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是不许鸣炮的，却有礼仗锣鼓的人早在外边候，今次的热闹虽不比吉兰泰出降，可该来的却都到场，还有几个眼生的，许是未出南三所的小娃娃把在门匾儿探头探脑。蓝齐儿也少见地没有再闹，刚被心狠手辣的嬷嬷开面，脸上还麻酥酥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珩哥在外厅里站着，来的孩子——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须得一人说句吉祥话，他再乐呵呵的给把糖，将人放进来。）
（虽做足了规矩，也记着新娘子不能时时乱动的理儿，可珩哥同他们逗闷子，长腿似的往我耳朵里钻，笑意实难忍耐，又看看蓝齐儿。）
你不去跟珩哥那儿拿几块糖吗？

（成婚，成婚的日子总是要热闹些才好，我心里也想热闹，却不知道哪个有小聪明的奴才，早早儿地在门口挂起一挂鞭来，红纸卷着烟火绳儿，长长拖到地上去，就等着我这做主子的，在出山海月大门那一刻，好叫整个景仁宫从里到外都热闹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外头还围着几个孩子，不知道是哪家宗室带进来的，笑着闹作一团。手一抬，又挥了挥，叫款冬出去看着，别闹出乱子来。）
甭闹，今儿人多，他们都在外头，屋子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还烧了银碳，你能不热？（稍稍侧目，将眉头一皱打量着她，蓝齐儿身上的袄鼓鼓囊囊，再站在这儿，很难不相信她跟站在火炉里似的。朝春环努努嘴，示意她带文雍换衣裳且。）
我如今在尚服局，多叫人给你和小照裁了两身新衣，你快将外头这袄子脱了，别再捂出病来。
（屋子里头就这么几个丫头婆子，还有身后两个小长辈儿，都笑盈盈地，佯装一点儿看不见我头上的簪饰，拿着耳环步摇就要再插上几件。直到蓝齐儿“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出来，身边离她最近的婆子终是变了脸色，要去捂小祖宗的嘴，口里还不忘呸几下说不吉利。——我将眼一立，霎地斥出了声。）
你们也晓得今儿是本公主成婚的日子？文雍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又哪里是她说几句，我就能将日子过得糊涂，与驸马不睦？都消停些！
（今天的日子格外不同，新娘子说话到底也管用，方才还急三火四的几个婆子，一瞬间便蔫了脑袋，两个出去，只留下另两个看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屋子里安静许多，我看着蓝齐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后脑，女孩儿今天簪上的也是新制的绒花，我抬起一支金钗，就簪在她小两把头上。）
蓝齐儿，额驸对我很好，能嫁给他，我也很开心。
（有的时候，不是你真的极爱谁，就能跟谁在一起的。这话我没跟蓝齐儿讲，也没必要；今次亦是我头一回对她无比周到，话也极多的时候。）我只是，有点儿舍不得了。

（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一瞬间从茫然变作讶然，甚至还有点慌乱；这个时候的她，已不像往日里我知道的蓝齐儿了，女孩子总是早熟一点儿，她当也真成了自己嘴里的“大孩子”。纵使训斥嬷嬷的话，也并不是我存心要说给她听的，但这也实在没法子；要想早早立威，早些端起成人的架子，使自己尽快从孩子的角色中脱身出来，这时是个好机会。——尽管我起初的打算，是并不愿意让蓝齐儿三缄其口，在此处说话还得细细思量的。）
（终于，一向狡黠的小狐狸开口，却匆匆忙忙地道歉，随后便没了声儿，人也拘束的站着。对着她，连眼神也柔和起来，我想告诉她我知道，她不必这样害怕，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拇指自她眼下滑过，温热的肌肤触上冰凉的掌，我竟有些怕，怕蓝齐儿以后也会像现在的我，人虽还年轻，心却早见苍老起来：倘这是成人的代价，我倒宁愿她不要那么快懂，至少，不要在此时，见我呵斥嬷嬷而早早的懂。）
好啦，我知道，蓝齐儿是个大孩子了，也会照顾姐姐。
（我笑，笑着看她，笑着说话，却慢慢地把手自她手中抽回来。从小身子就弱，极畏寒，是养着许多年才见好的。但到了冬日里，也仍旧是手炉汤婆子，比旁人都要厚一些的斗篷大氅和新袄，一样都缺不得。尽有蓝齐儿给我暖手，但也怕冰着她，转而自己搓了搓手指节与掌心。老话儿说手凉没人疼，我天生手凉，冬天就跟进了冰窖似的。）
（——但也并不是没人在乎，是不是？）
蓝齐儿，（我顺过她鬓旁有点散乱的发，柔和地说。）你懂事了，不过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还回来呢。
好啦，别哭。
（我看她眼眶有些红，就照旧，拍了拍她的头，转首叫款冬给她拿一只小手炉过来。）等过几日我回来，给你带宫外的新玩意儿。刚才冰着你了罢？这衣裳也都皱了，快去里间儿，让春环把给你的新衣裳拿出来换上，好叫我也看看合不合适。

（我使款冬把手炉递给蓝齐儿，是怕我的手冰着她，虽然屋子里暖和得很，除却开关门的工夫以外，也透不进一点风丝儿，却总少不了要操心。而小女孩却总是灵巧的：她仰着头，将尚未夺眶而出的泪，尽数还在故作不满的叫嚷里，也没有一个人怪她，都是带着笑模样的。我不欲把眼下的好光景，尽数化作哀切，倒也只笑着点头，作一回糊涂。）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你若嫌热就不必抱着。
（蓝齐儿终是被簇着绕进屏风里去换衣裳，只剩下那只方才还被她捧着的白玉小炉，孤零零的。我将目光收回，头也转过去，一壁吩咐秋雁去外厅看看，小侍们还有什么不周到的，直到才落了声儿的小丫头，又如同小蝶儿似的，轻快飞到我跟前。帽上的东珠随着她的指头抖来摆去，细细凝神打量她一番。）
嗯~看来我的眼光真还不错，这倒也不怕，（掌心往案台轻轻一拍。）典衣小常氏手很巧，衣裳若小了，你只管找她去，或是到公主府来找我，带你到绸缎庄挑个好花色，新裁一身儿。
（指侧摁着下颌，自顾自地点点头，又生出促狭心思，故意逗她。）哎哟，就怕我们蓝齐儿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见了更多漂亮衣裳，还看不上我送你的呢。