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家伙是好意。”加隆摇摇头,“但是我可不想以一个耍杂技的野蛮人的形象回到弥图纳。既然他已经预料到我可能会因此被砍脑袋却还要让我去,我就有权以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苏兰特去哪儿了?”
“他在你离开之后不久就被国王派来的使臣召走了。”
“是吗,那么就不着急找他了。顺便说一句,麻烦你回头去找一下小水手,叫他和莎尔娜把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送到特罗毕卡府上,我们就算甩掉了这个麻烦的包袱。此外,我们姑且相信奥若拉伯爵一次吧,等苏兰特这次回来,多半已经带了一条让他尽快再次出海的圣旨。如果他催促你一同出海,你只要假装听不见,然后尽量拖延他。”
“让上次炸了船的人跟他走?除非他疯了。”
“不管他会不会找你,你都要想法子跟他拖时间,不让他走。”
加隆一边说,一边转身就向门外走去,披风在他背后划起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一阵微风。
“理由是?”
“为了保住我的脑袋——当然也有他的。”
海伦娜·特罗毕卡略带惊讶地看着侍女带进了一位去而复返的访客。然而诧异的神色只是一晃而过,她挥手让侍女退出,自己则优雅地坐在客厅另一边的沙发上。
“亲王殿下遗忘了什么在这里吗?” 她似笑非笑地开口发问,手中的扇子轻轻拍打着膝头。
“不,恰恰相反,我是特地来交付我的心的,这样夫人您的心就不必像当初跟随着塞伦子爵那样千里万里地跟着我远赴海外了。”
海伦娜的脸上升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红晕,绿眸中闪过一丝了悟,她仰起头直视着加隆的眼睛。
“是为了再度前往弥图纳的计划?您想搭乘塞伦子爵的船队去收复失地?”
加隆摇摇头。“不,没有您想的这么麻烦。不过也不——”
他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来了,海伦娜不知何时站起身,扇子合了起来,前端柔软的羽毛恰恰抵在他的嘴唇上。
“殿下,您应该明白一个女人的心思。”她的声音里明显地带了些轻嗔薄怒,“最讨厌的男人,就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男人。”
加隆笑了笑,轻柔地握住那只堵住他的嘴的小手,将它挪开。
“夫人,此刻离我们首次见面还不超过三个小时,这时候就给我下这样的评语也太不公平了。”
海伦娜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抽出手掉头走到客厅里最大的一扇落地窗前,随即往后靠去,她整个人都仿佛没了力气一般地斜倚在窗子边,深深地陷在厚重的窗帘中。深墨绿的天鹅绒窗帘衬托着她金红色的秀发和雪白的面庞与手臂,倍显艳丽。她手中那柄扇子无意识地在她的脸颊边打着转,和一缕不经意垂下来的卷发纠缠不清。一只小脚有点烦躁地在地上点着。
“更讨厌的是明明有事还装模作样地绕圈子。”
“不不不,我可是真心诚意的。”
扇子刷地打开来,遮住了女主人的下半边脸。她歪起头,猫一样的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客人。
“那就把您的心拿出来看看,接收之前我总得检查一下。我猜一定是黑色的。”
就连海伦娜自己也说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大约就在话音刚落那一刻,她的手震动了一下,那柄隔开她与加隆的扇子就飞到墙角去了;与此同时,她的腰被一条坚实的臂膀紧紧揽住,一只大手则托着她的后脑让她无法闪避,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加隆的嘴唇已经落在她的嘴唇上。
她拼命地推开那张因为距离过近而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脸,右手用尽力气一个耳光打过去。但只有她自己和加隆知道,在打耳光之前她全身的力气就早已离开了那只手。那一记耳光很轻,轻到几乎只能算作触摸。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这一切归罪于自己被抱得太紧以至于喘不过气来。
“给我住手,你这色鬼,你听见了吗,我叫你……”
“听见了,你要检查我的心的颜色。”加隆低声说。他的手臂紧了紧,头又低了下去。
窗帘被揉皱,翻卷,将两人裹在中间;随即又被扯下了一半,露出外面混合着最柔和的蓝色与淡橙色的傍晚的天空,金星在中天闪耀着。
海伦娜坐在卧室的梳妆台边,以挑剔的目光盯着镜中的自己。片刻之后她无奈地摇摇头,拿起一个贝壳形的粉扑,一边在颈项上扑打,试图掩盖住数点淡淡的淤痕,一边不时地侧过头横一眼身边那位造成这些淤痕的罪魁祸首。她的满头秀发都披散了下来,瀑布一般闪着光泽,使她显得更加年轻,又多了一份如同夏日早晨新摘的草莓般的清新。梳妆台前的窗户半掩着,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
“你刚才说,国王陛下身边的那位美人儿唆使陛下派出船队前往弥图纳,意在谋夺一件极其危险的东西?”她深吸着吹进的风带来的青草香味,又放松地吁了一口气,问道。
而那位始作俑者懒洋洋地斜倚在梳妆台边,大腿几乎靠着了她的肩膀。他嘴角带着似乎止不住的笑意,一手握着一束金红色的长发,另一只手里拿了一柄象牙柄的发刷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
“如果全尼普顿只许有一位女子被称作美人,你才是当之无愧的,海伦娜。”
“别油嘴滑舌了,说正经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危险之处在哪里?”
“是个很不起眼的石碑。但是,据奥若拉伯爵的说法,那东西的力量足以把整个弥图纳夷为平地,不留一个活人。”
海伦娜的眉头明显地蹙了起来。“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这位小姐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我跟她间接地打了几次交道,至今也没弄明白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至于那东西,尽管她不一定用它来对付弥图纳,但这东西无论落在谁的手里,都是巨大的好处——只要那个人能强到足够使用它而不至于丢掉性命。”
“包括你?”海伦娜的语声里多了一种尖刻的感觉。
“连奥若拉伯爵都如此忌惮的东西,不会适合我这种魔法门外汉。奥若拉伯爵也正是因此才会放心地让我去毁掉它。”
海伦娜低下头沉思着。加隆也不再说话,只是放开了她的头发,退开两步,双手抱在胸前温柔而轻松地看着她。
“请等一等,”她轻轻地说,“我并不是在犹豫不决,只是在思考下一步的对策。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殿下……加隆。不是因为你对我说的和做的一切,而是因为我得到了消息,塞伦伯爵这次即将前往弥图纳的船队除了比上次规模更大之外,还安插了可疑的人物来率领部分船只。”
“可疑的人?那是……”
“具体详情我也不知道,但不是尼普顿人。如果是那个女人在背后运作,那就一切说得通了。你需要我怎样做呢?”
加隆有些夸张地鞠了一躬。“这里是你的地盘,海伦娜;我对宫廷内斗是无权置喙的,只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同我的心一起交在你手里了。”
海伦娜逸出一串愉快的笑声,她站起来走向加隆,一直近到两人几乎挨在一起了,双手绕在后者的脖子上。
“宫廷内斗这词泄露你的本心了,你早就知道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王后陛下,所以才来找我,是不是?我明白了,天亮之后即刻就去欧欣宫。不过塞伦子爵那边还得想点办法来拖着他不能行动……这也不会太难。嗯,我帮了你这么多忙,作为报答,你做个乖孩子,在这里一直呆到明天皇后陛下的旨意下达好吗?”
“这可不是报答,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我还要感激你收留呢。”加隆笑答,非常自然地搂住了舒适地偎在他胸前的贵妇。心里却想:但愿苏兰特与艾尔扎克对他的夜不归宿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想来他们也该有这个觉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