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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感
华盖集 - 〔鲁迅〕
人们有泪,比动物进化,但即此有泪,也就是不进化,正如已经只有盲肠,比鸟类进化,而究竟还有盲肠,终不能很算进化一样。凡这些,不但是无用的赘物,还要使其人达到无谓的灭亡。
现今的人们还以眼泪赠答,并且以这为最上的赠品,因为他此外一无所有。无泪的人则以血赠答,但又各各拒绝别人的血。
人大抵不愿意爱人下泪。但临死之际,可能也不愿意爱人为你下泪幺?无泪的人无论何时,都不愿意爱人下泪,并且连血也不要:他拒绝一切为他的哭泣和灭亡。
人被杀于万众聚观之中,比被杀在“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快活,因为他可以妄想,博得观众中的或人的眼泪。但是,无泪的人无论被杀在什幺所在,于他并无不同。
杀了无泪的人,一定连血也不见。爱人不觉他被杀之惨,仇人也终于得不到杀他之乐:这是他的报恩和复仇。
死于敌手的锋刃,不足悲苦;死于不知何来的暗器,却是悲苦。但最悲苦的是死于慈母或爱人误进的毒药,战友乱发的流弹,病菌的并无恶意的侵入,不是我自己制定的死刑。
仰慕往古的,回往古去罢!想出世的,快出世罢!想上天的,快上天罢!灵魂要离开肉体的,赶快离开罢!现在的地上,应该是执着现在,执着地上的人们居住的。
但厌恶现世的人们还住着。这都是现世的仇仇,他们一日存在,现世即一日不能得救。
先前,也曾有些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的人们,沉默过了,呻吟过了,叹息过了,哭泣过了,哀求过了,但仍然愿意活在现世而不得,因为他们忘却了愤怒。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许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这些孱头们!
孩子们在瞪眼中长大了,又向别的孩子们瞪眼,并且想:
他们一生都过在愤怒中。因为愤怒只是如此,所以他们要愤怒一生,——而且还要愤怒二世,三世,四世,以至末世。
无论爱什幺,——饭,异性,国,民族,人类等等,——
只有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二六时中(2),没有已时者有望。
但太觉疲劳时,也无妨休息一会罢;但休息之后,就再来一回罢,而且两回,三回……。血书,章程,请愿,讲学,哭,电报,开会,挽联,演说,神经衰弱,则一切无用。
血书所能挣来的是什幺?不过就是你的一张血书,况且并不好看。至于神经衰弱,其实倒是自己生了病,你不要再当作宝贝了,我的可敬爱而讨厌的朋友呀!
我们听到呻吟,叹息,哭泣,哀求,无须吃惊。见了酷烈的沉默,就应该留心了;见有什幺像毒蛇似的在尸林中蜿蜒,怨鬼似的在黑暗中奔驰,就更应该留心了:这在豫告“真的愤怒”将要到来。那时候,仰慕往古的就要回往古去了,想出世的要出世去了,想上天的要上天了,灵魂要离开肉体的就要离开了!……
五月五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八日北京《莽原》周刊第三期。


IP属地:江西121楼2023-10-2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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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城
    华盖集 - 〔鲁迅〕
    伟大的长城(2)!
    这工程,虽在地图上也还有它的小像,凡是世界上稍有知识的人们,大概都知道的罢。
    其实,从来不过徒然役死许多工人而已,胡人何尝挡得住。现在不过一种古迹了,但一时也不会灭尽,或者还要保存它。
    我总觉得周围有长城围绕。这长城的构成材料,是旧有的古砖和补添的新砖。两种东西联为一气造成了城壁,将人们包围。
    何时才不给长城添新砖呢?
    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
    五月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五月十五日《莽原》周刊第四期。参看本书上篇注(1)。


    IP属地:江西122楼2023-10-2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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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到(3)
      华盖集 - 〔鲁迅〕

      记得有人说过,回忆多的人们是没出息的了,因为他眷念从前,难望再有勇猛的进取;但也有说回忆是最为可喜的。
      前一说忘却了谁的话,后一说大概是A.France(12)罢,——
      都由他。可是他们的话也都有些道理,整理起来,研究起来,一定可以消费许多功夫;但这都听凭学者们去干去,我不想来加入这一类高尚事业了,怕的是毫无结果之前,已经“寿终正寝”(13)。(是否真是寿终,真在正寝,自然是没有把握的,但此刻不妨写得好看一点。)我能谢绝研究文艺的酒筵,能远避开除学生的饭局,然而阎罗大王(14)的请帖,大概是终于没法“谨谢”的,无论你怎样摆架子。好,现在是并非眷念过去,而是遥想将来了,可是一样的没出息。管他娘的,写下去——
      不动笔是为要保持自己的身分,(15)我近来才知道;可是动笔的九成九是为自己来辩护,则早就知道的了,至少,我自己就这样。所以,现在要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为自己的一封信——
      FD君:
      记得一年或两年之前,蒙你赐书,指摘我在《阿Q正传》中写捉拿一个无聊的阿Q而用机关枪,是太远于事理。我当时没有答复你,一则你信上不写住址,二则阿Q已经捉过,我不能再邀你去看热闹,共同证实了。
      但我前几天看报章,便又记起了你。报上有一则新闻,大意是学生要到执政府去请愿(16),而执政府已于事前得知,东门上添了军队,西门上还摆起两架机关枪,学生不得入,终于无结果而散云。你如果还在北京,何妨远远地——愈远愈好——去望一望呢,倘使真有两架,那幺,我就“振振有辞”了。
      夫学生的游行和请愿,由来久矣。他们都是“郁郁乎文哉”(17),不但绝无炸弹和手枪,并且连九节钢鞭,三尖两刃刀也没有,更何况丈八蛇矛和青龙掩月刀乎?至多,“怀中一纸书”而已,所以向来就没有闹过乱子的历史。现在可是已经架起机关枪来了,而且有两架!
      但阿Q的事件却大得多了,他确曾上城偷过东西,未庄也确已出了抢案。那时又还是民国元年,那些官吏,办事自然比现在更离奇。先生!你想:这是十三年前的事呵。那时的事,我以为即使在《阿Q正传》中再给添上一混成旅(18)和八尊过山炮,也不至于“言过其实”的罢。
      请先生不要用普通的眼光看中国。我的一个朋友从印度回来,说,那地方真古怪,每当自己走过恒河边,就觉得还要防被捉去杀掉而祭天(19)。我在中国也时时起这一类的恐惧。普通认为romantic(20)的,在中国是平常事;机关枪不装在土谷祠(21)外,还装到那里去呢?
      一九二五年五月十四日,鲁迅上。


      IP属地:江西124楼2023-10-27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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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雷家书(傅雷)》
        当代书信集。傅雷著。三联书店1981年8月初版。书中摘编了傅雷和夫人写给儿子傅聪、傅敏的百余封家信,其中主要是傅雷写给傅聪的信。写信时间为1954年至1966年4月。书前有楼适夷作的序《读家书,思傅雷》。书后附傅敏写的《后记》。
        一九五四年傅雷家书(二)
        傅雷家书 - 〔傅雷〕
        一九五四年四月二十日
        孩子:接十六日信,很高兴你又过了一关。人生的苦难,theme[主题]不过是这几个,其余只是variations[变奏曲]而已。爱情的苦汁早尝,壮年中年时代可以比较冷静。古语说得好,塞翁失马,未始非福。你比一般青年经历人事都更早,所以成熟也早。这一回痛苦的经验,大概又使你灵智的长成进了一步。你对艺术的领会又可深入一步。我祝贺你有跟自己斗争的勇气。一个又一个的筋斗栽过去,只要爬得起来,一定会逐渐攀上高峰,超脱在小我之上。辛酸的眼泪是培养你心灵的酒浆。不经历尖锐的痛苦的人,不会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所以孩子,我很高兴你这种蜕变的过程,但愿你将来比我对人生有更深切的了解,对人类有更热烈的爱,对艺术有更诚挚的信心!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我对于你的学习(出国以前的)始终主张减少练琴时间,俄文也勿太紧张;倒是乐理要加紧准备。我预言你出国以后两年之内,一定要深感这方面的欠缺。故出去以前要尽量争取基本常识。
        三四月在北京是最美的季节(除了秋天之外);丁香想已开罢,接着是牡丹盛放。有空不妨上中山公园玩玩。中国的古代文物当然是迷人的,我也常常缅怀古都,不胜留恋呢。
        最近正加工为林伯伯修改讨论歌唱的文字;精神仍未完全复原,自己的工作尚未正式开始。
        一九五四年七月二十七日深夜
        你车上的信写得很有趣,可见只要有实情、实事,不会写不好信。你说到李、杜的分别,的确如此。写实正如其他的宗派一样,有长处也有短处。短处就是雕琢太甚,缺少天然和灵动的韵致。但杜也有极浑成的诗,例如“风急天高猿啸哀,诸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首,胸襟意境都与李白相仿佛。还有《梦李白》、《天末怀李白》几首,也是缠绵悱恻,至情至性,非常动人的。但比起苏、李的离别诗来,似乎还缺少一些浑厚古朴。这是时代使然,无法可想的。汉魏人的胸怀比较更近原始,味道浓,苍茫一片,千古之下,犹令人缅想不已。杜甫有许多田园诗,虽然受渊明影响,但比较之下,似乎也“隔”(王国维语)了一层。回过来说:写实可学,浪漫底克不可学;故杜可学,李不可学;国人谈诗的尊杜的多于尊李的,也是这个缘故。而且究竟像太白那样的天纵之才不多,共鸣的人也少。所谓曲高和寡也。同时,积雪的高峰也令人有“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感,平常人也不敢随便瞻仰。
        词人中苏、辛确是宋代两大家,也是我最喜欢的。苏的词颇有些咏田园的,那就比杜的田园诗洒脱自然了。此外,欧阳永叔的温厚蕴藉也极可喜,五代的冯延已也极多佳句,但因人品关系,我不免对他有些成见。
        ……在外倘有任何精神苦闷,也切勿隐瞒,别怕受埋怨。一个人有个大二十几岁的人代出主意,决不会坏事。你务必信任我,也不要怕我说话太严,我平时对老朋友讲话也无顾忌,那是你素知的。并且有些心理波动或是郁闷,写了出来等于有了发泄,自己可痛快些,或许还可免做许多傻事。孩子,我真恨不得天天在你旁边,做个监护的好天使,随时勉励你,安慰你,劝告你,帮你铺平将来的路,准备将来的学业和人格.


        IP属地:江西125楼2023-10-27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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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外集(鲁迅)》
          杂文集。鲁迅著。上海群众图书 公司1935年出版。收1903—1933年所作诗文 四十六篇,序言一篇,附录《〈奔流〉编校后记(一 —十二)》十二篇。本书之作为至1933年止所 出版的杂文集未收者,故名。1934年由杨霁云 搜集编成,鲁迅亲自校订并作序。送检时,当局 将《编者引言》、《来信》、《启事》、《老调子已经唱 完》、《上海所感》、《今春的两种感想》、《帮忙文 学与帮闲文学》、《〈不走正路的安得伦〉小引》、 《英译本〈短篇小说集〉自序》、《译本高尔基〈一 月九日〉小引》等十篇抽去,后除《编者引言》外 均曾收入《集外集拾遗》。作者自谓“我对于自 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它 “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
          集外集
          本书是作者一九三三年以前出版的杂文集中未曾编入的诗文的合集,一九三五年五月由上海群众图书公司初版。这次只抽去已编入《三闲集》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和译文《PetoCfiSa′ndor的诗》两篇。《咬嚼之余》、《咬轿词*“乏味”》、《田园思想》三篇的“备考”,系本书出版后由作者亲自抄出,原拟印入《集外集拾遗》的,现都移置本集各有关正文之后;《通讯(复霉江)》的来信则系这次抄补的;《〈奔流〉编校后记》初版时遗漏最后一则,现亦补入;所收旧体诗按写作时间的先后,在顺序上作了调整。
          序言(1)听说:中国的好作家是大抵“悔其少作”(2)的,他在自定集子的时候,就将少年时代的作品尽力删除,或者简直全部烧掉。我想,这大约和现在的老成的少年,看见他婴儿时代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一样,自愧其幼稚,因而觉得有损于他现在的尊严,——于是以为倘使可以隐蔽,总还是隐蔽的好。但我对于自己的“少作”,愧则有之,悔却从来没有过。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况且如果少时不作,到老恐怕也未必就能作,又怎幺还知道悔呢?
          先前自己编了一本《坟》,还留存着许多文言文,就是这意思;这意思和方法,也一直至今没有变。但是,也有漏落的:是因为没有留存着底子,忘记了。也有故意删掉的:是或者因为看去好像抄译,却又年远失记,连自己也怀疑;或者因为不过对于一人,一时的事,和大局无关,情随事迁,无须再录;或者因为本不过开些玩笑,或是出于暂时的误解,几天之后,便无意义,不必留存了。
          但使我吃惊的是霁云(3)先生竟抄下了这幺一大堆,连三十多年前的时文,十多年前的新诗,也全在那里面。这真好像将我五十多年前的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装潢起来,并且给我自己和别人来赏鉴。连我自己也诧异那时的我的幼稚,而且近乎不识羞。但是,有什幺法子呢?这的确是我的影像,——由它去罢。
          不过看起来也引起我一点回忆。例如最先的两篇,就是我故意删掉的。一篇是“雷锭”的最初的绍介,一篇是斯巴达的尚武精神的描写,但我记得自己那时的化学和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幺地方偷来的,不过后来无论怎幺记,也再也记不起它们的老家;而且我那时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幺古怪,尤其是那一篇《斯巴达之魂》,现在看起来,自己也不免耳朵发热。但这是当时的风气,要激昂慷慨,顿挫抑扬,才能被称为好文章,我还记得“被发大叫,抱书独行,无泪可挥,大风灭烛”(4)是大家传诵的警句。但我的文章里,也有受着严又陵(5)的影响的,例如“涅伏”,就是“神经”的腊丁语的音译,这是现在恐怕只有我自己懂得的了。以后又受了章太炎(6)先生的影响,古了起来,但这集子里却一篇也没有。
          以后回到中国来,还给日报之类做了些古文,自己不记得究竟是什幺了,霁云先生也找不出,我真觉得侥幸得很。
          以后是抄古碑。再做就是白话;也做了几首新诗。我其实是不喜欢做新诗的——但也不喜欢做古诗——只因为那时诗坛寂寞,所以打打边鼓,凑些热闹;待到称为诗人的一出现,就洗手不作了。我更不喜欢徐志摩(7)那样的诗,而他偏爱到各处投稿,《语丝》(8)一出版,他也就来了,有人赞成他,登了出来,我就做了一篇杂感,和他开一通玩笑,使他不能来,他也果然不来了。这是我和后来的“新月派”(9)积仇的第一步;语丝社同人中有几位也因此很不高兴我。不过不知道为什幺没有收在《热风》里,漏落,还是故意删掉的呢,已经记不清,幸而这集子里有,那就是了。
          只有几篇讲演,是现在故意删去的。(10)我曾经能讲书,却不善于讲演,这已经是大可不必保存的了。而记录的人,或者为了方音的不同,听不很懂,于是漏落,错误;或者为了意见的不同,取舍因而不确,我以为要紧的,他并不记录,遇到空话,却详详细细记了一大通;有些则简直好像是恶意的捏造,意思和我所说的正是相反的。凡这些,我只好当作记录者自己的创作,都将它由我这里删掉。
          我惭愧我的少年之作,却并不后悔,甚而至于还有些爱,这真好像是“乳犊不怕虎”(11),乱攻一通,虽然无谋,但自有天真存在。现在是比较的精细了,然而我又别有其不满于自己之处。我佩服会用拖刀计的老将黄汉升(12),但我爱莽撞的不顾利害而终于被部下偷了头去的张翼德(13);我却又憎恶张翼德型的不问青红皂白,抡板斧“排头砍去”的李逵,我因此喜欢张顺的将他诱进水里去,淹得他两眼翻白(14)。
          一九三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夜,鲁迅记于上海之卓面书斋。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上海《芒种》半月刊第一期。


          IP属地:江西126楼2023-10-28 1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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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不出"
            集外集 - 〔鲁迅〕
            看客在戏台下喝倒采,食客在膳堂里发标(2),伶人厨子,无嘴可开,只能怪自己没本领。但若看客开口一唱戏,食客动手一做菜,可就难说了。
            所以,我以为批评家最平稳的是不要兼做创作。假如提起一支屠城的笔,扫荡了文坛上一切野草,那自然是快意的。但扫荡之后,倘以为天下已没有诗,就动手来创作,便每不免做出这样的东西来:宇宙之广大呀,我说不出;父母之恩呀,我说不出;爱人的爱呀,我说不出。 阿呀阿呀,我说不出! 这样的诗,当然是好的,——倘就批评家的创作而言。太上老君的《道德》五千言,开头就说“道可道非常道”(3),其实也就是一个“说不出”,所以这三个字,也就替得五千言。 呜呼,“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4)“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5)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四年十一月十七日北京《语丝》周刊第一期。
            一九二三年十二月八日北京星星文学社《文学周刊》第十七号发表周灵均《删诗》一文,把胡适《尝试集》、郭沫若《女神》、康白情《草儿》、俞平伯《冬夜》、徐玉诺《将来的花园》、朱自清、叶绍钧《雪朝》、汪静之《蕙的风》、陆志韦《渡河》八部新诗,都用“不佳”、“不是诗”、“未成熟的作品”等语加以否定。后来他在同年十二月十五日《晨报副刊》发表《寄语母亲》一诗,其中多是“写不出”一类语句:“我想写几句话,寄给我的母亲,刚拿起笔儿却又放下了,写不出爱,写不出母亲的爱呵。”“母亲呵,母亲的爱的心呵,我拿起笔儿却又写不出了。”本篇就是讽刺这种倾向的。


            IP属地:江西127楼2023-10-28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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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
              集外集 - 〔鲁迅〕
              《阿Q正传》序
              这在我是很应该感谢,也是很觉得欣幸的事,就是:我的一篇短小的作品,仗着深通中国文学的王希礼(B.A.Vassi-liev)(2)先生的翻译,竟得展开在俄国读者的面前了。
              我虽然已经试做,但终于自己还不能很有把握,我是否真能够写出一个现代的我们国人的魂灵来。别人我不得而知,在我自己,总仿佛觉得我们人人之间各有一道高墙,将各个分离,使大家的心无从相印。这就是我们古代的聪明人,即所谓圣贤,将人们分为十等(3),说是高下各不相同。其名目现在虽然不用了,但那鬼魂却依然存在,并且,变本加厉,连一个人的身体也有了等差,使手对于足也不免视为下等的异类。造化生人,已经非常巧妙,使一个人不会感到别人的肉体上的痛苦了,我们的圣人和圣人之徒却又补了造化之缺,并且使人们不再会感到别人的精神上的痛苦。
              我们的古人又造出了一种难到可怕的一块一块的文字;但我还并不十分怨恨,因为我觉得他们倒并不是故意的。然而,许多人却不能借此说话了,加以古训所筑成的高墙,更使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现在我们所能听到的不过是几个圣人之徒的意见和道理,为了他们自己;至于百姓,却就默默的生长,萎黄,枯死了,像压在大石底下的草一样,已经有四千年!
              要画出这样沉默的国民的魂灵来,在中国实在算一件难事,因为,已经说过,我们究竟还是未经革新的古国的人民,所以也还是各不相通,并且连自己的手也几乎不懂自己的足。我虽然竭力想摸索人们的魂灵,但时时总自憾有些隔膜。在将来,围在高墙里面的一切人众,该会自己觉醒,走出,都来开口的罢,而现在还少见,所以我也只得依了自己的觉察,孤寂地姑且将这些写出,作为在我的眼里所经过的中国的人生。
              我的小说出版之后,首先收到的是一个青年批评家(4)的谴责;后来,也有以为是病的,也有以为滑稽的,也有以为讽刺的;或者还以为冷嘲(5),至于使我自己也要疑心自己的心里真藏着可怕的冰块。然而我又想,看人生是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又因读者而不同,那幺,这一篇在毫无“我们的传统思想”的俄国读者的眼中,也许又会照见别样的情景的罢,这实在是使我觉得很有意味的。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十六日,于北京。鲁迅。


              IP属地:江西128楼2023-10-28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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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本来单纯(丰子恺)》
                丰子恺著。全面收录《渐》《大账簿》《梦痕》《给孩子们》等55篇经典佳作,一本书阅尽丰子恺散文精华。
                活着这回事,本来是如此单纯。 所谓单纯,不是幼稚的天真,而是一种超越了世故,知道人世间种种矛盾、种种问题,种种细微的心理计较。但超过这一层,一种超乎其上的平视,达观看待这个世界,然后游戏其间。这是非常豁达的心胸,一种超越的态度和智慧。
                第一部分 豁然开朗
                活着本来单纯 - 〔丰子恺〕
                凡我在三十年中所见、所闻、所为的一切事物,都有极详细的记载与考证;其所占的地位只有书页的一角,全书的无穷大分之一。
                我确信宇宙间一定有这册大账簿,于是我的疑惑与悲哀全部解除了。
                子规啼血四更时 起视蚕稠怕叶稀。不信楼头杨柳月 玉人歌舞未曾归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所以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有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成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功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以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IP属地:江西129楼2023-10-28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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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本来单纯(丰子恺)》
                  第一部分 豁然开朗
                  活着本来单纯 - 〔丰子恺〕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所以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有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成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功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以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IP属地:江西130楼2023-10-28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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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着本来单纯(丰子恺)》
                    第一部分 豁然开朗
                    活着本来单纯 - 〔丰子恺〕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朝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流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流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只有搭船乘车时长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的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白居易)说:“蜗牛角上争何?石火光中寄此身。”英国诗人(Blake)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一九二五年作


                    IP属地:江西131楼2023-10-28 1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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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战之夜(张恨水)》
                      《巷战之夜》,则直接描写天津爱国军民反抗侵略、浴血奋战,艺术视野趋于开阔,格调趋于豪放。列为“《新民报》文艺丛书”之二。南京新民报社1942年12月初版。卷首有《巷战之夜序》。主要情节是:日本兵侵占天津时,教师张竟存等人未及逃出,遂参加抗击日寇的巷战。而两年后他流落后方城市,却见一派歌舞升平,他被抬轿之人撞倒在地。

                      巷战之夜 - 〔张恨水〕
                      这部书的稿子,放在故纸堆中,是有相当的遥远日子了,民国二八年,友人编《时事新报》的时光,要我写小说,我就写了这个长篇,题目原来是《冲锋》。次年上说的《前线日报》转载,我又改名为《天津卫》。前者是说故事里的冲杀一节。后者是说保卫天津,而北方人叫天津,根据历史的习惯,是叫天津卫的。略有双关之意。
                      抗战以来,我虽写了几篇战事小说,但我不肯以茅屋草窗下的幻想去下笔,必定有事实的根据,等于目睹差不多,我才取用为题材,因为不如此,书生写战事,会弄成过分的笑话。这篇小说的故事,是我一个极关切者的经历。他告诉我,这是天津将陷落时那一角落的现状。我觉得颇有点懦夫立的意味,就把故事,略加点染,成了一个长篇。生平对写稿,因为是每日的工作,由于十分烦腻而变到不甚爱惜,向来在报上杂志上发表的东西,无论多少字,如无人主张出单行本,我就扔了不管。这篇小说,也未能例外。只因三年来,几次有人要转载这篇小说,竟把这书全文,托人在报上抄了一份保存着。我原来是没有出单行本的计划的。
                      近来后方朋友,鼓励我多拿旧稿出书。我因此篇手边现成,拿出来校阅一遍,觉得也还可用,便改名为《巷战之夜》以便出版。但因这一改,又感觉篇中故事,于巷战,于夜,未能发挥尽致。而结构平铺直叙,生平很少这样写法。思量过几遍,就在全文之上,加了第一章与第十四章,安个一头一尾。我不敢说是画龙点睛,仿佛这就多了一点曲折。正如画山水的人,添一个归樵,添一段暮云远山,或者可令看书的人,多有一点兴趣吧!
                      “七·七”五周纪念张恨水序于重庆南温泉
                      一 周年纪念 摘录
                      巷战之夜 - 〔张恨水〕
                      太阳沉没下去了,西边天脚,还有些红晕。蓝色的上空,陆续地露出了星点,这正如日间休息着的游击健儿,开始活动起来了。大别山脚下的小平原上,大树围绕着一所庄屋。游击健儿,穿过了四周的树林,在庄屋门口的打稻场上集合着。这稻场上并没有别的声音,只是稻场外的水塘,青蛙像放着田缺口一般,来了个千头大合唱。它们不知道有战争,照常地唱着它大自然之曲。不完全的月亮,钻出了云片,在十丈高的大樟树头上,偷窥着水塘与庄屋,在她偷窥之下,不怎明亮的月光,照见了稻场上有几十个人,成排坐在地面休息。除了蛙曲,依然没有其他的声音,可想到这些人的沉默。水塘里的白荷花,被露水润湿了,正散布着清香。清香环绕在每个人的头上。
                      月色苍茫中,有人发言了:“各位同志。在去年今夜以前,我还是个教书先生,不解得打架,更不解得杀人。自从去年今夜在天津五马路上巷战之后,我换了一个人,锻炼出了我全身的气力,也锻炼出了我全副的胆量。这个故事,我已经给各位说过好几次了,无须我再说。但今天晚上,值得再提一声的,便是今夜是个周年纪念。今夜是我荣誉之夜。”说到这里,接着有一阵掌声。那人接着道:“荣誉之夜,是人自己造出来的,并不是天生的。人人得着机会,人人都可以去造个荣誉之夜。因此,今夜我想举行个纪念,也就是给各位同志一个造荣誉之夜的机会。为了去年今夜,我做了本县游击支队队长,为了今年今夜,到了明年今夜,也许各位的成绩,比我强得多呢。”又是一阵鼓掌。
                      队长又说:“月亮落山,天快亮了,我们快点回去。去年今夜,一场巷战,是一场激战。今年今夜,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各位是安分的庄稼人,我是一个书生,一年或几个月的锻炼,我们把巷战也看得很平常,找着敌人打。假使我们有飞机大炮,老早我们把敌人打落海里去了。”那分队长道:“报告队长,我们今夜这一仗,虽没有去年那一仗打得好,但是我们将来说给人听听,也是很风光的一件事呢。”队长哈哈一笑,这时,天慢慢变了灰色,残星零落散在天上,月亮已不见了。他掏出表来,将手电照着看时,快四点半了。想到去年今夜此时,正夹了皮包,预备离开天津,而敌机已开始丢弹了。此身未死,留得今夜,又报了一回仇,明年今夜,也许回到了天津吧?他昂头四顾大别山巍峨的影子,已在北边天脚涌出,一切大地上的低矮影子,都向大别山潜伏着。自己的队本部就在那巍峨的影子上,此时看来,仿佛那山也雄赳赳有得色了。回看留给敌人的那焰火,还是在遥远的墙上,向上冒着成团的红烟,也像很高兴地恭祝他这个周年纪念。


                      IP属地:江西132楼2023-10-28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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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五 ◎记十三首
                        东坡全集 - 〔苏轼〕
                        【清风阁记】
                        文慧大师应符,居成都玉溪上,为阁曰清风,以书来求文为记。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戏为浮屠语以问之曰:符,而所谓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谓阁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与阁,汝不得有,而名乌乎施?名将无所施,而安用记乎?虽然,吾为汝放心遗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遗形而强听之。木生于山,水流于渊,山与渊且不得有,而人以为己有,不亦惑欤?天地之相磨,虚空与有物之相推,而风于是焉生。执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不亦大惑欤?虽然,世之所谓己有而不惑者,其与是奚辨?若是而可以为有邪?则虽汝之有是风可也,虽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为汝记之可也,非惑也。风起于苍茫之间,仿徨乎山泽,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泛汝之轩窗栏幔帷而不去也。汝隐几而观之,其亦有得乎?力生于所激,而不自为力,故不劳。形生於所遇,而不自为形,故不穷。尝试以是观之。


                        IP属地:江西133楼2023-10-28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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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四 ◎叙二十五首
                          东坡全集 - 〔苏轼〕
                          【南行前集叙】
                          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草木之有华实,充满勃郁,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少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敢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侍行适楚,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于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


                          IP属地:江西134楼2023-10-28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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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斋有学集(钱谦益)》
                            清代诗文别集。钱谦益撰。钱谦益是明清之际文学家,号牧斋。明代创作的诗文已先此编入《牧斋初学集》,本集系入清以后创作的诗文集,因此以“有学”(“有”通“又”)为名。它最初刻于清康熙三年(1664),诗有《秋槐诗集》、支集、《夏五诗集》各1卷,《绛云余烬集》上、下2卷,《秋槐诗别集》、《高会堂诗集》、《长干塔光集》、《红豆诗初集》、二集,三集各1卷,《东涧诗集》上、下2卷,凡13卷,编年排次;文37卷,分类编排。合计共50卷,卷次相属。
                            ●有学集卷一
                            牧斋有学集 - 〔钱谦益〕
                            ○秋槐诗集
                            【咏同心兰四绝句】
                            新妆才罢采兰时,忽见同心吐一枝。珍重天公裁剪意,妆成敛拜喜盈眉
                            ○独蒂攒花簇一心,紫茎绿叶枉成林。花神幻出非无谓,应与如兰比断金
                            ○并头容易共心难,香草真当目以兰。不比西陵凡草木,漫将啼眼引郎看
                            ○花发秋心赛合欢,秋兰心好胜春兰。花前倒挂红鹦鹉,恰比西方共命看。
                            【和东坡西台诗韵六首】
                            (丁亥三月晦日,晨兴礼佛,忽被急征。锒铛拖曳,命在漏刻。河东夫人沉疴卧蓐,蹶然而起,冒死从行,誓上书代死,否则从死。慷慨首涂,无剌剌可怜之语。余亦赖以自壮焉。狱急时,次东坡御史台寄妻诗,以当诀别。狱中遏纸笔,临风暗诵,饮泣而已。生还之后,寻绎遗忘,尚存六章。值君三十设之辰,长筵初启,引满放歌,以博如皋之一笑,并以传视同声求属和焉。)
                            朔气阴森夏亦凄,穹苍四盖觉天低。青春望断催归鸟,黑狱声沉报晓鸡。
                            恸哭临江无壮子,徒行赴难有贤妻。重围不禁还乡梦,却过淮东又浙西
                            ○阴宫窟室昼含凄,风色萧骚白日低。天上底须论玉兔,人间何物是金鸡?
                            肝肠迸裂题襟友,血泪模糊织锦妻,却指恒云望家室,滹沱河北太行西
                            ○纣绝阴天鬼亦凄,波吒声沸柝铃低。不闻西市曾牵犬,浪说东城再斗鸡。
                            并命何当同石友?呼囚谁与报章妻?可怜长夜归俄顷,坐待悠悠白日西
                            ○三人贯索语酸凄,主犯灾星仆运低。溲溺关通真并命,影形绊絷似连鸡。
                            梦回虎穴频呼母,话到牛衣并念妻。尚说故山花信好,红阑桥在画楼西
                            ○六月霜凝倍よ凄,骨消皮削首频低。云林永绝离罗雉,砧几相邻待割鸡。
                            堕落劫尘悲宿业,归依深喜丑山妻。西方西市原同观,县鼓分明落日西
                            ○梏扶将狱气凄,神魂刺促语言低。心长尚似拖肠鼠,发短浑如秃帻鸡。
                            后事从他携手客,残骸付与画眉妻。可怜三十年来梦,长向山东辽水西。


                            IP属地:江西135楼2023-10-29 0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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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学集卷二十四
                              牧斋有学集 - 〔钱谦益〕
                              ○序
                              【锡山赵太史六十序】
                              余读唐韩、柳二子之论天,深惟其所谓元气阴阳者,以通于古今人才治乱之故,而推广其说,以谓人身之所恃者,元气也;国家之所恃者,人才也。韩子谓果饮食既坏,虫生之。国家之为果窳也亦大矣。妇寺为其附赘,奸佞为其痿痔,边陲盗贼为其痈疡,幸幸冲冲,攻残败挠,未有止息,独恃一二贤人君子枝其食啮,去其攻穴,于是元气阴阳不至于日薄岁削,而国家用以长久。是故国家之兴,必曰“王国克生”,其亡也,必曰“邦家殄瘁”。古今觇国者,未有以易此者也。
                              余壮而登朝,所师友多海内大人长德。二十年来,摧残剥落,相继澌尽,而神州遂有陆沈之祸。晚得交锡山赵太史,先皇帝于甲科射策后,召见清问,拔置翰苑者也。太史强学束,道明德立,布衣蔬食,卓然以古人自命,而贤士大夫望其羽仪,以为此邦今之鲁卫忠定、忠宪之后,犹有人焉。考人才于今日,斯可为庆幸已矣。太史近方担簦席帽,诣阙里,谒林庙,访问俎豆礼器,归而修端门告成之业。其所以长养元气阴阳而去其攻穴,固有大于吾之所云者。余幸得托夫契有朱陈之好,将乘小艇、持村醪以介皇览之觞。遥望梁,锡山有光,熊熊有气,洋洋元气郁盘在江乡百里间,不自知其棹头雀跃,喜而欲有告也。柳子有言:“天地,大果窳也;阴阳,大草木也。乌置存亡,得丧于其中。”太史诵斯言也,举太白以浮我,余无所辞于杯史矣。
                              【吴封君七十序】
                              岁在癸巳,太仓封宫相约庵吴先生春秋七十四,方士大夫与宫相游,及出其门下者,争援笔为介寿之词。其大指谓先生南国名儒,昔为封君,今为遗老,望古遥集咏南山而书甲子,约略与晋之渊明相似。
                              有优先生于渊明者曰:“先生少不竞进,长而善息,视渊明束带折腰,不亦彼劳而此逸乎?先生晚食当肉,徐步当车,视渊明饥驱叩门,不亦彼困而此亨乎?渊明虽旷,亦非不念其子者,顾其诗曰:‘虽有五男儿,不好纸与笔。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使渊明而有子如先生也,群辅之录,《孝经》之赞,于其身亲见之,何必慨慕古人而颓然?顾景之时,又宁有儿女梨栗之嗟乎?”有人曰:“是固然矣。然杜少陵之讥渊明,以谓‘有子贤与愚,何其挂怀抱’,亦未知为渊明者。推渊明之志,惟恐其子之不得蓬发历齿,沉冥没世,故其诗以责子为词,盖喜之也,亦幸之也。今先生有子在,日月之际,陵谷既迁,斗杓弥著,征书在门,锋车遄驾,夫安知渊明之喜,非先生之所忧;而渊明之幸,非先生之所戚乎?”
                              虞之人士以其言告于余,余乃言曰:“子徒以渊明之身世比拟先生,亦知先生之避世,固有大焉者乎?夫国土之有净有秽也,人生之厌秽而怀净也,自有此世界以来,未之有改也。乱秽而治净,暴秽而仁净,杀秽而生净,□秽而华净,闰秽而正净。轩尤之所战,唐虞之所禅,巢由之所让,尽此矣。迨乎迦文之教被于震旦,然后知娑婆世界五浊恶世为秽土,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极乐世界为净土,此土众生厌秽怀净,净信修持。得生彼国,见佛闻法,永离八苦、三毒、五浊恶道,此所谓避世之大者也。东晋之末,远公唱念佛三昧,修净土之业,结社于庐山,刘遗民、周续之诸贤褰裳而相从者,皆与渊明同志,耻屈异代之人也。嗟夫!金陵六代,代促时薄,栖山隐谷、遗荣而舍禄者,避世之小者也。三界五浊,跷蛔杂居、息心克念、正定而往生者,避世之大者也。乐天委命,形神悬解,许饮则篮舆而来,闻钟则攒眉而返,无心而出,倦飞而还,于束带折腰何有?笑傲非乐,乞食非苦,于饥驱叩门何有?愍念众生,彼亦人子,于五男儿何有?惟心净土,来去自如,惟远公能证明之耳。吾谓渊明避世之大者如此。先生褐衣蔬食,持戒安禅,精研教典,不舍昼夜,自今以往,世寿益富,梵行益修,指娄水为浔阳,即家园为庐阜。饮柴桑之酒,一觞独进;鼓少文之琴,众山皆响。晏坐经行,不出户庭,而东林西土,涌现目前。此方世界秽恶充满,如海中之一泡,如手中之一叶,俯而观之,又何足满其一笑哉?”
                              六月吉日,为先生初度之辰,敬叙次其言,因宫相以献于先生,使斯世之人谈避世法者,无刺促于此土,而以往生西方为大归,则自余之寿先生始。


                              IP属地:江西136楼2023-10-29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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