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芙妹，起来练功啦。醒了吗？芙妹。”
次日天光大亮，杨过一早在花园相候，郭破虏郭襄都到了，半天过去，却迟迟不见郭芙，心中记挂，他叫侍女看护两个孩子吃早点，只身跑到郭芙住处。
“谁呀。”
郭芙迷迷糊糊地醒来，伸了个懒腰，揉揉眼，下床走向外间，把门开了。
“芙妹……”
杨过一瞧郭芙，心顿时频频乱跳，只见她秀发流散如瀑，穿着朱红色滚金边宽松绸衣，细肩白润如削，高耸的酥胸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纤腰一束，水绿色花绸抹胸与下裳之间露出两三寸白嫩的肚皮，裙摆及膝，玉腿轻分，光可照人。
“杨杨、大哥！”
郭芙一宿怪梦连连，昏昏沉沉中见杨过站在门口，双目直直盯着自己，不由愣了一愣，顺着他的目光向己身下一望，忽“啊”的一声娇呼，飞足奔回内屋。
“芙妹，我在花园等你……”
杨过呆立了一会儿，止不住心神发荡：“几年没见，芙妹身子长得开了，竟是这等柔美丰韵，娇娆动人，与从前相比更加美丽了……”甩甩头，驱散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给她闭上房门，转身回走。
出了秀楼，杨过心中一动，向郭芙的丫鬟，道：“听芙妹说，姑娘姓白芳名可心，聪明伶俐，服侍周到，跟随芙妹已有五六年光景，深得芙妹喜欢。”
白可心从没见过英俊如杨过般的男子，脸色微红，万福道：“回杨公子的话，老爷有恩于可心一家，能服侍大小姐是可心的福分。”
“知恩图报，好啊。”
杨过嘉许了一句，微笑道：“可心姑娘，冒昧的问下，平日里其他人也可以出入芙妹闺房么？”
白可心摇摇头，回道：“杨公子，可心不敢隐瞒，您是第一个进小姐闺房的男子。”
杨过心下一喜，当即拿出一支碧玉簪，笑道：“初次见面，在下实无别物，姑娘收下罢，多谢你照顾芙妹。”
可心不是傻子，自明其意，施礼道：“我家小姐贤淑自爱，守正斥邪，一般登徒子见了皆望风而逃，若是武功高强的歹人，可心拼了命也要挡着他。”用双手接了玉簪。
杨过看她一点即透，微笑道：“可心姑娘言重了。我芙妹有时脾气不好，姑娘伺候不了，尽管叫我。”白可心喜道：“可心敬谢公子体恤。”说着弯身下拜。
杨过道：“不谢不谢。在下告辞了。”微微一笑，径向花园而走，继续传授武艺去了。
红日喷薄，染了半天云霞。晨时末了，郭芙终于是姗姗来到。
“芙妹早，我刚叫人把早点热了。”
杨过眼前一亮，只见她换了身淡青色的罗衣长裙，在阳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娇美俏丽，不可方物。
郭芙看着杨过布置碗筷，神色平静，举止如常，暗舒口气，轻轻盈盈地坐了下来。
杨过将一碗粥推到郭芙面前，道：“趁热吃吧，就等你了。”
“大姐赖床了，大哥哥不罚她，太过偏心……”
郭襄一面舞着木剑，小嘴里嘀嘀咕咕。郭破虏专心练拳，武功以外的事一概不问。
“杨大哥早、早……”
郭芙脸上略显倦意，点了点头，细声说道：“谢谢杨大哥，今天教什么武功？”
杨过笑了笑，道：“昨晚没睡好？”
郭芙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道：“做了几个怪梦，一直没睡好。”
杨过心倏地一动，笑道：“做个梦而已，闹得这么厉害啊？”
郭芙无奈地耸耸肩，低声道：“我……我不知道啊。从小到大，我做了什么梦，有时会发生些事情，跟梦里有些相关的。”
杨过笑道：“哦，比如呢？”
郭芙想了想，语气慵懒道：“比如……对了，我十一岁的时候，我梦到妈妈送我一个荷包。”
杨过道：“嗯？”
郭芙道：“然后过了几天，妈妈就绣了一个漂亮的荷包给我。”
杨过笑道：“想必芙妹白天看到了荷包，是以晚上梦见，也没什么。”
郭芙吃了一口粥，道：“ 可是跟梦里也很像了嘛。”
杨过又把两碟小菜摆好，笑道：“嗯，还有吗？”
郭芙斜着头，认真地想了又想，道：“有啊，还有一次，我梦见裙子上有好多血，我吓得大哭大叫 ，就醒了。”
杨过抬头看向她，忙问道：“流血，那后来你真伤着了？”
郭芙脸蛋泛起羞红，低声道：“然后……然后……过几天、没事了……”
杨过看郭芙面色有异，微是一愣，心道：“芙妹脸怎红了，莫非此事有隐情？”抿着嘴笑道：“看来是小伤，想是不要紧。”
郭芙见杨过笑的古怪，急道：“你……你笑什么啦！”
杨过笑道：“没事、没事。”清了清喉咙，笑道：“芙妹，你的梦都是小事嘛。”
郭芙噘起嘴儿，嗔道：“是是，杨大侠的事才是大事。”
杨过莞尔一笑，道：“你这丫头。芙妹昨晚梦到什么，搅得夜不安枕。”
郭芙两根纤细玉指弄着一条衣带，低下了头，道：“我说了，你不准到处宣扬，更不准笑我。”
杨过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若胡言乱语，便是小狗。”
郭芙忽现娇羞之态，低着头悄声道：“我……我梦到一个小女孩儿喊我妈妈……”杨过心弦一震，急道：“她叫什么、姓什么多大啦？说没说她爹爹是谁？”
郭芙没觉出杨过异状，摇头道：“不记得啦……”梦之一物，古今众说纷纭，初醒时记忆清晰，但过不得片刻，稍有分心，便会忘记许多。
杨过不免失落，又不甘心地催促道：“你再仔细想想。”
郭芙抬起头，笑道：“想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没想到你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蛮大兴趣的。”
“我……”
杨过不敢再催问，讪讪道：“算了，忘记就忘记吧。我只是想知道，你女儿长什么样，有没有芙妹漂亮。”
郭芙记不大清楚梦境，却哼道：“我女儿当然乖巧美丽，冰雪聪明了。总之，比你强多了。”
杨过笑道：“啊唷，原来芙妹的女儿蕙质兰心，才貌双绝啊，可喜可…… ”说到一半，故意打住，嘻嘻一笑。
郭芙杏眼一瞪，道：“笑笑、笑什么笑。你没安好心，不理你了。”捧起粥碗，走到亭外。
杨过端了一碟菜，也跟过去，笑道：“有粥无菜，岂好下咽？”郭芙哼一声，不理他。杨过略微弯腰，瓷碟前递，笑道：“愚兄知错，请郭姑娘赏脸。”
郭芙非是真怒，抿嘴一笑道：“瞧你态度诚恳的份儿上，原谅你啦。”举起筷子，开始用膳。杨过看她微低着头，小口地抿着粥，细嚼慢咽，一点声音也没有，优雅斯文，忽想起四个字：秀色可餐

二十一章
蓝空丽日，白云悠荡。一阵金风迎面轻拂，数群鸟雀婉转音鸣。“你家小姐在吗？”
耶律齐第二天才从大武口中得知郭芙偷去蒙古军营的事，略一思付，出门到街上最好的糕点铺买了数盒美点，这才往郭府而去。
白可心出秀楼迎着，一笑道：“耶律公子贵安。我家小姐正跟杨公子学武呢，不方便见你。”
耶律齐眉头一皱，点头道：“艺不传六耳，我晓得。时候还早，你通禀一声，我等一会儿。”
白可心站着没动，笑道：“耶律公子今天要无功而返啦。”
耶律齐道：“为什么？”
白可心道：“老爷传下话来，教大小姐静修十日，既不得出府也概不见客。”
耶律齐道：“那杨兄在不在？”
白可心抿抿嘴，微笑道：“巧的很。杨公子和我家小姐一起静修呢，也是谁都不见。您早些回吧。”
耶律齐只好将手中礼盒交给白可心，道：“这是一些点心，请你转呈芙妹，就说我来过，告辞了。”
白可心道：“多谢耶律公子。您放心，奴婢一定转达。”送走耶律齐，看了看一叠礼盒，决定回禀郭芙。
“杨大哥，我们从哪学起？”
芍药亭里，郭芙吃完早点，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朱唇浅笑，向杨过问道。
“别急。”
杨过叫人撤走碗碟，而后摆上笔墨纸砚和一册《南华经》，笑道：“来日方长，武功的事暂且搁一边。我瞧瞧芙妹字写得好不好。”
郭芙摸不着头脑，不由笑道：“杨大哥，你是不是和我说笑，字写得好有何用处？”
杨过就在她对面坐下，道：“芙妹，这五年来你武功精进甚微，可知原因？”
郭芙却哼了一声，道：“我早知你没这么好心，变着法儿挖苦我。”
杨过愣了一下，笑道：“芙妹，此话从何说起？怎会呢。”
郭芙扁了扁嘴儿，道：“有没有，你心里明白。”
杨过道：“明白什么？”
郭芙看他装傻，索性挑明了，说道：“我武功停滞不前，你肯定要说芙妹你悟性妙佳，只是疏于勤奋，改了便是，但你心里想的却是这傻丫头又笨又不乖，学得成上乘武功才怪。对不？你何必拐弯抹角教人不痛快。”
杨过捧腹哈哈笑道：“哈哈哈、我的傻妹妹，都哪跟哪儿呀，你误会为兄啦。”
郭芙秋水美目一嗔，道：“原形毕露了吧，还狡辩。笑死你算了，哼。”
杨过立时止了笑声，道：“你想的左了，我绝无讥讽你的意思。”
郭芙道：“骗人，你最可恨。”
杨过伸手拿起墨块开始研磨，微笑道：“习武修心，心不定则神不专，神不专则气不聚。芙妹武学上的瓶颈无法突破，其根源在于心浮气躁，浅尝辄止，此节不通，本领再进一步却是难了。”郭芙见己会错意，满脸通红，甚感羞愧。
杨过指了指笔架上的文昌笔，道：“一天之计在于晨。芙妹还等什么？”
“嗯，杨大哥。”
郭芙点点头，打开一页经书，提笔蘸墨，心说：“杨大哥、爹爹妈妈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我虽愚钝却也不能丢他们的脸，等着瞧。”豪气一生，宁心一竖一横书写起来。
“杨大哥，写到什么时候为止？”
练了约莫一刻钟，郭芙渐感无趣，停笔向杨过问道。杨过道：“不会一直写的，下午我教你轻功。”
郭芙泄气了，放下笔往桌上一趴，道：“我宁愿真刀真枪跟鞑子大打一场，总好过面这些令人头疼的字儿。”
杨过笑道：“开心又容易的事少之又少，学武更是没有捷径。”
郭芙支起身，右掌托腮，道：“杨大哥，你有没有速成的法儿？”一句话提醒了杨过，思付良久，抬目一瞧郭芙，见她拿笔在纸上点点画画，涂鸦而嬉，不禁暗暗摇头。
“啊哼。”
杨过轻咳一声，道：“又不乖了，芙妹偷懒的话我请郭伯伯来。”“别别。”
郭芙最怕父亲，横了杨过一眼，打起精神继续写经文。单说后来，杨过凭着绝顶才智，苦心专研，将《九阴真经》删繁就简，创出一套速成的武功，使郭芙大受裨益。
后话暂且不表，杨过笑了笑，飘身出亭，盘膝石上，照着经中所述，开始修习内功。
过去半个时辰，郭芙写得左臂酸麻，双目发花，揉揉眼睛，见微风中杨过蓝衫飘飘而舞，他正在练拳。
郭芙睁大了眼，凝神注视，见他左手上圈下钩、左旋右转，变幻无方，身法飘忽，态拟神仙。郭襄姐弟停舞刀剑，也都凝神观看。
郭芙只瞧得钦佩异常，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
只听杨过一声清喝，左手翻处，喀喇一声，打折了路旁一株小树。“哇！大哥哥好厉害、好厉害—”
郭襄、郭破虏掌声不断，大声喝彩。
杨过手扶花树，想了一下：“《九阴真经》中的功夫果然玄奥精深，我只练了一晚，竟有此等威力。”
郭芙一撇嘴，叫道：“园子里花树都要遭了殃，好什么好。”
“大姐又凶了，我们走。”
郭襄小声说了一句，拉着郭破虏到到一旁玩耍。
杨过走回亭下，看了眼郭芙的字迹，不禁笑道：“芙妹写的好丑啊，郭伯母的本事，你没学上几成？”
郭芙玉面一热，嗔道：“你才丑呢、你最丑。”
杨过哈哈一笑，也不反驳。
郭芙把头一偏，没好气地道：“知道你想看我笑话，一点不顺着人家，就不怕我生气？”
杨过坐下，举杯喝了口茶，笑道：“我芙妹岂是量小之人。”
郭芙声音忽而转柔，道：“杨大哥，我实在不喜书本，你教别的好不好？”
杨过听她软语相求，自硬不起心肠，道：“好。芙妹来，我试试你的武功。”到了亭外。
郭芙道：“怎么试？”
“你运足全力打我一掌。”
杨过说着，左掌轻飘飘向郭芙门面按去。
郭芙娇躯一晃，右掌重重拍出，向他来掌拍去，这一下甚是快捷，啪的一声，两人手掌相向，互击一掌。
不料杨过手掌突然转向，噗的一下轻响，在她脑后拂了一下，跟着左手突然转出，手指在她右肘“曲池穴”上轻轻一弹。
“嗯。”
郭芙轻轻的一哼，手臂登时无力，软软垂下，叫道：“你骗人，我不来，我不来。”
杨过微微而笑，左手拿起她右臂，用拇指在“曲池穴”上轻轻揉搓，说道：“芙妹，如果敌人发掌力道极是凌厉，咱们抵敌不过，那便如何是好？”
郭芙右臂酸麻及止，恍然道：“杨大哥，我懂啦！咱们不跟敌人硬碰硬，只要变招比他快，自能拆解。”
杨过笑道：“正是此理。”
郭襄几次偷眼瞧过芙二人，见大姐忽喜忽嗔，不禁暗自奇怪：“大姐和大哥哥打完架和好啦？他们聊些什么？”

二十二章
晴空如洗，高高的秋阳照着地上小小的人影。园中几棵花树随风晃动，花瓣纷纷跌落。
“芙妹，没事了吗？”
郭芙只觉杨过轻轻揉着自己右臂的手上一股热力透将过来，登时全身一热，心头如揣了对小兔子般怦怦乱跳。
忙轻轻挣开他的手臂，侧过脸去，让微风吹拂自己发烧的面颊，低声道：“好了好了，谁叫你刚刚使这么大力，害得我手臂抬不起来。”
杨过看着她娇红的脸颊，有些不舍地收回手，低声道：“芙妹，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儿了。”
郭芙嘟了一嘟红唇，道：“还不是因为你气我。”
杨过忆起往事， 微是感叹道：“是啊，以前都是我不好，总是惹你不高兴，你别介怀。”
郭芙笑道：“没有啦。杨大哥也是为我好，不是吗？”
杨过目光偏向一旁，轻轻道：“如果不是我任性胡为，陪着你长大的将会是我。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一直没有机会向你说起。”郭芙闻言，心跳莫名加速，低下头拉着衣角，道：“杨大哥，你、你是不是有事瞒我？”她和杨过独处不长，却隐隐感觉到他似乎满怀心事，与之从前的飞扬跳脱大是不同。
杨过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点头道：“嗯，有。但我绝无加害你之意，对郭伯伯郭伯母也是。”
郭芙见杨过承认，犹豫了一下，又问道：“杨大哥，龙姐姐她出什么事了吗？”
杨过摇摇头道：“我也不知。”转身凝望郭芙双眼，隐隐流露出渴念之色，道：“芙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找姑姑？”
郭芙心神一震，微侧螓首，低声道：“那……那不成的。姑姑不喜欢见外人。”杨过道：“你是我芙妹，是自己人啊。”
郭芙避开他深邃的目光，娇嗔道：“哼，自己人？那你瞒我作甚，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我……”
杨过如鲠在喉，但不敢向郭芙剖白心事，道：“我也不想这般藏头缩尾，不清不楚的。”
郭芙嫣然一笑，点点头道：“我懂，杨大哥。你一定有苦衷，嗯，那事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罢。”
杨过心一暖，面露浅笑，道：“芙妹真善解人意。我答应你，定不食言。”
郭芙皱起黛眉，眼睛霎了霎，道：“杨大哥，我不写字啦，好不好？”
杨过见她一副娇柔可怜状，不禁柔情横溢，只觉天大的事也要允了，叫道：“不练了。我教你轻功。”话音未息，衣袂飘拂，人已
影踪全无。
“杨大哥。”
郭芙向外追去，不由得心生钦佩，只见杨过站在树枝上，顺着树枝起伏摇晃，那一身轻功，可当真了不起。
“大哥哥，我们要学。”
郭破虏郭襄齐刷刷，举目望向杨过，小小的心灵中将杨过视作了天大的英雄。
“你俩乖的话，我便教。”
杨过微微一笑，转目向郭芙道：“芙妹，上来。我们切磋切磋武功。”
“讨厌的杨过，故意让我在弟、妹面前出丑。”
郭芙小声嘀咕一句，还是纵身上去，并指为剑，左手掐诀，仍使越女剑法，跟杨过在树顶上拆了三四十招，终是相去太远，肩头上让他轻轻拍了一下，落下树来。杨过伸手牵住她一只柔荑，一齐跃下。
郭芙翘起小嘴儿，道：“说吧说吧，你下面还要怎么折腾我。”杨过笑道：“芙妹学会我的轻功便待怎地？”
郭芙道：“至少一百招我不输你，而且打不过我还可以跑啊。”
杨过道：“芙妹可不要偷懒哦。”
“小瞧人。”
郭芙轻轻一哼，走回了亭子。
“小姐。”
杨过步上一层台阶，就看到白可心提着两个礼盒，从园外小路款款走来。
郭芙道：“什么事？”
白可心将礼盒放在桌上，道：“大小姐，耶律公子刚才来了。”
杨过斜目瞧了一眼，笑道：“耶律齐真是有心啊，芙妹还不收下？”
郭芙却没接话，问道：“他来做什么？”
白可心笑道：“小姐忘啦他经常来，今时往日没有不同呀。”
“多嘴。”
郭芙向白可心瞪了一眼，对着礼盒蹙起纤眉，怔怔地想着什么。白可心吐吐舌头，退守一旁。
杨过看着郭芙沉思不语，没有惊扰，忽听郭芙轻声吟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杨大哥，是真的吗？”梦中所见，大部分虽已了无痕迹，但仍有几幕她记忆清晰，嫌隙一生便难抚平，郭芙不禁要重新审视起与耶律齐的这段关系。
杨过道：“大丈夫岂畏死乎，何况和自己心爱之人，即使共赴刀山火海有何惧哉。”白可心点点头，插言道：“杨相公此言对极。”
郭芙见杨过眼神坚定，叹息一声，道：“有些事我想得太过简单了，杨大哥，谢谢你提点。”
杨过一笑，道：“芙妹不需谢我。其实呢，世上最完美无缺的情爱，就在你身边。”
“嗯？”
郭芙愣了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笑道：“你在说我爹爹妈妈。”
杨过微笑道：“不错。无论郭伯伯郭伯母哪一个置身于何地，另一个就算面对刀枪箭雨，拼了命也要赶过来，所谓生死相依，正是如此。”
郭芙一面听杨过说，一面拆了盒美点，拿出最大的一块，向杨过笑道：“杨大哥慧目如炬。那，这糕点奖励你的。”
杨过讷讷地伸手接过，道：“耶律齐送你的，你转给我不好吧？”
郭芙娇声道：“你吃不吃？”
“我吃。”
杨过淡淡一笑，将糕点送入口中，只觉甜淡相宜，酥软香嫩，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
“襄儿破虏，来。”
郭芙见杨过没拒绝，嫣然一笑，转身叫来弟妹，笑道：“你俩坐下一块吃。”
郭襄坐到大姐身旁，笑道：“谢谢大姐。”
郭芙道：“你不气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郭襄看向杨过道：“大哥哥，大姐又凶襄儿。”
杨过心知姐妹俩各有优缺，常斗嘴为乐，说道：“美食当前不可辜负。芙妹襄儿，过会儿再说。”
“大哥哥也不帮我。”
郭襄抱起两条小臂儿，小嘴噘得老高，甚是不服气。
杨过见她发起嗔，倒和郭芙有几分相似，觉得有趣，笑道：“我传襄儿一套好看的武功，高不高兴？”
“大哥哥真好。”
郭襄心花怒放，欢快地挨到杨过身边，满脸喜气，还不忘回望郭芙一眼。
“死丫头。”
郭芙在心底骂了一句，对杨过道：“什么好看的武功，我怎不知道。”杨过向她使个眼色。
郭芙不明其意，催促道：“你看我干什么，说呀。”杨过摸摸鼻子，一旁的白可心轻声笑了出来。
郭芙拿起一盒糕点，递了过去，道：“拿去和小姐妹分分，堵上你的嘴。”白可心忙用双手捧着，笑道：“我代姐妹们谢谢大小姐赏赐。”万福离去。
杨过见白可心走了，道：“耶律齐的一番心意，芙妹这么随意送了人？”
郭芙哼一声，道：“不然呢？你教我。”
杨过碰了个钉子，不气反喜，道：“芙妹有时凶巴巴的，实是心地善良，体恤他人，又保家卫国，护一方安宁，不愧是咱们襄阳的巾帼英雄。”
郭芙听了他夸赞之词，倩然地道：“我哪有这么好，杨过言过其实哩。”
“大哥哥，襄儿呢。”
郭襄抓着杨过的手掌，摇了一摇，撒娇般的问道。
杨过摸摸她的头发，微笑道：“襄儿冰雪聪明，是好孩子。”
郭襄开心地拍拍手，道：“大哥哥，襄儿喜欢和你玩。我们捉迷藏好吗？”
杨过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芙妹三弟，一起玩吧。”郭破虏这时吃完了东西，跃跃欲试。
郭芙眨眨双眼，看着杨过，忽然小嘴一扁，道：“我还要练字呢，杨大哥，小孩子的游戏，你这么热衷啊？”
“来嘛，人多才好玩。”
杨过见她耍起小性子，嘴角含笑，轻轻将郭芙拉了起来。
“那好，我们藏、你来捉。你不能使武功哦。”
郭芙踮起双足，用手绢蒙住杨过眼睛，纤腰一拧，轻悄悄跃上枝头，暗暗得意：“臭杨过，这次你能找到我，算我输。”郭襄郭破虏均找了地方藏好。杨过内力深厚，听声辨位，三人的所在自是了然于心。

二十四章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过芙回来时，郭靖去了军营巡视，黄蓉料定女儿活泼好动，不能闷居家中，因而对二人悄悄出府只作不见。
两人走过前厅，杨过停步，道：“芙妹，我到厨房交代一下。”郭芙嗯了一声，提起小木笼，问道：“它们怎么安置？杨大哥。”
杨过微微扬唇，问道：“芙妹喜不喜欢这对小玩意儿？”
笼中双兔一白一黑，白的通体如雪，黑的俊俏，毛茸茸肉呼呼又通灵性，没人不爱，郭芙更不例外，笑道：“喜欢啊，可是我不会养。”
杨过微笑道：“此事非常简单。你先拿到房里去，叫可心弄些砖头瓦块和木板来。”
郭芙道：“你做什么？”
杨过道：“笼子太小了，不适久呆，我重做一个小窝。”
郭芙点点螓首，莞尔道：“那你做的漂亮一点，丑的话我可不要。”
杨过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朗朗道：“郭大姑娘发下话来，在下敢不尽力？包你满意。”
郭芙抬足走出几步，回眸一笑道：“少说大话，当心出丑，教人笑掉大牙。嘻嘻。”
“哈哈，芙妹一会儿见。”
杨过畅快地笑了笑，朝厨房大步走去。
“你们去哪啦，大哥哥呢？”
郭芙穿过中院门楼，向仆人吩咐几句，她刚一到内宅，就见郭襄匆匆地跑过来，小嘴高高翘起，一双淡淡细眉紧蹙，显然很不开心。
“大姐。”
郭破虏跟在二姐身后叫了声“大姐”，一看到郭芙手里的兔子，大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心痒不已，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摸黑兔短短的小尾巴。
郭芙展颜一笑，柔声道：“大姐出门办点事，你俩在家有没有淘气？”郭破虏摇头道：“没有。”目光始终不离双兔。
“大姐骗人。”
郭襄双臂抱在一起，神情洋洋，哼道：“你和大哥哥撇下我和弟弟，偷偷跑出玩，一下午不见人，爹爹知道了必定罚你。”
郭芙便往石凳一坐，笑道：“小小年纪竟学会告密啦，亏得大姐平日疼爱你。”
郭襄甚不服气，辩道：“大哥哥偏心，带你不带我们。”
郭芙伸指刮刮她的小鼻子，笑呵呵道：“我们的二小姐生气啦？杨大哥真的有事，大姐不骗你。”
郭襄头偏一边，道：“我才不上你当，爹爹回来请他定夺。”
郭芙柳眉轻挑，假怒道：“你如此顽劣，大姐以后再不带你玩了。”郭襄眼圈一红，水光闪现，却一声不吭。
郭芙见妹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心中一软，连忙柔声道：“好啦好啦，是大姐不对，我和你道歉好不？”
郭襄眼珠一转，泪水便收了回去，娇声道：“谁要你的道歉……”
郭芙一边歇脚，一边无奈地道：“那你想怎么样？”
郭襄把装有双兔的小木笼，抱到面前道：“诺，大姐给了我，我便不告诉爹爹。”郭破虏嘴角抽动，面露急色。
郭芙，暗暗叹道：“杨大哥特意买给我的呢，没一会儿又转赠人啦。”面对二妹的恳求，她也愿割爱，转眸见弟弟满眼热切地看着双兔，便向郭襄道：“你都要？”
郭襄以为姐姐不肯，忙做出委屈的样子，看向天空道：“你看，连一只小兔子都不舍得，姐姐不是好姐姐……”
郭芙捏捏她可爱的小鼻子，笑道：“你和弟弟一人一只。”
郭破虏喜动颜色，欢然道：“谢谢大姐。我要黑的那只。”
“不行。”
郭襄却抱紧木笼，嚷道：“这是我的谁也不给，你叫大姐再去买。”
郭芙道：“你做姐姐的让一让弟弟。”
郭襄闻言一嘟嘴，道：“弟弟手劲儿大，会抓死小兔子。”
郭破虏忙望向郭芙，道：“我不会。”
郭芙看看妹妹，又瞧瞧弟弟，情深骨肉，怎能厚此薄彼？当下说道：“襄儿，尊长爱小，为人之道也，夫子教你的道理你全忘了吗？大姐尚能忍痛割爱，你便不能谦让弟弟？”
“说的好。”
话音未甫，忽然一个清越熟悉的声音响起，只见那人衣随晚风轻扬，信步而来，身形轻快，飘逸潇洒。正是杨过。
郭芙心头一喜，道：“杨大哥。”
郭襄破愁为笑，第一个发足迎了过去，娇声道：“大哥哥，姐姐欺负襄儿，你评评理儿。”
“臭丫头。”
郭芙不意郭襄向杨过告状，小声骂了一句。
“襄儿怎么啦？”
杨过抚着郭襄的头顶柔声问道，星目含笑却是望向郭芙。
郭芙红唇一撇，杏眸闪了闪，心道：“还不是你的宝贝兔子惹的祸，给了襄儿破虏不开心，给了破虏襄儿闹乱子，看你怎么办。”偏头向别处。
郭襄拉着杨过的手掌，娇声说道：“襄儿喜欢小兔子，大哥哥可以送襄儿吗？”
“姐……夫……”
郭破虏生怕杨过答应，心急之下，“姐夫”几将脱口而出。
杨过星目流动，见三人情状各异，笑道：“好呀，大哥哥送你。不过，襄儿可知小兔子一天吃几次饭、睡几次觉吗？”郭襄摇了摇头。
杨过继续道：“那没几天小兔子就死啦。”
郭襄灵机一动，道：“大哥哥帮襄儿养它们呀。”
郭芙插嘴道：“杨大哥每天军务繁忙，哪顾得这些小事。”
“走罢，我有办法。”
四人来到郭芙的芙蓉小阁，杨过在一片草地上起了一座精致的小小木屋，周边围了一圈栅栏，然后将双兔放入。
杨过忙活半日，已是玉兔东升，道：“好了，襄儿破虏你们去玩吧，一会儿吃晚饭。”两小孩儿高兴地和双兔子玩耍在一起。
郭芙道：“杨大哥，到凉亭里歇会儿。”二人步上临水翠亭。
杨过抬头望向碧空银月，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芙妹，襄阳的月色好美。”
郭芙轻抿红唇，打趣着道：“杨大哥，襄阳何时是你故乡了？这可奇啦。”
杨过回头，星目含了柔情，轻轻道：“君向潇湘我向秦，此心安处是吾乡。”淡淡月华映照，郭芙白玉般的娇靥显出几丝红霞，嘴上揶揄道：“好大一股酸儒之味，杨大哥不如改拜孔夫子门下。嘻嘻……”
杨过扬声道：“也好。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郭芙挑挑秀眉，娇哼道：“去书房找你的颜如玉吧，今晚别吃饭啦。”
杨过凝目以视郭芙，道：“书外也有，比如……”
郭芙心一跳，既羞且喜，嗔道：“你惯会花言巧语骗人家。”
不舍地从郭芙俊俏脸庞移开双目，杨过仰头望月道：“说到故乡，芙妹，临安府牛家村是我们祖父定居的地方。钱塘江之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村边绕过，东流入海……”
郭芙凭栏而立，想象着杨过口中唯美的画面，道：“打跑了鞑子，杨大哥，我们回牛家村小住，好不好？”
“一言为定。”
杨过心花怒放，悠然神往道：“择三亩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再养几笼小鸡小鸭。”
郭芙笑道：“我还要种一大片花儿……”
杨过接口道：“种桃花、玫瑰、芙蓉，你喜欢的统统种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安乐太平的时光。
金风送爽，月色皎皎，醉人的花香裹住了两人，笑语连珠。

二十五章
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皇畿。
“姐夫，还有不有人来啦？”
日月如落花流水，弹指之间，又是忽忽半月。这天过午，招贤馆大门敞开，演武厅前一溜长案，杨过居中而坐，郭破虏依着杨过左臂，在他耳边小声问道。
招贤馆规模不小，房舍数十，杨过命人铺设了一个演武场，并竖起一杆杏黄大旗，上书：“招贤”两个大字，大旗迎风飘展，就算离很远也能瞧得清楚。院中东南西北，四面各立了一兵器架，刀枪剑戟一十八般兵刃透着寒光。
旌旗翻卷，金日灿灿。招贤馆里人头攒动，集齐了不少人，或打拳练武，或掰腕较劲，喧嚷热闹。
“招贤纳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放宽心便是。”
杨过微笑着说道，神雕侠之名不显于襄阳，十几天时间，招募到一百三十号人，对他而言已颇为足意。
“哈哈，杨大侠，在下三人来迟了。”
杨过话未及落地，馆外忽起一声朗笑，接着昂首阔步走进来三人，气宇非凡，却是永清三侠到了。
杨过喜上心头，心道：“你们终于来了，数日苦等没白费。”起身相迎，笑道：“在下盼三位如久旱禾苗盼甘霖，贤兄弟尊驾既到，实令鄙馆蓬荜生辉，请上座。”
向怀忠抱拳道：“杨大侠，如不嫌恶山村野人粗鄙，小可三兄弟愿投效麾下。”孟擒虎、殷融阳也向杨过行礼。
“在下求之不得。”
杨过还了礼，请三人上座，把郭破虏揽在身前，道：“三弟，见过向、孟、殷三位大侠。”郭破虏沉寂稳重，颇有父风，神色从容地向三人一一见礼。
孟擒虎上下一打量郭破虏，道：“杨大侠，这是谁家小孩？小小年纪举止不俗。”
杨过笑道：“孟兄，他是郭靖郭大侠的小公子。”
孟擒虎道：“怪不得，果然名门出虎子。”
殷融阳从袖里摸出一个精巧的小小葫芦，递到郭破虏面前，笑道：“小兄弟，初次见面，送你一只紫金葫芦，祝你平安吉祥，福泽绵长。”
“姐夫。”
郭破虏退了一步，大眼睛看向杨过，等他定夺。
“姐夫？”
殷融阳眼中闪过一抹波澜，脸上尽管笑意不减，心里却泛起了一丝丝的异味。
杨过点点头，微笑道：“殷大哥一片心意，三弟收下吧。”
“谢谢殷大哥。”
郭破虏见杨过允许，这才把紫金小葫芦拿在手里。
殷融阳手中一空，幡然而醒，展开折扇笑道：“杨大侠，上次胜负未分，不如乘此良机再比一次。怎样？”
杨过心念一动，不禁想到：“我初到襄阳无功无名，待今日亮出几手绝艺，教众人见了传出去定然对招贤馆大有益处。”欣然道：“殷兄有此雅兴，在下奉陪君子。”
殷融阳摇扇一笑，朗声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动刀动枪不免伤和气。不如这般，杨兄咱们各献一技，博诸君一笑。”
“好、好啊！”
招募到的豪杰、勇士十之七八想见识主帅杨过的武艺，一听此言纷纷大声叫喝，聚拢过来。
向怀忠向杨过拱手道：“融阳少年顽劣多有冲撞，杨兄莫怪罪。”杨过哈哈一笑，高声道：“向兄，大家以后便是自己人，太过客气则显得生分。”
三侠中孟擒虎心热豪放，这时哈哈笑道：“杨兄之言正和兄弟心意。我抛砖引玉，献丑了。”说着起身离座。
“二哥。”
殷融阳伸臂拦下孟擒虎，笑道：“比武是小弟的提议，自然应有小弟先来。”孟擒虎坐回，道：“融阳看你的了。”
殷融阳道：“杨兄，请拿五个盛满水的坛子和一条长几。”
杨过左手一扬：“准备。”
“什么事这么吵？”
就在此刻，杨过身后传来一个宛如黄莺出谷一般悦耳的语音，回头望去，只见郭芙身着黄绫粉纱衫，下衬素色绣花裙，美目惺忪，袅袅行来。
“芙妹。”
杨过见郭芙眼角残存着睡意，迎上去柔声道：“没睡好吗？”
郭芙微笑道：“还好啦杨大哥。”开馆以来，她帮着杨过登记名册，甚是轻松愉快。下午时，她在后院小憩，忽闻前厅人声如沸，吃了一惊，忙过来查看。
杨过让郭芙坐下，笑道：“芙妹来的正好，殷兄武艺超群，我们大开眼界啦。”
郭芙闻言微颦黛眉，小声道：“又比试武功啦，他们三人不服你么？”杨过低声道：“也不全是，此事稍后再说。”
郭芙点点玉首，转向三侠道：“不知道三位大侠驾到，有失远迎。”
向怀忠道：“愚等山野之人，岂敢惊扰郭大姑娘。”
殷融阳斜目见过芙并肩而坐，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花容月貌，真如一对璧人。
郭芙道：“向大侠忒谦了。”
杨过道：“开始罢。”不歇片刻，三个小厮抬来一条长几，放上水坛，躬身退在一旁。
怅然之情一瞬而逝，殷融阳举起酒壶，边饮边走，最后停身在长几一端约八步之地。忽地一张嘴，口中射出一道白线，奇快如电，“噗噗噗”数下轻响，已将五个坛子洞穿，清水流出。这一手含酒而射的功夫，当即博了一个满堂彩。
郭芙道：“这人武功当真了得。”
杨过点头道：“他将酒锁于喉中，再以精湛内功催吐而出，若与敌相斗可谓防不胜防。此等本事，我自叹不如。”
郭芙听了，朱唇微翘，道：“杨大哥，他武功不俗却也远不及你。”杨过道：“芙妹，人外有人，不可小觑。”
郭芙朝他一笑，嫣然道：“是是。他们个个本领超群，在你之上，杨大侠创业未半，招贤馆易主，该听别人发号施令啦。”
杨过勾了勾唇角，道：“我对行军布阵一窍不通，号令群雄得是芙妹。”
郭芙以掌支额，脆声道：“别，我才疏学浅管不住他们，杨大哥另请高明吧。”
杨过叹息道：“芙妹忍心弃我于不顾？”
郭芙撇撇嘴儿，轻嗔道：“少装模模样打我主意。”
杨过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白牙，道：“芙妹既然不愿，好吧。愚兄只好向请郭伯伯借调一位熟知兵法的将军了。”
郭芙杏眼瞪着杨过，哼道：“好啊杨过，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却拿爹爹压我。”
杨过满脸堆笑，道：“愚兄吃了豹子胆啊？芙妹好人做到底嘛。”
郭芙头一偏，道：“不干。”
杨过伸指扯扯郭芙衣角，软声道：“好妹妹，愚兄求你了，看在满城百姓的面子，留下来吧？”郭芙紧抿着唇儿，没笑出声。
杨过笑嘻嘻道：“妹妹不说话，愚兄当你应下了。”
郭芙嗔道：“你强词夺理。”
杨过笑道：“谢妹妹成全。”
郭芙道：“我没答应……”
在两人低声私语时，孟擒虎长身飞出，也落距长几八步之远的地方，吐气开声，吼得一声，却似半天里起个霹雳，震的地面也动，案上坛子尽数爆碎。
杨过赞道：“好功夫！”场下众人也齐声喝彩。

二十六章
斜阳半挂，一道云霞染红了天角。孟擒虎凝气卓立，甚有威严，宏声道：“雕虫小技，微不足道。各位英雄见丑了。”
“不起，了不起。”
杨过拍案连连喊好，便问道：“孟兄一喝之威不啻于佛门无上神功狮子吼，不知是什么武功？”
孟擒虎呵呵笑道：“我瞎练，没有名目。十几年前我在山中看见猛虎捕食野猪……”原来他少时家贫，以打柴为生，一日入山，忽闻虎啸，撼天动地，百兽震惶。
孟擒虎避无可避，急中生智，爬上一棵大树才捡回一命。又数年后遇奇人传授武功，终成高手，悟得此功。
杨过微笑道：“孟兄悟性奇高，在下深为佩服。孟兄请入坐休息。”
孟擒虎走回原座，笑道：“杨兄武功卓绝，在下不过班门弄斧，惹人发笑罢了。”
郭芙见两人谦虚来谦虚去，插嘴说道：“你们也是一代大侠，互相奉承没完没了，岂不叫人笑话。”
杨过哈哈一笑，打圆场道：“孟兄，我这妹子心直口快，倒无他意。”
孟擒虎也不在意，笑道：“郭大姑娘所言极是。”偏头朝向怀忠，道：“大哥，我和融阳已经演示完，下一场大哥出手么？”
“嗯，到我了。”
向怀忠欠身离座，径直走向兵器架，道：“在下也无惊人技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属弓箭了。”
杨过道：“向兄，箭靶放多少步外？”
向怀忠取下一支梨花弓，道：“一百八十步。只不过，我要人举靶不停奔走，杨兄见谅。”
杨过道：“要多少？”
向怀忠拉弓试了试，道：“九个箭靶。”
杨过稍一沉吟，向众人朗声道：“哪位兄台上来举靶？在下必有重赏。”众人面面相觑，唯恐向怀忠失了准头，箭矢招呼到他们身上。
郭芙见无人上前，按奈不住，起身叫道：“怕死贪……”话没出口，杨过比她更快，飞掠而出，身形一闪飘至院中，道：“将若身先士卒，士则无贪生之念。”左手持起一个箭靶。众人见他忽然露了这手轻身功夫，不由得人人骇然。
自古道：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杨过挺身而出，孟擒虎、殷融阳自不甘落后，各举起一个箭靶。
“我来。”
“算我一个。”
众人中又六人跳出加入，那箭靶下面接有一柄，九人身手矫捷各持一个，在演武场中奔足游走。
“各位英雄，我发箭了。”
向怀忠立定身，拈弓搭箭，左右射之，去似飞电，果然奇妙，看的众人齐声叫采，连郭芙都看得呆了。
你道为何？只见他一手发三箭，连开三弓，飕飕九枝，箭箭上靶，并无虚发。
“大侠百步穿杨之功，便是李广再生也不及矣。”
杨过闻声，星目一扫人群，见一青衫相公拍手称妙，年约十七八岁，相貌奇伟，竟不识得。移步过去，问其姓氏。
那相公见了礼，道：“贱士范天顺，鄂州人氏。”
杨过还礼道：“久仰，久仰。在下杨过。”
范天顺又一揖，直言道：“小可自知才疏学浅，难堪大用，愿做马前一小卒。”
杨过料他必有真才实学，单手向扶，喜道：“范兄文武兼备，休言谦词。里边请，且坐一坐说话。”
郭芙看得大是惊凛，暗暗忖道：常听爹爹说，江湖上藏龙卧虎，老一辈的不说，杨大哥在年轻的一代中，已可称得上罕有对手，但今天永清三侠奇技跌出，令人不可臆测，眼看这三人年纪只不过大自己三四岁，他们使出的武功，却都是未见未闻之学，这么看来，当真人上有人。”想到这里，平日的轻怠，不觉为之尽敛。
殷融阳摇着折扇，笑道：“杨兄，该展露一手的时候了。”
“三位武功超群，我深为佩服，也来凑凑热闹。”
杨过向郭芙打个手势，道：“芙妹，你和三弟退远些，用手指塞住双耳。”
郭芙不明其意，但依言照做，只见他纵口长啸，宛若龙吟，直上天际。
郭芙与弟弟退到三丈之外，塞住了耳朵，听了杨过这么一啸，仍震得她俩心旌摇荡，如痴如醉。
啸声悠悠不绝，只听得人人变色，接着纷纷摔倒，殷融阳、孟擒虎先后立足不稳，仅余向怀忠，郭芙姐弟三人勉强直立。
杨过怕震伤郭破虏，长袖一挥，住口停啸。过了一会，众人才慢慢站起。郭芙心中盈满喜乐欢愉，郭破虏拍着手掌稚声喝彩。自此众人无一个不钦敬杨过。
杨过微微一笑，朗声道：“房上的朋友，请现身罢。”此言一出，人人哗然。
“嘻嘻，杨大侠武功卓绝，厉害、真厉害。”
随着一阵银铃般娇滴滴的笑声，自屋顶跃下一个翠衣紫衫的妙龄少女，身法优美轻盈。
众人转过脸去，却微微一震，那姑娘看来二九芳华，细细的眉毛，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身材娇小，望之非常俏美可喜。
郭芙一皱眉头，凑近杨过道：“杨大哥，此女武功不弱，是敌是友？”杨过低声道：“她在房顶好一会儿啦，想来没有恶意。”
郭芙面色微冷，向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
少女笑道：“郭姐姐容禀，小妹燕忘情打小爱凑个热闹。昨天偶闻杨大侠在招贤纳士，便不请自来瞧瞧。”
郭芙愣了一下，道：“你识得我？”
燕忘情背负双手，走到郭芙身边，笑道：“小妹家就在一江之隔的樊城，郭姐姐大名如雷贯耳，襄樊两地谁人不知？”
“妹妹过誉啦。”
郭芙去了戒心，笑吟吟握住她的玉手，道：“妹妹好高的武艺，姐姐大开眼界。杨大哥号召天下豪杰抵御鞑子，妹妹愿否留下来？”
燕忘情笑道：“妹妹正有此意。”
杨过斜目瞧了眼郭芙，打趣道：“芙妹，看来我要另设一支娘子军啦。”郭芙笑道：“好啊，但愿心想事成。”招贤馆一下到了两个美人儿，气氛不禁高涨起来。
燕忘情亦不拘小节，很快与众人混得熟了，举臂拍拍孟擒虎的肩头，欢笑道：“大块头儿，那虎啸功怎么练……”
“少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恰在此刻，忽然一道人吟歌徐步走来，身后是一男一女，只见那女子面挂喜色，款款而行，冲杨过笑了一笑。
那男子脸上透着兴奋，向杨过挥舞手掌，叫道：“杨大侠，我们又见面了。”杨过颔首致意。
郭芙见那女子端丽秀美，不觉皱眉，道：“她是谁，你们认识？”杨过眨着眼睛，微笑道：“那位初阳道长芙妹认识，这双姐弟便是我跟你提过的神医木姑娘和胡兄弟。”
郭芙撇着嘴道：“你的话没一句真的，人家怎知你是不是骗人。”
杨过看着她，笑道：“我的事芙妹不都知道么。”
郭芙白了他一眼，道：“话不能乱讲，杨大侠做过哪些‘好事’，你自个一清二楚，我可不晓得。”
“芙妹吃醋啦？”
杨过大着胆子，似玩笑一般在郭芙耳边低声问。霎时间，郭芙涨红了俏脸，咬着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对不起芙芙妹，我该死……”
杨过心下懊悔自己出言轻薄，不敢看她，匆匆绕过长案，箭步迎接初阳道长、木云清姐弟，一个个都相见了。叙礼罢，众人进得正堂，列两行坐下，设了酒宴。

孟擒虎怕二人闹了气，伸手拍拍胡不愁肩头，笑道：“胡小兄弟，哥哥虽然粗野，但若论领兵拒敌自问还有两下子，小兄弟愿不愿跟我干？”
木云清心一喜，微笑道：“舍弟初到襄阳，经验尚欠，若蒙二哥照拂那最好不过，云清多谢你啦。”
孟擒虎见木云清温婉清丽，口唤“二哥”，面上忽然现出些许腼腆，挠挠头道：“木姑娘神医妙手，在下、在下敬佩的很。”木云清见他这幅神态，抿着唇儿轻轻而笑。
大厅上点着几支牛油粗蜡，烛光照映，笑语不断。杨过、郭芙作为东主，位于北首正位。郭破虏便在她坐席之旁。
郭芙见席上诸路人才毕集，心中高兴，同众人连干了几大碗酒。
杨过眼见郭芙又拿起酒碗，低声道：“酒喝太多对身子不好，芙妹不饮了。”按住她的葱白玉手，巧妙地夺了过去。
郭芙轻轻笑道：“就你管的多。”心里却是暖暖的。
杨过收回手掌，温声道：“我答应郭伯伯照顾好芙妹，不能食言。”
郭芙眉眼一弯，娇笑道：“杨大侠骗人，眼都不眨一下。”
杨过一边听郭芙说，一边回敬向怀忠、殷融阳。
殷融阳一口气喝完酒，道：“杨大哥，咱们们起兵抵抗蒙古，大军当以何名为号？”
向怀忠接口说道：“招贤馆乃杨大哥一手所立，就叫杨家军罢。”
孟擒虎宏声道：“神雕侠号令一出，天下莫敢不从，以杨家军为番实至名归。”众人纷纷附和。
杨过却摇头道：“不妥。”
郭芙心一动，道：“杨大哥另有高见么。”
杨过稍稍沉吟，眼角瞥见郭芙右臂红袖，便道：“天下义军数百路，重名者甚多，吾等若不别开生面，则风头不显。这样吧，大家日后行军对阵，每人臂上系一条红巾，号红巾军。驱除鞑虏，不死不休。”此言一出，众人都觉妙极。
初阳道人道：“红巾军初立，首要是解决粮饷，其次是立军规军纪。”
范天顺道：“红巾军不属朝廷，银粮需自筹。大家不妨凑一凑，先解燃眉之急。”
杨过道：“编写军法就交由道长和范兄。至于钱粮，我这儿有三千两。”
燕忘情应道：“我出五百两，但要明日奉上。”说着，斜睨胡不愁一眼。胡不愁回以怒目。
向怀忠道：“我和融阳、擒虎共出两千四百两。”
范天顺道：“我二百两，外加每年十亩良田收的租钱。”
木云清站直了身子，向杨过道：“杨大哥，云清和不愁四海为家无有资产，不但帮不上忙还有一事相求。”
杨过道：“木姑娘请说。”
木云清微微扬头，道：“劳驾杨大哥在招贤馆旁边立两间医舍供云清治病救人，军中子弟伤寒杂病诊金全免、亲眷半价。”
胡不愁叫道：“凭我和表姐的医术，不日必将轰动全城。”
杨过心中大喜：“此二人医术绝佳，便如华佗在世，一旦声名鹊起，对红巾军壮大发展大有益处。”当下欣然道：“这事简单，二位静候佳音吧。”
初阳道人站起身躯，说道：“老道自幼家贫，两袖清风。几十余年来，仅有几册旧书随身。”侧身从椅后兜囊里拿出几本书，分了众人。
殷融阳打开一瞧，惊喜道：“太公兵法！道长厚赐，千金难买啊。”
初阳道人微笑道：“为将者不可不知兵法，小小玩意儿，望诸君笑纳。”众人一一谢过，酒酣而散。
晚风习习，红烛微晃。灯光下，郭芙随手翻开一页账册，凝目瞧着，不由蹙起黛眉。这些年，靖蓉夫妇广纳四方豪杰，耗资甚巨，财力已显式微之状。
白可心咬了咬唇，道：“小姐，可心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郭芙合上账册，抬头问道：“怎么啦？”
白可心道：“杨公子与小姐相交莫逆，大力资助理所应当。可那木云清和小姐非亲非故，值得下这么大本钱吗？”
郭芙呵呵一笑，道：“木姑娘是杨大哥新任的医药官，我帮她即是帮杨大哥。你平日不是挺聪明干练的嘛，怎想不通了呢。”
白可心暗叹道：“自家小姐哪都好，美中不足的是天真有余，精明不足。”心里如此想，嘴头上说道：“我下午去接小姐时，见过木云清一面，一副狐媚样，小姐要小心啦。”
“哈哈……”
郭芙闻言，笑的花枝乱颤，道：“小丫头蛮有趣的啊。实话跟你说，杨大哥和木姑娘只是普通朋友。”
白可心急道：“小姐啊，人心隔肚皮。”
郭芙止住笑声，轻轻道：“你不了解杨大哥的为人，没事的，放心吧。”说到这儿，才懂白可心话中之意，忙道：“杨大哥是有家室的人，我和他清清白白，你莫要瞎猜乱想。”
白可心呆了一呆，小声道：“杨公子明明对小姐……”
郭芙没让她说下去，幽幽道：“我和杨大哥一块儿长大，情若兄妹，他做的一些事，可能教你误会啦。”白可心决计不信，却也再未多言。
郭芙又道：“你下去吧，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有点累，不叫你别来打扰。”“是，小姐。”白可心行礼退去，到一楼伺候。
郭芙一手托腮，对着烛光发呆良久，直至鼓响二更，才入榻安歇。

二十八章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这一天清晨，细雨飘飘，冷风阵阵。“咚、咚、咚……”三通鼓响，杨过点卯聚众，焚一炉香，教初阳道人颁布号令。
初阳道人应了一声，踏步出列，高声道：“北蒙犬戎枉无仁义，荼毒生民，如坐水火，罪恶贯盈，皇天震怒，吾欲兴义兵，行吊民伐罪之师，正代天以彰天讨，救民于水火。诸多大小兄弟，各军统领，相亲相近，毋得同室操戈。如有故违不遵者，定依军法治之，决不轻恕。今开：红巾军主、副帅三员：杨过、郭芙、向怀忠。军师：初阳道人。再命：初阳道人、范天顺掌管钱粮。前锋营统帅：孟擒虎，胡不愁副之。左卫营统帅：向怀忠。右卫营统帅：殷融阳。另设巾帼营统帅：郭芙，木云清、燕忘情副之。监军三员：初阳道人、向怀忠、范天顺。红巾军总医官：木云清，胡不愁。再设哨探营、游翼营、水军营、掘子军……”半个时辰后，众人分拨已定，都道杨过知人善用，均无微词。杨过又挂出军法七十二令，众豪杰观之，无不敬谨。
杨过设下早宴，叫初阳道人等人都到堂上。他对众道：“今日红巾军初立，百废待兴，各兄弟当齐心协力，患难相扶，一同保国安民。”众皆同声应之。
向怀忠帮把早点摆好，说道：“截止今日红巾军已在襄樊等地招募到三千子弟，短时日内进展迅速，燕姑娘居功至伟。”
杨过点了点头，微笑着向燕忘情道：“向兄之言对极，我给燕姑娘记一大功。”
燕忘情捶了捶大腿，笑道：“杨大哥，记功免了，让我歇息两天吧。”
杨过伸四根手指，微笑道：“我准你休沐四天，奖十两银子。”
燕忘情喜道：“多谢杨大哥。”
殷融阳发出一声轻叹，道：“人一多钱粮消耗也快，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
范天顺道：“这些天我们共筹得白银三万余两，而红巾军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照此下去至多维持三个月。”
杨过皱起剑眉，问道：“军师可有良策解眼下困境？”
初阳道人轻轻一捋胡须，笑道：“不敢称良策，旧法子倒有一二个。一，抽调军中善经营之道的兄弟派往各地开设酒楼、茶肆、客栈。第二就是购买田产交给佃户耕种，从中收取钱财来充作军资。”
杨过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忻悦，道：“妙啊。此事由军师全权负责，所需人手、银钱自行调取，不必请示我。”初阳道人抱拳领命。
早会散后，杨过独留下木云清，道：“木姑娘，在下想请你帮个忙。”
木云清倩然的一笑道：“是否郭大姑娘抱恙？”杨过点鼓聚将，唯不见郭芙，回想昨天瞧过她脸色，便即猜到缺席原因。
杨过微是一怔，颌首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白可心姑娘早上向我说芙妹病了，不能按时报道。过了这许久，也不知芙妹好些没有。”
木云清嘴角含了浅笑，道：“郭大姑娘的病不……”她本欲说不治自愈，斜目一瞧，见杨过神情焦忧，便改口道：“杨大哥稍等片刻，我去拿药箱。”
杨过谢道：“有劳木姑娘。”
秋雨如丝，天空时阴时晴。
“妈，女儿家太苦啦，芙儿下辈子投胎做男儿身。”
郭大姑娘闺房之中，只见她拥被斜倚在床头，一副慵懒的神态，不时紧蹙黛眉，小脸发白，楚楚可怜。
黄蓉坐在床边，一手轻按女儿手腕，柔声道：“净说傻话。脉象已渐平稳，不甚痛了吧。”
郭芙柔弱地望着母亲，轻微地点点头道：“妈，杨大哥今天点卯拜将，进行的顺利吗？”
黄蓉微笑道：“等一会过儿来了你问他呀。”
郭芙道：“啊？杨大哥跟妈说的吗？”
黄蓉扶郭芙躺下，笑道：“以过儿对你的关心，这还用说？”
郭芙眨眨眼睛，轻声道：“女儿身子不适，怎见得杨大哥，妈你替芙儿回了他吧。”
黄蓉微微一笑，说道：“我猜过儿请了木姑娘，人家诚心诚意，我不好拒客于门外呀。芙儿此刻病弱娇美，宛若西子捧心，谁见不怜？就不想让杨大哥瞧一瞧？”
“妈……”
郭芙雪面一红，拿被遮住口鼻，低声道：“杨大哥没在爹爹帐下听用，而是另起炉灶，妈你气不气？”
黄蓉看着女儿清净的眼眸，轻轻笑道：“过儿风华正茂，才智武功两臻妙境，小一辈中无人能及，正是你爹爹的后继之人，我为何气恼。”
郭芙小嘴一噘，道：“爹爹偏心，不传芙儿九阴真经。”
黄蓉笑道：“我看你横眉怒目的样子，过儿私里当真下没教你么？”郭芙没应话，忽而道：“妈，杨大哥来咱们襄阳究竟为什么？”
黄蓉暗暗思付，心道：“过儿迟迟不向芙儿表露心迹，时机未至还是另有隐情？”一转念，便道：“可是过儿有越轨之举？”
郭芙见母亲生疑，当即一口否定：“没有、没有。杨大哥以礼相待，芙儿好得很。”
黄蓉又道：“你觉得过儿哪里不妥？”
郭芙声音小了下去，幽幽道：“芙儿愚笨说不好，杨大哥的心事也不告诉女儿。”
弹指间，黄蓉心思几转，试问道：“芙儿，假如过儿回心转意，求……”恰好这时，门外脚步声起。
“芙妹在吗？”
郭芙忽闻杨过的声音，忙用锦被蒙住头，道：“妈，芙儿睡了，别让杨大哥进来。”
黄蓉笑了笑，扬声道：“是过儿啊，请进。”木门呀然而开，黄蓉转目瞧去，见杨过和木云清轻步进了房来。
杨过叫了声：“郭伯母。”星目却望向“蒙头而睡”的郭芙。
木云清衽敛而拜，轻声道：“晚辈木云清见过郭夫人。”
黄蓉站了起来，笑道：“木姑娘无需多礼。你们慢聊，我有点事先走了。”随即出房，带上了门。
杨过站到秀床前，关切地柔声问道：“芙妹你身子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郭芙只好探出头，浅浅微笑一下，安慰道：“没事，可能昨夜着了凉，别担心啦杨大哥。”
杨过点了点头，道：“嗯。再让木姑娘瞧瞧吧。”
木云清走上前，微笑道：“郭姐姐，小妹为你诊治。”事已至此，郭芙不好驳了杨过心意。
木云清凝目一看郭芙脸上神色，转头对杨过道：“郭姐姐已经转好，这几天少动宜静，忌辛辣、生冷食物，不出三五日既能康复。”
杨过心下一松，道：“木姑娘果然医术超群，佩服佩服。”
木云清微笑不语，莲步走到桌边，燃起一块香料放入香炉，道：“此香是我秘制，祛秽驱邪安眠，对郭姐姐大有益处。云清留了一道方子，方便郭姐姐下次使用。”从药箱取出一页纸压在桌上。
“嗯？”
杨过拿过药方看了一眼，心生疑惑，便道：“芙妹不是着凉吗？木姑娘，你开的几味药分明不对。”
郭芙俏脸微红，拽拽杨过衣袖，小声道：“我没事啦。木姑娘是神医嘛，自然不能以常理而论。”
“杨大哥郭姐姐，医馆病者颇多，小妹先去了。”
木云清怕杨过追问，嫣然一笑，合上医箱，请辞而走。
杨过将其送出，不一会返了回来，道：“芙妹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做。”
郭芙心感他的体贴，柔声道：“杨大哥你今日拜将，给了芙儿什么官儿？”杨过椅上坐了，笑道：“红巾军副统帅、兼统巾帼营。可惜啊不是朝廷正式任命，不然咱们也耍耍官威儿。”
“啊……”
郭芙惊喜之下，身子一挪，不禁痛呼出声，喘了口气道：“杨大哥……好疼……”杨过吓了一跳，道：“芙妹你不是着凉，我去找木姑娘来。”
“别别……”
郭芙慌忙叫住他，深吸一口气，道：“女儿家的事，木妹妹也无法子。杨大哥算了吧。”
杨过隐隐想到了什么，不由大是怜惜，柔声道：“嗯，我知道了。木姑娘的方子想必管用，你躺好，我这便叫可心熬药。”
郭芙又羞又急，美目圆睁，嗔道：“你、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你敢乱说，我我饶不了你。”
杨过不与她争辩，柔声说道：“嗯，芙妹的话儿，愚兄绝不违逆。”
郭芙道：“那好，我现在生气啦，你说笑话教我开心。”
杨过畅然一笑，就把江湖上的一些奇闻异事，一件一件说于她听。

三十一章
杨过打破唐州，传令休得残害百姓，收点仓库钱粮，就在唐州府里做个庆功宴，犒赏三军将士。
宴罢，月上柳梢。杨过郭芙都无睡意，相约河边赏月，水光粼粼，银辉洒落大地，四下里一片朦胧安宁。
二人沿河闲步，吹着轻拂夜风，十分惬意，走得累了，便停足在一株柳树下休歇。
杨过抬起星目，对月轻轻吟道：“三尺剑锋安天下，一轮明月万千诗。”
郭芙偏头嫣然一笑道：“诗是好诗，可到了你嘴里，我怎么感觉不伦不类哩。”
杨过哈哈笑道：“姓杨的小叫花出身，书没读过几本，东拼西凑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郭芙嗔他一眼，道：“耍宝儿。”
杨过拍拍身旁空地，道：“芙妹过来坐。”一边说一边用披风折了一个软垫。
“杨大哥，我们守得住襄阳吗？”
郭芙就在杨过身侧抱膝坐下，一手托腮问道，衣衫的带子微微飘动。杨过想起当年自己也曾问郭靖，便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守得住、守不住，尽人事而待天命罢。”
“杨大哥，我以前怕得要命，是不是很可笑？”
郭芙轻轻的笑了，如一朵花儿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华彩，娴静怡人。这话她深藏心里多年，没向任何人吐露，但杨过生性活泼，谈笑之间，往往令人如坐春风，似饮美酒，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杨过见她娇态婉然，似一块无瑕美玉， 不由一呆，低声道：“芙妹非是贪生怕死，而是怕失去郭伯伯郭伯母。父母之爱若决江河，沛然而莫之能御，然羔羊跪乳，为人儿女又何尝不眷恋父母呢？”
郭芙睁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杨过，一会儿才道：“杨大哥，我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
杨过惆怅暗生，心说：“傻妹妹，你仍是这般烂漫纯真，而我的心事你却半点不知。唉……”
杨过又道：“人同此情，心同此理嘛，并不难猜。”
郭芙瞧了杨过一下，心想：“杨大哥无父无母，自小受人轻贱，身世可怜，也一定非常想念爹爹妈妈吧。”于是柔声道：“杨大哥，今年清明若没战事，我们去拜祭杨叔叔穆阿姨，好不好？”
杨过心中一暖，立时高兴的道：“我妈妈见到你，九泉之下必然惊喜万分。”
郭芙见他兴高采烈，却微嘟红唇道：“你高兴的太早啦。到了嘉兴我要告诉穆阿姨，你总是欺负我、惹我生气，对我一点都不好。”
杨过哈哈一笑，忽转话头道：“芙妹，我已经攻陷了一座城。”
郭芙一怔，雪白的面孔泛起丝丝红晕，轻“嗯”了一声，小声道：“你想怎样？”
杨过凑过去，低声笑道：“芙妹不给我点奖励吗？”
郭芙向左撤了撤身子，娇嗔道：“你想得美，现在仍然是平局，少打歪主意哦。”
杨过俊面含笑，凑着到郭芙的面前，笑道：“芙妹想我输还是想我赢？”
“没正经。”
郭芙举手打了他肩头一下，正色道：“骄兵必败，你把事情搞砸了，我饶不了你。”
杨过见郭芙默许了自己，逸兴遄飞道：“芙妹勿虑，我没把握岂能口出大言啊。”
郭芙芳心一动，问道：“你准备打哪儿，需要多少兵马？”
杨过笑道：“取南阳兵力不足，就打新野吧，我只需三百精兵，半日便能克城。”
“什么！”
郭芙一听，惊得站起，叫道：“杨过你疯了吧！区区三百人就想夺新野，简直异想天开，我不同意。”
“芙妹别急。”
杨过伸手拉她重新坐下，慢慢说道：“芙妹，将在谋、用兵在奇，这三百人意在诱敌出城，我乘小红马以迅雷之速斩敌首脑，城可破也。”
郭芙摇头道：“鞑子不能轻易上当，你计不行。”
杨过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已探明那新野马步兵都统萨人虽勇武过人，却极好渔色，上行下效，他部下偏将多是此辈。”顿了一顿，微笑着望向郭芙，继续道：“我的芙妹倾国倾城之姿，领兵征讨的话，他必被你所迷，还乖乖出城受戮？”
“好呀杨过，你拿我做诱饵。坏死了！”
郭芙狠狠瞪了杨过一眼，小嘴儿高高嘟起，起身向一侧走了几步，和杨过分开一些距离。
杨过也跟过去，扯脸笑道：“生气啦？愚兄不该胡言乱语，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作了一揖。
郭芙心口闷闷的，颇为不适，冷哼道：“我没想到你为了赢我，竟如此不择手段。”
杨过一愣，直起腰道：“芙妹这么想我？”
郭芙抬起头，一双明眸凝视着杨过，微怒道：“不就是杨哥哥么，我现在就叫你杨哥哥、杨哥哥杨哥哥……怎么样？满意了吗？何必拐弯抹角，打着为国出力的幌子利用我。”细腰一扭，往回路跑去。
杨过身形电闪，眨眼之间来到郭芙面前，柔声道：“妹妹在我心中一直如神妃仙子一般，圣洁不可亵渎。我敢对天起誓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襄阳，绝没半点轻视妹妹的想法。”
郭芙看着杨过点漆般的眼睛，深邃干净，写满真诚，不禁垂下头去，道：“哦，是我误会你啦，杨大哥你别生气。”
杨过心弦一松，叹道：“你这丫头耍起脾气蛮吓人的。”
郭芙暗自得意，娇哼道：“知道了厉害，看你还气不气我。”
杨过点了下头，微笑道：“好妹妹，你刚才叫了我杨哥哥，可不能再改口。”
郭芙的小脸一红，强辩道：“都是你捣乱，不算不算。”
杨过看了她发红的面庞，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双柔荑，柔声道：“妹妹、芙儿，我、我有话说……”郭芙一时怔住，大眼睛望着向扬，不知该做什么，一颗心儿怦怦乱跳。
杨过也好不到哪去，心怀异常激荡，一腔柔情蜜语，仿佛卡在了喉咙，双唇颤动，掌心渗出了汗。
“主公。”
蓦在此刻，初阳道人拿着一本账册，向两人走了过来。
杨过一惊，慌忙松了手，迎上去道：“军师还没安歇，是有要事？”郭芙躲在杨过身后，粉面一阵发烫。
初阳道人心知来的不是时候，忙道：“斥候来报南阳鞑子蠢蠢欲动，唐州非久留之地。贫道清算已毕，得粮十五万石、银五万，金二两，马匹八百，主公请过目。”双手递上账册。
杨过不接，微笑道：“不必不必，军师辛苦了。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各家赐粮米一石，以表人心，再劳烦军师设驿招募新军，后日一早大军起拔。”
初阳道人赞道：“主公英明。”
杨过道：“芙妹、军师，天色已晚，咱们回罢。”郭芙“噢”了一声，默默跟在他身旁，低头弄着衣带。
过芙的事，初阳道人心知肚明，笑了笑道：“主公，贫道上月在岳阳楼遇到一故人，他酒后对贫道说江陵城中藏有梁元帝宝藏。”
“宝藏？”
杨过郭芙既惊又喜，对视一眼，郭芙道：“既是宝藏，取之定是极难。”
初阳道人捋着长须，笑道：“郭姑娘说的不错，据传梁元帝藏妥宝藏后，将所经手的官兵、匠人尽数杀死，后来他为北周官兵所害，宝藏就此绝了踪迹。其后数百年间，此绝密消息只有少数人知晓。”
杨过道：“若能得到宝藏，襄阳便再也不愁军资啦。”
初阳道人把账册收入袖中，一笑道：“贫道略知堪舆望气之术，不知主公愿否江陵一行？”
“好极了！”
杨过知这道人神通广大，言无虚发，不禁大喜，郭芙也是高兴不已。
第二天，杨过就把府库金帛，仓库米粮，装载四五百车并八百余匹好马，使燕忘情领一队人马，护送回襄阳。

三十三章
碧水丹山映杖藜，夕阳犹在小桥西。
郭芙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不言不语，茶饭不思，仿佛丢了魂一般。这可吓坏了白可心，慌忙去请黄蓉。
“芙儿。”
不久，黄蓉进了屋里，关上了门。她走到内室床边，看一眼桌上冷炙，轻轻叹了一 口气。
“妈……”
郭芙陡然回过神来，自己坐在屋中床上，黄蓉和白可心都在床边，窗外暮色满天，已是黄昏。她呆了一呆，这才想起自己睡了一个白天。
黄蓉见女儿愁眉不展，无精打采，柔声说道：“芙儿，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郭芙眼眶微红，摇了摇手，低声道：“不要紧，妈妈不必担心。”黄蓉心倏地一动，神色忽凝，说道：“你出征这些日子里，过儿对你做什么是不是？”
郭芙脸色微变，缓缓抬起头来，道：“妈，女儿好傻……”
黄蓉上前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又问：“和过儿置气啦？”郭芙摇着头，不发一语地垂下粉首。
白可心望了望窗外，说道：“夫人小姐，天色不早了，可心去准备完善。”借故走了。
白可心一走，郭芙再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哇的一声，伏在母亲腿上，放声痛哭。
黄蓉轻轻抚着女儿柔顺的秀发，柔声道：“过儿都和你说啦？”见女儿粉面垂泪，目光凄苦，智慧如她，哪还不明郭芙的心事？
黄蓉柔声道：“芙儿，有什么不顺心，就说出来，好端端的，哭什么啊？”
郭芙低头不语，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妈，芙儿喜欢杨哥哥，从小就喜欢他、只是女儿愚笨现在才知心里事……”
黄蓉看女儿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追悔不已，当年若不是自己猜疑杨过，执意送杨过去终南山，何至于落得今日难以收场的局面？伸出双臂将郭芙拥在怀抱中，轻声道：“芙儿，是妈不好，弄巧成拙害了你和过儿。”
郭芙摇摇头，轻声叹道：“芙儿不怪任何人。妈，都是天意，杨哥哥很好很好的，妈别再疑他，真心待他好不好？”
黄蓉轻轻将她推开，妙目上下一打量，笑道：“你们都对过儿好，就我亏待了他是不是。”
“妈……”
郭芙到此地步，心乱的厉害，涩然道：“女儿真是没用，看不清自己内心，杨哥哥明明对芙儿那么好，芙儿却以为他不怀好意，还斩他一只臂膀……”说到此处，芳心凄苦，眼角又溢出几滴清泪。
“过去的事，过儿不会计较的。”
黄蓉一边安抚，一边抹掉她眼泪，柔声道：“冥冥中自有造化，早了不可，晚了亦不可。你和过儿时至今日，终是玉琢成器，峰回路转，更应该珍惜彼此。”
郭芙沉默一阵，潸然道：“可是可是，芙儿不知道怎么办……”她对杨过的倾慕、眷恋固然刻骨铭心，却觉得愧对小龙女，于心难安。
黄蓉知女儿顾虑，温声道：“过儿素来飞扬勇决，行则必有方。你与其自艾自怜，何不向他问个明白。”
郭芙呆了一呆，道：“杨哥哥昨晚来过……”是夜，天晴月白。杨过与军师商议了江陵夺宝的行动路线以及所需人手，回到家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一进屋就看到桌上那幅打开的画，心知是郭芙看过，不由的紧张起来。
思付有顷，杨过下定决心，径直来到郭芙秀楼，刚一步入院中，见白可心满脸微笑地站出来，低声道：“杨公子，大小姐心情欠佳，您要不改日……”
杨过暗皱剑眉，道：“我不打扰芙妹，在门外说几句话。”举步走上秀楼，隔着门窗，轻轻唤了一声“芙妹”。
郭芙怔怔地观望着灯芯出神，蓦然见听到杨过的声音，神色一阵慌乱，道：“我、我睡了，你走吧。”
杨过站着没动，柔声道：“芙妹，你没事吗？我想和你说会儿话。”郭芙心中五味杂陈，叫道：“我现在累得很，不想听。”杨过张了张嘴，不敢逼得太急，沉默下来。
“你还不走？”
郭芙强装镇定，熄了红烛，和衣而卧，心里乱糟糟的，睁着一双湿润的美目，想着打发走杨过。
杨过等了一会，道：“芙妹，我和军师明日动身赶往江陵，大概半个月回来，你在家好好呆着。”
“什么？”
郭芙吃了一惊，忽地坐起，黑暗中下床登上绣鞋，但很快恢复平静，说道：“嗯，我知道了。你此去路上小心，莫着了敌人的道，我等你回来。”她说到“我等你回来”几字，自伤十年蹉跎，现下又要分离，眼圈微微一红，随即咬住下唇，忍着不流眼泪。
杨过也知郭芙此时不可能接纳他，叹了口气，柔声道：“芙妹保重。”无奈之下，转过身子，在夜色中走了……
黄蓉道：“你和过儿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郭芙唉了一声，幽幽道：“妈，这是芙儿的劫数，就让女儿亲自解决吧。”
黄蓉让女儿躺下，盖好被子，微笑道：“傻姑娘，你和过儿走到今天实属不易，不要辜负了彼此，就算是天大的难事，你们相互扶持一起面对，还有什么好怕的？”
郭芙经母亲开导，心情好上不少，点头道：“妈，芙儿记住啦。杨哥哥待芙儿情深义重，芙儿绝不会对不起他。”
黄蓉欣然一笑，道：“嗯好，一会儿吃了晚饭睡一觉，别想太多，明天就好啦。”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郭芙早早起来，练了一遍剑法和轻功，就在芍药亭里，一针一线绣起花。风过发丝，花香盈袖，而佳人的心却已飘到数百里外的江陵城。
这时，木云清和燕忘情悄悄走到，两人互视一眼，见郭芙正在刺绣，燕忘情探头来看，见了绣的是手帕，登时笑道：“芙姐姐，你这手巾绣的不错，绣功进步啦。”
“两位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郭芙吓了一跳，赶紧丢了针线，小手乱揉，把一块布揉了个团，藏到身后。
燕忘情道：“刚到呢。”
木云清笑道：“芙姐姐，让我看一下绣的什么，好不好？”
郭芙小脸胀红，拨浪鼓似地不住摇头，把那布团攥在手中，道：“不要啦，我绣得不好看。”
燕忘情坐到郭芙身旁，笑吟吟道：“芙姐姐，杨大哥走了，你想不想他？”郭芙羞涩地轻声斥道：“臭丫头，你胡说什么，谁想他啦？”
木云清微笑道：“这么说来，姐姐绣的手帕是送杨大哥的了。”
郭芙眼珠朝她瞄了瞄，又瞧瞧燕忘情，叹道：“不瞒两位妹妹，我现在烦的很。”
木云清道：“姐姐既已心悦杨大哥，就当想方设法和他在一起，即使飞蛾扑火也至死不悔。”
燕忘情笑嘻嘻接话道：“就像木姐姐追求孟二哥一般，芙姐姐照样儿学嘛。”木云清脸颊一红，微笑不语，脸上满是娇羞神态。
郭芙笑道：“别说人家，情妹喜欢谁？”
燕忘情玉手一扬，咭咭笑道：“嘿，王孙不学多情客。我已立志悟道，待天下太平，我便和军师一块儿云游四方。”
郭芙不意她有此念，惊道：“那怎行？情妹美好年华，真要长伴青灯黄卷？”
“不聊这个啦。”
燕忘情连连摆手，转移话题道：“姐姐和我们去江陵吧，助杨大哥一臂之力。”
郭芙看了二女一眼，道：“两位妹妹是有备而来喽？”木云清点头道：“寻宝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我怕二哥他们有危险。”
郭芙早有此意，道：“好，妹妹稍等，我回房拿包袱。”唤来白可心简单交代一番，拿了行囊，便和木云清燕忘情一起离开。
“她们去哪儿？”
郭芙多日推故不见，耶律齐心烦意气之际，上街闲走，忽见三女风风火火地向城外飞驰，不由疑惑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