”
“穿完了吗？”
“请稍等，背部还有一个蝴蝶结没有系。”
千织迅速把最后的蝴蝶结打好。
“完成。感觉怎么样？有哪里太松或太紧吗？”
芙宁娜活动四肢，四处走了走，又回到镜子前端详一番。看过以后，她微微转身，查看侧边的衣摆。
“没有没有。很好，我对这件衣服很满意。看来委托千织你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芙宁娜看向镜中的自己——倒真像一只活力四射、优雅端庄的蓝色海星。裙摆随她的动作扬起，一如海沫拂过海星的触角。
“哦，对了，差点忘了它。”千织从工作台的某处取来一只发夹。发夹是五角星的图案，有细小闪粉与丝带的点缀。“这是我用多出的布料做的小装饰，不算在演出服里边，就当是一点小礼物吧。”
“谢谢。”芙宁娜接过，把它别在头发上。
“那么这套衣服我就先取走啦。需要付多少摩拉呢？”

“摩拉？”千织一怔，又摆摆手：“这个您不用担心，上次最高审判官先生已经垫付了所有的服装费用，所以您直接拿走就好。”
哈，果然，那维莱特这家伙又......每次都在这些事上热情过头，明明她自己也是有积蓄的。
“芙宁娜小姐，您现在要换下衣服吗？因为布料的原因我不建议去过度折叠它，但您可以先用衣架挂着拿走。”
“那就有劳你了，千织小姐。”
芙宁娜换上原来的衣服，而千织则把服装小心抚摸平褶皱，找来衣架挂好，并把配件装入一个盒子里。
“记得不要让衣服变太皱。这样方便拿吗？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不用不用。那么再见啦！”
她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提着衣架，走出门去。
为了不让裙摆沾上地面的灰尘，芙宁娜不得不把手高高举起。谢贝蕾妲小姐托着裙子的边，乌瑟勋爵与海薇玛夫人紧随其后。

唉，没想到它这么重,,,手臂都有点酸了。
真希望那维莱特他能来帮忙。
不过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工作，有点不太可能。
还有多久才能到家啊......
“需要帮忙吗，芙宁娜女士？”
“那维莱特？？？”
芙宁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秒自己还想着他，后一秒这人就不知从哪里出现，出现在街上，出现在她面前。真有意思，比林尼和琳妮特的大变活人魔术还有意思。
“需要需要！来来来你帮我拿着这件衣服，注意别让它碰到地。”
果然，现在轻松多啦。有那维莱特在就是好。
她摆动手臂放松，冲对方一笑：“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现在你应该坐在沫芒宫批文件呢。”
“临时去处理一些事务罢了。办理完以后正巧从这边路过，也就正巧看见了你。”
“真的吗？”不料芙宁娜狡黠地眨眨眼，“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偶遇，没有被你精心策划过？”
弯弯的呆毛翘了翘。的确，这些日子里芙宁娜也是经常和那维莱特开玩笑了，话锋突转，信手拈来，咄咄逼人，像只得意洋洋的小海马，开心且俏皮，吐着细小的泡泡。
“芙宁娜女士，我不会每时每刻都关注你的行程与安排，那会侵犯到你的隐私，因而我也不会刻意去等在你出现的地点。”
尽管能听出对方是在开玩笑，但我们的水龙王仍会细致而认真地回答芙宁娜的问题。没办法，他向来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对她。
“不过，也不全算是偶遇。刚才我遇到梅莘警官，她告诉我你正在千织屋试衣服，我猜你或许需要帮助，于是就赶来这里。”

“那，我该夸你的直觉很准咯？”
“还有一个原因...我也很好奇你的戏服会是什么样。”
龙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手上的盛装。衣裙的颜色如海水的波澜，主调是蓝，但五彩斑斓，与这位歌剧与表演的女王十分相称。
“你...想看我穿上它的样子吗？正好要到家了，和我一起进屋怎么样？”
那维莱特刚想婉拒，说自己不想太麻烦她，可话未出口，小臂就被对方拉住。
来自对方的力道轻轻钳在他身上，似有似无。
芙宁娜看起来很兴奋，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深一浅的眼瞳中流露出期待。是很喜欢这衣服，想让自己也来见识一下这份美丽的缘故？
他似被对方热切的目光烫到，不敢直视一深一浅的亮色，把目光移到芙宁娜头发上的星星发卡上。
好吧，不能让她失望。
于是那维莱特最终点点头，表示同意。可同时他也忘记收敛嘴角的笑意，全让芙宁娜看了去。
不过她看到以后也没有说话，无外乎只是手上的劲再大了一些。小手把大审判官的手臂牢牢捏住，即使隔上好几层衣服，这感觉仍是如此鲜明、如此深刻。
而直到二人走进屋内，关上房门，那手也没有松开过。

自那以后又过了好几天。
那维莱特又像往常一样前往所爱之人的住所，却发现门上多出一张纸条，其上写着一行字：外出排练中。
啊，看来还真是不巧。
他失望地收回想要敲门的手。
可是，虽然手收回去了，但那份心情却没有消退——那想见到她的心情。为什么...自己就如此地期待她呢？期待她的出现，期待她为自己开门。期待她的笑靥如花。期待那抹云一样的白和海一样的蓝。甚至说，期待芙宁娜的一切。
芙宁娜，芙宁娜。
如此一来，他的头脑中也就慢慢构思出了一些念想、一些小小的计划：去排练的地方找她吧，他知道在哪里。正好那里也在枫丹廷内，赶过去不会费多少时间。
最高审判官做出干脆利落的决定，没有犹豫，便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咦，谁啊？”
正在指导演员们的芙宁娜听到敲门声，心生疑惑。她分明记得今日的人是到齐的，也没有谁出去过。于是她走到门边，手谨慎地放在门把手上，问道：“是谁在外面？”
不会是隔壁的邻居来投诉吧...可她和剧组成员们也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顶多是招呼大家的时候偶尔需要大喊几次。
“是我，芙宁娜女士。抱歉我的此次问候有些突然，没有提前说明，希望没有吓到你。我可以进来吗？”
居然又是这声音。属于他的声音。
芙宁娜脑中的疑虑如烟消如云散了。她二话没说打开大门，门外，果然，显然且显眼地，站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没关系的，进来吧。”她转头，向那群还没回过神来的演员们宣布：“各位！最高审判官先生恰巧路过，一会儿他也会来观摩大家的排练。不必紧张，就像平常一样表现便是。好，现在，把布景换一下，稍做准备，我们排下一场！”
大家开始忙碌起来，时不时夹杂点好奇的讨论声。
芙宁娜为突然造访的水龙找来一把椅子，邀请他坐下。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们。”
“哪里哪里。正相反，你又是找场地又是出经费，还和我一起写剧本，所以你已经是这场表演的重要参与者啦。来看我们排练，名也正言也顺，不是吗？”
“所以，”她拍拍那维莱特的肩膀，“不必拘谨，只需静静欣赏便是。虽然这比不上正式的演出，但至少，可以让你从你那些繁杂的公务中暂时脱身，放松一下。”
而后她清清嗓子。“诸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那么，开始！让那维莱特看看大伙们的表现吧！”
那日那维莱特一直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云一般的轻巧身影，看着她表演——比平常在歌剧院观赏时更朴素简单，但也更近。椅子不如歌剧院的座位那般舒适高端，他却流连忘返，久久没有离开。
直到排练结束，他才与芙宁娜一同返回，一路送她回到她的住所。

时间过得很快，做服装，写剧本，排练，预约歌剧院......大大小小的工作被完成，演出的日子终于来临。
歌剧院的后台那维莱特并不是没有来过，但他前来观看演员换衣化妆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不过今天，很显然的，他来到后台，目的正是陪芙宁娜准备表演。
“啊，你来了呀。”
他到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表演服，小心地提着裙摆，正准备化妆。
“下午好，芙宁娜女士。”
“下午好，那维莱特。你看见维克多了吗？就是剧团里那个挺高的小伙子，男主角的扮演者。”
“很抱歉，我并没有看到他。”
“这就怪了，表演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就要开始，男主角人却找不到。算了，你先把头伸过来一下。”
这是何意？水龙有些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向幽光星星小姐低下头。对方似乎把弄在自己的刘海，不一会儿她示意那维莱特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镜子——那蓝色的五角星小发卡正挂在自己的头发上。
“嘿嘿，今天不小心把它也一起带来了，那么就暂时交由你保管吧？”
“没问题，芙宁娜女士。”
“喜欢吗？”
那维莱特思考数秒。他盯着镜中的自己，蓝色星星多少和这副冷静的表情有些格格不入，倒像是白色浪花里的一名不速之客。不过，自己闯入演员的后台，怎么不算另一种不速之客呢？更何况...
更何况是芙宁娜亲手为他戴上的。
“嗯，喜欢。”
女明星嫣然一笑，“对了，那维莱特，接下来我要去那边化妆——”

“芙宁娜大人！那维莱特大人！”
门突然被打开，一只穿着工作制服的美露莘跑进来。
“这是...瑟萝？”
小美露莘用大眼睛注视着两人，看上去有些慌张，“很抱歉打扰到二位大人，但是刚刚我这里收到了一则紧急消息。维克多先生的家人突然出了严重事故，他现在还在枫丹廷内，短时间内是无法赶过来的，所以‘海獭先生’的角色......”
“所以，也就是说，至少在几个小时之内，男主角是不能上场的。”芙宁娜神色凝重，原本上扬的嘴角也垮下来。“这下可难办了，表演马上就要开始，没有男主角还怎么演下去？”
“瑟萝。”那维莱特俯视着美露莘，而后者听到芙宁娜的表演无法开始，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芙宁娜大人的表演，那维莱特大人，这下该怎么办...”
“别紧张，瑟萝。”那维莱特安慰小美露莘，“以前也有这种表演无法如期举行的情况，好在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他望向一旁失神的女主角，“芙宁娜女士？”
她在歌剧院演了五百年的戏，自然也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丰富经验，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
只是，幽光星星没有如期在舞台上展现光芒啊。
“芙宁娜女士？”
“我...没事，只是走神了而已。我们一起去处理接下来的事吧，那维莱特。”
她故作镇定，向这位审判官先生点头示意。
不过，幽光星星的颓丧，可逃不过龙的敏锐目光。那维莱特很显然能感受到芙宁娜的失望与不甘，连带着他自己也有些伤心与落寞。
证据就是：当观众散去，事务处理完毕，二人并肩走出歌剧院时，竟哗啦啦地下起大雨。正值傍晚，灰云与黄昏交织，雨水悄悄掩盖夕阳的橙黄，将歌剧院的高大建筑笼罩在暗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