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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黄昏承载着多种颜色的混合,天地一同进入梦境,行走于其中的人于是也无法幸免。
黑羽快斗打开天台的门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毛利兰的脸——在夕阳中陷入温柔的红。
天台的风好似吹过旷野。
“基德?”她的语气中有不掩饰的困惑惊讶。
“兰小姐,好久不见。”他挑眉,而后行礼。
两年前,那件令黑羽盗一丧命的宝石案中,毛利兰意外得知基德的动机。时至今日,同样失去父亲的她,不再有坚定的敌对立场。
她解释自己小时候发现这处天台,最近偶尔来这里采风。
“还在找潘多拉吗?”
“是啊,来这等入夜行动,”他指向远处地平线挂着的太阳,“看来是快了。”
“所以,附近有宝石展出?”
“两百米外的一栋别墅,放着铃木次郎吉最近拍卖拿下的宝石Thoth。”黑羽快斗感到莫名放松。他在毛利兰身侧躺下,双手交叉放在脑后,闭上眼睛。
“Thoth……”毛利兰坐了下来,“埃及神话中的新月之神?”
“没错,”黑羽快斗笑了笑,“说来奇怪,上一次行动,我好像在月亮里看到祂了。”
“诶?真的吗?你确定看到的是新月冠、鹭鸶头、人身?”
“可能是错觉吧。毕竟是魔术之神,说不定是在月亮里看到我的影子。”
“我也以为是落地窗反射的影子,”毛利兰喃喃自语,“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你那时在涩谷?”黑羽快斗睁眼,毛利兰的下颌线在变化的黄昏光线中模糊到接近不可辨。
“是啊,有幸观赏到你的谢幕,”她微笑,转头看向他的眼睛,“非常震撼的表演。”
毛利兰紫色的眸光在黑羽快斗眼中与黄昏时的其他诸多颜色混染在一起。一切开始变得像旋转的画作,黑羽快斗感觉自己正被吸入其中。
“仅仅是……震撼吗?”
她似乎没想到会被这样问,愣了一会才回答。
“还有一种……也许有点擅作主张的感受吧。”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画一条围巾,但是我非常武断地被安慰到了。”
“它很像我想要送给父亲的那条。那天晚上看起来好像被父亲收下了一样。”
“并不是因此消解遗憾,而是好像终于可以面对遗憾——”
“好久没有那么坦然地面对自己的难过了。”
“所以即使有点自以为是,也还是想要感谢你。”
黑羽快斗没有说话。
那些单方面假定的同类相通在此刻被证实并非误判。
他们都是命运的弃儿,在各自的旋转中逃避、克服、习惯、遮蔽相似的伤心。
被抛下是命运,自旋转是必须。
静止、坦然明明意味着不可接受的暴露,可他们仅在共振中便能实现。
毛利兰莫名感到被理解。她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样武断的感受之前也出现过。”
“宝石班女那场案件中,你留下一段三岛改编《班女》中的选段。”
“那段时间……刚跟新一分开,还不是非常习惯。”
“《班女》中,执着于等待吉雄的花子最终拒绝承认来访的吉雄是她等待的恋人。”
“等待对她而言成为了生命的基本材质。爱竟然可以消解爱的对象。”
“从来没想到,三岛的偏执能够安慰到我。”
“我意识到,不论是与确定关系前,还是处于恋爱中,或是分手之后,我其实都是在等待着新一。”
“等待有时是一种自愿的束缚,让人充盈,并且安全。”
毛利兰忽然沉默,好像继续说下去就会戳穿什么一样。
“并不是自以为是。”
“什么?”
“围巾是依照你小说里写的那条设计的。我读到时觉得,你应该很思念毛利先生。”
毛利兰眨了眨眼,释怀般笑了下。
“虽然知道你说的可能是假话,但我还是有被安慰到。”
黑羽快斗起身,坐在毛利兰身侧,看向远处日落后灰色的街道。
“尽管知道你还不相信,但能安慰你,还是挺开心的。”
他们并肩坐在半青半灰的天空下,沉默了一会。
“留下《班女》那一段也是因为想到你。仅仅是觉得,等待是你的选择,哪怕是你选择的不得不,也是你的选择。只要是你的选择,就时刻可以被你用不同的方式解释。”
“其实等待这回事我也算经常做,比如像这样等待黑夜彻底上场。”
“但是等待的可以是月亮,”黑羽快斗指向不远处街口闪烁的警示灯,“也可以是那里供电不足的一盏灯。”
“兰小姐,夜晚有无限可能,”他站起身,挥手换上一身怪盗装扮,向坐在地上的毛利兰伸出手,“问题从来只是——你要来吗?”
毛利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要与余光中那盏坏掉的警示灯的闪烁频率一致。
她仿佛被蛊惑般伸出右手。
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枚绿色宝石戒指。毛利兰没有注意。
黑羽快斗认出它是Thoth。但他只是微笑,拉起毛利兰,走到天台边,抱住她跳下。
展开滑翔翼前自由落体的几秒钟,他第一次感受到那份裸露的绝望被完整接住。
他看到世界第一次完全展开,在毛利兰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