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白音甚至没有给我们一点上岸吃烤羊肉串的时间,锐乙号就又出发了。 这一次我们撇下了锐丙号和锐丁号,也撇下了第三舰队。 单船远去吉达港其实非常冒险,但是白音更不放心屁股后面的破晓号。 第三舰队只剩下猎鹰号一条战舰,加上锐丙和锐丁,白音才觉得放心一些。
离开摩加迪沙不久,白音就跟水手们说清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没了吉达港的桶,那些西班牙人还有什么好折腾的?”白音用力挥挥手,很豪迈地说。水手们依旧无限崇拜地望着他们的船长,兴奋地嗷嗷叫,好像锐乙号已经凭着一船之力拖住了整个西葡舰队。
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到买桶的钱不说,就是有了钱,要一下子买下全部的桶,也一定会引起奥斯曼官员的注意,多半没法成功。 说是要烧掉吉达的桶场,那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白音自己也没有个计划。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计划似的,这让范无病忧心忡忡。
吉达港是奥斯曼苏丹的地盘,虽然我们都听过关于吉达港的种种传闻,可锐乙号上除了范无病外谁也没有去过。
“桶场的位置和防卫是怎么样的?”白音问范无病,他那幅随意的神气好像是在打听一个妓院而不是我们要去袭击的桶场。
吉达港离麦加很近,陆路水路的交通都很发达。桶场在城西角的土山下面。 范无病说桶场非常大,分为南区和北区。南区存放成桶,北区是桶材和工厂。从桶场下到海边就有一个码头,但那是红海舰队的,有重兵把守着。一般进港补给的外来船只都停在外码头,走到城西还要大半个钟头。 其实桶场的警卫算不上非常严密,南区北区一共也就三四十个卫兵。 桶这个东西虽然不便宜,携带却很麻烦,没什么人会偷。 真正的麻烦还是进港,苏丹对进港的船只卡得很严,城中军队又多,苏丹耳目遍布,同盟在吉达港没有任何基础,如何进去都是个问题。至于那个桶场,混进去虽然容易,可是桶场占地极大,里面必定备有防火设备,要想烧个干净谈何容易?
范无病一条条地列出来,居然知道得这样详细,我几乎怀疑他是个做间谍的,听得头慢慢大起来。再看看白音,他倒还是那幅没啥心事的模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难虽然是难,”他干咳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说,“可是凡事总是有例外的。”
自从白音提过了烧桶场的事情,莫日根就又想起了喷火管来。
一般的桶场中四处都布置有水缸,用寻常方法点火不但慢,也很容易被扑灭。 要是用喷火筒的话,效率就可以高很多。 破晓号用来喷油的那种皮管当然不行,又粗又大,还要抬上油桶和压泵,别说到桶场,连下码头都难。阿鲁的喷火筒被莫日根借去研究了好久,结论是这种喷火筒好用得多,一个人就能带上好几支,只是可惜小了点。 要是把小臂粗细的枝干掏空了做喷火管,那就很方便了。
白音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你们看,”他宣布说,“我就说办法会一点一点地想出来的。”
其实这个办法离想出来还远,因为图图人用的是苦制树皮,那是南非洲的特有树种,新鲜采下的树枝,可以把芯子从枝干中直接顶出来,然后两头一封就可以用。可是我们经过的这一片东非海岸,别说苦棘树,就连直一点的树木也难找。 船上倒是有木料和好木匠,可是喷火筒内是要求很光滑,打出这样一支空心管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莫日根让副舵手安可新去试。安可新早年在北欧造过船,算是锐乙号上最能干的木匠。结果他试了两天也设有整出来一个像样的。 莫日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要是还在韦比朱巴河口就好说了。”我想起了布陷阱抓野猪的那片三角洲,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芦苇,虽然不是那么粗,但是也能用。
话才出口,就听见莫日根重重地拍了一下巴掌,站在那里出神。
“大副。”我喊了他一声,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竟然不理我。“大副!”我把双手在他的面前挥来挥去。
“石头你真是天才!!”他清醒了过来,“太好了我光想着喷火筒,居然没有想到其他可能。
“其他可能?”我愣了一下,我要说的命名也是喷火筒,怎么就变成了别的可能。
”是啊,猪尿泡啊!”莫日根抓得我的肩膀生疼。
那片三角洲上野猪实在不少,两天功夫我们就打了七八头,猪肉不是吃了就是叫厨师腌了。下水也没糟蹋,调皮的四副灵机一动,拿猪尿泡灌上了水当成球踢。
我想了一想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莫日根是想拿猪尿泡代替喷火筒,一样可以装油一样可以喷,容量也比喷火筒大多了。 不过猪尿泡这东西是软的,用来喷火未免不太得力,准头轻重怕是都要差得多了。 但看莫日根的兴奋模样,我也不好打击他,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船上猪尿泡也没几个了呀!”一共才七八头猪,就算所有的猪尿泡都留着也就那么点。 现在锐乙号也没有可能再停在岸边打猎了。
莫日根笑道:“这个倒不麻烦,猪尿泡只是个说法,猪尿泡既然可以,那鱼膘也可以。”原来他已经想过了。印度洋航线上多的是黄鳍金枪鱼,每一条都长得比莫日根还大,鱼鳔也不比猪尿泡小。金枪鱼只爱吃肉,而且十分愚蠢,很容易上钩。行船过程中布下几条钓绳并不太难,这一下就可以解决鱼鳔的来源问题。
一旦决定下来,莫日根马上就把不当值的水手召集来。 说到钓鱼,人人都高兴得很,一时间船舷上钓绳纵横,很是热闹。
白音兴致勃勃地也过来凑热闹。“大副组织钓鱼可不能不参加,难得啊!嗯,石头啊,你说大副最近是不是变了呢?”他还没搞清楚钓鱼的目的呢!
钓鱼活动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大家钓到了质量上乘的金枪鱼,甚至还钓上了条个头很大的马林鱼,这种鱼可以长到几百公斤,尖尖的嘴巴可以穿透一般帆船的船板。马林鱼太大,水手们跳下水去把鱼嘴锯了下来,打算用来装饰锐乙号的船头。大家还钓到了好几条成群尾随在船后的鲟鱼、小鲨鱼,同时还有几条扁鳗。这种鱼平平得、扭曲得像蛇一样,我们都非常兴奋,因为非洲海域有几种非常好吃的海蛇。 可是当南瓜须子伸手去拿的时候,却被莫名其妙地打倒在地。 我们这才知道是赤道线上出名的扁鳗,那是有妖名的鱼类,连忙扔回海里去了。
“啊! 啊!啊!”南瓜须子没来得及阻止我们,捧着被灼烫的通红的手臂哀呼,“不可以放掉啊!‘
“你还没被烫够么?”扁鳗是常胜用拖把挑着扔回去的,他可不敢去摸那妖鱼,对于南瓜须子的抗议更觉得莫明其妙。
“要让杰迪吃了它们给我报仇啊!”南瓜须子养了一只叫杰迪的金丝猫。
“切!”大家一起不屑地挥手。
才取了两枚鱼鳔出来,我就发现不太对劲。 金枪鱼的鱼鳔大小倒是称手,只不过见了空气就变得非常粘手,再让太阳晒一晒就渐渐瘪了,好像没有什么弹力。 莫日根也是一脸沮丧。 发了一阵呆,我对莫日根说:“去问问范无病好不好?”范无病看上去比白音还要年轻不少,可是他见识很多,这茫茫世界似乎就没有他没有去过的地方。他那些一招制人和占星卜算的本领在水手们的嘴里传得神平其神,差不多快成为半仙级别的人物了。
“喷火筒?”范无病听我们说得悬乎,忍不住笑了,“做那东西干什么?”
莫日根自诩是个有涵养的人,被范无病泼了那么一盆冷水,还是觉得心头愤懑,忍不住冷笑着说:“倒要请教范先生,不做喷火筒的话,用什么方式烧桶场好些。”
范无病奇道:“那我请问三副,要是你不会打铁,怎么跟人拼刀子呢?”
我笑着说:“那里用自己打刀?就是会也还是买一把方便省事啊!”
范无病用力点头:“说对了,这些东西都没有必要都自己做啊!买就可以了。”
原来吉达城中没有水源,用水都要去东面的夜钦河装载,城中很有几家载水的商家,专门用大车运水。城里的富豪贵族也都往往有私家的水车。我们直接跑去水车行买上两辆现成的水车,它们都带有压水泵,可不是比自己做方便许多? 就算仓促间未必能买到水车,奥斯曼帝国贵族中吸食摩柯叶子的风气很盛,专门用来过滤摩柯烟的水烟枪也很多,都是可以现成买来用的东西,比猪尿泡高明多了。
这还不算,按照范无病的说法,非但喷火筒不用准备,就连火油也需要费力去找了,吉达盛产一种黑油,又粘又稠,烧起来火力猛烈,价格又低,就是烟大了一点,寻常人家都用来点灯照明,非常容易买。 这种油灌进水车水烟枪里,用来烧桶场再好不过了。
莫日根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指着范无病对我说,“你看,你看,这就是商人了。”
我们去跟白音报告范无病的建议,白音不动声色地说:“看,我不是说了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现在办法不就出来了?”说了这话,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按捺不住,气乎乎地说:“范无病这家伙,既然有这样的主意,上回怎么没说?”白音年纪老大一把,生起气来还是像年轻人,我和莫日根都忍不住要笑。
其实这不能怪范无病,上次的会议中讨论的主要是方法,没有细致到装备的程度。就算像范无病所说的可以买齐燃烧的工具,怎么样进桶场怎样全身而退还是一个大问题。
白音对我们说范无病的话可以相信,可是他又让我们留个心眼,别直肠直肚地把什么都说出去。他没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可是我们心里都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