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帮助
洛亚诺普走出医务部，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今天天气不错，天空一片湛蓝，明亮的阳光越过屋檐洒在棕发少女的脸上，带来一阵暖意，洛亚感到阳光多少有些刺眼，于是微微眯起那双绿眼，直望着空中稀稀拉拉的点点白云。
现在刚过十点，要吃午饭还嫌太早，但只是站在这里看天又实在无聊。洛亚很少觉得无事可做，对她而言，只要是和辛西娅——和羽默一起度过的时光便总是无比充实又快乐的，然而眼下羽默正在医务部接受全套体检，体检单上的项目多到令人眼花缭乱，显然不是几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何况刚才小T还悄悄把她拉到一旁，跟她说恐怕羽默一时半会是没法离开医务部了，叫她别一个劲在外头干等。洛亚望了眼羽默和玛奇朵待着的房间，那粉红色头发的猫女正忙前忙后地摆弄仪器，而羽默仍抱着她那只兔子玩偶，坐在台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她于是问小T，体检明明才刚开始，她怎么就知道羽默需要在医务部待上一段时间？
“好吧，”小T说，“其实是委员会的要求——找个借口，在‘紧急状态’期间把羽默保护起来。”
也就是说，所谓的体检只不过是个幌子，无论检查结果有没有异常，最后都会以需要观察之类的理由把羽默扣在医务部。怪不得在这种“紧急状态”期间还有闲心叫人来体检；她俩昨晚接到委员会的通知时还讨论了一番，没想到让羽默留在医务部才是真正的目的。只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个问题——医务部的主要负责人玛奇朵毫无战斗能力，就算加上兼任医生的小T和不时前来帮忙的Knife也算不上固若金汤，委员会要求把羽默扣在这种地方，到底能从什么手上把她保护起来？
洛亚正倚在墙上暗自思忖着，突然听见瞭望塔的方向传来人声。精灵课堂的瞭望塔很高，平日总有专人把守，但这段时间因为正在修缮，多少是多了些人气。不过这两天修缮工程几乎结束，又正赶上酷暑，所有工作几乎都要等到傍晚天凉下来后才会进行，会在白天上塔的也就只有每天兢兢业业巡逻的Knife一人而已。然而Knife一向沉默寡言，也从没听说过他会大声自言自语，怎么会在瞭望塔上这样大声喊叫？
洛亚感觉有些奇怪，正好又无事可做，便干脆催动飞空术向瞭望塔的方向赶去。
Knife现在心里涌动着一股骂人的冲动。
其实本来没什么的；他只不过今天也例行巡逻，上了瞭望塔，结果却看见一个生面孔的少年坐在护栏上。他当即紧张起来，毕竟昨晚吧主酷儿才宣布精灵课堂临时进入紧急状态，第二天一早就突然出现一个神秘访客，而且还是在这种地方，不免令人生疑。这座瞭望塔建得很高，况且几乎在精灵课堂的正中心，从这里差不多能将精灵课堂全境一览无余。假如这少年真是跟那个什么“魔女之夜”有关的人物，又从一开始便想到要从这里了解精灵课堂的地形，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具有不容小视的危险性。
于是Knife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便冲上前去。他承认自己举着枪的样子可能是有些吓人，只是他不过是让那少年慢慢从栏杆上下来而已，为什么对方却会直接张开两手投降、然后从栏杆上倒栽葱下去？这小子，对于自己身处什么环境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啊？
好吧，实际上要论没有自觉，他也倒也没什么资格笑话别人。看到那小子失去平衡的瞬间，Knife就不假思索地行动了起来——他也跟着翻下栏杆，试图把那少年护在上方，而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缓冲。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摔在了防护网上。
Knife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翻个白眼。我到底在想什么啊？瞭望塔有多高我又不是不清楚，从这里摔下去，就算不丧命也得折条胳膊。就算有玛奇朵那样不合常理的医术，想治好这种程度的伤也得要少说几周时间。眼下精灵课堂正面临能让吧主宣布异常状态并组建起委员会的危机，他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就早早退场。对方只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危险的可疑人士诶……
Knife抬头看了眼叠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少年仿佛已经吓呆，进入了一种类似于惊恐的猫头鹰似的状态，金色的两眼直直盯着Knife，一动也不敢动。Knife听见自己叹了口气。除非是他演技太好，否则这点儿心理素质基本是与侦察生涯无缘了。
“呃，抱歉吓到你了。”
少年像是还没回过味来一样，支支吾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没关系”。Knife也不知道这到底代表他接受了自己的道歉，还是说只是屈打成招，不过他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就按字面意思去理解少年的回答。
嗯，到这里为止还姑且算是正常。
问题出现在之后，两个摔在防护网上的年轻人试图回到比较稳固的地方。这不算是什么艰难的作业，至少如果只有Knife一人时确实如此，但他显然低估了和自己同处一网的这个蓝发少年的笨手笨脚程度。
在第十三次被防护网的剧烈摇晃甩回到中心处之后，Knife终于忍不住向那少年搭话了。
“不是，小伙子你平衡性不行的话能不能用爬的啊，对，趴下来，对，就像这样，趴着的话身体和网的接触面积更大，也不容易让手脚从里面滑出去，对对，就这样，一点点慢慢爬过来，很好……”
然后那少年就又一次因为被网眼卡住狠狠摔了一跤。
鬼知道他是怎么在趴着的状态下摔成这样的。
Knife本来已经快爬上脚手架了，这么一折腾又滚回了防护网上。他正思考着是应该鼓励一下那少年好不容易取得进展，还是该质问一下为什么他都这样了还能摔，又或者干脆让他先不要动了等自己先爬到脚手架上再说，就突然听见耳畔传来少女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Knife看了眼防护网下方的空地。
洛亚正站在那里狂笑。
“……”
Knife试图站起身来。
不知名的少年在他的身后又一个趔趄，整张网顿时大幅度地震动了起来。
Knife的脚滑进了防护网的洞眼里，狠狠地摔了下去。
洛亚的笑声更加猖狂了。
Knife闭上眼睛，感到自己的眼球滑动，在眼皮里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他有点想吼那笨手笨脚的少年，又有点想吼那幸灾乐祸的少女，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大吼“为什么这种事偏偏摊上我了啊？！”的冲动。
“……洛亚诺普，你有力气笑的话，不如上来搭把手。”
棕发的少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没有抽空回一句好便飞了上来。在洛亚的协力下Knife总算是成功登上了脚手架，然后两人又成功地帮助那蓝发的少年爬了过来，最后三个人一起下了塔。再次踏上坚实的地面之后，Knife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蓝发少年两腿发软险些摔倒，而洛亚诺普甚至已经没力气接着笑了。
Knife没好气地瞟了洛亚一眼。“…总之还是谢谢你帮忙了。我接下来要把这小子押到酷儿那里，顺便向他们说明情况——”
“Knife兄，我理解你忠于职守，不过你是不是先去医务部处理一下比较好？你这样子就算过去，估计也会立即被豆芽赶回来，到时候还得再去说明一次。”
洛亚指着他的手。Knife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两手都因为在防护网上跌打滚爬而磨出了血痕。
“这点小伤不要紧…”
“而且这事也不是非要你自己亲自来嘛，我也可以代劳啊！这样吧，Knife兄你现在去医务部，由我来把这位少年送到吧主那边。反正我现在也很闲。”洛亚无视了他的抗议，自顾自地继续安排了起来，“而且我刚才在下面看了半天，又算是有参与其中，我也完全可以去汇报嘛！”正说着，棕发少女好像突然想起高兴的事情，咧嘴笑了起来。
“……”Knife心中顿时浮现一种糟糕的预感，照这架势，就算自己执意先送这小子过去，闲得发慌的洛亚估计也会跟来，然后在他报告时从一旁添油加醋。这样一来，不仅要浪费更多时间，自己长年树立起来的冷酷形象搞不好也要毁于一旦。他在人前总是沉默寡言，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但更多在于他实在是不擅长应对那种轻松愉快、和乐融融的氛围…好吧，换作平时可能倒还好，他也不是舍不得花时间习惯插科打诨，但眼下这种事态，实在……
Knife思前想后，终于让步似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压了压自己那顶鸭舌帽的帽檐：“好吧，那我还是先去医务部吧。而且，”他指指那不知名的少年，“这小子摔了那么多次，恐怕身上也得有些擦伤，干脆也一并看了。等稍事休息之后再去吧主那里汇报。”
洛亚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像是终于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一样心满意足。Knife看着她扶起坐在地上休息的少年，在心里用力摇了摇头。为什么精灵课堂的人总是这么缺乏危机感啊，真是够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
无色无味的黑暗。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仿佛正漂浮于虚空之中。
我的心脏拼命鼓动起来，似乎已经陷入恐慌。先冷静一下，我对自己说，然后尝试回忆我能想得起来的上一件事，接着顺藤摸瓜，向前回溯。
委员会。
紧急事态宣言。
魔女之夜。
…啊啊，我明白了。这是新一次轮回的开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同时我也突然理解了眼前的这片黑暗，它并没有什么深层次的含义，不同于白色、灰色或者金色，只不过是我眼睑的内侧而已。
我并非漂浮于虚空之中，而是正在时间中漂流。
只是时间本应像滔滔江水不复回，但现在却变成循环的漩涡。本以为自己已经通过一处河口，转眼间却又回到同一个地方。我尝试过改变，尝试过从中离开，尝试过许许多多方法，但这河道似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达到同一个位置，同一个结局。
我四处张望着，试图从这洪流中找到自己。
过去的我已然远去，却和现在的我在同一个位置重叠。未来的我尚未到来；但倘若未来不过是过去的重演，期盼未来又有何意义？
我想起了许多事，也忘记了许多事，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被洪水冲刷，几乎磨灭。
我无法从这之中找到我自己。
……我真的还拥有未来吗？
我无法再无视我头颅内侧的轰鸣声，它来自我那拼命搏动的可怜心脏，震荡我的胸腔，并一路来到鼓膜，仔细一听，简直像是什么人濒死时的惨叫。
我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啊？
我凝视着我眼睑内侧的虚空，我倾听着我鼓膜内的震响，我感到我的手脚无比沉重。还有余地，我还有余力，我还能够垂死挣扎，可我究竟还能做什么？我究竟能够改变什么？
停止思考吧，我的心脏对我说，停止思考吧，停止行动吧，停止一切吧，眼下解决问题的方法只剩最后一个，那就是停止，停下一切——
停下一切、回到5秒钟之前——回到我出生之前——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小洛从沙发上醒来。他环顾四周，发现电珠、豆芽和韩想都不在，更是没有已经自行辞去委员会职务的叶依的身影。也许他们几个都有事要做，只不过那些事对他而言应该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他现在想不起来就是最好的证据。然而办公室里除了他和酷儿还有其他人在：Knife，那个士兵般的少年，正押着一个蓝发的小个子男孩，对酷儿报告着什么。
他想起来了，现在是新一次轮回的第二天，是他自己把那几个人支开的，为的就是让看到这一幕的人越少越好。小洛甩了甩头，把刚才的梦境从脑海中赶出去，然后轻拍两下自己的脸颊。接下来的事件相当重要，甚至在这一整天中可以排到第一位，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
“……我们在医务部已经将此人盘问一番，但他什么都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加上今早他在瞭望塔上，形迹十分可疑，因此送到这里，等待吧主处置。”
幸亏瞭望塔现在正在维修，所以Knife才能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向酷儿汇报。如果没有装设安全网的话，他们两人都会从塔上坠落，并且Knife会选择把自己的身体垫在下方。小易总是能活下来，但Knife即便不是当场死亡，也往往会在医务部的职员赶到前断气；哪怕运气最好的一次也是身负重伤。从Knife的脸上看不出一点他想过这些可能性的端倪，但是小洛还记得那些事情。
“我明白了，”说话的是酷儿，“我会处理的。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士兵向长官敬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酷儿接着转向那拘谨的少年：“你叫小易，是吗？”
少年两眼望着酷儿，点了点头，表情像是要说什么，却仿佛还没下定决心。他的嘴唇动了动，接着又停下来，显然接下来需要吐出的词句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但却需要更多勇气才能迈出下一步，而他此时正在内心的波澜中挣扎，寻找着最正确的、最得体的用语。
酷儿静静等待着，他只当这个少年不善言辞，或者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得体地进行社交，但小洛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从沙发上站起身，静静地摸到了小易的身后。
“我，我是来帮助你们的！”
小洛看见酷儿挑了一下眉，似乎在要求更进一步的说明。
小易当然也看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是、是这样的，我其实，呃，其实我可以，为你们实现愿望！”
酷儿的瞳孔放大了。小洛不知道他的惊讶是否只是来源于“实现愿望”这个不合常理的语句，还是说他突然发现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曾经听过，却只是模模糊糊地想不起当时的情景。
“虽、虽然每个人只能有一个愿望…不过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可以，所以，拜托了，请让我帮助你们吧！”
小易这番话说得相当真诚，酷儿只思考了十几秒便要同意，但小洛抢在那之前开口了。
“谢谢你的好意，小易。只是‘实现愿望’——说得轻巧，其实是有代价的吧？”
“呃，这个，应该怎么说呢…那个，可能要看怎么理解‘代价’这个词了，实现愿望本身倒是无偿的，但是要说会不会因此引发什么后果的话，那确实也会……”小易支支吾吾起来。
“关于那个‘后果’，你能说得再明白点吗？”酷儿想要细问，却立即被小洛打断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尤其是关于是否要向其他人公布的问题。毕竟，既然存在‘代价’，就需要谨慎考虑，不能让大家一听说可以许愿就不假思索地直接过来了；这样即便没有什么大代价，也难免白白浪费了许愿的机会，对不对？我个人觉得，在大家不知道所谓的‘代价’指的究竟是什么之前，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为好。”
酷儿看向小易，后者正点点头，同意了小洛的提议。
他似乎并不想回答酷儿提出的问题，那个关于“代价”究竟是什么的问题。
“酷儿，你也先别告诉别人。”
酷儿交替看着两人，他明白小洛的提醒是有道理的，只有经过深思熟虑和共同商讨才能作出明智而负责任的决定，但还是稍微有些不开心。
“好吧。我去叫电珠、豆芽他们回来，等人齐了再一起商量一下吧。”
酷儿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办公室，而小易一听到有人要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安。“对不起，”他小声嘟囔起来，“我…我不太擅长应对人多的环境，如果你们要讨论的话，能不能让我回避一下？”
“如果这样让你感觉更方便，那自然没有问题。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当然，在那之前，先让我确认一下——
“所谓能够‘实现愿望’的，其实不是你自己，对不对？”
小易抬起眼，惊愕地盯着小洛。对方倒是没对他的反应作出任何回应，就好像他已经知道小易会被这句话打个措手不及了。
小洛继续说道：“你去告诉那家伙，他当然可以帮助实现精灵课堂的人的愿望。
“只是他如果真的打算参与其中，就不能光是躲在你的背后。”
小易看着眼前少年的蓝色双眼，它们按理来说是清澈的，现在却显现出一种不透明的、使人无法揣摩的色彩。他来到这里时以为精灵课堂的人应该对此一无所知，但似乎并非如此。
“他必须亲自出面——他也可以选择不干涉这里，否则就必须亲自走上这个舞台。”
小洛似乎比他们预想到的知道得更多。这也许是他的推理，但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而且他们又真的有留下那么多线索吗？从两人初次见面开始还不到一个小时，而小易来到精灵课堂也不过未满一天。他开始怀疑小洛是否事先知道自己的处境，或者是否掌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情报……
小易最终还是点头了。“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的。”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金发的少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3 魔女
窗外的风景早已由蓝转橙，眼下又逐渐黯淡了下来，而房间却是被灯光照亮了。小莲放开电灯开关，返回座位，路过玥儿的座位时顺便从背后望了她一眼。玥儿的脸当然不长在脑袋后侧，因此小莲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发现她的电脑屏幕依然显示着电珠的新作漫画，只是已经在同一页停留足足一个小时了。
小莲想起电珠中午时曾回来过一趟，本打算三人一起享用下午茶，结果茶还没有沏好便又被酷儿叫走，似乎是又有什么突发情况需要商议。电珠当时正往嘴里塞着司康饼，闻言表情尴尬，咽下嘴里的食物后嘟囔着问刚才不是说可以走了吗？酷儿摊开双手，耸耸肩，做了个“这可不是我的主意”的表情。两人之后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讨论什么机密事项，甚至不能让玥儿或小莲听见一样。
玥儿从茶水间回来时电珠已穿好了外套，面对手持茶壶的少女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沉默许久后只向少女做了个手势，玥儿点了点头，塞给他一盒本打算下午茶时吃的奶酪蛋糕，也没有再多问。小莲猜那大概是他们两人发明出的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也许是某种情侣间的小情趣，某种旁人不懂的密语，又或者两人已经足够心有灵犀，以至于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相互理解。
但显然他们并没约定好回来的时间，也有可能是电珠那边的事情没能在预计的时间内结束。电珠是精灵课堂的三位吧主之一，因此也自然而然、稀里糊涂地加入了“魔女之夜”的对策委员会，但小莲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都在做什么工作。中午她悄悄问过电珠，电珠也说不明白，只说目前为止他们只是在服从酷儿的命令，而酷儿似乎把那个金发碧眼的清洁工当作参谋。小莲和小洛几乎从未交流过，所以也猜不出他和酷儿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她知道电珠生性怕麻烦，大概也不会过多打听，因此这些事情比起问他，倒不如去问同样也是委员会一员又和她相处融洽的豆芽。
小莲再次抬眼看了下时钟，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又过去了半小时，但仍是没有某个人即将回来的迹象。她的视线接着转向那个做工精巧的玻璃茶壶，它里面盛着加了冰块的水果茶，但眼下冰块也已化得一点不剩了。
“你觉得电珠的新漫画会在第几期之后坑掉啊？”
玥儿三小时来第一次转过头，望着向自己搭话的少女，精致的脸孔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沉默着，仿佛在等待小莲的下一句话。
小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猜可能是在第三回吧，最多不会超过五回，甚至封面角色都不一定能全员登场，总之，半年之内一定会等到他的停更公告的。要来打个赌吗？”
玥儿移开目光。“电珠他只是一画完原稿就没兴趣继续剩下的工作了；如果有人帮他扫描原稿、帮他处理电子档、帮他嵌字，他一定能长期连载的。只要让我当他的助手的话……”少女的说话声小了下去，渐渐变成耳语般的呢喃。
“我看你就只是想看自己的名字跟他的被排在一起吧。”
玥儿无视了小莲的吐槽。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其实我也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他能乖乖连载的话对大家都好，等电珠回来了，可以跟他商量一下。”
玥儿点点头，但小莲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天已经几乎全黑了。浅蓝色长发的少女又重新转回去读她的漫画。小莲心中暗叫不妙，假如不做点什么，接下来恐怕又要面对长久的沉默。
“……你要吃吗？”
玥儿回过头，看见白发的女孩拿着一支冰棒。“下午的茶没喝完嘛，”小莲解释道，“我想着物尽其用…”
玥儿接过冰棒，接下来的一瞬间，那暖色的冰便消失了，只剩下了中间那根木棍。她于是将木棍还给小莲。
小莲气得几乎晕倒：“你……！”
玥儿摊开双手。她的异能力使她能够干预物态变化，自然也能让冰棒在一瞬间升华成气体。小莲完全理解了，这家伙根本不打算接受她递来的橄榄枝，还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捉弄她。这是什么道理啊，小莲忿忿地想，哪怕你最喜欢的电珠哥哥迟迟未归，也不至于要把气撒在我身上吧！“你不要就直说嘛，”她嘟囔起来，“浪费食物可不好…”
“只是个小玩笑而已。”玥儿回应。小莲感觉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耳熟。
“你个小心眼的恶作剧笨蛋！”
蓝发少女不置可否。
小莲叹了口气，感觉就算对她发怒也无济于事，玥儿总是古井无波，况且就算两人打起来，她也能轻松化解自己的能力——就像刚才那样，哪怕打赢了也不解气。况且她还记得，上次自己在机房和玥儿打得忘乎所以，不慎造成了财物损失，结果被豆芽和阿T狠狠训斥了一顿不说，还被罚照料了三周花坛。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小莲决定还是拉上窗帘，毕竟电珠就算是回来也只会从门口进屋。然而等她站起身向窗边走去时，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离得这样远，她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让她感觉奇怪。
她走近窗户，一手扶着窗沿，另一只手去扯窗帘，两眼则盯着外面的黑暗。精灵课堂并非没有路灯，只是这个房间所对的不过是一个无名角落，刚好处在两盏灯的中间，因此照明算不上非常充足，只堪堪能看见外面景色的轮廓，但与往常相比也并没有不寻常之处。果然是我搞错了吧，她想，恐怕是因为昨天听了酷儿的那个“紧急事态宣言”，有点精神紧张了……
不对。
小莲的眼角不由抽动了一下，感到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要出声，但舌头不听使唤，在她的口腔中仿佛缺乏磨合的齿轮一般干涩。窗外黑暗具有一种奇妙的存在感，呈现出扭曲的怪异形状，令人无法忽视、无法移开目光。
小莲瞪视着那片黑暗。
然后，仿佛回应一般，那片黑暗也瞪视着她。
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那仿佛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毛虫，呈现出诡异的彩色花纹，小莲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东西贴在别墅的外壁上挪动着足爬行的姿态，那仿佛是直从她最真实的噩梦中爬出的一般，令她几乎呕吐出来。她的身体紧绷，呼吸急促，恶心感从喉头涌向舌尖，又一路蔓延开来，爬向身体的每一处毛孔，小莲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那怪物看见了她，而她的手足僵硬得仿佛身处梦魇之中。
下一个瞬间，玻璃在她的眼前破碎。
小莲呆立在原地。
她直直地看向面前展开的鲜红色孔洞，以及分布在其周围的白色尖锐物体，没能理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豆芽暂停了动画。
“我说的就是这个，”她说，“‘魔法少女’行动和战斗都会消耗魔力，这将会在她们的‘灵魂宝石’中形成污浊，因此她们不得不与‘魔女’战斗，以取得能够净化污浊的‘悲叹之种’……”
“然而这所谓的‘魔女’，其实正是从‘魔法少女’的绝望中形成的，是这样吧。”酷儿看着画面中那兼具甲胄与人鱼特征的怪物。
“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灵魂宝石’被污浊填满的‘魔法少女’将会‘变化’成‘魔女’。原本作为人类、作为‘魔法少女’的人格消失，变成只靠本能驱动的、散播悲伤与绝望的怪物，甚至会对原本的同伴大打出手。这就是‘魔法少女’——向丘比许愿后的少女的宿命。”豆芽总结道。
“也就是说所谓许愿的‘代价’就是可能会在未来变成怪物吗…”
“也不一定吧，”一旁的电珠忍不住插话，“说到底，还没有证据说明我们眼下的一系列事件一定跟那部动画有关系啊，只不过是两边都同时出现了’魔女之夜’和‘许愿’这两个关键词而已嘛。何况那家伙不是说‘可以让每个人都许愿’吗，我们这里可是有男生在的，但动画里能许愿的只有女生吧？”
“按动画里的描述其实应该不论性别都可以许愿，只是因为14岁少女的转换率最高所以才…”
“转换率？”
“对，动画里的解释是丘比需要收集能量…哎呀解释这解释那的烦死了！你自己去看原作啦！”豆芽一把扯下插在电脑上的连接线，把耳机扔向桌对面的电珠。
电珠抬手挡了下来：“有话好好说，这么暴力干什么？”
“暴力又怎样啊！反正你‘能力’摆在那里，让耳机砸一下还不是不痛不痒。”豆芽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俩别闹了，”酷儿满脸无奈，“小洛，关于这点你知道什么吗？”
小洛合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翻阅着的文件：“我觉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许愿的话就有变成‘魔女’的危险？”
“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豆芽有点不满，“你都是从未来回来的了，怎么会不清楚呢？你到底有没有见过许愿后的吧亲变成‘魔女’啊？”
“我确实见过‘魔女’，但又没见过它们诞生的样子，当然不可能知道究竟是不是许愿后的吧亲变的啊。”
“你有点太严谨了吧，”电珠朝小洛比了个手势，“如果’魔女’是‘魔法少女’或者说许愿后的人变的，那吧里出现了‘魔女’不就说明有吧亲许愿然后变成怪物了吗。这么死板的话会被女孩子讨厌哦，你说对吧韩想…”他望向靠墙站着的黑发少女。
“等一下，”酷儿抬起手，打断电珠的耍宝，“我们不是只需要对付‘魔女之夜’吗？”
“你在说什么啊酷儿，许愿后的人可能会变成别的‘魔女’啊…”
酷儿没有理睬豆芽，只是直直盯着小洛。“如果你无从得知吧内出现的’魔女’究竟是不是由吧亲变成的，也就说明，除了‘魔女之夜’以外…即使没有人‘许愿’，也还会有‘魔女’出现，对吧？”
小洛沉默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豆芽瞬间变成了颗被点燃引信的炸弹：“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说？！我们这两天的讨论可是一直以只需要在七天后决战‘魔女之夜’为前提的啊！”
电珠也急得站了起来。
“抱歉，是我疏忽了，”小洛说，“不过现在为止其实我们也没讨论出多少方案，所以实际影响有限，从现在开始把‘会有魔女来袭’这点纳入考虑也不会改变太多。而且，最初来袭的魔女本身也算不上很难对付……”
酷儿抬起手又缓缓压下，示意电珠和豆芽冷静下来。另两位吧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然后酷儿才再次开口，问：“那么，你所谓‘最初的来袭’，是什么时候？”
“那魔女不难对付，即便放着不管也能解决，不如说像今天这种条件的那几次基本上都解决了…”
“我在问你具体的时间。”
小洛深深地呼吸，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在今晚吧，我想。”

【缓更公告】
・由于近两个月有几次非常重要的考试，两头兼顾实在有点力不从心所以从现在起（不止吧）改成不定期更新了，抱歉！！（土下座）（虽然原来也没有很规律吧……）
・非常抱歉！！（因为很抱歉所以再说一次）
・在这个地方发缓更（虽然不是停更）公告总觉得有一种meta的好笑…

4 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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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早晨。
放在平时酷儿应该感叹一番“今日的精灵课堂也是一派祥和”或者“总算又无事迎来了一天”云云，但现在他并没有这种心情，要问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他快困死了。
两个小时前酷儿从床上爬下来，跌跌撞撞洗漱完后又吃了早餐，然后便一头栽进办公室。平时他也总是按照这个日程表安排活动，即便刚刚睡醒总难免有些迷糊，但到了这个点也总该告别残留的倦意了。然而今天却不同寻常，酷儿靠在他那把大扶手椅上，只觉得眼皮打架，恨不得两腿一蹬，直接开睡。
“酷儿先生，需要我去泡点咖啡来吗？”
酷儿抬头，望了眼立于身侧的黑衣少女。韩想的表情中看不出倦意，但黑眼圈倒是实实在在地挂在脸上。倒也难怪，毕竟昨天的讨论会从下午开到晚上，又从晚上开到深夜，而韩想虽说几乎没有发言，也是实打实地从头到尾地听完了全程。
“拜托你了，”酷儿说，“速溶的就行。哦对了，给你自己也泡一杯吧。”
韩想敬了个礼便去茶水间了。酷儿看着她的背影，总感觉她好像打了个哈欠。
◊
小神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不待门内的回应便推门进了房间。
只见酷儿慌忙从椅子上坐起身来：“我没在睡…哦，是你啊。”
小神掩上身后的门：“嘿嘿，看到好东西了啊。”
酷儿干咳了两声，抬手抹了把嘴角。“你倒是挺精神的啊。已经没事了？”
小神歪了下头。“你指什么？我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嘛。你前两天不是崴到脚了吗？”
“呃，那个啊。”
“小T还说她特意让玛奇朵不要治疗你，好给你一点儿教训来着。”
“哈哈，倒是有这事啦，”小神挠挠头，“不过你也知道，我的伤一向好得很快，没关系啦，现在已经可以正常上班了，嗯。”
酷儿看着自己的老友，叹了口气。“看来小T的计策对笨蛋也是没有用的啊。”
“笨蛋是什么意思啊。恢复力强一点又不说明我是笨蛋。”
酷儿没有接话。“这个，”他拿出一个文件夹，“去侦探组的时候顺便带过去，我想听听你们几个的看法。”
小神哦了一声，伸手接住，然后自然地翻阅了起来。
“昨晚啊，该说还好是在我们这边而不是无能力者那边吗…诶等一下，玥儿和小莲？联手？”
“对，昨晚电珠一直在委员会这边，只剩她俩单独留在房间里。就因为这事小莲差点没把我们所有人指着鼻子骂一顿…”
酷儿想起那白发少女咄咄逼人的样子仍然心有余悸。当然豆芽是没有被骂的，她一开始就跟小莲站在了同一阵线，对着他和小洛就是一顿指责。电珠原本或许可以逃过一劫，却因为试图拉架也被卷了进来，之后玥儿也连忙加入战场，终于演变成了一番多方混战。
小神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嗑了。”
“？”
小神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还真多亏了她俩能想出这种方法，而且第一次配合就是实战啊，真是大胆。”
“是啊，她俩的能力相性其实很好，”酷儿困得不行，于是也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莲的能力只对液体生效，本来是作用有限，但玥儿能把任何物质强行转换成液态，也就使得小莲的能力变得能对任何东西使用。这样一来，常温下固态的东西变成液体，再回到冰点，也还会是相当的高温，气态的则是超低温。假如她俩能来帮忙的话咱们的暖气和空调费可是能省下不少…”
“更确切的用词应该是凝固点，”小神说，完全无视了酷儿作为精灵课堂大房东的碎碎念，“只有水的凝固点叫冰点来着。”
蓝发少年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跟我咬文嚼字上了？”
小神不置可否，只是“嗯嗯”了两声，眼睛依然盯在文件上。末尾的一张纸上除了文字说明还附了一张图，歪歪扭扭像一只毛虫，彩色的斑点则增加了几分儿童画的趣味，恐怕是谁根据当事人的描述画下来的吧。据文件的描述，这怪物在被击败——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失去行动能力后，仅仅几秒钟便消失了。因此委员会的成员们没有机会去实地检查或是解剖，只能根据当事人的证言整理出了这份文件，当然小神所在的侦探组也是一样。打印的文字之外还有一处手写的批注，恐怕是酷儿自己的字迹，小神两眼盯着那红笔写下的“魔女？”字样，指腹沿着外面的红圈百无聊赖地打转。
“还有呢？”
“什，什么还有？”
“别瞒着我啦，我们俩认识都多久了，”红发少年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老友，“你这人有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还有啥事让你那么烦心的啊？”
“……”酷儿扭过头，用指甲刮着咖啡杯的把手。
“告诉我啦，我们侦探组帮你解决一下呗。”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
小神叹了口气：“侦探组处理的小事还少吗？”
酷儿哑口无言。侦探组虽说是负责各种事件调查，但精灵课堂总是一片祥和，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谁和谁在花坛里大战了三个小时之类的事，也基本都是一目了然，无需调查事件经过。先不说当事人大多坦坦荡荡，就是聚过来看热闹叫好的目击者少说也有十个八个，根本不费多大功夫就能还原事件的全貌。因此平日里侦探组写得最多的是损害赔偿清单，而最有技术含量的工作还当属失物招领。
红发少年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酷儿。
半分钟后，酷儿终于拗不过开口了：“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昨天Knife带了个奇怪的男孩过来，那小子神神秘秘的，问他什么都答不上来。而且我本来想叫其他人一起过来讨论一下，结果一回来就发现他已经跑掉了。”
小神点点头，示意吧主继续说下去。
“还说能给每个人实现一个愿望什么的。但是问他有什么代价他又不说。”酷儿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提问被小洛小易两人一笔带过不免有些懊恼，“现在想想确实是十分可疑啊。”
“原来如此。那你要让侦探组调查一下吗？”
酷儿下意识般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猛然摇头。“算了，小洛说那边有他来处理。你们侦探组人手有限，还是优先调查怪物的事情为好。”
“行。”
“啊对了，小洛让我们暂时不要公布这件事，可别到处说啊。尤其是许愿那部分。”
“说到许愿那部分——”小神接过酷儿的话，“他有没有说要怎么做啊？”
酷儿转过头，惊恐地发现老友的两眼闪着金光。
小神无视了酷儿的惊愕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是直接想想就好，还是要对天许愿？要说出声来吗？要不要挂什么祈愿符？还是说得画法阵啊？”
“去你的吧，没有！”
“切……”
“行了我现在懂了，小洛不公布这事搞不好就是怕有你这种活宝，”酷儿毫不避讳地翻了个白眼，“一拍脑袋就许愿了，万一真有什么大代价，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小神扁了扁嘴，把被他翻乱的纸张重新装回到文件夹里。
“你不也一样吗。你怎么就那么信小洛的话呢？”
酷儿语塞了一瞬。他真正烦恼的事情好像被看穿了。
“他毕竟也来精灵课堂这么久了……我相信他。”
小神又盯了他一会儿，终于是摊开手耸了耸肩。“好吧，你相信他，我相信你，那这事就这么结了呗。”
“……谢谢。”
“谢我干嘛，我可还啥事都没办哪。”小神把文件夹塞进包里，“而且反正也没证据说明他真要卖咱们，那就这么先放着呗。他就是真不愿意说也没办法，说不定是有什么原因真的不能说呢。”
酷儿点点头，躺回他那把柔软的大扶手椅里。
“那我走了啊。”
“慢着，”酷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然后转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黑衣少女：“韩想，你跟他一起过去。”
韩想向吧主敬了个礼，跟上了小神。酷儿目送着两人走出房间，又保险起见多等了一分钟，终于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便推开没修好的数位板，自己伏在桌面上了。

韩想小跑着追上前辈的步伐。小神从酷儿的办公室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前往侦探组的办公室，而是在别墅里闲逛了起来，当时韩想猜测他打算顺便视察一下有无异常情况，但眼下已经一路逛进了后花园，如此看来，恐怕不是。
小神脚步轻快，一点看不出两天前崴了脚在医务部疼得呲牙咧嘴的迹象。奇美拉的肉体强度与普通人大不相同，恢复速度也远非常人能够比拟——这是24小时前她前往医务部时小T对她说的。
“我原以为能给他一点教训，结果根本没用啊。”小T当时苦笑着这样说道，“说真的，那家伙根本就不需要接受治疗吧？”
毕竟只是闲聊，她当时出于礼貌应了几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此言非虚，实在吓人。
“小神先生…”
红发少年回过头，发现韩想在自己身后十几步远处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还是立即去侦探组的办公室比较好吧？着手调查之前还需要花时间读文件呢，酷儿先生也希望早点搞清楚那个怪物的事…”少女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而且现在已经九点多了。”
小神面不改色：“没事啦偶尔迟到一次没关系，天天迟到的话就更没关系了。而且真有什么事情疯猫君会帮忙处理的。”
这是在说什么？“所以说我们现在应该早点去把需要处理的事情交给疯猫小姐——”
没等她说完，红发的少年突然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接着偏过头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韩想也跟着屏息凝神。许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后花园的植物总是长势喜人，何况现在又是夏季，漫步其中时总能在翠绿的叶片间目击某些小生物。然而，此时却听不到平日里习以为常的虫鸣。
四周静得可怕。
几秒钟后她终于听见了。远处传来昆虫振翅般的嗡鸣，韩想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地平线处升起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那片黑影移动得太快，她努力辨认之下才勉强看出那似乎是一只只蝴蝶，但躯干的部位好像又有些异样……
少年的惊叫声打断了韩想的沉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神便一把拉住了韩想的小臂，接着便拽着她向二人来时的方向——也就是后花园的入口狂奔。只是没跑几步路韩想便感到脚下一绊，不由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什么东西…？”
她望向自己的脚边：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白色的棉球状物体，滑稽的小胡子，然后是扭动着的蝴蝶翅膀，二者之间以不住蠕动的管状物连接。那东西伸出荆棘状的什么东西，挥舞着末端处小小的剪刀。
韩想不假思索地拔枪把那东西打成了碎片。
“别管那些了，赶紧跑吧！”小神叫道，他仍然隔着衣袖紧握着韩想的手臂，“这个空间不太对劲…你看上面！”
天空的颜色肉眼可见地变化，显出诡谲的色彩。那些怪异的飞虫好像已不再急着追赶他们，动作慢了下来，散开阵型在空中盘旋，韩想这才看清那些东西的形状，它们的翼是蝴蝶，腹部却像蛾子一样膨胀，不像是她所知道的任何生物，但却似乎在哪里见过。
“结界……”
“我知道是结界啊！”小神踢开一只白棉球，它不巧挡住了两人，“得趁结界彻底形成之前离开…好痛！”一只飞虫俯冲着狠狠撞上了小神的额头，接着被他一拳打飞，那东西发出“铃”的一声，于是更多的小东西聚了过来。韩想拔出双枪分别向着空中和地面射击，但那些东西实在太多，二人的攻击收效甚微，空中则是不断响起此起彼伏的铃声，跟着便是源源不断的增援，将二人团团围住。
韩想突然记起来了。
“它们是使魔！”她叫道，“我们进入‘魔女’的结界里了！”
她感到身旁的少年静止了一瞬。
“魔女…也就是说和昨晚那个一样的怪物吗？会自己袭击过来？”
“个体之间性质可能有所不同，但基本上都是敌性生物没错…”这是昨晚吧主们按着小洛问了一通又一通后的结论。
“也就是说，在这里解决比较好对吧。”
韩想没来得及接话，就听见小神高声说道：“喂！我现在要许愿了！我想要足够的火种…”
她连忙捂住小神的嘴。
后者吃了一惊，疑惑地看向她。韩想这才放开他。
“酷儿先生说的代价什么的您都忘了吗？”韩想有点急了，“何况就算真要许愿也应该许愿什么安全离开结界之类的才对吧！”
小神没说话，只是盯着周围的使魔们，表情置若罔闻。
果然还是劝不动吗。韩想叹了口气。“而且我有带打火机。”
这是酷儿的意思，他不止一次地跟老友建议过：既然他的异能力需要火源，那不如干脆随身携带一个，正好打火机足够安全便捷，小神也一向是满口答应，只不过他生性大大咧咧，总是忘记。当然酷儿并没有亲自拜托过韩想，但她想到这点便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
小神接过打火机。“谢谢啊。”
韩想从小神手上接过包，那份记载着昨夜“魔女”袭击事件的文件还在里面。“一点钟方向突围，就是我们来时的方向了，至少理论上是。需要我支援吗？”
小神已经点燃了打火机，火焰立即附着在他细长的手指上。少年眯眼看着眼前摇动的火焰，嘴角浮现出微笑。“一群虫豸而已，不必多虑。”
“小神先生，我们的目的是突围，离开结界，把重要的情报交到侦探组手里。”
“我知道。”
“…而不是在这里将魔女斩草除根。”
“……知道了，五分钟后叫我。”
韩想答应下来，那红发的少年便立即向斜前方弹射了出去，一拳砸在一只飞得比较低的使魔上。那东西惨叫似的发出一声“铃”便向后飞了出去，带着火砸在另一群使魔身上，很快便烧着了一片，一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振翅声。其中一些从空中跌落下来，又点燃了地面上的小家伙。有几只使魔忙不迭地逃走，但更多的使魔是迎难而上，试图用那肥硕的身躯撞向小神，但很快又被附着着火焰的拳头打飞。
小神的异能力在某种意义上是操纵火焰，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能够触碰火焰并将其附着在手上，而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不过这个能力每天仅能使用五分钟。
不过只有五分钟也够用了。眼前的这些东西，假如对上赤手空拳的无能力者少女也许还未曾可知，但在能够操纵火焰的奇美拉面前确是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韩想跟在小神身后向着出口处移动，结界想要彻底将两人控制住不仅需要具有足够的强度还需要扩大至足够的范围，这两者都并非一蹴而就，何况还要耗费施术者大量的魔力——至少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是这样的。无论如何，根据韩想的计算，以二人目前的推进速度看来，想要逃出生天是绰绰有余。
小神走在前面，如入无人之境，时而撕下使魔的蝴蝶翅膀，时而抓住一整只使魔，当作燃烧弹扔向空中或地面上其他的使魔们。小神的动作干脆利落，火焰的残影跟着他的双手在空气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韩想看在眼里，总感觉那让她联想到舞蹈，或者是清晨的空气，连她也跟着莫名舒畅了起来。
蝴蝶似的使魔们死伤殆尽，阵型渐渐变得松散，这让二人前进的路上少了许多阻碍，但同时也无法再像之前一样打出一拳引燃一片的战绩。红发少年干脆奔跑起来，细长的手指不断在火苗上划过，一团团火焰从指尖飞射出去，像流星般射向怪物们，不幸被命中的使魔们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哀鸣，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被烧尽。与之相对，红发的奇美拉却朗声高笑起来。
“哈哈！可悲的蝼蚁们，就让我赐予你们解脱吧！”
使魔放出的的荆棘缠绕上少年的小腿，划出一道道伤痕，但是小神只是满不在乎地将那东西扯了下来，点燃后扔回那些小怪物之间，静静地看着它们惨叫着四散奔逃。
突然间一声枪响，一只使魔在少年的脚边爆开，小神回过头，看见韩想追了上来，一手护着包，另一只手举着枪。“已经过去四分钟了！”她喊道。
小神抬起头，天空已经几乎恢复成平日的湛蓝，显然他们已经来到了结界的边缘。
“马上就要五分钟了，小神先生！”
小神仍然站在原地，盯着那群燃烧着的使魔。躯体鼓胀的蝴蝶发出断续的铃声，挣扎着扇动翅膀苟延残喘，歪歪扭扭地飞行着，但仍有不少坚持不住的，身子一歪便掉落下来，燃烧着的肢体碎片落在白棉球中间，成为了新的火种。
而在那群使魔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扇门，门上点缀着蔷薇花。
“小神先生！”
红发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喂！你在听吧！我是认真在许愿的，让我的能力变得没有时间限制吧！”
韩想看向小神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眸子映着绚丽的火光，却仿佛是本身便在发光一般，韩想从那之中感受到了席卷而来的狂热。她咬了咬牙。
然后冲上前照着那红发少年的脸就是一拳。
冷不防挨了一记，小神一个趔趄险些跌坐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他甩开手上缠绕着的火焰，捂住挨打的那半边脸，总算是转过头看向黑发黑衣的少女，表情十分不解。
韩想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洪亮。
“小神先生，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我们的目的是离开结界，然后把重要的情报交到侦探组手里，而不是在这里将魔女斩草除根。”
小神“啧”了一声。
“如果您继续执迷不悟的话，我哪怕是把您打晕也要把您打回去。”
听起来完全就是最后通牒。
“…我知道了，是我太冲动了。现在就走吧。”
二人于是丢下那群正在熊熊燃烧的使魔们不管。小神准备合上打火机还给韩想，结果一个不注意便被火苗蹭到了手指。少年差点跳起来。“好烫！”
韩想看了眼表，果然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小神咬牙切齿地吹着手指。“可恶，果然还是没给我实现啊。”
“倒也是好事啦，”韩想安慰道，“现在还没到不惜付出代价也要实现愿望的地步吧？”
小神不置可否地发出一声鼻音。
二人总算走出了后花园的小门，向着精灵课堂标志性的大别墅快步走去。从主楼的后门进入，不出三分钟就能赶到侦探组的办公室。
韩想再次看了眼表，现在至少疯猫肯定已经在办公室里了，接下来她的工作就只是监督小神将文件按流程交上去就行了。要调查那些被称为“魔女”的怪物所需的信息已经在文件上写得很清楚，甚至那之中还记录了一系列立足于动画内容的推测，当然，为了和证言有所区别，所有推测都用不同颜色标注了。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因此或许也可以酌情留下些证言，再往委员会那边传一份。无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解决完这边的事情回去，她需要通知委员会后花园处出现了魔女结界的消息。何况也不能放着酷儿先生一个人——他看起来能够倒头就睡，韩想真担心自己若回去得不够及时，吧主就要被赶来的另两位同事狂拍一百张睡脸照片。
可是……
她看了眼身边的同伴。小神和平时看起来别无二致。
但韩想却没有办法就这样忘掉刚刚在后花园看到的一切。红发的奇美拉虐杀那些使魔是那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只是在与它们一同嬉戏，一同与火共舞，而她作为观众，从那动作中所感到的那份坦荡、那份优美，实际上来源于少年发自内心的愉悦。
酷儿先生有说过自己老友的什么奇特癖好吗？小T又有告诉过她什么奇美拉特有的古怪特性吗？韩想记得小神是最早加入精灵课堂的那一群人之一，因此按理来说恐怕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她自己来得算是晚的，很多事都只是道听途说，但许多人都曾提到过同一件事：精灵课堂几乎来者不拒，还集结了一大群异能力者，因此早就被“管理者”视为眼中钉。虽然眼下形势已经安定了许多，但实际上这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大别墅曾经历过数起事件，其中甚至不乏流血……也许曾经也有其他人见过，因此也许有人知道些什么。
韩想自己当然也曾见过其他会对危险的情况感到兴奋的人。
是的，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她还是暗自决定要去向可能知情的人打听打听。权当是满足她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